我方才明白这骑骆驼跟骑马不太一样,上来下去都得等骆驼跪下来,你坐稳妥了,它才站起来。我朝顾长熙点点头,将脚套进镫子中,手扶着钢圈,左脚一使劲儿,右脚一跨,眼瞅着差一点高度,腰间忽然凭空多了一股外力,不轻不重,点到为止却又恰到好处,我吭哧一声伏坐到骆驼背上,那股力又消失了。

  我的心不明所以地噔噔跳起来,耳旁又传来身边之人低低的声音:“骆驼起身时幅度较大,抓紧,别叫。”而我听完便十分应景地慌乱起来,还来不及平复,眼前的视线立马来了一个极大地转折,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扬去,所见之物只有浩瀚蔚蓝的天空。我一声尖叫还未出口,身体仰到一定程度又停止了,接着又是一阵往前扑,我死命抓紧了钢圈,方至此时,视线才回归平视。

  我出了一身虚汗。晕晕乎乎间,想起紧张之时顾长熙好像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话,我仔细回想一番,原来他说:“你这般大的时候。”

  彼时一阵风刮来,带着燥热的气息和沙子的土味,我眯着眼睛看顾长熙干净利落地坐上骆驼,整套动作驾轻就熟行云流水,引来不少人驻足赞叹,我顷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他听见了我最后那句话。

  顾长熙领来的那个人叫刘亚根,是骆驼的主人兼景区的导游。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游客,待大家骑上骆驼之后,刘亚根便将骆驼串在一起,牵着领头那只骆驼,向沙漠深处走去。此时临近黄昏,入目尽是黄色的沙丘,鸣沙山如一条金色的游龙,以一种优美的姿态向蓝天游去,那线条极其优美、富有动感。

  我不禁吟出了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顾长熙走我前面,闻言扭头略带赞赏:“还挺有诗情。”

  我咧嘴笑,又道:“我还想起一首歌。”

  “什么?”

  我咳嗽两声,清清喉咙,扯着破嗓子嚎道:“你挑着担 ~我牵着马~迎来日出走遍晚霞……”

  前面有好几个人听见都转过来投以一笑,顾长熙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声音低沉而悦耳,周遭是驼铃的叮当和众人的欢笑,而在我听来他的频率却格外独特而清晰。他的脸映着夕阳,面部的线条俊朗而优美,漆亮的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满是笑意。

  我的脸忽而就有些发热,后面几句立马就跑了调,声音也越来越小,就像旧时随身听没电时候的声音。我意识到后立马闭了口,脸上一阵飞红。

  而顾长熙还是笑,那笑容中却似乎包含了点别的意思,他的目光谈不上深情也说不上含蓄,而嘴边的酒窝却让他看上去自带了点醉意。他的身体随骆驼行走产生轻微晃动,看上去潇洒又闲适,好像不是行进在沙漠中,而是闲庭信步在江南的竹林。我只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好像被人“轰”一声点了一圈火,心扑扑乱跳,手心冒出了汗。

  我小声道:“晃眼睛。”慌忙取出了墨镜。

  眼前顿时罩了一层暗红,前面那人的眼神也不复刚刚那般夺目,我仍是不敢正面看他,暗中隔着墨镜瞄了一眼,他慢慢转过身去。

  我轻吁了一口气,而还未恢复,只觉眼前视线忽然一变,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前倾去,我大叫一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一个轱辘从骆驼背上梭出去,直接栽倒了沙丘中。

  嘈杂声忽起,瞬间细小的沙子带着灼热的温度涌入我的口腔和耳朵,我本能地挥舞着手,慌乱中很快有一人将我从沙粒中拔-出-来,我不可抑制地大咳几声,不顾形象地吐了几口沙,又用手抹了抹脸上,才大口地喘着气。

  慌乱中有人问:“有没有哪里伤着?”

  我只觉得脸上呼啦啦地疼,沙丘挺软,其他部位并不很疼,便摇了摇头。又想到这里的沙子被太阳烤了一天了,现在手放里面都跟练铁砂掌似的,心里无不悲哀地想,完了,肯定被烫伤了,这下可毁容了,咋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而适时眼睛里进了沙,睁也睁不开,闭也闭不上,难受地要命,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有一瓶清凉的矿泉水递到嘴边,而刚到又凭空消失了。周边陆陆续续有各种声音传来,鞋走在沙漠里特有的摩擦声,疑问的、好奇的、关心的、道歉的说话声,骆驼哼唧声。我的世界被各种声音充斥,忽然就有一道声音跳出来:“你把头往前仰点。”

  我的心一下就定了下来,我配合向前探着身子。一股凉悠悠的水从高处落到我的左眼上,低落的速度和落在眼皮上的轻重度都恰到好处。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那里垫着一张柔软的纸,被一只手轻轻地托着。

  右眼如法炮制。

  我睁开眼睛,光明重现,第一眼,是顾长熙的眼睛。

  他抽出几张湿巾,将我脸上的沙抹了个大概,问:“哪里疼?”

  我盯着他,呆了半晌,愣愣地摇了摇头。

  他看我一眼,半笑:“还能发花痴,脑子坏了,眼睛没事。”

  我窘然回神,掩饰:“有事!我受伤了!”

  他正眼看过来:“哪里?”

  我忧伤地捧起脸,自顾自怜地道:“我破相了。”

  他拆开我手打量:“你这算整容,自带高原红,挺好的。以前脸色太白了。”

  不带这样落井下石的。我正欲反驳,忽然一人急急忙忙插话进来:“同学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没摔着吧?这沙子挺软和的,应该没啥吧?”那人说话也不喘气,噼里啪啦一堆:“今天这事儿是有点意外,咱家骆驼胆子小,你落一纱巾下去从它眼前飘过,它以为是啥妖怪来了,便吓了一跳。这骆驼一害怕就往地下扑,所以你也就跟着滚下来了。你看——”他略微停顿,示意了一下周边停下来的人和骆驼,“还能骑么?能骑咱就走吧?”

  刘亚根虽说是在问我,却是盯着顾长熙。我配合地看顾长熙脸色,他不看人家也不答话,将人晾在一边,敛了笑,微蹙着眉,只将水递给我:“漱下口。”

  我乖乖接过来,清理了一下喉咙。包着一口水,也不知道往哪里吐。

  顾长熙显然是明白我的难处,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对着我吐了,这会儿还讲究什么?”

  我一愣,想起他说的是那次上课的事儿,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于是又哗哗将水当着他的面吐进旁边的沙里。

  顾长熙又问:“还想骑么?”

  我瞄了眼蜷缩在那里的骆驼,觉得它真是不中用,枉费了这么大一身皮囊,而又怕它回去吃刘亚根的鞭子,心生可怜,道:“想。”

  顾长熙也看了眼那骆驼,问:“不怕?”

  我想了想,小声:“有点。”

  顾长熙直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沙,径直走到骆驼前。刘亚根忙跟了过去,慌不迭地跟顾长熙说些什么,顾长熙没啥反应,瞅着那骆驼半天,才开口说了几句。说完刘亚根立马表现出为难的表情,又噼里啪啦地说起来,还一边摆手,顾长熙打断他,表情颇为不耐烦。不久顾长熙返身朝我走来。

  “走吧。”他拉起我,“你骑我的骆驼。”

  “哦,”我起身,头上衣服上的沙子纷纷扬扬地往下掉,我退后几步,拍干净了,问:“那我的骆驼呢?”

  “你的骆驼受惊不肯起来,”他说,“也不能太耽搁别的游客的时间。

  走了两步,我脑子才回过弯来,我骑顾长熙的,那他骑什么?难道——我俩骑一个?

  眼看他走进骆驼,我忽然紧张地要命,我还没做好准备呢,这、这也太快了吧!

  要是我坐前面,那他岂不是要从后面伸出胳膊搂着我?要是我做后面,那我岂不是也要从后面抱着他?

  一想到顾长熙宽厚的背、温热的怀抱,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我脑子里立马意淫无数。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异样。

  “顾老师,”我扭扭捏捏欲语还休,道:“我挺沉的,骆驼能承受得了么?”

  他愣了一下,继而眼里是快意而促狭的笑:“我牵着你走。”

  我的脸“刷”一下又红了,这下可不是高原红,是猴屁股了。

  我们重新启程的地方离月牙泉已经很近,下了这个沙丘便是。极目望去,一派青翠扑入你的眼帘,让人不觉心向往之。刘亚根很快就牵着其他游客走到前面去了,那匹胆小的骆驼在吃了刘亚根一鞭子后,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心里有点疑惑,顾长熙牵着骆驼带我走,省去了刘亚根的麻烦,这应该是很好的事儿。而刚刚顾长熙和他交流的时候他却一副为难的样子,与顾长熙讲价还钱许久。

  我俩休息了一会儿,也出发了。刚刚上去我还感觉别扭,试图说服顾长熙不用这样。两句之后我就发现顾长熙有一个特点:就是他决定了的事,很难做出改变,你跟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会很绅士很耐心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态度是干脆而果决,让人往往没有办法拒绝。

  我想起暑假那次在他家,对于谁睡沙发这件事儿,他也是这样处理的。

  于是我乖乖地爬上了骆驼的背。同时,对顾长熙保持目不转睛的察言观色,我想要是他稍稍皱一下眉头,我就立马拒绝呆在骆驼背上,义无反顾地下来与他同行。

  而他只是牵起骆驼的绳,迈开了步子。

  骆驼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两人之间忽然没了话。

  我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不由出了神。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沙漠里,鸣沙山的沙子细而软,每一脚走下去,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着力,而每一脚拔起来,又会扬起些许的沙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中。他走得不快不慢,仍是平常的步伐,丝毫看不出半点吃力。他的身躯挺得笔直,像极了远处屹立不倒的胡杨树,有顶天立地的气势和铮铮的品性。

  大漠落日,驼铃悠悠。

  多年以后,每至入梦与他有关,我总会梦到那个背影,孤寂而坚定,有如沙漠中的山,炙热却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自我表扬一下,挺肥的一章。

  话说“拔-出-来”三个在晋江都会被"口口口”,你说这晋江到底在想些什么?

  多谢大家的关注!

  特别是催文的童鞋,

  真的很诚心谢谢你们!

  2012/10/30首发

☆、3434

  黄昏时候的鸣沙山是最美的。

  你的眼前是一望无际地沙漠,天穹覆盖着大地,地平线像一个巨大的圆在你的四面环合,天苍苍,野茫茫,一种高远寂寥的感觉不留神就涌上了心头,你感到无力,甚至昏昏欲睡。而猛一抬头,一颗红红的夕阳冷不防跳入你的眼帘。它就那样悬吊在那根细细的地平线上,像一个要熟不熟的鸡蛋黄,你会担心如果有一只苍鹰展翅横穿过去,会不会就戳出橙红色的液体来。

  近处的月牙泉,含着一汪永不枯竭的眼泪,千百年来注视着。

  怪不得来之前顾长熙说:“正是好时候。”

  我震惊了半晌,才猛然回神,大呼:“白白,赶紧照相啊!”

  白白是在我和顾长熙小等了10来分钟后才跟我们汇合的。进景区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乘着沙地摩托和我们分道扬镳。我和顾长熙骑着骆驼,中途还出了点小岔子,没想到还比这小妮子先到。

  白白也被这瑰丽的景色震惊了,晕晕乎乎地被我从梦中惊醒,赶紧掏出相机,我俩大摆POSE,玩的不亦乐乎。拍了会儿,白白朝远处招手:“顾老师,过来跟我们一起照相吧!”

  顾长熙正在绑帐篷,眯眼逆光看了我们一眼,隔了会儿,系完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走了过来。

  他接过相机,大致看了下构图,歪头示意我俩朝右一点,我捉摸着步伐挪了一点距离,拉着白白立正站好。

  他说:“我数一二三。来,1、2——”

  我屏神凝气,一丝不苟地冲着镜头列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我想此刻我脸上的肌肉一定很僵硬,而越是这么想,却越觉得僵硬,甚至面部微微颤抖起来。

  他忽然从相机后面探出头来,冒出一句:保持姿势,别笑。

  我和白白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

  快门声响。

  白白乐颠乐颠跑过去瞅相机屏幕,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顾老师您和我们一起照一张吧。”

  我的目光落到顾长熙身上。

  顾长熙瞅瞅四周,问:“找谁呢?”

  我们安置帐篷的地方在一处高地,景色奇佳,而人烟稀少,周围确实没什么人,要有人,也隔了老远,只见几个移动的黑点,靠喊话才能听见,白白这个提议也只能作罢。我不动声色地咽下失落。

  沙漠的夜色来得晚,而一旦太阳沉到地平线下,气温就明显开始下降。顾长熙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推篝火,又支起架子,弄起了烧烤。火烧得很旺,霹雳巴拉直响。

  我好奇,一边添着柴火,一边问:“顾老师,这些是从哪里搞的?刚刚租帐篷的时候没见着有这些啊。”

  顾长熙手里仍是串着东西,瞄了一眼我,浮起一抹神秘地笑,反问:“想知道?”

  “嗯!”

  “刚刚你摔下来后,我跟刘亚根提了点要求,”他将新串号的肉串架到火上,轻描淡写地道,“我跟他形容了一下你的本领,然后稍微威胁了一下他。”

  “啊?”我有种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