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厕所的看门大妈尖叫起来,“小姑娘啊,你一直走一直在流血啊……你……你是受了什么伤啊?”

  我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痛经啊?你赶紧去医院啊,还来厕所干嘛啊?”她赶紧上前来扶着我,看着从我裤腿里流出来的血,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不是小产了啊?”

  这一刻,我感到混身的血都停滞。

  “不好啦……老头子,快来帮帮忙!”厕所大妈扯开嗓门嚷嚷,一位老大爷闻声从男厕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做清洁的工具。

  “快快!帮着送医院去啊……”大妈着急地搀着我,“这个小姑娘要赶紧上医院啦……”

  后来的事情,我不忍去回忆。

  打不着车,司机看到我站路边流着血,都不停下。后来大爷骑着自己的三轮,吭哧吭哧把我就近送到了一所医院。果然不出大妈预料,我小产了。

  可是我竟然都不知道我怀孕了。

  我真是活的荒唐。

  医生推算我怀孕不足2个月,怀孕大概就是在车祸前夕的某次。

  可是为什么遭遇车祸的时候,它没有离去,是因为当时还有顾长熙,还有它的爸爸在吗?

  还是因为车祸后我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它也不愿意在人世间受苦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它走了,就是走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顾长熙躺在离这里两百多公里的另一张病床上,我的外婆躺在离这里好一万多公里的病床上,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所有的苦我都可以承担,所有苦我都可以咽下,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牵扯一个孩子。

  它是一个无辜的天使啊。

  是我和顾长熙的孩子啊。

  生活这一记重锤,从天而降,几乎直接要把我敲进地里。

  大爷大妈是极好的人。

  他们送我来了医院,帮我垫付了医药费,还帮我熬了鸡汤,买了很多补品。

  我说把钱转账给他们,他们都表示不用着急,先补好身体。

  “小姑娘……我也是做妈妈的,”大妈遮遮掩掩地问我,“你结婚了吗?你孩子的父亲呢,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我摇摇头:“不用了,他……不太方便。”

  “哦……”她与大爷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你是哪里人?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我是A市人……家属……也还是不要了,他们都太远了……”

  大妈又和大爷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是小产对于女孩子伤害很大的,你这样一个人,没人照顾,是不行的。”大妈有些着急。

  “应该没事吧……”我扯了个笑容,“我后天还要有急事,要坐飞机。”

  “那怎么行!”大妈直接站起来,“你简直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这个不处理好,不休养好,以后会生不出孩子的!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愣了愣,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倒不是被大妈骂的,是我忽然觉得很伤心,这样充满关爱的责备,我很久没有听到过了,而且,我伤心地想,也许以后也再也听不到了。

  所有的脆弱,竟然在两个陌生人面前,统统释放出来。

  于是我的眼泪大滴地掉了下来。

  我其实也没有多大年纪。

  我今年刚刚24而已。

  可是就在这一年,这一个月,我遭遇了车祸,我的爱人躺在icu至今尚未醒来;我的外婆在大洋彼岸等着见我最后一面;我的孩子,在我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就这样离开了我。

  生活真他妈残酷。

  第二天,领事馆的人知道我的情况,好心地将签证送到了医院。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估计也想劝我休养一阵再走,可是,这样的话,他也没法说出口。

  时间,谁也等不起。

  我只改签了两天的机票,两天,已经让我焦灼。

  终于,我见到了外婆。

  终于,我的记忆无缝对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到43章暂停,等出书版。

然后恢复更新。

☆、第 41 章

  我的手机响起来,思绪猛然被拉回到现实。

  来电显示:顾长熙。

  拿起手机我才发现,天色已经擦黑。我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

  我关掉了铃声,手机在我手里有规律的震动。

  我只需要用手指往右滑动一下,就可以接通,就可以听到我想听到的声音。

  可我没有。

  我耐心地看着它震动,屏幕的灯光照应着我的脸,然后它灭了。

  接着,屏幕的通知栏显示收到一条新微信。

  顾长熙:还在医院?吃饭了吗?

  我也没回。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无法面对他。

  无论是车祸,还是孩子,无论哪一项,我都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面对他。

  这个下午过去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有时候,作为第三者冷眼旁观,要容易多了。

  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从顾长熙的日记窥见,我以为那就是是事实,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事实。但是当我自己想起来,我才切身体会到,无论别人跟你描述地如何面面俱到/细致入

  微,还是会有无数微小的细节漏掉,而那些细节,往往是致命的。

  事情的还原应该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只有当你作为当事人身在其中,你才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当时复杂的情绪,以及它带给你现在一系列的/难以释怀/难以言说的心情。

  远大于悲伤/难过/无助/悔恨等等情绪的总和。

  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将我淹没。

  我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觉得有些冷。

  有个老奶奶,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到了我的身边。

  她瞧了瞧我,问道:“孩子,吃饭了吗?”

  我并没有说话的欲望,处于礼节地回答:“嗯。”

  然后她没有说话,就揣着手坐在我旁边半米的地方,看着花园里的人来来往往。

  “你知道吗,医院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说。

  我没有搭话。

  “人世间对重要的两件事:生和死,都在同一个地方发生,这边有人死,那边就有人生。”她自顾自地说着,“生和死太快,仿佛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但是很多人到死都没有活明白,”她把袖口往下扯了扯,“真是一种罪过。”

  我侧眼看了看她,她是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头发有些稀疏,大多数都白了。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跟她聊上两句,但是现在,我真的是一点心情都没有。

  “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她并未察觉,眼角皱起了鱼尾纹,笑笑,“老年人该有的病我一个都没有落下。动不动就得进医院,这医院都该给我办了vip卡了。”

  我勉为其难地扯扯嘴角。

  “哎呀……你肯定是不愿意听我这个老婆子说大道理,”她从右边变戏法一样端出来一个保温盒,“里面还有饺子,热的,吃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吃不了了。可是我老伴看了我吃不下又会难过,你就算帮我个忙吧,”她朝我递过来,“都干净的,还没有动。”

  我不知如何反应。

  “吃吧吃吧,别客气。” 她又笑,那笑容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于是我打开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白菜馅儿的。

  吃着吃着,我鼻子有些发酸。

  我的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顾长熙。

  我迟疑了片刻,拿起了手机,可小腹隐隐的疼痛,又让我把它关掉了铃声,放进了包里。

  我继续低头吃饺子,大口地,越吃越低,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都埋进这个保温盒里。

  “饿坏了吧,别着急,”老人家轻轻拍拍我的背,“慢慢来,吃饭慢慢来,一切都要慢慢来。别着急。”

  “人生啊,其实都是有设定的,急不得,也慢不下来。求不得,也推不掉的。不是你的迟早还是会失去,是你的,永远在你身边也不会走。”

  一不小心,一刻眼泪滴进了饺子汤里。

  眼泪是热的,汤也是热的,掉进去就消失了。

  “我在这医院呆了八年,开始进来的时候被病痛折磨,着急啊,心急啊,就问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或者什么时候能死。但是只要多了几次急救,经历几次鬼门关,我也就放心了,该来的来,该走的走。顺从自己的心意,过好每一天,其他都不要愁。坎坷和不顺都是正常的。不要犹豫,不要彷徨,不要退缩,也不要畏惧。饺子呀,要慢慢的吃;人生啊,要慢慢地走。”

  我把保温盒仰起来,把汤喝了个精光。

  “这就对啰,饭要大口地吃。吃饱了吗?”老奶奶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

  我放下保温盒,点点头。

  “什么味道?”

  “淡淡的咸味,又有点苦。”

  她又笑起来:“好吃吗?”

  “好吃。”我用手背抹去嘴边的油。

  她笑呵呵地递给我一张白净的手帕:“都是油,用这个擦吧。”

  我依言做了,然后把它郑重地叠成一个小方块:“我明天洗干净了还您。”

  “不用啦。”她摆摆手,“我得回咯,不然有人要担心了。”

  刚刚说完,不远处就有个老爷爷朝我们走来,叫她:“太阳都下山了,还不回?”

  “回。”老奶奶起身,拎起保温盒,“我走了,小姑娘,你保重。”

  我忙起身:“谢谢您,奶奶。”

  她笑眯眯地点点头 ,一手挽着老爷爷,一手拎着饭盒,走了。

  我瞧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消失。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乐乐输完了液,张聪和刘彩韵带着她早已离开了医院。我走出医院大门,等公交回家。

  没等多久,路边有辆小车闪了闪灯,在公交站边停住。

  车窗摇下,陈正铭从车里探出头来:“小宁?”

  陈正铭刚刚办完了事,路过这个公交站时候,意外看到了我。

  “你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很容易被发现。”他说。

  “是吗?”我低头系好安全带,“晚上好像是的。”

  “你是刚刚从医院出来吗?”他瞧了瞧我,“生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我是去看了乐乐。”

  “乐乐?”他不禁侧头,“他们不是下午就出院了吗?”

  “哦,又碰到了熟人,所以现在才出来。”我解释。

  “吃饭了吗?”

  “吃了。”

  “医院吃的没营养。要不要再去吃点夜宵?”

  “不了,想回去早点休息。”

  “怎么了?”他笑着问,“有点蔫蔫的感觉。还是,根本不待见我?”

  “没有。”我不得不打起精神,笑道,“冬天嘛,困得早。”

  “最近学校的项目辛苦你了。”

  “没有,工作应该的。”

  “今年打算在哪里过年?”

  “过年?”

  “是啊,今天已经腊月十二了,要去美国和你舅舅团圆吗?”

  我愣了愣,过年,我还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我第一反应是,应该在B市和顾长熙过吧。

  可是,这样想,是不是又有些太早了。

  “应该不会去吧,”我掏出又在震动的手机,含糊说道,“也还没有定。”

  这是今天顾长熙第三次给我打电话。

  车平稳地前进着,暖气十足的车厢里,手机震动的声音很明显。

  陈正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我的手机,然后噤了声,等我接电话。

  还是接吧。

  可我刚刚划过屏幕,那头已经挂了。

  我把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显示通话已结束。

  “顾总?”陈正铭问。

  “嗯。”我不愿意多说,指了指前面,“长江小区到了。”

  “我知道。”陈正铭微微笑道,“再见。”

  “谢谢你,正铭,”我冲他道谢,礼节性说道,“下次请你吃饭。”

  “好的。”他冲我挥挥手,“我可记住了啊。”

  下了车就感觉到车内外的温差。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最低温度到零下三度。A市属于偏南的地方,冬天少于下雪,但是由于多水系湖泊,整个冬天都是潮潮的,体感温度实际上要比北方低很多。我紧了紧领口,迎风闷头朝前走,进了单元大门,才稍稍松了口气。

  老房子没有电梯,好在总层高也只有6层。我家住4层,每层楼道都是声控灯。我跳跃着上楼,一是可以暖和点,二是步子的声音可以震响上一层的灯。

  我砰砰砰地跑跳着上楼,才到三楼,就看到四楼的灯就亮了。三楼有人搬家,放了一个高大的三门木衣柜在楼梯间,我转过去,刚刚迈了第一个步子,就停住了。

  “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求安慰。

嘤嘤嘤嘤。

☆、第 42 章

  

  顾长熙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大衣,正立在我家门口。

  他大约是靠在墙上的,听见我回来的声音,起身迎了迎。

  我呆了呆,抬起脚一步一步,慢慢往上走:“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他扬了扬眉毛。

  “我是说……之前你没有说过……我没有想到,有些意外。”我慢慢说道。

  “你没接电话,我就来了。”

  “我……我没有听到。”我低头找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