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张为栋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现在换瓣膜都不用开胸了,心内效益高也是正常!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可病人送过来,我们总不能不接收!”

张为栋明白他们的心理,年轻医生收入不高,却要上养老下养小,还有房贷车贷要供,这年头物价上涨飞快,生活压力本来就大,偏偏神经外科这一行又需要时不时加班,整天精神都绷得很紧,他们肯定心生不满。

张为栋也很无奈,现如今国内的医疗状况就这个样子,他能有什么办法?

张为栋拿起病历夹说:“八点了,查完房还要去手术室,都别耽搁了!”

罗兴立即便不服,可主任都发了话,此时也不得不闭上嘴,带着自己那组的人开始查房。

那娜默默地听他们一大清早的争论,垂着眼让人以为她在发呆。

在真正见识到医院内部流程之前,她的确太过天真,以为穿着白大褂的人都有着一颗医者父母心,以为每一个护士都是白衣天使…可来到军区总院后,她才明白,报纸电视常常出现的医者仁心的报道,现实中微乎其微,即便偶有出现,也不知道被媒体放大了多少倍。

那娜已经轮转了医院大部分科室,每个科室都一样,开早会的时候经常为了效益吵成一片,每天都离不开钱这个话题。

那娜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逐渐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以前她的想法太过可笑,以为所有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都是善良热心的好人,其实见过生离死别最多的就是他们,人世百态见的多了,再柔软的心,也磨出了厚厚的冰冷外壳。

可是…到底还是有特别的人存在。

那娜不自觉盯着前面聂唯平的背影,开早会的时候,他一直面色淡然地坐在角落里,自得其乐地翻看报纸,好像对屋内的争吵全然不知。

刘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娜,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怎么,看上咱们小平同志了?”

那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小平同志”指的是谁,囧着一张脸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大概那娜的反应太过干脆自然,前面挺拔的高瘦背影不易察觉的僵了僵。

刘玫幸灾乐祸地瞄了眼前面装模作样的某人,心里不屑腹诽,都走过了还装什么淡定啊!

刘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没几个小姑娘能抵挡得了小平同志的魅力,长得不错家世又好,还有份高收入工作…你就算喜欢他也是正常!”

那娜干干地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聂医生很好,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刘玫眼神一闪,故作兴味地问:“哦,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娜想了想说:“我喜欢…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前面的身影愈发挺拔,僵着脊背机械地往前走。

刘玫得逞的笑起来。

查房时间病人及其家属都在病房等着,走廊比较空旷,声音自然很清晰地传入了聂唯平的耳里。

聂唯平脚步一转,从另一边拐回去,心里燃起滔天怒火,气得咬牙切齿。

要身材没身材,要长相没长相的小土包子,居然敢嫌弃他不温柔不体贴?

还说他不是好男人?!

聂唯平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锐利的光,面色愈发冷峻。

那娜还不知道自己被刘护士长当枪子给打出去了,对于护士长的关心颇有些受宠若惊。

刘玫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教会她怎么打印药品收据后,又问了她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那娜只把这些当做对她的关照,老老实实有问必答。

这样实诚的姑娘,现在真是难得了!

刘玫讪讪地转移了话题,她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娜娜啊,有什么不懂就问我,我不在问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刘玫不自觉心软了,和善地说,“别怕,只要用心做事,一般不会有问题的!”

那娜感激地点头:“我明白了!”

刘玫想了想,忍不住嘱咐道:“我知道你是好姑娘…你记住一点,聂医生是魔物,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平时有多远就离多远!”

那娜心里冒着暖暖的泡泡,傻里傻气地笑起来:“护士长你想多了,我对聂医生只有敬仰,他救治过那么多人,就算脾气坏了点,也是个很好的人!”

刘玫实在不忍直视那憨厚的笑容,默默扭脸叹气:“总之…小平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给你做主!”

得到护士长的赏识和照顾,那娜觉得开心极了,圆鼓鼓的包子脸简直能放出光来,一直挂着傻兮兮的笑容。

这笑容在聂唯平看来格外不可饶恕。

聂唯平一边往电脑里恶狠狠地输医嘱,一边时不时冷冷瞥她一眼。

真想掐住那张包子脸好好揉捏揉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个同事请假了,所以这两天格外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加班很晚…晚上回来洗澡,洗到半截突然没热水了,悲催地洗了个冷水澡…忙得忘记给热水器加水了~聂医生被小土包子一而再地噎住…所以小土包子虽然土,也不是那么容易吃进肚子的!撒花好少,难道因为天气太热,花花都被晒死了么么么?含泪跪求花花~

害人反倒害己

那娜得到刘护士长的鼓励后,跟只被点化了的小妖精一样更加勤快,热情空前高涨,从早忙活到晚,将科室里的活都给大包大揽干完了。

其实平时护士站也没整天忙个不停,定时量体温、测血压血糖,按照医生开的医嘱给病人配药,整理病历等,每天上午会比较忙,其他时候小护士们都三五人聚在一起,拿着红蓝铅笔边画体温线边聊八卦。

那娜对工作向来积极勤快,铃声一响她就主动往病房跑,给病人挂针、翻身,别的护士们乐得清闲,手头上的活一忙完,就挤在值班室里,围着台电脑看电视剧。

临下班的时候,有病人刚做完手术从楼下送上来,那娜刚来,白班的小组长陈婕对她不放心,怕她处理不好有疏漏,便主动去帮忙。

病人刚做完三叉神经分离术,头上裹了厚厚的纱布,已经清醒了,麻药还没过所以神情还算平静。

那娜和陈婕给病人量了体温和脉搏,检查了伤口的状况,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便安抚几句离开了。

那娜接过病历本笑着说:“陈姐,交给我来弄吧。”

陈婕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都忙了一整天了,也不歇歇!”

那娜挠了挠头发,护士帽被她挠得有点歪,衬得她那张圆圆的包子脸,更加傻里傻气。

“没事,我一会儿就下班了,回去就能好好休息了!”

那娜不觉得自己多辛苦,“我刚来,很多都不懂,当然要多做点事熟悉熟悉了!”

陈婕叹了口气,她们那组几个小丫头要是都像那娜一样,她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陈婕拒绝不了,只得由着她去忙:“这些不急,明天再弄好也行,你别那么拼命,累了就休息!”

那娜抱着病历本,感动得一塌糊涂。

陈婕被她泪汪汪的大眼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压下心里的负罪感,匆匆将她打发走了。

陈婕一转身,就看到聂唯平,阴沉着脸站在她身后的办公室门口,跟背后灵一样能吓死人。

陈婕小心翼翼地问候:“聂医生刚做完手术?”

聂唯平的头发半干着,显然刚从手术室洗完澡出来。

聂唯平向来洁净冰冷的镜片蒙了层淡淡的水气,没能模糊他的冷漠,反倒更衬得他神秘莫测,周身流转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聂唯平对她点了点头,淡淡地开口道:“陈组长今晚是特殊病房的夜班?”

聂唯平向来眼高于顶,最烦这种没用的客套,平时有人跟他招呼也不过换来若有若无的一个点头。

原本陈婕只是礼貌的打个招呼,压根没指望他会回应,没想到这回聂医生不仅回应了,居然还跟她客套了起来。

陈婕受宠若惊,人也自然了一些,表情郁闷地“嗯”了一声,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是啊,看来今晚别想睡会儿安稳觉了。”

17楼最东边有个特殊的大病房,好像心内科的CCU一般,玻璃门窗,里面有近十张病床,中间用帘子隔开,每张病床的床头都安装着电子监控仪器和其他的一些辅助设备。

这个病房被称为神经外科的观察室,里面住的都是需要特别监护的病人,他们基本上刚动过大手术,病情不够稳定,但也没严重到要送往ICU,于是就住在特殊护理病房,方便观察。

观察室里夜间突发状况比较多,需要值班护士保持高度警惕性,不仅要时不时辅助病人翻身,检查监护仪器,调整呼吸机氧浓度等,还要应付病人因疼痛无法入睡而频繁的按铃。

神经外科的护士们最怕轮班到观察室,陈婕一想到今晚睡不了觉就各种苦闷。

聂唯平高深莫测的看着她,语气深远地说:“那你真是辛苦了…你家先生出差,夜里都没人照顾孩子。”

陈婕讶异地说:“我老公没出差呀…”

聂唯平态度坚定地打断她:“不,他不在家,紧急出差,下午刚走!”

陈婕皱眉不解。

聂唯平微微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道:“孩子还小,一个人在家哪里放心?陈组长不如跟别人换个班…唔,那个新来的小护士就不错,生龙活虎的蹦跶了一天,这么体壮如牛的,再上个夜班也绝对不成问题。”

陈婕瞬间明了了他的意思,心里不由颇为同情那娜,小姑娘傻不愣登的,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鬼见愁”。

陈婕迟疑地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求情道:“娜娜是挺好的,可她今个儿上了一天白班,再扛个夜班,会不会…”

“陈组长。”聂唯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表情怎么看怎么阴险,“你该不是怕新人越过你,所以不肯放手给她们机会吧?”

陈婕脸色一沉,虽然明知道是聂唯平的激将法,却不得不顺着他跳进去。

惹天惹地不惹聂唯平。

她没刘护士长的彪悍,除了对不起那娜,还能怎么办?

那娜将最后的那点工作完成,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遗漏,便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了。

陈婕面色焦急地快步走来,歉意地开口道:“娜娜,我刚接到老公的电话,他紧急出差,来不及安顿孩子就走人了…小孩才三岁,晚上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你看,能不能帮我顶个夜班,回头我再还你?”

那娜一听连忙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行,陈姐你放心走吧,这个点幼儿园该放学了,孩子不能没人接!”

陈婕内心更加愧疚,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怎么就被聂医生给盯上了呢?

“娜娜,真是对不起…”

“没事的陈姐!”那娜不当回事地摆手,笑着说,“谁都有个急事,顶个班又没什么大不了!”

陈婕叹了口气,拍了拍那娜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一番,凑近了小声嘱咐道:“记得,晚上除非病人要死了,不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吵醒聂医生!”

那娜不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呀?”

陈婕咳了声,淡定地胡扯:“聂医生工作量大,需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时间充分休息…他要是休息不够,脾气肯定不太好!”

那娜吐了吐舌头,聂医生脾气已经够差了,再坏的话…该有多么可怕!

陈婕不敢多嘱咐,生怕惹得她起疑,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陈婕完全是杞人忧天了,那娜压根不会多想,接手了她的工作就打电话通知毛丹晚上不回去,然后又叫了份外卖。

吃过晚饭,那娜就拿本书去了观察室。

观察室门口放了张桌子,专门给值班的护士准备,上面堆了病历和各种检查单,还有已经配好的药,贴了标签排在一边。

那娜极少来这里,观察室一向由轮班护士专门负责护理,她今晚要在这里待到十点半,才能回值班室休息。

观察室里目前有六个病人,疼痛折磨得他们十分憔悴,身体单薄消瘦,各个的脑袋都被纱布层层叠叠裹着,看上去就像巨大的棉花糖。

那娜完全不知道自己苦逼的夜班已经开始,还心情轻松地捧着本杂志看。

到了十点多,那娜呵欠连天,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就回到值班室去睡觉了。

白天忙了一天,那娜躺在值班室的小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刚迷迷糊糊睡着,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惊得那娜猛地坐起。

观察室的03床病人疼得睡不着觉,请求加一支止疼药。

那娜轻声问:“哪里疼?怎么个疼法?”

病人是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脑袋裹得像个大发面馒头,指着自己行动艰难的脑袋说:“这里疼,一直一直疼…我觉得好像有一万匹马踏着风火轮在我脑袋里跑来跑去…护士小姐,求你了,给我打支止疼药,让我睡一会儿吧…”

那娜没权利给病人加药,只得跑去敲响医生值班室的门。

敲了许久,门才被从里面大力拉开,聂唯平一脸暴躁的站在门口,显然刚刚睡得正熟,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那娜完全忘了陈婕的叮嘱,满心都是痛苦的病人,焦急地说:“观察室3床病人疼得很厉害,请求加止疼药…”

“告诉他,止疼药没有!”聂唯平冷冷地打断她,“没事别来烦我!”

说完大力甩上了门。

那娜无奈,只得回去告诉病人:“聂医生不同意加药,你也知道,止疼药副作用很大,还有成瘾性,您还是忍一忍吧…”

那娜安抚了病人一番才回去继续睡觉。

疲惫地躺在床上,那娜心里有事不敢睡死,时睡时醒地躺着,没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

那娜看了眼墙上的电子版,还是3床的病人。

一晚上,那娜被叫醒好几次,每次去敲医生值班室的门,都被聂唯平满脸怒气地骂走。

最后一次铃响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病人挨不住疼痛,拽着那娜哀求连连。

那娜着慌了,这么疼生怕病人出现什么问题,忙不迭再次去敲聂医生的门。

聂唯平这次开门很快,连眼镜都忘了带,凶狠地瞪着她,阴恻恻地威胁:“这次要是没有大事,你就死定了!”

可惜那双睡意朦胧的漂亮眼睛,将聂医生的冰冷暴戾大打折扣。

那娜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病人…3床那个,还是疼得厉害…不不,疼得快死了!他说疼得就像脑袋里有一万匹马…”

聂唯平冷笑一声:“等他脑袋里的一万匹马变成草泥马再说吧!”

那娜急了,挡住门生气地说:“病人真的很疼!你身为医生怎么可以这样?一点医德都没有!”

聂唯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整个楼层,没几个人是不疼的,各个都给止疼药…当这儿是戒毒所呢!”

那娜不松手:“可这个病人疼得睡不着觉…”

聂唯平崩溃了,他折腾这小土包子干嘛非得挑自己夜班的时候!

报应来了吧!

“最后再说一遍!”聂唯平掰开她的手,关门前冷冷地开口,“除非有人要死了,否则不、准叫醒我!”

那娜被不客气地赶走,狠狠敲了两下门换来一声冰冷的“滚”,只得讪讪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抱歉,同事请了几天假,所以她复诊的病人全部我接手,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新病人…于是天天加班很晚,忙的要死没办法日更…泪奔~过了这两天,同事回来了,大苗就会轻松好多!表抛弃大苗哇~打滚求花花~PS:聂医生不是没医德,实在是这个病人…很特殊!小土包子这下囧大了。。。。含泪感谢【小笼汤包】的销魂地雷~跪求揉捏!

好大一个乌龙

那娜别无他法,面对痛苦得无法入睡的病人只觉得十分歉意。

特殊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那娜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地安抚,为了转移03床病人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痛苦,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坐在床边陪着他聊些不着边际的话。

凌晨三四点钟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那娜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病人絮絮的话语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无比,压根听不清说了什么。

那娜一边犯困一边时不时点头,以表示自己在听,病人也愈发来劲儿,颠三倒四地说个不停,从自己的病史,说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连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都拿出来讲。

五点多的时候,天际已经微微发亮。

六点钟夜班的护士要给病人测量晨起体温和血压等,那娜不得不中断他的侃侃而谈,劝慰他在天亮之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