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会吃惊,没想到他淡淡看了我眼,嘴边半挂着笑:“嗯,你也是C市的吧?”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在我的设想中,应该是我告诉他、他吃惊,没想到事实却反了过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惊讶之外我又觉得欣喜。

  我的表情泄露了我的心思,他又道:“陶老师给了我班级同学的花名册。”

  “原来如此,”我道,“嘿嘿,那咱俩还挺有缘的。我看过您大学时期得奖的画,画得就是C市那座著名的美人桥吧?”

  他点点头,皱眉思索道:“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你怎么会看到?”

  “去事务所实习的时候在一本九几年的杂志上看到的,”我道,“胡莎您认识么?也是宾大的学生,小您几届,她给我翻出来的。”

  “哦,”他做恍然大悟状,又道:“不认识。”

  我脑海里忽然翻出一件事儿,但又不确定,打趣地试探道:“顾老师读书时肯定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很多小学妹粉丝,不记得也是正常的。还有,顾老师您说话别那么沧桑,年纪轻轻就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样子。”

  听完这话,顾长熙眉眼弯起一梢笑意,一副不和我较真的表情。不知是朝霞的原因还是什么,他的脸却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目光扫过手里的画,我由衷发出赞叹,“太厉害了。画得真好。”

  或许是挺得太多这样的赞美,顾长熙只微微一笑。

  “顾老师,您听说过吗?”我指着图中的一处问。

  “什么?”

  “胡杨树特别顽强。生前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

  他点头叹道:“生命的奇迹。”

  我附和,“我小的时候,便希望自己下辈子做一个树。”

  “为什么?”

  “因为站得正行得直,不依赖别人给人添负担,却带给别人树荫。”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小小年纪就渴望独立。”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我还能背很多跟树有关的诗呢。我记得高中语文课本中有一则舒婷的《致橡树》,当时语文老师念得时候深情并茂,都快把我感动哭了。”

  “这么多愁善感,”顾长熙道:“现在还能背出么?”

  “不行了,”我摇摇头,学着他的口气,“老了老了,那诗太长,早忘了。”

  顾长熙低低一笑。

  “不过我倒记得一则短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我又道。

  顾长熙的目光锁着我,带着鼓励。

  我便轻轻地念出来: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念诗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他,只看着远方,仿佛这样才能隐藏我心中的不安和紧张。远远的地平线上已经有红色的光散出来,我不知道我的脖颈是否有光芒照到,但却可以肯定地感到我的脸颊一阵发烫。

  我总是很容易就脸红。

  一首诗完,两人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悄悄转眼看过去,顾长熙也眯眼看着远方,心思不知想着什么。清晨温暖的阳光给他俊朗而坚毅的侧脸轮廓镀了一层光,线条从饱满的额头到笔挺的鼻梁再到微凸的喉结,分明而柔和。他兜里的烟不知何时被拿了出来,却又只是仅仅夹在了二指之间。

  我偷摸地打量他,带着贪念又有点肆无忌惮,英文里有一个单词叫“bittersweet”:痛苦中的甜蜜,其实就是痛并快乐着。我想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自从上次白白在QQ上问过顾长熙后,我的心里早已不能回复之前的平静。昨天看着顾长熙的身影,我心里又忍不住自己: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么?

  他那么的和蔼可亲,长相英俊却谦虚温和,兼具人格魅力和学术魅力,在众多学生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影响力。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就如天神般存在,几乎就是一个发光体。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我们这些学生如浴芳泽。而命运的伟大齿轮,却鬼使神差地让他老出现在我平静地生活中,出现在校园之外,让他走下神坛,拯救我与危难之中,让我总能有机会偷窥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些机会又给了我无限回味和揣测的空间。这果真是如白白所说,冥冥之中注定有缘分么?

  我有些痴了地看着顾长熙,心里五味陈杂。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坐到离顾长熙这么近的地方,清晨宁静,他的气息近若可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甚至对那个常磊报以由衷的感谢,如果不是他,这样的场景永远不会发生。

  我自私地想,今天过后,未来未知。顾长熙并不知我想,但起码这一刻,他是属于我的,但是这份苦涩与美好,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

  我和顾长熙之间隔了大约二十厘米,我明白:

  这二十厘米,就是我们的距离。

  或许是我盯的时间太久,他略有察觉,侧脸过来,我赶紧做贼般地低头,下意识地找水喝。正巧一阵风刮过来,几粒沙进了我的眼睛。

  “怎么了?”顾长熙问。

  “没事,”我揉揉眼睛,“可能进了沙。”

  “别揉,让泪水自己将它冲出来。”

  “不行,太疼了。”

  听见一声轻叹,顾长熙道:“我看看。”

  下颚被忽然轻轻抬高,我顿时浑身僵硬,如同被点穴。接着眼睛被轻轻地掰开,我条件反射地不停眨着眼皮,视线一片混乱,然后一阵温温的气息缓缓地吹过来。

  不知为何,难受感褪去,我却更想流泪。

  “好了么?”他问。

  “嗯。”我吸吸鼻子,睁开了眼睛。

  顾长熙的脸就在眼前,我不知何时我俩的距离已如此之近。他的眼睛墨玉般,黝黑一片,看不到底,像一幅浓淡皆宜的山水画,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时间静止,心跳失重。

  片刻后,他忽然放开了手。我慌乱地垂下头,想刚刚是要找什么来着,手碰到身边的水,才想起是要喝水。我飞快地拧开瓶盖,抿了口,那畅快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也让我稍微缓了下心。

  我调整好心态,转过头去,却不期对上顾长熙的眸子,他的目光——我揣测,是不是盯着我的唇?

  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却忽然觉得更加口干舌燥起来。

  他轻咳一声,很快收回了目光。

  气氛有些怪异和尴尬。

  我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打破现在僵硬的气氛,想了半天,才找回主题,我问:“顾老师,那您最喜欢什么?”

  半晌,他轻轻淡淡地开口:“我也喜欢树。”

  呃,气氛好像更加尴尬了。

  “啊哈!”我灵机一动,大叫一声,顾长熙瞳孔不易察觉的被放大了一下。我喜滋滋地对顾长熙道:“顾老师,我刚刚朗诵了一首诗,您作为交换,送我一个礼物吧。”

  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问“什么礼物?”

  我拿起身边的画,晃了晃,一脸膜拜的表情:“这画送我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心里大喜,恢复本色,得寸进尺地凑过去:“那再给我写两句话吧!”

  “什么?”

  我眺望着无垠的天际和苍翠的胡杨林,一时激情澎湃,忍不住大声唱出来:

  “苍茫的天呀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下面花正开!”

  顾长熙握住笔的手不禁一抖。

  远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入v了,首先在这里感谢大家的支持。

  入v本是三更,但是为了顺应后面的情节,

  我将三章合为两章了,字数是没有变的。

  嘤嘤,我还是说话算数的,不能喝水长肉的……

  求勾搭的微博

  

☆、36炼爱

  美好的场景是被一阵机械的蜂鸣声打断的。

  顾长熙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掐掉,神情忽而收回,然后站起来道:“走吧。”

  我和白白最后是坐硬卧回的学校。那日顾长熙说硬座回去,估计是吓唬我们。我俩可怜巴巴地跟着他去了火车站,出来一列车员摸样的人接待,估计跟顾长熙是熟识,俩人寒暄一阵,列车员便领着我俩上了火车。走上火车一看居然是硬卧,我和白白乐的差点没给顾长熙烧三株高香。欢喜一阵过后又反应过来,不过是硬卧而已,比起我们原计划的飞机,差多了。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和白白没有身份证,那列车员拿出一个本和一根笔,让我和白白将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写下来。

  那列车员扫了一眼,问:“程宁?你俩谁叫程宁?”

  “是我,怎么了?”可别是要把我撵下去啊。

  “没事,”那列车员打量一番我,若有所思,摇头笑笑,走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到学校后,日子一如往昔。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我会装作去看通知,趁机在老师办公室溜达一圈,瞄瞄305里面的人在干什么。而多半时候,305的门是关着的。

  后来在系里也碰到过顾长熙几次,我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他点头回应,然后便走了。我盯着他的身影,目送好久。

  “唉。”白白叹气,戳我的脑袋瓜子,“孽缘啊。”

  我拿下她的爪子,不置一词。

  白白回到学校,就跟宿舍里的吴欢和乔娜大倒苦水,当然也引出了顾长熙。我自然是被一番巧言令色,拐着弯地八卦和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