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大哥就这么闲聊了大半个下午,待到日落西山,方才想起早与景宴约好商议要事,便询问他所住何处,嘱咐他莫要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难得重逢还有许多话要同他说。

景岚笑着答应我了。

与景宴要商讨的自然是战事,现如今我最关心的,便是那征南军的战况了。这一战打了近乎半年,起初双方斗得如火如荼,旗鼓相当,近来两个月,朝廷大军数战告捷,局势开始有所逆转。六月十五日,大将军霍川叩关,诱部分敌军攻入城池,聚而歼之。可六月二十日,当两军交战于泽州时,聂家军有刺客伪装成我军侍卫,企图刺杀霍川,虽未中要害,却也受了重伤,群龙无首,士气终究有些低迷。

景宴放下奏报,忧心忡忡地道:“想不到聂光如此狡诈,竟暗袭我军主帅,如今只能收兵暂守泽州城内,由宋郎生暂代一应事务。”

我就着烛灯盯着铺在长案上的地图看,景宴问我:“皇姐在想什么?”

我沉吟道:“我只是在想…敌军若要继续兴兵北上,有泽州、潼关,或从梁山绕远三条路可行,交战这么久,敌方兵粮应已不足以继续僵持,绕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潼关易守难攻,他们应当也不会贸然出兵,如今我军受挫,霍川昏迷不醒,恰是他们趁机拿下泽州的好时机,他们定会在离泽州不远处安营扎寨,待集齐后路军便一举攻陷…”

景宴点头道:“需得调集兵马增援泽州。”

“调兵是必要的…我只是觉得…”我道:“这危机关头会否倒是一个击溃敌军的好时机呢?”

“此话何解?”

当敌方认为我们的军马需等待朝廷增援时,应会有所松懈,要是趁此时率军与敌军正面交锋,就兵力而言应能打个平手,这时敌方的后路军必会快于朝廷的援军,从地形上看,我方大军极有可能会被敌军逼得退往十里河的峡谷之内,当聂家军意图将我方大军困入死境时,我们根本不必等朝廷援军,可兵行险招,出动潼关的十万兵马前后夹攻,将叛军一网打尽。

只不过…如今霍川受了重伤,宋郎生掌握主权,若想令聂光大军信服,就势必要宋郎生亲自率军冲锋。

此计一个不慎,陷入峡谷之时就有可能阵亡,我又岂能拿驸马的性命开玩笑?

景宴见我想得愣神,问道:“皇姐?

我笑了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行,我们在京中对敌军的把握远不如他们在战场上的,胡乱出主意极有可能令将士们陷入险境,还是依陛下所言,调军增援,徐徐图之。”

景宴慢慢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从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我已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公主了。成日里不是在考虑远走的最佳路线,便是在思索高飞的良辰吉日。之所以还愿与景宴议政,也是本着见一次少一次的心态,若较之以往,家国安危任何时候都胜之于小家小情,怎会有如此多的考量。

可我总是习惯小看了这个皇帝弟弟。

第二日我才刚刚睡醒,就被景宴传召入宫,一跨入御书房,便见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坐于侧席之上,那人见我来了,起身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我张口结舌了半晌,“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景宴笑道:“皇姐,你与大哥见过面了怎么不同朕说?若非昨日跟去皇陵的侍卫见着皇姐与陌生男子相谈甚欢,只怕朕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

我扶了扶额,果然当了皇帝之后,连监视这种事情都能这么明目张胆的么。

景岚忙道:“此事与公主无关,是草民不愿声张,望陛下莫要见怪。”

景宴拍了拍他的肩,“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你是我大哥,小时候我和皇姐都是你带着我们四处乱跑,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长大了反倒生分了?”

景岚微微含笑,“陛下说的是。”

我不去参合他们的兄弟情深,默默的拣了一个位置坐下,顺手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问道:“弟弟一大早唤姐姐来,又出了什么事?”

“是了。”景宴旋身回到桌案旁,指着地图道:“方才朕把近来战况与大哥简述一二,让大哥替朕出谋划策,大哥只看了一眼就想出了一妙计,若主军能诱敌军入十里河的峡谷之内,继而前后两路夹击,或能在最短的时日内大挫敌军。”

我险些被嘴里的桂花糕噎着了。

景岚道:“草民拙见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策略还当因地制宜,此计我们能想得到,只怕敌军将领未必察觉不出。”

景宴挑了挑眉道:“不,大哥的计策在朕看来值得一试,纵使聂光老谋深算,他们若不倾巢而出,则无法与我大军抗衡,而我方主军若节节败退,他们岂有放过之理?便算他们有所察觉,不追落寇,返其领地,于我军而言,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反而能拖延时日,到朝廷援军而至再行此战,亦能乘胜追击。”

我还待出言相阻,景宴道:“皇姐心系驸马,朕能理解,可战事一日未平,受苦的就是黎民百姓,相信驸马亦有此心,方不辜负当日父皇委以重任。放心吧,驸马智勇双全,必能安然替朕打赢这一场战。”

我再一愣神的时候,门前的成公公通传兵部尚书已在外候着了,景宴示意我们先行退下,其他诸事容后再议,我如今已非监国,自然不好与皇帝弟弟硬杠,只得拂袖而去。

大哥就是大哥,就算离家出走在外头风花雪月了好些年头,一回头一瞥眼,都能说出一番真知灼见来。我忽然有些理解父皇当年诚惶诚恐赶走他的心态了,这种高智谋的大哥若有朝一日知晓自己的亲娘是怎么死的,十个景宴叠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景岚见我古古怪怪的瞅着他,颇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我道:“没,我就是觉得大哥的身后仿佛在发光。”

他:“…”

所谓乌鸦一般的第六感,就是每当我预感有好事发生,就一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与之相反的是,每当我有不祥的预感时,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比预期更糟糕的是,泽州一带与朝廷的联络完全阻断了,消息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影无踪。

这就表明,要么是三军传令兵在半途遭遇截杀,要么泽州一带已沦陷,沧河断,连驿站都被封锁。

景宴告知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有些站不稳,他赶忙上前扶我坐下,道:“泽州内究竟发生何事尚不能妄下定论,皇姐切莫心急,朕已命兵部飞书相邻诸郡,必能在最快时日内把消息传递到京中。”

我试图喝一口水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握着杯子手颤个不停,反而把自己给烫着了,景宴一惊,正待命宫女进前服侍妥协,我抬了抬手道:“陛下处理国事要紧,我回公主府等陛下消息。”

不等景宴多说一句,我已躬身退下,他应当知道我对他有所怨言,要不是他贸然下令大军迎敌,不可能短短几日内就让泽州陷入险境,我心中害怕,这世上我只剩下宋郎生一人,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又该何去何从。

仓皇无措之际,我想到了明鉴司,父皇曾说,明鉴司商贾门客遍布天下,消息网极广,没准他们能够探听出朝廷探听不到的消息也尚未可知。

果不其然,陶渊接到我的命令后,不出一日,便送来了秘报。

宋郎生受皇命率领大军突袭敌军,当敌军的后路军接踵而至时,我军连连败退于十里河峡谷,然而潼关竟无一兵一卒出兵相援——原来聂家军自开战以来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兵力,除四十万主军以外,另有十万精兵留为后招,就在十五万潼关军意欲倾巢救援之际,那敌兵已率先守于潼关之外,十万兵马虽不足以攻城,倘若潼关军正面迎敌,必会大大损伤兵力,残兵之力根本难以救援主军,反有可能成就敌军之突破口,遭遇失陷的境地。

换而言之,宋郎生此刻与他的军马正被聂家军困于峡谷之内,若要突围,需得等待援军赶至共同夹攻,可潼关军根本无法出兵,他们以寡敌众,根本难以与聂家军抗衡。

我攥着秘报恍惚半晌,一怒之下,再度进宫去找景宴。

酉时已过,我根本就顾不得成公公的阻挠,硬是闯入御书房之中。进门的时候,发觉景岚也在场,眉头紧蹙,似乎正与景宴讨论什么要紧事物,景宴一见我来,明显有些不大自然,下意识得将桌上的宣纸盖过,仿佛唯恐被我瞧见什么,嘴上却是一笑,“这么晚了,皇姐怎么来了?”

我道:“姐姐为何而来,弟弟心中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景宴怔了一怔,“皇姐这话又当从何说起?”

我冷笑一声,一把掀开御案上的宣纸,指着上头明黄色的奏报道:“泽州根本就没有沦陷!驿站也没有被封锁!不是朝廷没收到战报!是陛下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战情!”

景宴浑身震了一震,“你是从何知晓…”

我问:“陛下不必追问我是从何得知,陛下只需告诉我,如今宋将军与大军沦陷至峡谷,陛下有何应对良策挽救大军?!”

他僵了一僵,“朝廷的援军已在赶往的途中…”

“最快还需要八日!”我接着他的话打断道:“敢问陛下,大军如何熬得过八日?都不需要聂光出兵,他们只要截住出峡谷的出路,我军就会因为断粮缺水不战而亡!纵使熬过了那八日等来了朝廷援军,我们又何来气力同援军一齐攻打聂家军?”

景宴的脸色一白,“那么依皇姐所见,朕当如何做才是?”

我沉声道:“潼关城内有十五万军,离潼关最近的朔阳诸郡可集结五万兵马,先让十三万军倾巢突围前去营救峡谷大军,潼关易守难攻,两万军马守城能够坚持两日,待朔阳兵马赶至潼关,如此一来,城可保,而大军也有希望得到营救。”

景宴摇头道:“聂光得闻潼关只剩两万守军,必会增派兵马前去攻城,一旦城池失陷,敌军必会率大军一路北上,彼时殃及的便就是更多的…”

我感觉血气一下子从脚底冲上了头顶,“陛下担心的是危及陛下自己罢!”

景宴拍案而起,震怒道:“你放肆!”

我激道:“我一向都是这么放肆,陛下此刻方知?”

以下犯上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我的理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景岚见景宴气得脸都青了,跪身劝阻道:“皇上息怒,公主是爱夫心切,故才口不择言…”

“谁口不择言,我说的字字肺腑!”我把目光移到景岚身上,“大哥你也勿需多言!若不是你给皇上出的主意,驸马今日至于沦入险境?!”

我从未用如此语气与大哥说话,大哥闻言亦是一呆,景宴颤着手指指着我:“皇姐…你可知你究竟说了什么!”

我微微偏头,静静与景宴对视,“我只知道,若驸马就此战死,我也不会独活。既然皇上不愿冒险出兵,那我也无计可施,唯有亲赴战场替他收尸再与他殉葬!”

“你敢!”

我自然是敢的。

所以我说完话便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决然而去。景宴了解我的性格,他知我言必行行必果,终怕我做出什么傻事,当即快步追出门外,一把将我拉住:“朕比皇姐还迫切的想要救出大军,可朕不能拿万民的性命作为赌注…”

我甩开他,走出了好几步,他也不敢惹我,只紧跟在我身后,我转身说:“陛下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

景宴呆住,明明前一刻我还一副要与他决裂的姿态,下一刻又忽然这般说法,他是被我变脸的速度弄的彻底糊涂了:“明白?”

我轻声在他耳边说:“我为了驸马与陛下闹翻,誓言要与驸马同生共死,这个传言很快便会流传出去…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怀疑我远赴战场真正的目的为何…”

他诧异的看着我,我悄声道:“若然此次宋郎生熬不过此节,我军折损两名大将与近三十万兵马,这对朝廷而言就是一大重创,即使援军道了泽州也未必能拦得住敌军,要再不扭转颓势,他们必会一路攻伐北上…陛下放心,我的身份特殊,即使聂光想动我,聂然绝不舍得,若能被他们擒获自是最好,我就冒死一搏,摘取陛下心中这颗前朝毒瘤…”

景宴仿佛听懂了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皇姐…”

我说:“当时是因我一己私欲纵走聂然才酿下了这般后果,今日我虽未有多少把握,但不能什么也不做,任凭这叛国逆贼毁踏我大庆疆土…”

景宴眼中盛着一眶痛色,他紧紧拽着我的袖子,轻颤道:“大庆江山可以共守,可朕的姐姐只有你一个…”

我替他整了整衣袖,轻道:“姐姐答应过父皇,要还弟弟一个太平盛世,姐姐说过的话,几时食言过?弟弟答应父皇的话,也应遵守诺言,不能为小事所困,时刻谨记自己是万民之君。”

他低着头许久,渐渐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姐姐的话,弟弟铭记于心。”

我欣慰的笑了笑,“我还有一句忠告,对大哥,陛下可尊敬不可尽信,可采纳不可重用,他可以是我们的大哥,但绝不能是陛下的兄长。姐姐此言,陛下可听进心里了?”

景宴蹙了蹙眉,虽有困惑,却也明白我暗喻为何,他点了点头道:“朕明白。”

此后很多年,我回想起那夜,总会问自己,为何当时不愿和景宴说的更明白一些,告诉他大哥的身世不得不加以提防。后来仔细想想,多抵是我与大哥同病相怜,经历相似,我心中委实不愿大哥再遭亲人的驱逐,上天待他如此不公,但存一念之仁,一丝亲情,又岂会忍心将他摧毁。

可我却忘了,生在帝王家,一念之仁,接踵而来的往往是同室操戈,萧墙之祸。

第五十九章

千里戎机,万里黄沙,迎面狂风拂得衣袍猎猎,凉意袭人。

从出京开始算起,已近乎小半个月了,这一路上所经过郡县都城,除了添了几分萧索,总算是安如往昔,可见聂家军并未攻破防守军北上,换句话说,泽州与潼关应当暂时还未失守。

连日来顾着抄近赶路反而未能及时收到有关情报,我不确定这眼前安稳是否因为朝廷援军赶到泽州守住城池,甚至不知宋郎生的大军是突围峡谷转危为安还是已经全军覆没,我不敢多想,生怕想多了就熬不下去了,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终于在累死几匹马甚至连自己都要与马儿同归于尽的时候赶来了泽州。

自山际望去,泽州城已在咫尺可见之距,再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内应能抵达。

这一路多亏有明鉴司百名影卫贴身保护,喔,他们在我勒令之下穿上侍卫常服光明正大的跟着我,已不能算是影卫了,陶总管曾说明鉴司的影卫就战斗力而言可以以抵十,这样算来我也勉强算是个率领千军的千户了,万一遇上什么危机逃起来应当也会比较顺利一点。

临近夜里,前方树丛中忽盛层层火光,几乎是一瞬间照亮山野,这训练有素分毫不差的行令自然出自军队,我的侍卫们齐刷刷的拔剑而起将我护在中心,我顺着火光定眼望去,约莫千名以上的玄甲士兵肃然策马而立,朝我们的方向慢慢逼近,就服色来看应当是地方的戍守卫军。

本以为会先遇上敌军,没有料想的是,当先发觉我们行踪的竟然是我们自己人。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正待表明身份,却听那士兵之中有人喝道:“何方匪寇,胆敢夜袭泽州城!”

我呆了一呆,这声音如此熟悉,虽然疑似比原声多了层气魄,可仍旧掩不去那隐隐散发的逗趣之意,却不是陆陵君又是谁?

我扬声道:“在下姓白,双名玉京,是赫赫有名陆千户的好兄弟,不知阁下可有听闻?”

此话一出,一位玄甲将士当先下马出队,火光明暗,削出那人俊秀的轮廓,我策马朝前,他看清了我的容貌,大步流星向着我行来,脸上挂不住的欣喜:“白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翻身下马,示意侍卫们收剑,正待与陆陵君好好叙个旧,谁料他刚走上前来就将我一把拥住,开心道:“我好想你啊。”

“…”下一刻,我听到身后再度响起刷刷的抽剑声,以及前方一干兵卒瞠目结舌的神情。

我比较想说的是,陆兄,此刻我身着男装,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举措当真合适么。

陆陵君见我的侍卫们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摆了摆手笑道:“各位放松放松,我是你们主人的好友,她都不介意,你们就不要太小气啦。”言罢看向我,“对吧白兄?”

我微微笑道:“陆兄,你以这一身铁甲拥我这绵软布衣,有否考虑过我的感受?”

陆陵君当即撒手。

他见我忍俊不禁,知我是故意作弄他,也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把握时机嘛?待见到了宋大将军,只怕我就没有这个机会喽。”

听他提及宋郎生,我心头一喜,“他在泽州城内么?他安然无恙否?可有受伤?”

陆陵君道:“你猜?”

我:“…”

他嬉皮笑脸道:“除非你说你千里迢迢是来找我的我就告诉你。”

我怔了一怔,回头对着侍卫头下令道:“阿上,刺他!”

阿上出剑的速度自然很快,陆陵君一个旋身后轻松避开,他心有余悸的离我三步远,拍拍胸脯道:“公主你这人忒小气了,开个玩笑都要闹出人命。”见我笑意不轨,他飞快地道:“宋将军人就在泽州城,这就带白兄去见他。”

眼下我虽还没摸透情况,不过看起来宋郎生是顺利逃过那劫了。

从小到大,每当我身犯险境之时总会理智的做出各种最坏的打算,从而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不至轻易被击垮,结果后续往往比我想象的来得更糟,坏人永远是超越想象力的无耻奸诈。当我对自己的人生已不抱任何希望对前景自暴自弃的时候,忽然凭空砸下这么一个好消息,我竟觉得有些不大真实,飘忽的不知所以然了。

途中,陆陵君见我亟不可待的模样,摇头道:“一提到驸马爷你就如此开心,何以见到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说我们也是患难之交,哪有如此重色轻友的?”

我斜了他一眼道:“我说陆兄,你好歹也是个千户了,怎么还这么没谱没边的…”

陆陵君道:“非也,如今我已是副总兵营的参将了…”

“又升官了?看来此次峡谷一役你立功了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同我说说…”

陆陵君神神秘秘道:“公主还是亲自去问最大的功臣吧…”

长夜沉寂,若不是有陆陵君的印信,只怕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当的进城。

一入城,陆陵君便收起了他那分闲散之态,同我稍一点头,挥着马缰快马奔往军营,我心中稍诧,也不多问,紧随而后。

夜间的泽州城街道空无一人,不过多时,我们便赶至了军营所在。随他一路横行无阻,看样子陆陵君在军中还是有些辨识度的。太久未见驸马,一想到马上便重逢,我竟有些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就凭空出现在他跟前。

然而事实总与想象有些出路。

当陆陵君通报完带我入到营内时,我看到的是屋中站着的几位将军,他们一见陆陵君带我进来,面色均是一沉,“谁让你把不相干之人带入营中的!”

陆陵君正待解释,我走到近处拱手道:“赵将军、王将军、李将军,难道本宫换了身装束便认不出了?”

赵乾、王仪、李盛这几位将军平日里在京中没少与我打照面,一听声音这才将我看清,连忙躬身施礼,赵乾先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会来泽州了?”

“本公主奉陛下之命前来探访军情的。”我将衣袋中的密诏取出,递给几位将军,这密诏乃是景宴在我上路前为我所备,他同我说若我能安然抵达,它至少能保我在军营中畅通无阻。

几位将军阅过之后恭谨的将密诏还给我,我问:“怎么不见宋将军?”见他们面有难色,我心下一沉,“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他们领我进了里屋,我一眼便望见了躺在床榻之上的驸马,看他紧闭双眼,唇色苍白,我都要被吓傻了,冲到塌旁去探他的鼻息,这才稍稍恢复一些神智来,“他怎么了?”

赵乾道:“宋将军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昏睡至今,仍未苏醒。”

我掀开被子,发现他的左肋下缠着厚厚的绷带,想起方才在外头之时陆陵君时不时提及宋郎生,仿似他还好端端的,哪料想得到会是这种境况?我把颤抖的手隐入袖中,道:“这样说来,你们是不愿让外人知晓宋将军的伤情?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三位将军又互相交换了眼神,赵乾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早在峡谷关一役前,宋郎生与霍川他们在勘察地形时便在十里河峡谷的侧崖内发现了一处窟洞,那窟洞外覆蔓藤琼枝,极为隐秘,内里空间倒不小,阴冷却不潮湿。宋郎生当时觉得这倒是个存藏粮食的好地方。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想法,这荒郊野岭之地,又岂能真的将粮食存放于此?莫要说敌军,便是飞禽走兽都会先把粮食啃个精光。

直待叛军压境,京中又传来了皇帝的军令,命大军引敌至峡谷夹攻取胜之,当日霍川重伤昏迷,几位将军都不大看好这一计策,毕竟我们能想到的聂光未必想不到,倘若潼关因故出不了兵,几乎就等于要这路大军全军覆没了。话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新皇刚登基下了第一个命令就公然违抗,却也太不把皇威放在眼里了,他日回皇城皇帝必会记上他们一笔,宋郎生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其他几位将军皆噤若寒蝉,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

进退维谷之际,宋郎生想起那个窟洞,要是有人能甘冒危险连夜将军粮悄无声息的转移至那处,并且守在窟洞之中保证军粮不被虫蚂野兽所噬,没准这一仗反倒能成为逆转局势的重要一环。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守粮者不仅需要极高的应变能力以及胆识,更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不论是在途中还是到了窟洞,但凡敌军收到一点风,结果都是不言而喻。

就在诸将斟酌运粮人选之时,有一人主动请缨。

这个人,正是陆陵君。

陆陵君果不负所望,将军粮顺利运达至峡谷窟洞之中,那么接下来的关键,便是布局作战的策略了。

“策略?”听到此处我已有些明白了,“如果你们一开始就做好了敌军会阻碍潼关出兵的打算,那么得在最初就向潼关借兵了。”

赵乾点了点头道:“公主所言极是。潼关若拒不出兵,只需五万兵马便可阻截敌军攻伐,如此,我们借了潼关另外五万精骑。”

我道:“但是敌方主军有三十万众,本以为能赶至的后路军顶多十万,谁料却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多出十万兵马,而泽州的兵马加之潼关的那五万骑兵也不超过三十万,你们最终究竟是如何得以取胜的?”

陆陵君轻轻一笑,“公主又是如何得知我军取胜了?”

我瞟了他一眼,“要是败了,此刻泽州必定岌岌可危,你们哪还有心情在此同我详叙战情?”

赵乾道:“宋将军与末将率十五万精兵突袭敌方军营,奋战整整一日后,故意让敌军截断我们的粮草,败退于十里河峡谷之中。”

我心有余悸地道:“十五万对抗三十万大军?你们这是疯了。”

李盛插嘴道:“赵将军的布阵之术精妙绝伦,那打了败仗还是故意的,若真要浴血厮杀拼个你死我活,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我看了这年轻的将军一眼,看来他对赵乾极为崇拜,我微微一笑:“这样说来,你们最终全身而退了?既是如此,聂光则不会轻敌,他们已然断了你们的粮草,倒不若把你们困在十里河峡谷内静待他们的后路军,再一网打尽,以逸待劳,如此,也就陷入你们的陷阱之中了。”

李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赵乾点头道:“正是如此。”

就在聂光以为我们的军马被逼入死胡同里垂死挣扎之际,宋郎生与赵乾带领大家一一分粮派便养精蓄锐睡个好觉,如此过了五日之后,聂光算好时机一举进攻,却不想宋郎生带着吃饱喝足的将士们满血复活杀了个回马枪,于此同时,泽州城内的十多万兵马也等来了朔阳的救兵,虽是地方民兵参差不齐,但总算是声势浩大,最终,聂光因轻敌将大军分散开来,被我军逐一击溃,兵力损亡之数近半,只能仓皇败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