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啊?”我把包放下。
“嗯,还没。”他起身接过。
“你在看什么?”桌上有一堆东西。
“你以前的一些东西。”他说。
“我的?”我走过去一看,大叫:“哇,这……这不是我失踪已久的大学的东西吗?”
“失踪?”他被我的大声吓了一跳。
“是啊,”我忙不迭翻看这些东西,有我大学的书籍、练习册、还有毕业照,我说怎么A市家里没有,原来是都在这里,“我在A市找了很久,还以为有人蓄谋将我的过去藏了起来呢。”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大学的东西基本都在这里,当然找不到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毕业照,看了半天,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我的大学同学啊……”
“可惜都不太记得了,都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哪个人默默地暗恋过我……”我感慨。
“你想太多了……”他干脆地回答我。
“哪个人和我关系最好?”我问他。
他过来瞧了瞧,指着我后面那个短头发女生说:“董倩,你的室友,当时也一起和你选修了我的课。”
“哦……”我仔细看去,她大概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可爱,“她后来怎么样?”
“她学习很好,好像保研了。”
“后来呢?”
“我也不太清楚了。”
“哦。”我有些遗憾,目光又扫到照片上,指着后面一个抱着篮球的高个子男生问,“他叫什么?是我们班班帅吗?”
他冷冷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好吧……诶,这里面怎么没有你?”我又问。
“当时我不在。”他没什么表情。
“你不是我们的代班主任吗?居然缺席。”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在就是不在。”
我把这五排人都看了个遍,抬起头,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你挺有眼光的嘛……我那个时候出落地亭亭玉立,水灵灵的……你是不是对我早有预谋……”
“……”他无言以对。
“哦,这里还有我的书本……哇,原来我上学这么努力啊,密密麻麻地笔记……”我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高声叫到,“还有我的作业本……我原来是个学霸啊……”
顾长熙在旁边抱着手肘,任由我感慨。
“不对——”我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
“不然怎么忽然把这些拿出来翻看?”
“整理东西翻了出来。”
“休想糊弄,老实交代。”我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忽然想到了,就拿出来看看。”
“哦——想我了?”我嘿嘿坏笑,伸出手支起他的下巴,“小妞,嗯?”
他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我会对他动手动脚。但他反应极快,下一秒将计就计直接将我的手指放到嘴里,抿了一下,然后娇羞地点点头:“嗯。”
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指传遍全身。
这下,该我愣住了。
你能想象吗,顾长熙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啊哈哈啊……”我用狂笑掩饰自己黔驴技穷的尴尬,把注意力重新回到书桌上,“你,那个,你是不是经常翻看我东西,以寄托对我的思念?”
“也没有。”他走到我身边,翻了翻书本,“今天是第一次。”
“第一次?”
“你的东西我都按照原样摆放的,怕你回来找不着。”
——说的虽然是实话,他也是一副很诚实的样子,但是我听着心里痒酥酥的。
“那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大学的基本上吧……”他想了想,“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改天找找再给你……”
“你还藏着?”我皱起眉头,作严肃生气状。
“不敢。”他退后一步。
“老实交代,藏在哪里?”
“这个……不太好取出来。”
“嗯——?!大胆!”
“好吧……”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慢慢放在他心上,“在这里。”
“噗嗤——”我又被破功。
“顾长熙,有没有人说过你闷骚?”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不够了解我。”
“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
“好的,我落实一下回复您。”我对唐青说。
“OK,等你的消息。”
放下电话,我开始在客厅那个大大的书架上寻找设计的规范。
刚刚他在电话里说到小学设计部分一个问题,我也不是很确定,要翻下相关文件规范才能回答他。
在哪里呢……
好多书……
《全球通史》《平凡的世界》《哲学世界》《曾国藩家书》……什么书都有……
我一行一行地扫过去,终于在最上面一行角落里看到了规范类的书。
看来他也不怎么翻规范嘛……不然干嘛放这么高。
我搭了一个小凳子,找到那本《中小学校设计规范》,翻出来的时候,因为书和书之间夹得太紧,“啪啪”两声,接连带了两本书落到了地上。
一本是《博物馆建筑设计规范》。
另一本是一个很厚的黑色封面的本子。
我跳下凳子,捡起书拍了拍,正打算放回原处,从黑色本子里飘下来一张照片。
窗外一颗树,孤零零的。
取景是从一个室内窗框看出去,墙白白的,像是在医院。
这是哪里来的一张照片?
我翻过照片,后面用黑色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67天。
这什么鬼?
我这才发现,手里的这本黑色本子,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打湿过,所以显得很厚。但是真正增加他厚度的原因,是没隔两页,就黏了一张很薄的照片。
我知道这是顾长熙的东西,我不应该在没有问过他的情况下翻看他的隐私。
但是那个黑色的本子,像一个神秘的黑洞,散发着我无法拒绝的吸引力。
☆、第 34 章
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
这是一本日记。
粗粗翻了下,本子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最开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很像小孩子的刚刚开始学写字,到后面,字迹变得工整清晰。一如我认识的顾长熙的笔记。
从日记的1/3厚度开始,每篇用胶水贴了一张照片。同一个角度,同一棵树,从光秃秃的枝丫,到冒出嫩绿的枝叶,再到繁盛的树冠,再到树冠变黄、树叶零零散散地凋落。
我调整了呼吸,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
翻开了第一篇日记。
很短,字迹很乱。
“201X年4月13日,阴。
左手终于能握住笔了。出ICU十天。
医生说我是一个奇迹。
肋骨7根插进肺里,肺基本破碎,大出血,引发多种并发症,右手瘫痪,全身多处骨折和软组织伤害……这是我醒来之后听到过最多的声音。
可是我最关心的是,小宁去哪里了,为什么我醒来她不在身边?
她伤的怎么样,是不是比我还严重?
我不敢往下想。”
我呆住了……
短短几行字,我努力看了很久。
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好像难以置信一般,把中间那几行字,来回好几遍。
直到我的泪水开始溢满眼眶。
我意识到,这是顾长熙从车祸醒来后写的日记。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
“201X年4月16日,阴。
病情在反复,气胸让我时常难以呼吸。
右手依旧没有知觉。
窗外那颗树已经开始长了不少新叶子。
陶哥给我看了小宁的病例,证实了他们并没有说谎。
她确实和我一同进了医院,但是她多数属于皮外伤,检查出脑震荡,没有别的影响。
在医院的两个星期里,她辞去了工作,一边自己休养,一边照看我。
但我在ICU里昏睡,毫无知觉。
病例在1月30日结束。
她办理了出院手续,人间消失。”
……
“201X年5月21日,晴。
今天终于可以自己坐起来在床边靠了半个小时。
医生说我恢复得还不错,只要这样稳定下去。
我最近反复梦到以前的事情,包括那天的车祸。
我后悔那天临时的提议,如果我们没有那么着急,或者岔开一点时间,是不是就没有这场车祸?
同时我也庆幸,幸亏副驾是我,不然后果更难以想象。
真的好想她。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
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还是真的抛弃了我?
我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我发现自己想到的任何一种可能,都让我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失去她。”
我合上了本子。
看不下去了。
我的心,抽搐地痛起来。
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是驾驶员,他坐在副驾。
所以他才伤得那么重,整个肺都碎掉,两个月ICU,右手无知觉……
还有些什么,我记不住了。
压抑地很难受,我站起身来,到户外的阳台上,大口地呼吸。
这样的呼吸,是不是在那几个月里,对他来说都异常地艰辛?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唐青。
我想起答应他的事。
调整心态,长吁一口气,接通。
“程工,怎么样,核实到了吗?”
“抱歉唐总,刚刚临时有点急事,十分钟后给您回话吧。”我道歉。
“好的。”
我返身回到室内,拿起桌上最开始要寻找的《中小学设计规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寻找目的条文。
我吃力地认读着:“10.4 建筑智能化……10.4.7中小学校广播的设计……室内养阳气安装高度不应低于2.40……”我几乎是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摁着书本,才将汉字输入脑内。
可是很快,这铅印的工工整整的宋体全部都变成密密麻麻的、歪歪倒倒的黑色钢笔书写体。
我虚汗淋淋。
电话又响起来。
“唐总,您好。”我照着规范那页,对电话讲,“刚刚我帮您查到了,管线布置不能低于2.4米。”
“哦,好的。那我这样跟采供人员讲吧。”
“最好留高一点吧,2.4-3米都可以,现在孩子身高也长得快。”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电话挂了。
我看着手机呆立了很久,忽然伏在书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难受极了。
车祸的真相远不及顾长熙轻松告诉我“他为了躲避一只小狗,出了车祸。”
都是我。
都是我!
所以他不肯告诉我他车祸后遗症的真正状态,
也没有那么着急一定要我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他一直都在默默用他的方式爱着我。
那么深,那么沉。
一直都是。
他怎么这么傻……
傻得我好想狠狠地揍他一顿,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要骗我;又好想狠狠地大力拥抱着他,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手机短信响起,我从桌上抬起头来,是一条10086的话费余额不足的通知。
我缓了缓情绪,抽抽搭搭地交了话费,然后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
我又用冷水拍了自己的脸,好像这样我的心也冻住一点,刀枪不入一点。
我回到客厅,那个黑色封面的本子还是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幽幽地在等着我。
我继续打开它,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