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昭并不在周金刚房里,安怡抓紧时间向周金刚打听,周金刚也没让她失望:“石昭啊,他是飞龙关人,好像他们家和黄家是什么亲吧,总之关系很紧密那种。怎么,他找你麻烦了?”

这情况和安怡之前猜的不大一样,但既然周金刚都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周金刚笑道:“活该啊,怎么不把那狗日的打死!石昭这小子总算干了件正事,你别担心,他就是这么个爱玩贪玩的性子,你吹捧着他些,过两天他无聊了自会把东西还你。”

安怡总觉得周金刚貌似鲁直的眼里带了几分狡猾自得,便小声道:“周叔,你昨天是故意当着石昭的面说你要杀了王虎,激他去做这事儿的吧?”周金刚一瞪眼,坚决不认:“难道你信不过你周叔是真心想为你们出气?”

安怡连忙摆手:“哪儿能呢。我爹早说了,你和刘叔父是他至交好友,过命的交情呢。”

周金刚听得笑了:“这倒是真的,刘秀才说得没错,你这丫头越来越讨喜了……”

“又在嘴甜甜的哄人。周哥,你瞧着我这小丫头买得值不值?”石昭一摇三摆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安怡面前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不错,不错,是个美人胚子,过两年长大不敢说倾城倾国,也是清丽出尘。值了!”

安怡给他怄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也顾不得那玉佩和借据还在他手里,默默给周金刚行了一礼就迅速撤退。

石昭闪身拦住她,正色道:“嗳,你别忙着走啊,跟我走吧?只要你跟着我,我保你一世无忧,呼奴使婢,可比你现在这日子好过多了。”

安怡轻声道:“多谢你这样看得起我,但我却不想被人看轻。”周金刚说此人爱玩闹,但她此刻却看不出这少年有任何玩闹的意思,有一种权贵少年,但凡看到他觉得有趣的人或物,就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手,就似是一件活生生的大玩具,非得等到玩厌了的那一天才肯放手。很明显,此刻她就是他眼中那好玩的大玩具。

“你拒绝我?你竟敢拒绝我?”石昭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地道:“我这就去让安保良还我的钱!他是朝廷命官怎么了?欠了钱一样得还!不然我就去告他!”又一手指着周金刚道:“别劝我,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陈知善恰好从外经过,见状立即跑进来挡在安怡面前,气得一张清秀白皙的脸通红:“不许你欺负她!”

石昭将手摸了摸下巴,斜眼道:“啧,小白脸儿,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掂掂斤两就敢替人出头。她是你什么人啊,我就欺负她了,你要怎么办?”

“我,我……”陈知善左看右看,伸出细胳膊拎起一条凳子:“她是我师妹!”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让人脸红的理由。

“真逗!”石昭“哈”地一声笑出来,轻轻就将陈知善推了个趔趄,看着安怡十分认真地道:“你真不肯?你若跟了我走,你们全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见安怡低眉顺眼的沉默不语,有些不高兴地扔过一个荷包,道:“罢了,又是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看着就烦,走吧,走吧。”

安怡见荷包里装着玉佩和借据,不由迟疑地看向周金刚。周金刚挤眉弄眼地催她:“还不赶紧谢过石公子?”

安怡就朝石昭行了个礼:“多谢公子。”

石昭斜睨着她道:“便宜你了,若不是家里急着催我回去,我怎么也得叫你付出些代价。去吧,记得欠我一个情,下次见着公子我耐烦些儿。”

“公子的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我都记在心上了。”安怡朝石昭真诚一笑,再行一礼,拉着陈知善退了出去。

陈知善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人是谁?居然敢和你说那样的话……”随随便便就弄到了玉佩和借据,还叫安怡一个官家小姐跟他走,敢包安怡一世无忧,敢保安家过上好日子,好大的口气啊。

安怡攥紧手里的玉佩和借据,道:“不知道,大概他家里十分有权势吧。”她绝对不信石昭真的就叫石昭。从前她在京中时,曾听说黄老将军有一老来子,天资聪慧兼天生神力,三岁能诵千字文,六岁就能举起五十斤重的石锁。是以备受宠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太后也曾亲自召见过他,赏了他一个金童的名头。算算,那位黄小公子正该是这个年纪。

夏末,医馆梨树上挂着的青梨已将要成熟,午间炎热,医馆里的病人并不太多。安怡从面前的中年妇人腕上收回手,道:“滑脉兼数脉,主痰热。”

陈知善赞许地点头,小声道:“要不,你先开药方?”

安怡一笑,写了药方递给陈知善。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书,又一直跟在吴菁身边勤学苦练,陈知善也经常给她机会让她学着诊脉,再替她把关。又因吴菁经常让她誊写处方,她就把所有的处方和相应的病症都背了下来,再与实践一相结合,导致她的医术突飞猛进,从只能纸上谈兵直接过渡到了能看一些简单的病症,并且从未出错。似这样趁着吴菁不在,她看病开药方,陈知善把关的事情他们早已做得驾轻就熟。

陈知善看过药方,赞道:“真是不错。”忽见外出的吴菁走进门来,吓得赶紧将药方往身后藏,吴菁也不多话,平平伸出手,陈知善不敢违逆,只得蔫着头递过去。安怡紧张地站起身来立在一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盼着不要犯了吴菁的忌讳吴菁是让她做帮工,而不是请她来给人看病的。

吴菁沉默着看过药方,提笔将几种药的分量稍许加减,和颜悦色地把药方递给病人,淡淡吩咐安怡:“去和谭嫂说,让她立即给我收拾行李,我明日要去出诊。”顿了顿,又道:“你也回家去收拾收拾,你们俩都随我一同去。”

“是。”安怡悄悄看了眼耷拉着头的陈知善,快步离开。待她和谭嫂交代完毕赶回来,病人已经走完,诊室里只剩了吴菁一人,陈知善则不见影踪。安怡硬着头皮上前去认错:“姑姑,是我缠着知善教我诊脉开药的,您不要怪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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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 抚宁之行

吴菁答非所问:“人体有差异,药和分量也会稍许不同。这些都要日积月累才能知道,不是光背书和抄方子就能知道的。想要有一手过硬的医术,还得更加努力才行。我那时为了试穴,把自己身上都扎烂了。”

所以这是默许她跟着学医了?安怡激动地看向吴菁,吴菁朝她摆摆手:“回去收拾东西吧。”

这些日子安怡也没少和吴菁出门应诊,便照例问了一声:“这次是要去哪里?去多久?”

吴菁道:“抚宁周家老夫人病重,他家重金聘我去诊病,明日一早有马车来接,你千万不要迟了。”

抚宁?安怡只觉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晃得她险些站立不稳。她一直以为,她必须得等上很久才能去那里让残害她的那些人付出代价,没想到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安怡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就借口不舒服躺在了床上。

一夜乱梦,梦里风雪连天,有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年青女子跪伏在地上,徒手扒着厚厚的冰雪,刨着刨着,刨得指尖见血,雪地里才露出两颗干瘪的烂豆子,外面还敷着一层类似于动物粪便一样的脏东西,年青女子也顾不得脏,擦了擦就赶紧塞进嘴里。才嚼了两下,不及咽下去,一根门闩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一个中年女人边抡门闩边尖利地骂道:“只会吃不会做的懒货!你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吃豆子?偷懒不干活?我叫你吃,叫你吃!给我吐出来!”

年青女子饿疯了,什么都顾不得,只管往下咽豆子。实在忍不住疼,便去夺那中年女人的门闩,推了中年女人一个趔趄。中年女人大声尖叫起来:“三赖,她打我!她偷嘴不干活还敢打我。你还不快教训她?”

一个肥壮矮小,形容猥琐的男人醉醺醺地走过来,一把揪住年青女子的头发,朝着女子脸上狠狠一拳砸下去,打着酒嗝骂道:“把她的牙齿打断,看她还怎么吃!”

一粒牙齿横飞而出,年青女子惨叫一声,痛得晕死在雪地里,满口的血染红了她身下的雪。中年女人犹不解恨,抽出一根冒着青烟的木柴狠狠按在年青女子的背上。一阵青烟冒起,年青女子惨呼一声,痛醒过来,绝望空洞地看着灰白空寂的山野,无力地往前挣扎了片刻,再次晕死过去。

安怡打了个寒颤,自梦中惊醒过来,先摸摸牙齿还在,就又紧紧环抱着双臂,用力往被窝里钻了钻,把被子裹得紧紧的。直到她觉得身上暖和些了,她才起身从炕洞里掏出一根短小尖利的铁钎,走到院子里寻着磨刀石用力磨了起来。每一下她都用尽了力气,仿佛要把所有的仇恨都发泄出来。恶有恶报和所谓法律会严惩坏人的前提是,必须有人把恶人所作的恶揭露出来,并且追究恶人,不然祸害遗千年才是事实。

一道门轻轻打开,吉利扒着门缝,偷偷观察着安怡的一举一动,恨不得立时弄清楚安怡在做什么。但她角度不好,看不清安怡的具体动作,她索性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扶着墙壁走到一旁观察安怡。

是警觉也是本能,安怡立时就发现了吉利,想着若是吉利添油加醋地去和安保良等人胡说一气,她光解释就要花大力气,索性装作梦游,用力挥动着铁钎恶狠狠地低声道:“杀死你!杀死你!叫你敢惹我,叫你欺负我,我杀了你!”

吉利打了个寒颤,迅速扶着墙壁遁回房里,用力把门栓得死死的,再不敢出去窥探。

吓死你不偿命,看你还敢不敢鬼鬼祟祟的。安怡抿唇一笑,继续磨着铁钎,把人体几个要害的穴位琢磨了又琢磨。

马车驶出昌黎县城,安怡看着远处绵延苍茫的大山,说不出的难受。上次她从这里经过,是被人绑着塞在车厢底部,又冷又饿又闷又难受,要到无人之处或是夜里才会被放出来活动活动,进少量的水和干粮。她百般努力打听,也不过是知道自己大概到了哪里,至于详细的路线和途中风光更是完全不知晓。

吴菁见她发呆,便把一本书扔到她怀里:“途中无事,给你本书看,里头的药材用得妥了便可救人,运用不当便会害人。”

这是一本手写的小绢册子,里头画着些植物图案,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药物名称和药性:“黄花夹竹桃,全株有毒,种子、乳汁毒性极大,一粒种子可致死,微量茎皮、根入药可治心疾……相思子,剧毒……”安怡看得入迷,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向她招手。

一路上,吴菁精神时就给安怡和陈知善讲些难得见到的特殊病症,养神时就扔给他们一些手抄的小册子,里头记录的都是些寻常书中没有的内容,或是她给人看病的心得体会,或是某种药需要注意的地方例如人参,人人都知道是好物,却很少有人知道,小孩若是过早或是过量食用人参,便会很容易患上难以救治的失聪症。

两日后,即将到达抚宁,安怡趁着吴菁心情不错,问道:“姑姑,我们要在抚宁呆几天?”

吴菁道:“得给病人调理些日子,半个月左右。”

安怡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席话说来:“那我想和姑姑请几天假。”见吴菁似乎不高兴,忙解释道:“上个月我那周叔父回了飞龙关养伤,听说在半道上就给弄去了抚宁卫,也没有封赏。我爹不放心,特意修书一封,让我设法去看他一趟。”这事儿她倒也没撒谎,不过安保良早就托人给周金刚送过了信,只是她需要这么一个借口,前往那个地方处理前生未了的私事而已,那人若不死,此生她寝食难安。

吴菁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卫所那边全都是些粗人,你一个小姑娘家方便吗?”

安怡故作轻松地道:“有周叔父在,应当没有大碍吧?”这样的借口似是合情合理,但她不知道,吴菁早就知道了她的来历,并且曾经听见过她和周金刚的亲兵详细打听抚宁的野草里。

所以吴菁一听就知道她想去干什么,有执念的人是拦不住的,吴菁不打算拦她,却不允许她随便胡来,便不容拒绝地道:“让知善陪你去。”

正文 第25章 神秘贵客

安怡满心都是抗拒,但又知道自己抗拒不了,只好闷着头应了。陈知善听说自己可以有机会和安怡单独相处几天,满满都是欢喜,又听吴菁严肃警告道:“你二人可不要胡作非为,不然我定然不会轻饶你们,赶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谁不知道陈知善是个老实孩子?安怡觉着,这话似是针对她的,可她又不能从吴菁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傍晚时分,马车驶入抚宁县城,直奔周家而去。周家是当地大户,对他们十分热情礼遇,但不知何故,住房却安排得有些局促,明明客房有七八间,却只分给他们两间背阴狭窄的客房,一间吴菁和安怡住,另一间则是陈知善和陈喜住。陈喜有些不满他家公子住处简陋,安怡则觉得和吴菁共处一室有些不自在,但见吴菁都没话说,他们也就不好多话。

用过丰盛的晚饭后,周家长媳亲自来接吴菁去给周老夫人看病,十分抱歉地把住宿条件为什么这么差的原因说了:“家里突然来了位贵客,一下子带来了二三十个人,又是县尊亲自打过招呼的,不敢不应。只得委屈周姑姑和尊徒了。”

因为周家人招待得十分周到热情,吴菁并不把住房狭窄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道:“客随主便。”她二人在前头寒暄,安怡则在后头同周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套近乎,三言两语就把那叫翠屏的丫头给哄得眉开眼笑的,答应次日替她寻人带信给周金刚。

这事儿一定,安怡心里就跟着定了,因此在吴菁给中风导致半身不遂的周家老夫人看病时表现得特别好,导致周家人都认为她其实和陈知善一样,都是吴菁的爱徒。她本想解释一下,但见吴菁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跟着装了晕,何必呢,名医的徒弟和可怜巴巴的小帮工享受的人身待遇完全不一样啊。

当天晚上,不知是安怡太累睡得太熟,还是隔壁住的客人没回来,安怡根本没感受到周家大奶奶说的那种几十个人入住的热闹。

第二天,安怡拖着陈知善往街上跑了一趟,买了两包糖和一些当地有名的糕点,风鹅,腊肠,板鸭之类的吃食,花了一包糖的代价请翠屏丫头帮她把信和东西送给了周金刚,然后在第三天的清晨见到了连夜赶来看她的周金刚。

周金刚是独自来的,他比在昌黎养伤时要胖了一些,精气神反倒不如从前,以往总是刮得很干净的胡子这会儿也乱蓬蓬的,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但他看到安怡的时候还是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大侄女儿,难为你出门一趟还想着我。走,叔父请你吃好吃的!吴大夫她们呢?叫上她们一起呀!”

安怡道:“姑姑和陈知善正给周老夫人行针呢,叔父不妨寻个茶馆,咱们爷儿俩先说说话,然后再叫他们一起去吃午饭如何?”

周金刚就牵了马陪着安怡边走边聊:“这些日子有没有练习弹弓啊,这次要在抚宁呆些日子吧?改天我来接你去骑马打兔子!”

“练了的,十次里总有六七次能打中了,就是力气有些不足。”安怡的目光被街口行来的一行人给吸引住了,全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七成新、同款式的青绸袍子,一色的牛皮马靴,腰间都挂着长长的朴刀,胯下的马也都是好马。又有一张看上去就很扎实舒适的黑色马车,帘幕低垂,掩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

周金刚也发现了这行人,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默默地带着安怡让到了路旁。大概是因为周金刚的个子太高太壮,又带着刀的缘故,那群人从他二人身边走过时,死死盯着他二人看了一回才收回目光,轻声说了两句什么,扯直进了周家大门。

“他们是周家的客人。”安怡刚才听得明白,这群人说的是地道的京腔。也就是说,周家接待的这位贵客,是位京里来的贵客。看这些人的装扮和用马,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应当知道她迫切想打听的消息,难的是怎么套近乎。

周金刚道:“看样子是京城里来的,不是善茬,你无事别招惹他们。”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刀口饮过血,对于杀气这种东西特别敏感,这几个人看着好像年纪很轻,但肯定手里都有过人命。还有马车里那个没露面的人,隔着窗纱他就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有如实质一样刺在他身上,可见着实是个厉害的。

“我怎会招惹他们。”既然这样,那是不好打听消息了,安怡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几个人的身上收回来,指着前面道:“周叔,听说那家的灌汤包子不错。”

热腾腾的灌汤包子十分鲜美,周金刚吃得很爽口:“大侄女,你家现在日子好过许多了吧?”玉佩和借据都通过石昭回到了安保良手里,不再欠印子钱,安怡又开始挣钱,怎么想都是应该好过了许多。

安怡心里有事,再鲜美的包子尝着也是索然无味:“我爹不像从前那样出手大方了,他不太好意思用我挣回去的钱。”安保良向王虎借印子钱的原因也给薛氏打听出来了,是在之前她重伤时借的,之所以不肯说,是怕安老太知道了会更不喜欢安怡。知道这个后,她不可避免地对安保良这个便宜爹多了几分真心。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安怡对周金刚的遭遇表示同情,顺理成章地把话说了出来:“周叔,我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离抚宁县城约五六十里远,往飞龙关方向的青龙山有个野草里,那里是名药五爪金龙的产地,现下正当季节,我想去碰碰运气。要是侥幸寻到一两株,就够我们一家人把欠的债全部还掉并置些产业。但我人生地不熟的,只怕还没到地头就给人贩子弄走了。”

五爪金龙,花大如掌,须有五根,如龙爪一般张开,果子红如朱丹,坚硬如石,气味苦涩,有起死回生之效,特别是治外伤止血,差不多是灵药一样的存在。但此药太过珍稀,周金刚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请几天假陪你去好了。”

正文 第26章 冰雪容颜

安怡往前凑了凑,小声道:“还有件事,有个快要死的人去医馆里看病,我看他可怜,给了他两个馒头和一碗热汤,又给他出了诊费,他就和我说,青龙山中有条小道,可以绕过飞龙关直通。我曾听我爹忧国忧民,知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周叔要不要去探探?若是能成,可是不得了的军功。”周金刚爽快,她也就爽快地把这个从前无意中得知、对于普通人来说没用,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如果他能因此强大起来,对她和安保良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真的?那个人呢?”周金刚一口包子含在嘴里忘了咽下去。和大丰近年来战事不断,全靠一个飞龙关在中间挡着,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谁先找到这条路就等于占了先机,大丰可以绕开的眼线偷袭,也可以绕过飞龙关直杀大丰。

安怡肯定道:“当然是真的,他已是死了,一个将死之人完全没必要和我说假话嘛。”到吴菁医馆里求医的人太多了,想查也是无从查证,还不是任由她怎么说。

周金刚很快下了决心:“我立刻回去准备,你后日早上在这里等我,我来接你!”就算是假的,也不过就是往山里走了一趟,没什么损失。所以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安怡道:“不用,我们在城外十里长亭处汇合!”

和周金刚别过后,安怡扯直回了周家,寻到陈知善就直截了当地道:“我后天要去看我周叔,你别跟我一起去了吧?这两天慕名来找姑姑看病的人好多,你留下来帮姑姑。”她不想要陈知善跟着,但她绕不开吴菁,就巴不得陈知善主动说不要去了。

谁知陈知善一本正经地道:“姑姑这次主要是给周老夫人看病的,其他人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谁也说她不起。她安排我跟着你,我就一定要跟着你,陈喜也跟着咱们。”

安怡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知怎么回事,在等待周金刚的这两天里,安怡照样没能见到和他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那些所谓从京城里来的贵客,包括她亲自看着进了周家大门的那几个人,也仿佛是水滴融入大海之后杳无踪迹。直到临走前的夜里,她因为想到终于能去做那件仇恨了很久的事情而兴奋得睡不着,才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几声动静,隐隐似是有人在低声争吵,有人在低声相劝。

经过太多事情,安怡早已经不是莽撞无知的少女,周金刚警告过她,这群人又表现得太过神秘,还是从京城里来的,所以她连好奇心都不敢有,赶紧拉起被子蒙住头睡了个天昏地暗。饶是如此,第二天早上她和陈知善出门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和那张神秘的黑色马车迎头碰上了。

起因是这样的,陈喜这个从来做事都很踏实的人,偏偏这次没把包袱皮系牢,导致包袱掉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去捡呢,那张马车就飞速从周家大门里驶了出来,车夫也不是想活生生碾死人,而是非常快地擦着弯腰去捡包袱的陈喜驶了过去,然后不偏不倚地碾上了从包袱里滚出来的一包干粮。

碾上了也就碾上了,双方说两句好话也就完事了,但车夫竟然熟视无睹地走掉了。陈喜肯定不干,跳着脚的骂车夫,还没等安怡阻止他,马车就停了下来,然后一锭大约五两左右的银锭被人从车里扔了出来。

银光闪过时,安怡自车帘缝隙里看到了一张夺目的冰雪容颜。就算是活了两辈子,就算是早年在京中也算是有所见识,安怡也没见过长得这样夺目的男子。好似一把出鞘的名剑,锋利冷肃耀眼,让人过目难忘,不敢亲近。

“这人倒也大方,就是扔银子这动作欠揍。”陈知善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和安怡收不回来的目光,颇有些酸。他也看到那个人了,即便同为男子,他这个平常很得小姑娘小媳妇喜欢的清秀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实在长得太好。

“他是周家的贵客,不好惹,陈喜刚才莽撞了。”安怡紧紧肩上装满吃食的大包袱:“赶紧的,趁早赶路。”

陈知善示意陈喜接过安怡的大包袱,嗔道:“不过是去抚宁卫,大半天的路程而已,怎地拿这么多东西?”

安怡笑而不答,和他二人一起坐上马车,直往城外而去。到了十里亭时,周金刚早就带了三个人在那里等着了,一个是找来带路的老蔡头,另两个是周金刚的亲兵吕智和唐立,此外还有几匹马和两头驴。

安怡下了车,抓着自己的大包袱和陈知善说道:“我要跟着我周叔一起去找五爪金龙。你去不去?不想去就跟着马车回去吧。”

“去哪里找?我肯定要去啊,说来我还只从书上见过图呢。”陈知善飞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双眼发亮,完全无视陈喜的愕然与不赞同。

安怡道:“往这里五六十里远的青龙山里,少说也要在山里呆好几天,听说路很不好,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陈知善正色道:“我答应过师父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只要你不是怕我跟你分五爪金龙,我就一定要跟了你去。”

周金刚一听乐了,笑道:“陈小大夫好样儿的,那五爪金龙倒是不一定寻得着,其他药材当是能见着几样。”他是想着光是自己带着安怡入山,难免打眼了些,多个陈知善和陈喜才更像是寻药的。

“安怡,这地方好难走啊。”陈知善脸色发白地紧紧抱着身下的马脖子,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山谷里去。在这样难行陡峭,寂静得只有鸟叫声的山路上走了一个时辰后,他的闲情雅致全都被折磨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后悔和紧张。

“你们折回去吧。”安怡看着路旁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黝黑的眼睛里蹿起两股小火苗,燃得一双眼睛越发冰冷黑亮。就是这里,她死也忘不掉,婉儿就是从这里落下去,摔得尸骨无存的。

陈知善眼巴巴地看着安怡:“那你呢?”

安怡淡漠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的。”以前没机会也就算了,现在有了机会,她就一定要亲手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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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平安扣

陈知善看着安怡挺拔单薄的背影和她颈后被汗浸湿、贴在雪白肌肤上的两绺碎发,想到家中姐妹这个年纪时,成日只是操心戴什么花,穿什么衣裳,哪里如同安怡要为一家子人的生计操心?于是油然升起一股怜惜喜爱,承诺一般地道:“那我就陪着你。”

安怡朝他笑笑,指着前方一块突兀地自山体间横出来黑色的大石道:“那石头旁好像有水?我们在那里歇气如何?”

老蔡头笑道:“姑娘好眼光,那鹰嘴石下正好有草坪和水源,我们日常进山都在那里歇气的。”

到了鹰嘴石下,众人果然瞧见一块绿茵茵的草坪和一条清澈甘凉的小溪。周金刚从马背上取下个酒囊递给老蔡头:“老人家,听说青龙山中的这条道属你最熟?”

他穿的是便服,蔡老头只当他是个行商的,毫不客气地饮了一大口酒,眯着眼道:“不是我吹牛,往这山里收山货送百货进去的人中就数我最熟。”

周金刚就指点着绵延不绝地延伸向天际处的山体小声道:“听说从这条道一直往里走,可以直接去那边?”

“没有的事。”蔡老头断然否认,周金刚毫不气馁,继续和他瞎掰闲扯。

“里面有馒头和烧鹅,拿给大家分食。”安怡把包袱扔给陈知善,借口要方便,朝着西边的灌木丛慢慢走去。

满眼绿色,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盛放于灌木枝头,自有一种蓬勃之美。安怡视而不见,径自走向灌木丛深处,直到看见一棵满是利刺、已是半死的灌木才停下来,左右看看,确信无人后,飞快掏出那根短小尖利的铁钎,蹲下去飞快地挖起来。

土里埋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荷包,破败腐朽如枯叶,唯有上面的织金还闪闪发亮。安怡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揭开残败的布料,取出里面一枚铜钱大小的翡翠平安扣。平安扣绿得犹如春日梢头最绿最透的叶片,内缘处镌刻着米粒大小的一个篆字“安”。

安,定也,好和不争曰“安”。

可是好和不争给她带来的并不是安定,而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悔不当初。安怡望着湛蓝的天空轻声道:“祖父,您在天之灵当是有知的,不然也不会让孙女再做了安家人,您要保佑孙女,让恶人受罚。”

“安怡!大侄女儿?你怎么去那么久?”远处传来周金刚雷鸣一样的声音,安怡擦去眼角沁出的泪,迅速将泥土掩回原处,把平安扣穿在早就备下的红头绳上贴身戴在颈上,大声应道:“来啦!”

“这是给你留的。”陈知善把一个雪白的馒头和一只鹅腿递给安怡,敏锐地发现安怡的眼睛有些红:“你的眼睛怎么了?”

安怡甩甩手上的水,笑道:“刚才在溪边洗脸时水进了眼睛。”又将鹅腿撕了块肉后递还给陈知善:“我吃不完,给你。”

陈知善接了那鹅腿在手,陡然间有了种说不出的甜蜜之意。

周金刚抓着鹅翅在一旁啃,目光从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嗤”地一声笑起来。

陈知善心中有鬼,给他笑得脸红耳赤。

鹰嘴石过去的这段路相较来说比较宽敞平坦些,周金刚打马与安怡并肩同行,轻声道:“大侄女,你听来的这个消息竟似是真的。”虽然老蔡头不承认,但给他磨来磨去也透了几分口风,兴许深山里的老猎人是知道些的。

“太好了!”安怡佯作十分欢喜。她当初想从这大山里头逃出去,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打听,做了很多准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用上就枉丢了性命。

周金刚摸着才刮了胡子的光洁下巴赞道:“也不晓得你爹那个糊涂鬼怎就生了你这样一个精明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认得操持生计,知道提醒刘秀才往京城去投奔刘嵩,听说这山里有隐秘的小道可以绕过飞龙关直达,就看出这里蕴藏的军事机遇并告知自己。这姑娘不要太精明。

安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周叔,您日后若是发达,可不要忘了我这个侄女儿。”

周金刚哈哈笑道:“要是真的,你就是我的亲侄女儿!”

安怡笑道:“那行!将来若您功成名就,我有事就只管来找你了!”

她年纪虽小,尚且一脸稚气,周金刚却从中听出了凝重认真的意味,竟让他不敢等闲处之,便认真应道:“行!我应了。只要不是杀头叛国,大奸大恶之事,我老周应了。”

豪爽讲义气、聪明、懂得抓住一切机遇并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周金刚应该不会浪费她这片好心。安怡笑着举起手掌:“您放心,断然不会是这种事。”

周金刚爽朗地和她一击掌:“说定了!”

次日傍晚,众人累得精疲力竭之时,终于在一处山洼里看到了山民家中升腾而起的炊烟。

“这就是野草里了。”老蔡头敲敲旱烟杆,眯缝了老眼指点着山洼处那聚集而居的十多户人家,“这里的人穷,也没什么见识,没怎么出过山。只有村东头的老胡家还好,你们要收兽皮草药山珍都可去寻他,他是个本分人,但他儿子胡三赖经常往山外跑的,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陈知善道:“胡三赖,这名儿听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蔡老头道:“可不是,他在外头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回到村里就欺男霸女,不高兴了连他爹都要挨他的拳头,唯有他老娘能治得住他。今年年初,他还生生折腾死了个不知从哪里拐来的俏媳妇。可怜见的,听说还是个什么大户人家、金尊玉贵的小姐,长得神仙似的,也不知怎地就落入了他的手,连饭也吃不饱,还得干重活。听说死时饿得皮包骨头的,全身没一处好的。”

陈知善不由得睁大眼睛:“什么?这样他也不吃官司?”

从看到野草里的炊烟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安怡此时方淡淡地道:“别说笑了,能吃什么官司?这大山深处山高皇帝远,村子里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谁会为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伤了彼此间的和气情份?”

“是这么个理。”老蔡头收了话匣子,起身道:“走罢。咱们就去他家吃饭住宿。”

陈知善嫉恶如仇:“他家既是这样,怎地还要去他家吃饭住宿?”

老蔡头笑道:“我的陈公子也,这穷乡僻壤的,只怕其他人家你们下不去脚,更不要说是吃饭住宿了。且你们这么多人,谁家安排得下?也就只有他家了。”

陈知善赌气道:“那我也不想便宜他家。”

“就去他家。”安怡催动驴子,当先往村落里走去。她此行专为他家而来,怎能不去?

正文 第28章 狗见愁

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土坯茅草房不同,胡家的房子是大瓦房,院墙也垒得比其他家高,老远就能瞧见。众人走到胡家门前,一只大黑狗猛地冲了出来,朝着众人呲牙低吠。俗话说狗也会看麻衣相,最会挑最穷最弱者下口,安怡本是走在最前头,又是唯一一个女孩子,个子最小最弱,那狗当仁不让地就朝着她的腿咬去。

安怡不避不让,冷静地握住袖里的铁钎,准备拔出来往下刺;老蔡头骂了声:“贱畜牲!”俯身要捡石头打去;周金刚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刀要往下砍;陈知善睁大眼睛只管去拉安怡;谁想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那黑狗才挨近了安怡就见鬼似地怪叫一声,转身夹着尾巴仓惶而逃,甚至于吓得滴出了几滴黄尿。

“这狗怎么了?”

转瞬之间事情就戏剧性转折,众人俱都呆了一呆,老蔡头诧异地盯着安怡看,连连称奇:“他家这黑狗是专养了来看山货防盗贼的,凶得很,只要一出口基本就没失手的,今儿却是怪了……”

听说黑狗和黑猫能通灵,难道这狗认出她来了?认出来她也不怕!安怡镇定地笑道:“你这个老蔡头,难道巴不得我挨咬?看你遗憾的。”

老蔡头只是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理。”一双昏黄的老眼死死盯着安怡看,像是想将她盯出两个洞来。

“你们这么多人等着打它,它想是害怕了。”安怡攥紧拳头,转头看向陈知善,笑道:“我听人讲,鬼也怕恶人。它想是闻到我身上的恶人味儿了,晓得我不是好欺的,也是杀过狗辈的。”

陈知善和陈喜经她这一提醒,立即想起之前的事来,于是连连点头:“那是,那日咱们从城外遇着你,你可不是徒手打死了一条饿狗?”

老蔡头惊讶地收回目光,道:“有这回事?”

陈知善便将之前的事说出来:“我们看到她时,她的手还死死抠着那狗的两只眼睛……”

老蔡头点头:“那就对了,猫狗是最灵敏的,想是闻到了她身上的煞气。就如猪怕遇到杀猪匠,狗也怕遇到屠狗匠。”

安怡袖着手,看似微笑的唇角露出了那么一股子冷意,其实她是来杀人的。

正说话间,一条尖锐的女声自胡家门前响起来:“什么人竟敢把我家的狗打成这个样子?!”

老蔡头笑道:“胡婆子,可没人打你家的狗,倒是它险些咬了贵客呢。”

“原来是你这个老蔡头!好久看不见你来,老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一个穿着酱色上衣,系青色粗布裙,人高马大、颧骨高耸、三角眼、嘴巴涂得血红的半老徐娘插着腰站在门前笑,头上插戴的一股明晃晃的金簪被夕阳余光映得犹如涂了一层血。

周金刚嗤笑一声,轻声调侃道:“金簪子呢,这胡婆子倒是有钱得紧,山里人家难得见着这么富豪又肯现的。”

陈知善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幸被拐,给胡三赖弄得香消玉殒的大家闺秀,恨恨道:“她这簪子指不定就是那惨死的姑娘的。”

别说,还真是。安怡眯起眼睛打量着胡婆子和她身后那座还显得很新的房子。这是用她的命和钱换来的房子,这里四处都浇满了她鲜血呢。

胡婆子和老蔡头通过消息,知道了众人的来意,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他们:“客人快请进,我这就宰鸡温酒给你们接风!”又自来熟地去拉安怡:“哟!好俊俏的小姑娘,看这眉眼生得多好,来,大婶给你枣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