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听说,听说有人为此被吓疯了……”

“可不是,安县丞家的小妾也着了道,疯了!”压低声音,左右张望:“这还不算,他为着从前被赶出昌黎,关闭医馆一事嫉恨安姑娘,设了毒计暗害安姑娘呢,还用了厌胜之术,给那什么姨娘毒符纸害人。”

“啊,幸亏没害成!”后怕之后不屑:“啧,放着吴姑姑和安姑娘这样的神医不信,偏要去信这种不知哪里来的妖道,活该啊……”

鄙夷:“这叫老天有眼。那姨娘我见过,妖妖娆娆的,看着就不是好人。她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一点不奇怪。”

怀疑:“真的假的?”

肯定:“当然是真的,这妖道躲在兴隆观里时,兴隆观的小道士清和亲眼看到的,说他夜里喝人血,拜邪神,那毒符纸就是用死人血画的……”

“啊,这么可怕!”

“多亏钦差大人目光如炬,为民除害啊!”

“还多亏安姑娘福大命大,聪慧心细,及时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

“说来,安姑娘是越来越美了,可谓咱们昌黎第一美人。钦差大人是个世上少有的美男啊,听说他身负怪疾,全靠安姑娘救了他!为此他听说此事非常愤怒,一定要为安姑娘出气!”八卦朝着另一个不相干的方向发展,“记得么,前些日子黄昭小公子也是盛赞安姑娘人品贵重,医术了得的。”

于是群情激奋,越说越高兴,越说越离谱,每个人都按着他们所希望和感兴趣的方向加以想象并添油加醋,再延展开去,然后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暮色降临,打发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安怡从炭盆边站起身来轻轻伸了个懒腰,同一旁帮她收拾方子笔墨的谭嫂和兰嫂说起陈知善来:“也不知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天越来越冷,病患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快顶不住了。从早上坐下去到现在,就连喝水吃饭的空闲都没有。”

兰嫂心疼道:“婢子早年在永平府时,听闻蒋氏医馆的老蒋大夫乃是采用一日发二十张号牌的法子,过了这二十张号牌就不再看,除非是病得要死了才肯加号。姑娘何不试一试?”

安怡轻声道:“好些人都是听了姑姑和咱们医馆的名声远道而来,富裕的不多,多在此停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开销,我不忍心。”而且她还这么年轻,涉入医道也不算深,不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努力学习,博取声望,将来拿什么来做本钱和人斗?拿什么来安身立命?所以再苦再累都是心甘情愿。

谭嫂十分认同安怡的说法:“是,咱们姑姑日常也从不排号,为的也就是这么个理。这是做善事积福呢。”

窗外,陈知善听完几人的对话,心情十分复杂,一时想冲进去表示他明日就回来坐堂问诊,一时又觉得无颜面对安怡,更怕自己和她这样日日相见相近而不得,总有一日会疯掉。痛苦许久,终是咬咬牙,硬起心肠转身往外大步离去,既然见之痛苦,不如不见。

安怡抱着斗篷独自走出来,猛然瞧见远去的陈知善,想着二人总不能永远都不相见不说话了,便笑着喊他:“师兄怎地来去匆匆?”

陈知善无奈站住,却不敢面对她,只背对着她低声道:“我明日要出远门,来和你说一声。”

“是要去哪里?若不急,何不等到春暖花开好上路?”安怡吃了一惊,现在已是初冬,越来越冷,他倒要出门?

陈知善生硬地道:“我要去京城看看家里新开的铺子。家父已经年迈,我得学着打理庶务了。”

安怡见他一直背对自己,不肯看自己一眼,语气也诸多生硬,心里不是不难受,却也只得自我安慰,也许下次见面他就想通了。便刻意带了几分高兴道:“那师兄一路小心,师父若是问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该如何回答?”

陈知善顿觉十分凄楚,她替吴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自己就半点都不关心吗?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真,她就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半点都不懂?想起这几日坊间的各种传言,他心里猛地生起一股怒气,十分忿然地转头看着安怡,沉声道:“师妹如今声名鹊起,医术了得,师父会以你为荣。至于我这个无天赋无本事的……”他的声音低下去,默了片刻后又提高起来,带了几分嘲讽落寞地笑道:“师父只需要知道我衣食无忧,没有做出让师门蒙羞的事情也就够了。”

安怡无言以对,想宽慰他两句都觉得太过虚伪和无力。见谭嫂等人都有意避让开了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抬眸看着陈知善认真问道:“师兄是在怨恨我?”

陈知善一愣,随即发现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是对安怡有那么几分怨恨的。怎能不怨?青梅竹马,相处多年,他但凡得了一块好吃些的糕点也想着要给她留两口,恨的只是自己没有大能,不能给她更多的庇护,让她轻松度日。他进门多年,医技天赋远不如她,师父明显更偏爱她,她越来越成功,光芒远远盖过他,但他从来不敢嫉妒怨恨她,虽有落寞却隐隐以她为荣,只愿快马加鞭迎头赶上,不要被她抛下太远,被她看不起。

但这一日始终是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拒绝了他的一片真心。她想飞得更高更远,他配不上她。陈知善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也顾不上擦去,就带了那几分狼狈狠狠地瞪着安怡轻声哽咽道:“你记着,永远也不会有人似我对你这样的真心疼惜。哪怕他位高权重,家世人品远胜我许多,也不会有我待你这样的真。”

安怡不由怔住,她从没想过一直十分内敛温柔的陈知善也能这样直白热烈地表达内心的情感,到底几年的情分,他又是在她危难之中向她无偿伸出援手的第一人……他说得对,将来她再也不会遇到如他这样真诚纯善的人了。

安怡那颗自认为已经十分冷硬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内疚不忍之感。

陈知善见她动容,不由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只希望下一刻她就改变主意留住他。只要她肯,他便将这颗心全部捧给她。

正文 第94章 我知道你

明明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觉得很漫长,安怡最终垂下眼,轻声道:“此去京城,路途漫漫,气候寒凉,师兄一路保重。”她是安安,背负了许多秘密的安安,她有身为安怡的责任要担当,还有灵魂深处的安安的冤屈要伸张。他却只是边陲小城里纯善简单的少年郎,他们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即便是现在走到一起,将来也会毫无悬念的分开,他会受不了她内心的黑暗,她会觉得他的纯善透明是负担。

所以就这样吧。给彼此留一分美好,才不负这年少的春光。将来想起对方来时,即便怅然也是美丽。

心硬如斯,这么多年,他早该知道她心冷如铁。陈知善只觉得透心地凉,他仰头望着铅灰色的暮云,努力不让眼里的热泪涌出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恶毒得不像是自己的:“你不要我,也不肯答允魏家老三,是因为真的如外面所言,先看上了黄昭,现在又觉得谢满棠好了么?所以你才不要我?”

安怡猛地抬眼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瞬间冷冰一片。

话才出口,陈知善就已经后悔不迭,待看到安怡的眼神,就更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迅速离去,低声道:“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安怡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愤怒,或者说,如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非常生气,但其实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愤怒。她只是非常冷静地分析,原来还是给任知章在被抓前把那个凭空捏造的谣言散布出去了,手脚如此快,应该是动用了黄家的资源吧?然后,她又多了几分难过。即便是知道陈知善此刻不冷静,冲口说出的话最是伤人,但她还是难过。

兰嫂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听也还是在不经意间把这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安怡静立不动,猜她是伤心了,心想她平日再稳重冷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便上前替她披上斗篷,劝道:“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安怡点点头,跟着兰嫂快步出了医馆,不忘叮嘱谭嫂关好门窗,注意保暖的同时再注意别被炭火给闷着了。

医馆门边,靠墙站着个约有二十多岁、着淡蓝色薄绵袍、高鼻浓眉、鹰眼深陷、脸上胡茬刮得铁青、身高体壮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抱着胳膊,修长健硕的右腿反蹬在墙上,一副百无聊赖,吊儿郎当的模样。男子见安怡主仆二人出来,便吐了嘴里的草茎,放下脚站直了,定定看着二人。

不认识,安怡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带着兰嫂快步往街上行去。那男子见她们要走,一错身就绕到了前面拦住她们,看着安怡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安怡莫名其妙,这是打哪儿出来的神人?当街拦阻人家姑娘,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是她心情好,一定要问问他“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但她心情不好,所以她转头看向兰嫂:“我们认识这位公子吗?”

兰嫂认识这人,并且相信只要略略一提安怡也就认识了,但安怡明显不想“认识”对方,所以她很干脆地回答:“不认识。”

安怡就道:“您认错人了,烦劳您让一让,别挡着我们的道。”

那男子却巍然不动,用一种非常霸道和想当然的语气道:“你现在不认识我是对的,但以后你就会认识了,我是魏之明,城东魏家的老三。”

原来是他,安怡此刻也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她跟陈知善出城去救朱家难产的儿媳,在城门处遇着此人,当时此人就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还惹得兰嫂和陈知善十分不高兴,陈知善还为此要她戴幕笠。既然是他,安怡就更不乐意认识他了,她十分诚恳而略带惊慌地表示:“我没听说过,天黑了,你别这样拦着我,不然我要喊了。”

魏之明疑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让家里人向她提亲的事情,安家人就一点都没有和她提起过?不是说她在安家当得大半个家,行事更是飒爽利落么?怎会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知情?容貌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也曾随黄大将军入京见过世面,京城里有名的花魁都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但安怡不一样,他见过她当街施针救人,见过她用弹弓打猎,见过她怜弱惜贫,见过她在自开的药铺里抽查账本,三言两语就收拾得不安分的掌柜无地自容,更见过她那手漂亮得无法言说的字。所以他一直觉得,她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做他的妻子。

魏之明是个直接的人,行事方式也很直接,他盯着安怡的眼睛十分自信地道:“我知道你很能干,但你也别看不上我,我将来是一定要做将军的,而且是要做一品大将军,我会给你挣下一品诰命,让你风光无双。”

呃……这是个什么日子?虽然安怡很明白这不过是雄性在展露漂亮的羽毛想勾搭心仪的雌性,而且魏之明这漂亮的羽毛还是画出来的,并不具备真实性,但她还是有些害羞和难堪了。

魏之明见她垂眸不语,耳垂似是隐隐透出几分红色,不由得大喜,语气也和软了几分:“想必这些日子的流言你也听得不少了,但你放心,我不是那样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男人。黄昭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家世出身,被妇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而已……”

“别,求您别说了。”安怡深觉此人太过狂妄,太过自以为是,不想再听下去,连忙举手告饶。

魏之明皱眉道:“你不想听这个,那你想听什么?是了,你整日忙着给人瞧病,来瞧病的人也不敢告诉你,恐怕你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信你,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她若关在家里就永远都不知道外面如此精彩,永远都不知道还能遇着这样人和事。安怡有些想笑,却还是认真地道:“多谢你如此信我。”

魏之明眼里透出几分喜色,垂眸看着她柔声道:“那我明日一早就请媒人上门求亲?你可不许再不答应了啊!”

兰嫂怒了,这样当街拦人随便说两句就要嫁给他?这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怎么的?正要出言制止魏之明,就被安怡拉住了袖子。

安怡认真严肃地看着魏之明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看得起我呢?”

正文 第95章 心黑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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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之明毫不犹豫地道:“你我家世才貌相当,我不喜欢唧唧歪歪的女人,也不喜欢丑女人,更不喜欢懒女人和笨女人。”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行医,但我不嫌弃你抛头露面,真心求取,所以你当知足。”

姿态真高啊,不嫌弃挑剔她,她就该知足感恩?安怡继续严肃认真:“多谢你不嫌弃挑剔我,可是我不喜欢妄自尊大的男人,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男人,更不喜欢爱吹牛和想当然的男人。”眼见魏之明脸色突变,涌出怒色,又仰起头,微笑着,斩钉截铁地道:“你说你将来一定能做一品大将军,一定能给我挣下一品诰命,那就等到你做了大将军捧着一品诰命的诰书来我家里下聘吧。若我彼时尚未出嫁,或可考虑。”

原来她所有的严肃认真都不过是为了严肃认真地讥讽拒绝他!魏之明额头的青筋立时爆了出来,鹰隼一样的利眼死死盯着安怡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好,好,你当真好得很!”言罢往前踏上一步,低头朝安怡俯去。

“好男不跟女斗!”安怡立刻认怂,敏捷轻巧地躲到兰嫂身后,探头拿话挤兑他:“虱子多了不愁咬,我不怕再多一条难听的流言!魏大将军若要学嚼舌妇人去外头乱说也由得你!”

“还请魏三爷自重!”兰嫂正义凛然的时候非常正义,很能让人惭愧。

魏之明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给我等着!”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兰嫂责怪安怡:“姑娘这是把从陈公子那里受的气发作到他身上去了?你得罪这样的浑人做什么?”这回可好了,黄家如日中天,这魏老三听说也是极得脸的,除非是安怡找个黄家都惹不起的夫家,不然怎么也得被搅黄了。至于什么黄昭,谢满棠之类的,外面虽然传得风风火火的,但她天天跟着安怡,怎会不知真情?这家世就对不上么。除非是安保良做上大官还差不多,但凭着安保良现在这光景,只怕安怡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也不定能翻身。

安怡反问道:“那要我怎么办呢?羞羞答答的欲拒还迎?还是痛哭流涕地问他怎么这样羞辱我?要得他高兴,那就是答应他。”兰嫂不知道,她却知道魏之明是个什么人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爱将马前卒,什么好事恶事他都逃不离,现在他有多风光,将来就能有多惨。

主仆二人回到家中,安家已是饭香满院,安老太如同苍老了十岁,见安怡进来,有气无力的抬抬眼皮,淡淡道:“回来了就吃饭吧。”

安怡知道安老太的心情不好,可是她的心情很好,她觉得她没必要假装心情不好,便笑眯眯地抱了安愉在怀,先逗弄了一阵子,欢乐地一会儿给薛氏夹菜,一会儿又给安老太夹菜。

安老太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安怡给自己夹菜,不由皱起眉头抬眼瞪向安怡。安怡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祖母吃不下?”又推安愉:“去给祖母揉揉胸。”

安愉立即从她怀里跳下来,跑上前去给安老太揉胸,嘟着小红嘴唇道:“祖母可是这里堵得厉害?孙儿给您揉揉就好了。”

安老太对着粉嫩天真孝顺的孙子,心先就软了一大半,再看看神色淡漠眉间眼里却全都是喜色的薛氏,毫不掩盖自得与欢乐的安怡,无奈地抱了安愉在怀摇着头叹了口气。忍了又忍,把安怡夹给她的菜吃了。

安怡很满意:“这就对了,这样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么。”

安老太忿恨不已,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安怡的淫威之下正义理由拼不过人家,亲情柔软比不过人家,脸皮厚不过,心黑不过,怎么办?想过好日子,想要家和万事兴就忍了从了吧。再转头,就恨上了儿媳妇薛氏,都是这女人教的,自己装老实,养出个闺女来和她作对,且等着瞧,她弄不过奸诈的亲孙女儿,难道还斗不过傻憨儿媳妇?

安老太一想,心气就顺了,等安愉吃饱被乳娘带了下去,就问安怡:“你打算把她怎么办?”依着她想,似吉利这种恶毒的东西,就该毒哑了打卖到烟花之地才好解气。

安怡眉眼不抬地道:“她今日又闹了?”

安老太道:“那倒没有。”

安怡道:“那就暂时这样养着,我有大用。”这次的事看似是尤知章主动勾搭吉利来陷害她,实际上却是吉利想要彻底毁掉她和安愉,二人才会勾搭成奸。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烟花之地受折磨就算了,这命必须要拿掉,不然日后再有人利用吉利一番,那安家干脆别过日子了。

安保良回来,闻言恨恨道:“随便卖了或是弄死都是便宜了她。她嘴里胡乱说出去的话,总要让她当众把那些话吃回去才好!”想到他好不容易养大的一双儿女和苦心经营的前程,险些就叫这狠心恶毒的贱人给毁了,他心里就什么情爱怜惜都没了。原来对吉利有多少怜惜现在就有双倍的恨。

安老太忧心忡忡:“她已然到了这一步,如何肯听咱们安排,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安怡道:“不着急,我之前已经就此事和钦差大人那边的柳大人商量过了,他说,开堂前一日,务必请姨娘过去听他劝解劝解。”柳七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贵府姨娘胆子不要太小不禁吓、吓死了才好。”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

入夜,一阵冷风卷起,厚重的云层里飘飘渺渺地洒了雪粒子下来,打得窗纸“哗哗”作响。谢满棠打发走议事众人,独坐于房中写信,信写到一半,忽听窗棂被人从外轻轻叩了三下,便停笔道:“进来。”

一条人影卷着寒风入内再没入灯影中,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驿卒若是见了也不过是当自己眼花。

谢满棠撑着下颌听到安怡讥讽回绝魏之明时,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道:“真是个心黑皮厚耐磨猖狂的。”又加重语气:“那什么魏之明,我记得黄家杀平民冒领军功一事里头就有他吧?”

灯影里的人轻声道:“他当时没参与,主要是魏老大和魏老二……”见谢满棠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忙改口道:“反正都是魏家的人,他就算没直接参与也是知情不报。”

谢满棠这才满意地道:“下去吧,继续盯着。”

正文 第96章 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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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白的雪随着寒风浩浩荡荡地自空中洒落,在地上早就被冻成了黑冰的稀泥上铺了一层细盐,昌黎已经进入滴水成冰的季节。

然而昌黎的老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怕冷,十分兴奋地围在公堂外看热闹。多么难得的机会啊,传闻中能施展妖法作祟害人的妖道现在认罪伏诛,还有那么多的被害人出来作证,甚至于县丞大人的爱妾也在里头,这种热闹一生也难得碰上一回。

安怡作为十分重要的证人和受害者之一,陈述完毕签字画押之后就退到了下面。服了安怡的神仙茶,又被凶残的谢满棠吓得三魂失了两魄的吉利用高亢尖利的声音展现着她的疯态,状态之癫狂,少有人极,不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多问就是用十分恐慌的眼神盯着谢满棠看,再去人群里寻安怡,寻不着,她就扑上去疯狂地撕扯尤知章,然后终于体力不支,当众昏死在地。安保良坐在一旁,十分应景地流了眼泪,表示出受害者的悲伤和无奈。

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之前尤知章偷了患病孩子再使人讹诈陷害安怡,险些酿成疫情泛滥的事情又被扯了出来,这更是动摇国本的大罪。安怡叹了口气,没有谁是省油的灯,她和安保良想着要利用谢满棠的势,谢满棠何尝又不想把他们利用个彻底?若说这事儿不是他安排的,她把头拧下来给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毒的妖道!千刀万剐了他!”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围观的群众疯了一样地把石块,烂萝卜头等物砸在尤知章师兄弟身上,已经没有人乐意去听尤知章师兄弟俩说什么了,大家都只凭自己的意愿,把他们看成了十足十的妖魔邪道,祸国殃民的祸害,必须要严判重判才能平民愤。

此事已成定局,尤知章十恶不赦,论罪当诛;吉利疯狂到丧失了理智,所以她之前之后所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安家和安怡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在当众作出免费给被害者诊脉开方的承诺后,安怡裹紧身上的鸦青色大毛斗篷,避开疯狂的人群,独自沿着人迹稀少的小巷朝着医馆行去。

小鹿皮的靴子踩在被冻得坚硬且滑的冰上,发出细微的“咄咄”声,安怡垂眸盯着面前两尺远的地方,专心专意的走着她的路。经过此事,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能更出名,谢满棠可以替朝廷在这被黄家盘踞经营多年的地方树立起一定的威信,安保良如愿地投入到他所想投入的那个怀抱里。唯一不高兴的,应当只是黄家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我是小看你了。”前方有人自转角处缓步行出,双臂环抱,冷而鄙夷地看着她。

安怡抬头,看到锦衣轻裘的黄昭孤身一人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目光阴鸷地看着她,唇角含了几分冷笑,不屑而轻蔑。

找上门来了。安怡一直牵挂着此事,知道不好交代,但这一刻真的来临,并且来的是黄昭本人,她突然就不再担忧了。她对着黄昭福了一福,道:“见过公子。”

黄昭沉默地看着她,不过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变了个模样,从容平静,温柔娴雅,和深养闺中的娇娇女儿没有两样。仿佛刚才县衙里发生的那件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他和她都知道,那件事就是她一手导演出来的,尤知章师兄弟就是死在她和谢满棠的联手之下。想到这里,黄昭心里更多了几分愤恨,高声道:“我是轻瞧了你!翅膀硬了啊?”

安怡不温不火地反问道:“难道公子要我束手待毙?被他们彻底毁掉一生却要装聋作哑,忍气吞声?这样,你就如意了么?”她十分反感黄昭用“翅膀硬了”四个字来形容她,不可否认,他帮过她几次大忙,但她却不认为自己能走到今日是全靠了他。所谓烂泥糊不上墙,如若她不努力不上进不思考不前行,大概就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着他去了黄家,做了他房里一个无名无姓的姬妾,沦为给人寻欢作乐、生儿育女的工具,年老色衰后再无声无息的死去。

大抵是安怡的眼睛太过寒亮,不要说和他熟悉的那些女子们比,就是比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也要寒亮几分,黄昭虽然非常不高兴却也有些恍惚。但他自来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偶尔被人呛了还不生气,那是他乐意,觉得是乐趣,现在被安怡这个不知好歹屡次不听话的这样呛得没话答,他的怒气就更重了几分:“什么叫我就如意了?难道是我叫那妖道这样做的?倒是你,用过就要丢了吗?你有心没心?”

不说什么用过就要丢了的话十分不妥,这话里头更带了几分委屈,安怡却不乐意细品,牙尖舌利地继续反问:“你是他主子,当初就是你让我放过他,说是留着有大用的,难道留他下来就是为了栽赃陷害我,毁我一生的?你倒来骂我?”

黄昭怒极,看着安怡连连冷笑了几声,想起之前她几次三番拒绝自己的好意和心意,现在却勾搭上了谢满棠,不由又酸又怒,将手指定了她道:“是你自家篱笆未曾扎牢,平日不会做人才会让你姨娘与他勾搭成奸。后来的事情,你敢说不是你故意放纵,为的就是纵恶行凶到一定程度,你才好出来顺理成章地收了他,顺便再刷一把你的好名声?现在不用你动手,昌黎县的百姓就能生吃了他,更不要说谢满棠那厮恨不得天下不乱。我虽是个武人,郑庄公纵弟作恶的典故我还是知道的。你就是个恶毒心肠的坏女人。”

安怡不咸不淡地道:“公子知识渊博,小女子佩服得紧。”

一拳打在棉花里,黄昭哑然无语,半晌才恨恨地一踢墙壁,凶神恶煞地凑到安怡面前轻声道:“你别以为攀上了谢满棠就不得了,你们一家子都还在昌黎,都在我手里,你想想尝尝进退两难的滋味?”

正文 第97章 谢满棠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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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叹了口气,惊讶地轻声道:“公子是那样卑劣的人吗?我一直以为您是公平正义的……好吧,您想要我怎么办呢?”

黄昭恼羞成怒:“公子当然不是卑劣之人!但你别做白日梦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他对你不过是利用,并不是真的就看上了你!”

安怡的确不太知道谢满棠,她只是连蒙带猜的隐隐猜出他是个年纪轻轻就失了父亲承了爵位,然后日子艰难,为了出人头地和生计不得不豁出去刀口舔血的宗室子弟。难道其中还有隐情的?

黄昭见安怡果然不是太清楚,少不得挖苦道:“也是,你们一家子老早就被赶到这里窝着,不知道京中形势和人情也是常有的。”

安怡转身就走:“公子若只是同我说这个,请恕我没空奉陪,医馆里头还有好些病人候着的。”

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不耐烦了转身就走,也不知道安保良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怎会养出如此心高气傲的女子来。黄昭不肯承认恰就是安怡这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利落吸引了他,只当成是没人敢这么忤逆他,他偏不肯认输,越发想要折服了她。便冷笑:“你走啊,胆子大的只管走啊,我倒要看看谢满棠能在这里呆多久?公子不用害你,自有人收拾得你生不如死。”

安怡恍若未闻,谢满棠当然不能在这里呆多久,安保良就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她也很清楚,但她赌的就是黄昭这样的人和心。他若真是要来找她麻烦,又何必只身一人、乔装打扮地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专程候她?她之所以能得他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她这手医术和她的性子而已,她若此刻怯了怕了,他日后还不得更加蹬鼻子上脸?这和生死搏斗不得不服软不一样,就该他给一分颜色,她就开一间染坊才好。

见安怡脚下不停地去了,黄昭恨得牙痒痒,免不得伸手去掐住她的胳膊,用力拖拽了她一把,磨着牙道:“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怡这才顺势站住了,看着他轻声道:“你们一个是权贵钦差,一个是贵介公子,任谁都是轻轻一动便可捏死了我们,您说我要怎么办才能叫你们这些人都满意呢?”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氤氲含水,微微上翘的眼角里暗藏了十分的妩媚,微微下垂着的唇角里却又似含了无数难以言说的委屈。黄昭的心仿若被人猛地攥住,一拧再拧,又酸又痛还还带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他脱口而出:“知道难了吧?早叫你跟着公子,你还矫情不肯,你活该受磋磨。”

安怡彻底放松了,到底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于男女之间的心眼远不是她这个历经人事和生死之人的对手。她有些厌弃现在的自己,却又满意于他的反应,便垂下眼,轻声道:“尤知章起心动意要置我于死地,他肯主动出手帮我,难道我要推开去?至于那扯出疫情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她服了软,黄昭也就满意了,和她一前一后地沿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往前走。他虽自小生长在边陲,对这京中皇室的秘辛却是娓娓道来,半点不打磕:

“谢满棠不是寻常的宗室子弟,他父亲是今上的幼弟郑王,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当时韦庶人蒙蔽圣听,只手遮天,残害忠良,郑王殿下一场风寒就被夺了命去,薨时不过才二十出头,扔下他孤儿寡母两个,日子实在难熬。咱们大丰朝的规矩都是子孙减一等承爵的,何况郑王殿下当时遭了先帝厌弃,死时就连爵位也未得,你可以想见他们母子日子有多难了。直到今上继位,偶然遇着了谢满棠,答对之间很是满意,这才想起早夭的幼弟,追封了郑王,谢满棠也封了国公。”

安怡点点头,那和她猜测的差不离啊。韦庶人她知道,其实是先帝的宠妃韦贵妃,还是她祖父和人一起想办法弄塌台的呢,但这位郑王,她却从没听说过,可见是如何寂寂无闻的一个人。至于谢满棠,虽是今上亲侄,还封了国公,吃的不过是死饷,更无帮衬之人,想要人前风光不被人磋磨,再日子富足不为柴米油盐担忧,可不是得豁出去么?如此,倒是可以理解谢满棠为何如此年轻却这般狠辣胆大了。

黄昭冷嗤一声,颇有些大逆不道地笑道:“瞧瞧,就是因为投了个好胎,什么都没做呢就做了国公,走到哪里前呼后拥的。别人想一见龙颜难如登天,他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差事办得好了,敕封个郡王也不是不能。似异姓人等,想要封个公侯,那是何等艰难的事?”

如此狂傲不作任何掩饰,难怪龙椅上的那位看他们黄家不顺眼。安怡细声细气地提醒他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龙子凤孙,生来就高人一等,封爵食禄,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黄昭明白她不过是委婉地提醒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语言还是少说为妙。他瞪了安怡一眼,眼神却没之前那样凶狠了:“谁和你扯这个?我是要告诉你,他短短几年间就能声名鹊起,就是因为他钻营逐利、无所不为、冷血无情,他便是此刻高看你一眼,也不过是居心叵测,想要利用你而已。你别被他那副臭皮囊给骗了,过后哭哭啼啼的没人可怜你。你要知道,似他这样的人,将来的亲事非公爵之家难配。他现在迟迟不肯成亲,不过是待价而沽。”

安怡抿唇一笑:“这个我都清楚。”她看定了黄昭,十分认真地道:“包括公子您在内,非三品以上官宦之家的小姐也是配不上的。”所以你也别总来找我麻烦,在我面前制造暧昧了,不然你们就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

黄昭被她那双黑亮清冷的眼睛看得有些难堪,粗鲁地推了她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别拿我和他比,我和他不一样!我……”他想说他对安怡是有几分真心的,他即便就是娶了名门望族的妻子,也绝不会负了她,但他本能地知道,最落魄困苦时的安怡可以拒绝他,现在的安怡就更会拒绝他,说出来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他便改了口风,道:“我问你,你还记得曾说过一句话,你欠我的,记得吗?”

正文 第98章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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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道:“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自是没有忘记。不管怎么说,您帮了我那么多次,总要报答一二才能心安。”他没有一来就用强,那就可以得到这句话,若是他一来就撕破了脸,那她就会忘了这句话。

黄昭得意的笑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替我打听打听他的消息好了。”

安怡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手下的人都死光了?”

谢满棠太精明,他的人哪里近得了身?黄昭冷笑:“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我也不要你以身犯险,你就照实回答我一句话,他生的什么病?”

安怡沉默不语,谢满棠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他既然连安保良也让她刻意瞒着,那就说明他不乐意让人知道。黄家这样起心动意的来她这里打探消息,甚至于都不计较她们父女借了谢满棠的东风,那么,就更要谨慎了。说是必须说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怎么个说法,那有讲究。

黄昭见她犹豫,白玉兰花瓣一样洁白柔腻的面孔上垂着两排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如同是雪地里一朵璀璨幽雅的花儿探着长而娇嫩的蕊,让人忍不住就想摘了下来或是轻掬一下,沾些幽香,再珍藏于怀中。他站住了,胆大妄为地伸手往安怡的眉眼间轻轻一触一抚,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怜惜。

冰凉的手指划过最敏感的眼皮和睫毛,吓得安怡快速往后退了一大步,瞬间粉红色便弥漫至耳垂处。下一刻,她怒发冲冠,瞪着黄昭斥骂道:“你干什么?信不信我毒废了你的手?”

黄昭只觉得指尖触及的那一缕细腻温柔说不出的动人,再看安怡含羞带嗔的模样心中更是痛快,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将手抱着后脑大步往前走,轻描淡写地道:“你有那胆子么?你有才有貌胆子也够肥,却足够聪明。所以你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回头凝视安怡狂妄地道:“你信不信,迟早有一日,我会叫你心甘情愿跟了我。”

安怡无奈地抿紧了嘴,他说得没错,她胆子够肥,却足够聪明,她不敢动黄昭一根手指,至少此刻是不敢的。谁知道这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只怕黄昭稍微受到点威胁,她的头就不在这肩膀上了吧?

小巷不算太长,二人却走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雪越下越大,渐渐的把地上和房檐上全部盖严了,一只乌鸦站在街头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上直着脖子嘎嘎地叫,黄昭一抬手,“嗖”地一声响,一枝弩箭自他袖中飞射而出,乌鸦应声而落,他含笑看着安怡道:“呱噪得烦人,晦气。”

安怡张张口,没敢吭气。她也不喜欢乌鸦,因为她记得当年她还是安安的时候,即将倒霉之际,好生生地走在家中花园子里赏景,一只不知打哪儿飞出来的乌鸦就凌空冲她拉了一泡屎,没多久她就倒了血霉。但凡事总有好坏两面,端看从哪方面去想,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乌鸦对她的提醒,只是她没在意而已。

黄昭微笑着看向她:“时辰不早,我不能久留,这就该离去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安怡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他有头痛麻痹之症,需我替他行针诊治。”既然不能说实话,那她就说假话吧。

黄昭一脚将坠落于地的乌鸦踢得老远,轻声道:“若我让你行针之时有所偏差,你可愿意?”

安怡的脸一下子白了,随即又变得血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昭,义正词严地道:“那我倒是要问公子了,若是你有病请我医治,有人也暗里威逼利诱的让我来这么一下,我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我若应了你,和尤知章那样的杏林败类又有什么区别?日后还有谁敢来请我看病?你敢吗?至少我是不敢的。”

黄昭被她追问得讷讷的,咧了咧唇角轻描淡写地道:“不过那么一说,你就当真了。难道公子我是要靠女人行此阴暗之事的小人么?我走了。你且记住,以后不许你有事再去求他,不然我就叫你一家子都没好日子过。”

见安怡冷淡不语,便又讨好道:“有事拿我给你的那块木牌子挂在门口,自然就有人替你分忧。”言罢凑到她耳畔轻声警告道:“记好了,你是我的。什么陈知善和魏老三,谢满棠,谁敢动你就统统去死。”

安怡目送黄昭走远,慢吞吞地沿着街道,踩着雪回了医馆。

医馆里其实没几个人,大雪的天气,又有难逢的热闹可看,不是急病大病没人乐意来。安怡打发了那几个病人后就吩咐谭嫂非急病大病不接诊,随即一头钻进了后院书房里配药,白瓷的捣药杵一下下地在擂钵里捣,药香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心也跟着踏实平静下来。没有什么可多想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能努力往前走,不能回头,特别是她这样的人,多活一日都是赚了,那就得好好儿的活,快意恩仇,怎么畅快怎么来,哪里去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那就全都没有用!

冬天里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就黑了,兰嫂挑着灯笼来接她,好一阵抱怨:“姑娘也不说一声就悄没声儿地走了,害得婢子好找。多亏了那位柳大人提醒,婢子才知道您在医馆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怡皱了眉头:“柳七知道我去了哪里?”那岂不是她和黄昭见面说话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兰嫂道:“可不是?他还说您心情似是不太好,让别来打扰您。”见安怡的神色不对,忙道:“可是有哪里不对劲?”

安怡摇头:“没什么。”

街上的行人已经几乎没有了,主仆二人的脚步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安怡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微笑着道:“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下雪天,更怕家里要赏雪景。”

正文 第99章 此案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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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首辅府里嫡出幺房的嫡长女,她幼年失母,父亲不爱,难免被怕担责的下人们养得身娇体弱、性情怯怯。她不会走冰雪路面,家里的姐妹们都知道她这个弱点,总会挑了长辈们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引她去走那洒了水并冻上的鹅卵石路面,把她和贴身丫头婉儿两个一起跌个四仰八叉。

刚开始她还哭诉委屈,后来发现长辈们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并没有人当回事,又发现若是捅到祖父那里去,祖父发怒惩罚人之后她的日子就更难过,她就不再提起此事了,只能是尽量减少在冰雪天出门。大概是天理循环,这一世缺了的下一世必然补上,她阴错阳差成了安怡后,竟然成了个手脚利索,上山爬树,下河捞鱼,甚至于可以骑马打弹弓的泼辣姑娘。

谁会想得到,她会成了这个样子呢?那些人就算是当面见了她,听她亲口承认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她吧?安怡越想越乐,把最后一点点怅惘也抛之脑后了。

兰嫂不信,笑道:“看不出呀,去年冬天婢子瞧着姑娘溜冰也是极利索的。”其实她想说的是,薛氏那样的人会想要赏雪景倒可能,安老太那样的人也会想要赏雪景?

“哟,总算是回来了,安神医即便是再忙也该注意身子些儿。”柳七笑眯眯地从街道的另一端迎面走过来,嘴里说的却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话:“钦差大人说了,此案别有蹊跷,暂停审理。”

板子上钉钉子的事情也能临时出状况?这才叫别有蹊跷呢。兰嫂急了,追问道:“为什么呀?”

柳七笑得人嫌狗不待见的:“什么为什么呀?”

安怡见他要走,忙试探道:“柳大人留步,今日是给钦差大人行针的日子,大人可有空闲?”

柳七道:“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