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天下人只知公主难产而逝,却不知这背地里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父皇说,他对永安公主之死极之愧疚,告诉自己一定要善待那个孩子,是以大皇兄自幼都是在众星捧月之中成长,乃所有人眼中既定的太子之选。

然而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随着后来其他皇子的出世,父皇对大皇兄的爱逐渐减少,不论大皇兄有多么的出类拔萃,那一段过往终究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试图去寻找什么理由废黜太子之位,可大皇兄忠君孝顺,才智双全,更以德行服众,根本就寻不到任何理由。

直到大皇兄爱上了一位民间女子,他故意百般阻挠,出言相激,才顺理成章的将这根刺拔出心头。

话说到这里时,屋内的炭火炉啪嗒一声,烧的屑子星星点点。

满屋暖意,驱不走一身寒冷交迫。

我跪在地上,只觉得所闻太过荒唐,想要笑又笑不出来,“…那么我呢?我又是从哪儿来的?”

父皇望向母后,长长叹了口气:“…棠儿…直到七年前,朕…还一直以为你是朕的亲生女儿…”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母后瞒了父皇十三年。

那自然是发生在永安公主逝世之后的事。

父皇的后妃们开始争先恐后的怀了龙种,而母后所诞的这个“大皇子”根本就是假的,她几乎可以看到自己一片迷茫的未来——倘若不能生下属于她和父皇的孩子,终有一日会因父皇所厌倦而遗弃。

然而她的身体经过一次生产之后变的更脆弱了,莫要说生子,即便想怀有身孕都是件难事。

她听闻说民间有一位名医,乃是药王谷谷主之女,名唤林丹青,对治疗女子难孕难产颇有所成,故派人辗转招入皇宫替自己诊疗,不过三个多月,她的身子果然恢复了许多。

不过,林丹青算是江湖人士,常年行医四处游历,不可能为了母后三年五载的都留在后宫中,母后为了留住林丹青,便暗中搭线,制造机会让太医院最年轻有为的太医徐留芳与她接触,共同为自己诊疗。

这年轻男女,都是极爱医术之人,年龄相仿且志趣相投,很快便看对了眼陷入爱恋之中,两人难舍难分,林丹青自就愿意为了徐留芳留下,母后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人情,令他们早早成婚,在京城安家。

自那以后,林丹青也就夫唱妇随,尽心为母后调养身体。依林丹青而言,母后的宿疾乃是先天所致,需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调理,切不可操之过急。可母后眼见满宫苑的皇子四处溜达,哪还沉得住气?她不听林丹青劝阻,再一次怀了龙种。

巧合的是,与此同时,林丹青也怀有了身孕。

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十月怀胎,母后是在汤药的侍奉中度过的。

奈何好景不长,母后的第二个孩子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断了气息。

母后在望见死婴时几乎快要发疯了,彼时父皇正在外御驾亲征,她想着若是父皇知晓她再度诞下死胎,从今往后又岂会再正眼瞧她。

仓皇失措之际,她想起了正在家中待产的林丹青,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故技重施。

“于是…母后您…就把…林丹青招入宫中,把她的孩子据为己有…”我缓缓的问,像一条焦渴的鱼,连眼皮都抬不开来,“那个孩子,就是我么?”

答案不言而喻。

比永安公主幸运的是,林丹青并未在催产中坠入黄泉,她活了下来。

可母后又岂会冒着被父皇发现真相的危险让她继续活于世上。

就在即将灭口之际,徐留芳将林丹青从虎口中救了出来。他们连夜逃出皇宫,试图找到父皇以求告之真相,但母后派出的杀手还是快了一步,最终,他们在逃亡的途中双双坠崖,不知所踪,不明生死。

后来,父皇班师回朝,出乎母后意料的是,父皇一抱起襁褓中的我时我便眉开眼笑,父皇疼极了我,下了朝入了夜,最大的爱好便是来母后寝宫抱着我玩。

我的出生对母后而言,就像一个幸运之果。

第二年,母后就此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第四年,母后诞下景宴,从此后宫地位不可撼动。

世间之事如此讽刺,母后之所以能平安诞下弟弟,全因她继续依林丹青的药方调养身子,遵从医嘱循序渐进,方能有此奇迹。

母后以为这道疮疤永远不会被揭开,可惜她料错的是,徐留芳与林丹青双双被一棵崖间树所截,那树枝只能承载一人重量,最终,徐留芳为救林丹青,自己跳入了万丈深渊,保住了他心上人的性命。

在我十三岁的那年,父皇在去往清真寺的路上,遇见了林丹青。

父皇自然认得林丹青,当日她与徐留芳的婚事也是母后让父皇赐婚,后听母后说他们夫妻二人登山失足也极为惋惜,此番骤见她出现,他亦甚感诧异。

林丹青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之父皇。

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当人被蒙在鼓里的时候自是浑然不觉,一旦经人提点,所有蛛丝马迹皆变得有迹可循。

父皇惊怒不已,比愤怒更让父皇难以接受的是,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他却把太多的父爱和关怀用在了我的身上。

他回宫后,去寻母后兴师问罪,母后既被揭穿,亦是供认不讳。母后说,她这些年受尽了良心的折磨,夜不能寐,又唯恐父皇知悉真相,如此倒也好,她别无所求,只求父皇莫要迁怒于景宴,他是父皇唯一的血脉了。

母后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来,或因战争,或因争权,或因疾病,父皇的几个儿子相继离开人世,就像是上天惩罚父皇残忍害死永安公主的诅咒一般。到最后,唯一的孩子,只余景宴一人,而父皇的身体却大不如往日,莫要说再孕龙子,那堆积如山的朝务,内忧外患的国情,都快要令他撑不下去了。

父皇想到了我。

他认为我天资聪颖,处事果决,颇有王家之风,只需稍加辅助,必能成为景宴强有力的左膀右臂。还有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我并非真正的皇室之女,而这个证据掌握母后的手中,若他朝有一日我图谋不轨,为一己私欲独揽大权,要推翻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景宴,为了大局,父皇没有将母后的罪行公之于众,却从此冷落了她。从那日起,母后再不闻后宫繁事,一心吃斋礼佛,以此为戒。至于父皇,他一心授我政务,予我权力,终于送我站上了庙堂的风头浪尖之上。

到了今日,景宴终于不负他们所望,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储君,然而我的驸马忽然手握重兵,母后终究对我有所忌惮,她担心父皇离去之后凭她一人之词无法与我抗衡,故恳求父皇能削去我的权柄,如此大庆江山方能高枕无忧。

但是父皇,却不同意。

其实听到此处,我只觉得浑身如入冰窖,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忽然变得极之陌生,房中一切幻化成恍惚的幻影,瞬间分崩离析。

这就是帝王之家。

当他们静静道出那一幕幕血腥的真相时,他们或会露出悔意,或懊恼或愧疚,可在那之后,他们更关心的,永远是权力永远是利益。

父皇见我久跪而无言,长叹道:“棠儿,朕…今日本可以不用同你道出此番种种,可…”

我打断他的话,“难道父皇还要襄仪为这份坦诚而感恩戴德么?”

父皇被我这一句话问的无言以对。

无言以对,不论是我对他们,还是他们对我。

我默默爬起身来,用袖子拂去眼角的泪,不再施礼,不再多瞧他们一眼,就这般施施然离去。

我小的时候时常会想,何以母后待我不甚亲近,何以我不能与其他的公主一样,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就钻入母妃的怀中撒娇。我以为是自己不讨她喜欢,也为此努力过,争取过,母后始终待我不冷不热,我猜测过许多可能性,直到今日听到真正的答案时,方觉往事一幕幕宛如一场笑话,只是我根本笑不出来。

原来,那个在村镇替我治好腿伤,又奉聂光之命将我锁在疫屋中的青姑,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当年我还一直奇怪她为何不遵聂光之命杀我,为何对我下的疫毒只是掩人耳目的普通药物,想来,多半是她从聂光处得知我是襄仪公主,知我是她的女儿,故才施以此计令我逃脱。

如此,她逃亡之际救下她的人,应是夏阳侯聂光了。

可是,明明不是没有机会的,为何却不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呢?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公主府。

抬起头,望着门前那镶金牌匾上明晃晃的“襄仪公主府”,只觉得那每一个字都抒尽了讽刺。

我悲戚而笑。到如今,连这个我视为家一样的府邸,也已非我的归属之地了。

第五十八章

自那日后,我再未出过公主府半步。

父皇传召我称病不去,太子派来的人也让我挡了回去,如今,就算是天塌下我也管不着了,那诸般烦心琐事又与我何干。

昔日里遭挫时总会感慨一句,若我不是生在帝王家,若我不是公主,我应当能过得轻松许多。而今一语成谶,反倒令我深深悟到何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谁都能云淡风轻,如果一个人在得知自己的亲爹是被自己的养母所害之后,还能坦然的说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如云如烟,何必执着不休”等言语,那只能说明那个人的养母真的很有钱,报仇不利于继承遗产。

诚然我的养父母确实很有钱。

我倒也不至于待在府中成日感慨什么凄凄惨惨戚戚,虽说每当夜里忆起自己亲生爹娘的那些遭遇都有些忿恨难眠,可他们于我,毕竟还是太过遥远,我不知我的亲爹生的是何模样,性情如何,而我的亲娘明知我的存在,却未曾来试着寻过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一方不曾尽责,一方不曾尽孝,这之间,又岂有多少亲情可言?

这二十年来,我把对父母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于父皇与母后身上,事到如今,叫我情何以堪?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闷在府里就此郁郁而终的时候,父皇来了。

父皇御驾亲临公主府这种大事居然没有事先通传,吓得全府上下哆嗦得不知所以然。彼时我赖在长椅上看书,柳管家连滚带爬的闯入屋中战战兢兢地道:“公,公主,不好了,陛下来访了…”

我一听愣是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我惊诧的理由自然不是因为父皇来瞧我,以前他身体硬朗的时候偶尔也会来公主府喝杯茶吃顿饭,可近来他已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怎么还有办法前来?

我顾不上琢磨他的来意,唤柳伯他们在前厅把一切都备妥了,当即赶往前去接见。

父皇是坐在木轮椅上在宫人缓慢的推移下进的府,他仍是一袭玄袍,却难掩满脸病容,面色枯槁,再也回不去那金殿之上的一派帝王威仪了。

我心中莫名的感到难过,朝前走出几步,跪身为礼道:“儿臣参加父皇。”

他饱含深意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半晌,方叹了声:“你还能叫朕一声父皇,朕心甚慰…”

我不置可否,只道:“父皇却是忘了太医的嘱咐了,您身子未愈,经不得寒气,岂能离宫?”

父皇苍白的面容浮出一丝无奈之意,“朕唤你进宫,你不来,也只能由朕来找你了。”

我哑口无言。

他遣退了所有侍奉的人,一时间,厅内只余我们两个。

这是生平第一次因与父皇独处而感到尴尬,我坐在他身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他开口道:“你是否还在恼朕?”

我轻轻摇了摇头,“当年的事,父皇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父皇道:“朕说的,是朕把你推上你不愿意上去的位置,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道:“这一点,我这几日也仔细想过了…治国之道也好,朝局大事也罢,这些皆是父皇从小说予我听的,我从小不喜女红,不喜诗词歌赋,对这些也颇有兴致,倒不能说是父皇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想,即使我当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为了大局,为了社稷,您还是会把我推上那个位置的…于我而言,我是吃皇家饭受皇家的恩宠长大的,在其位谋其职,只要我还是大庆的公主一日,就应当担当起属于我的责任,这与我是否拥有皇室的血脉又有什么关系?那满朝文武大臣为国鞠躬尽瘁,哪能个个都与皇家扯上什么干系呢?”

他默默抬了眼眸,眼中掠过诧异,“朕…倒未料你能这般想…你不怨朕,却是怨皇后了?”

我垂下眼,“她终究是害了我的爹娘,说不怨怎么可能?”

“你打算如何做?”

“她抚育了我二十年,在我病时替我喂食汤药,在变天时节嘱咐我增减衣服,不论真情或假意,她毕竟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事…若他朝有一日,我的亲娘想要报仇雪恨,我绝不阻挠,可若要我去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更何况,她是景宴的母亲,景宴登基的时候,朝中不能没有一个太后…父皇不也是因此一直没有处置皇后么?世上本无双全之事,得此失彼罢了,连父皇都不能率性而为,何况是我?”

父皇叹了一口气,颤颤的招了招手,让我靠他再近一些,我心头一软,索性起身跪坐在他膝旁,“父皇可还有话与棠儿说?”

他伸手把我的手覆在他的膝上,轻轻拍了拍,“棠儿,你可知,朕为何要在皇后的面前把当年所有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你?你在门前听到的并不多,朕若有心敷衍,随便编个理由便是。”

我闭上眼,摇了摇头,“棠儿不知。”

他沉吟道:“朕也就剩这几日了…”

“父皇…”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他抬了抬手示意我别说话,道:“朕走了之后,于皇后而言,你便是她最大的威胁,她心中对你既愧又怕,终究会揭开你的身世…你这么多年来以公主的身份在朝中做了这么多事,得罪之人不计其数,莫提其他,单是你当年府上的那几个面首,本是大罪难赦,而你罔顾法纪救了他们,旁人看在眼中不说话权因你是公主,若他们得知你并无皇室血脉,只会群起而攻之,列上你百宗罪置你于死地,待那时,哪怕是景宴都救不得你…”

我勾了勾嘴角,“这一点,棠儿自然清楚。”

“朕,只问你一个问题…”他问:“你既已知真相,如今,你是想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还是天高任鸟飞,去过你想要过的人生?”

我怔了一怔,一时半会儿解不出此问的用意。

父皇道:“若然…你想要继续做你的襄仪公主,朕离开之时,便会让皇后随我一起,将这秘密永远葬入黄土之下…”

我不禁一惊,他静静看着我,“要是你不愿拘于皇城,不愿继续留在景宴身旁辅佐,那朝中便不能没有太后…”

而太后绝不会容我。

我对上了父皇的眼神,“我会如何选择,父皇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好,既如此…”

父皇伸手入怀将一个金色令牌放在我的手心之上,我定睛一看,诧道:“明鉴司之令?不是已把明鉴司交予太子了么?何以…”

父皇道:“从今往后,朝中再无听候皇令之明鉴司,只有听候萧其棠差遣之明鉴司。”

我心中蓦起惊澜,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徐徐道:“明鉴司中所有与朝堂有牵连之人与卷案已尽数移交于太子手中,如今剩下的,除了京中八百影卫,便是散布大庆各处商贾与士卒,只要不涉朝纲与皇权,他们所有人都不能违抗你的命令…他日你若身处困境,此令能助你逢凶化吉,不论你去到哪儿,都能护你平安,一世不必为身外之物所忧。”

这就等同说送了我一个金钟罩,哪怕有一日母后找人把我打入天牢,那八百影卫也能轻轻松松的给我劫个狱逃得雁过无痕;以及附带了一张万能银票,不管逃到天涯还是海角都能找人奉上金银珠宝,永远不会陷入柴米油盐的困境。

好半晌,我道:“…这些当给景宴,我并不…”

“这是朕…唯一,也是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事了…”

我心头一涩,怔怔的望着父皇,“可是棠儿并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棠儿…”

“你是。”父皇眼中蒙上一层薄雾,一字一句道:“在朕心中,你从来…都是朕的女儿…永远都是。”

泪眼朦胧中,晃过那些年那些瞬间,在他庇佑下慢慢长大,由他牵着手走向万人朝拜的高处,还有那些数不尽欢颜笑语的春夏秋冬。

日日夜夜那般长,那时父皇还那么年轻,我还那么年幼,未来的一切都令人期待与向往。

我慢慢起身挪后一步,屈膝跪地,拱手于地,缓缓行稽首之礼。

屋外月影清斜,我伏在地上,直到泪已干,久久而未起。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父皇促膝长谈,没过几日,宫中便传来了噩耗,父皇驾崩,传位皇太子景宴。一时间,宫阙上下尽是凄转啼哭之声,天地间一片幽寂。

景宴继位后,即为父皇发丧,群臣上尊议文后,新皇亲御宣治门审定,并由翰林院写出谥册文,出殡起葬皇陵。

国丧之后,我在皇陵的碑亭孤坐了许久,手中握着明鉴司的令牌,心中却是茫然一片。

战乱未平,景宴也才刚刚登基,难道我真的可以就此一走了之,什么事也不理会远离皇城么?那么宋郎生呢?他仍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我许诺过会一直等他回来,若他回来寻不着我,又当如何是好?

我意兴阑珊的踱出陵外,远远的,望见仍有百姓静静朝皇陵方向跪拜,实为诚心祭拜父皇。我心中感慨万分,正待转身上马,一瞥眼间仿佛看到了什么,再回过眼时,却见人群之中有一人身着半旧宽袍青衫,横袖而深深叩首,清风自他身上掠过,广袖轻晃,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飘然之气。

我怔立半晌,敛袖步往前去,一步一步走得更近,直待他行完那个郑重的大礼,我在他跟前站定,他抬头间一眼便见着了我,眼中微微一诧,随即露出欣喜之色,“许久未见,险些要认不出来了…”

我望着那张英朗如昔复又增添几分沧桑的面容,听到自己如梦呓般的声音,“是啊,太久没有见了,大哥,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儿?”

----------------------------第二更——————————————————————————

岳麓茶馆。

小时候第一次带我来这个茶馆的人便是大皇兄景岚了,如今时过境迁,茶馆仍在,人事已非。

景岚替我斟好了茶,见我托着腮死死盯着他,不由一笑,“瞧够了没有?”

我摇头道:“这么多年没得看,此刻才这么一会儿,哪能看得够?诶大哥,你是怎么保养的简直就没有变的嘛,这要叫我们女子情何以堪啊…”

景岚失笑道:“你啊你,人是长成大姑娘了,说起话来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不着边,看来驸马爷把你宠得极好。”

“他啊,算了吧…”我微微一笑,“你是何时来京城的呢?”

“昨日。“他道:“听闻父…皇上仙鹤之时我正好途经承德,只想来京中祭拜便走,未料却遇上了你…”

听他这般小心的避讳之谈,我心中着实难受,忽然有些庆幸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也就不必如我一般为此在苦海中挣扎。

我转着热茶杯暖暖手,“对了,怎么不见大嫂同你一起来?”

他目光黯了一下。

“她已不在了。”景岚低下头道:“三年前她染了急病,没能熬得过去,是我…没有守护好她。”

我心头一颤,“怎,怎会如此…”又不愿继续戳及他的伤心处,只问,“那,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来京城找我们呢?”

他释然一笑,“我这些年天南地北四处云游,闲云野鹤惯了,回来倒显得拘谨了…再说,当年既应承不再回皇城,却也不愿违背诺言,得知你们过得很好也就安心了。”

我小声嘀咕一句:“你不惦记我们我们还惦记你呢…”

他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别总说我,说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悲惨算计的人生,接下来还得面对被当今太后追杀的漫漫长路,实在不得不令人扼叹,“不过,前阵子遇到了个强劲的敌手,闹得是满城风雨,险些把景宴,啊,皇帝弟弟给算计了,这个人外号凤梨…”

“凤梨?”

我道:“自称风离,是聂光的谋士,他对我的事情极为熟悉…我还一度…把他当成是你呢…”

景岚瞠目结舌,“我?”

“结果最后居然发现他是大堂兄萧怀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