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看着高立于青石阶上的了然和尚,几乎有种他身后的太医院其实是座千年古刹的错觉。这个漂亮和尚实在太适合做和尚了,一颦一笑里都透着股子透骨的慈悲味,看人一眼,便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若是再与人多说上几句话,便可令人放下心防,轻易就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

对上了然那双饱含温柔慈悲怜悯的狭长凤眼,安怡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透骨悲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算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了,很想找人倾诉一下,而她面前的这位慈悲的和尚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小安大夫?”了然和尚加深笑容,露出腮边一个浅浅的酒涡,整个人越显亲和慈悲。

安怡眨眨眼,含笑道:“大师年岁不小了吧?”这必须是个妖僧啊,差点就害得她把他当知己了。

正文 第130章 了然和尚

这是完全没有料到的对话方式,了然和尚一愣,随即豪爽大笑,完全坏掉了刚才的慈悲出尘:“小安大夫好利的眼,贫僧今年三十有二。”

“大师的年纪差不多是我的两倍。”安怡已经彻底压下心底的异样悲凉软弱之感,戏谑道:“您一看就是得道高僧,想必也是佛宗天才?不然不会让我险些看破红尘,随您遁入空门,皈依佛法。”

了然和尚自青石阶上信步而下,行至安怡身边停下,温和真诚地看着她道:“小安大夫尘缘太深,命里与佛无缘。”

不会吧,又是一个论命理的,安怡心里一跳,有些不服地仰头天真笑道:“大师不但精通佛法医道还精通命理?”

了然和尚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温柔得醉人:“贫僧什么都不精通,只是因为差点活不下去才只好去做和尚。”

从没见过哪个和尚会说这种话的,何况这话和他那副得道高僧的慈悲实在不搭。安怡默声不响地跟在了然和尚的身后漫步前行。早在她初入宫之时,就从一堆只想占便宜不想干活的太医里注意到了他,那时是因为他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和尚;之后知道他曾提出过和她一样的诊治方案,她就更注意上了他,因为知道他的医术精湛一定不下于她。

后来她和他、周老太医组成了连太后的御用医疗小队,隔三差五地总要见上那么一面,为连太后的脉相、用药、用针争论商讨很久。越是与周老太医和这漂亮和尚接触得多,她就越发小心勤勉师父说得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城中藏龙卧虎,能者甚多,他们本身医术极高明,更比她多了许多经验,她所倚仗的不过是从吴菁那里得来的金针绝技和指点,还有她的疯狂。

学无止境,她还稚嫩,想要成为最强就要学会从对手、同行身上学到他们的最优点。安怡很想知道能让了然和尚也束手无措的这个病例究竟情况如何,更想知道了然和尚为什么会对她发出这个邀请。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和她、以及周老太医都是被太医们隐然排斥抵触的人?所以他乐意给她这个机会?互结同盟以站稳脚跟?

二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道路前行,偶尔说上几句关于医术佛理上的话,一路引起无数瞩目,偏前面的和尚毫无自觉,并不觉得一个出家人带着个美少女散步聊天有任何不妥;后面的少女则心思都在怎样变成大丰医术最强第一人上,根本没觉得跟着个漂亮年轻和尚走得这么近,谈得这么热火朝天的有什么问题。

及至宫门前,安怡才意犹未尽地与了然和尚告别,约定待她出宫后就与他一起去替那病患瞧病。眼见了然和尚去得远了,江姑姑拨来伺候安怡的小宫女才轻轻喟叹了一声,痴迷地看着了然和尚的背影轻声道:“了然大师真是高僧啊。让人见之忘俗。”

这话在安怡听来相当于“了然和尚真是个好和尚啊,生得让人一看就忘不了”,她不由微笑着去逗小宫女:“你懂佛法?”

小宫女睁着黑豆似的眼睛认真道:“婢子虽然不懂,但姑姑们懂啊,还有宫外的夫人们也都懂。她们都说大师是高僧,讲经说法是第一的,那他就是高僧。”

是伪高僧,真正的高僧难道不应该在古刹之中潜心参悟佛法吗?又怎会留恋并混迹于这花花世界?安怡微微一笑,把目光落在从宫门里走出来的一行人身上,然后朝当中最高最好看的那一个人颔首行礼致意。

一身朱红官袍的谢满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亭亭玉立于宫门外的安怡,冷淡地朝她点点头,大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很快就又超过了前面信步而行的了然和尚,扔给安怡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

安怡有些失望。从谢满棠年前送她入宫到现在,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中间他们没见过面,也不曾传递过消息。她一直想着要当面谢一谢他,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宫里堪称人情纠葛最复杂的地方,她无亲无故,无根无底,财力有限,小鬼们有什么理由要捧着她呢?有的是办法恶心人。但她一直都过得不错。她当然不会傻乎乎的以为,她在宫中这段时日走得这样顺当如意,真的是全靠了太后和她自己的本事。除了他有这个实力和理由帮她,还会有谁?

“小安大夫。”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官立于宫道旁,朝着安怡笑容满面地迎上去:“皇后娘娘听说您即刻就要离宫,特意让我来请小安大夫前去一叙。”

皇后?安怡很好地掩饰了惊讶。这位病歪歪的梁皇后,多数时候都是悄无声息地藏在坤宁宫里,不惹事不管事,她入宫以来只见过一次,还是某日连太后突然让她去给皇后诊脉,她才得以见着皇后。整个过程里,安怡只听皇后一共说了三句话,每句话没超过十个字。

第一句是:“都说我是肺痨,是么?”

第二句是:“你能医好我吗?”

第三句是:“知道了,谢太后恩典。”

梁皇后是肺痨,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但因为她身上并无久病之人惯有的暴戾之气,也不为难人,所以安怡对她印象还好,给了她一个古方只要坚持认真服用,不受大刺激,至少可以缓解病情,多拖几年。

但两人的所有交集也仅限于此。安怡一边猜测着梁皇后的用意,一边快步随女官往坤宁宫行去。途中遇着许多宫人,虽无人敢上前询问,却都对她们这行人看了又看。

梁皇后斜倚于轩窗下微眯了眼晒太阳,苍白如纸的皮肤下透出里面的青紫色血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上次小安大夫开的药,我吃着甚好,你有心了。”

安怡低眉垂眼地表示能为皇后娘娘服好务,她很开心很荣幸。

梁皇后瞟了安怡一眼,淡淡道:“太后娘娘大安了?”

正文 第131章 赏赐之物

太后是否大安,这座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不然皇后也不会在她即将离宫之际使人来唤她。安怡不明白皇后为何还要多此一问,却还是认真谨慎地回答:“是,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区区小病不能动她老人家分毫。”

梁皇后轻笑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自然是福泽深厚的,但也离不开小安大夫的精心诊治。你有功,来人啊,重赏。”

几个宫女鱼贯而出,捧着的托盘上依次摆放着锦缎珠玉。安怡当然认得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但所谓无功不受禄,她立即表示很惶恐,受之有愧。

“你是想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梁皇后注视着她,慢条斯理地道:“我这是替太后娘娘赏的,她老人家病着,我不能亲自伺奉左右,只好重赏你这个有功之人了。怎么,你不敢接我这个病弱无势之人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地步,安怡怎么还敢真的不接?她只好佯作欢天喜地的接了赏赐。梁皇后满意地道:“日后再入宫时,多来我这里坐坐。去吧。”

一排捧着各色赏赐的宫女紧紧跟在安怡身后,再次引起无数注目。安怡觉得全身都在痒,仿若有无数只小虫在乱爬,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假装淡定的微笑前行。宫里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简单的早就死掉了,太后也好,贵妃也好,不过都是拿她作伐,所以梁皇后当然不会真的只是单纯想赏她,既然推不掉,那就静观其变吧。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安怡的意料,有了梁皇后开头,各宫陆续都有赏赐,其中包括了权倾后宫的莫贵妃和后起之秀黄淑妃。莫贵妃的赏赐和她的日常表现一样中规中矩,无非就是些金银锦缎,而那位出身于飞龙关黄氏、宠爱喧嚣的黄淑妃的赏赐却是精致夺目一对葡萄紫的钧窑花盆。

安怡坐在一堆华彩夺目的赏赐里,紧紧抱着怀里的花盆,将手指轻轻抚过花盆底部的款识,微垂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真是可笑,她的陪嫁之物,母亲留下的遗物,她的心爱之物居然会出现在皇宫之中,给黄妃做了赏赐,阴错阳差地再次回到她手里。就不知这东西究竟是安家人送来讨好黄妃的呢,还是田家人送来的?抑或是张家?

安怡心里恨得滴血,仍然微笑自如地和刚走进来的江姑姑道:“姑姑快来瞧这对花盆!真是稀罕物。”

见着这对花盆,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江姑姑也微微有些愣神,随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这是前朝留下来的钧窑珍品,淑妃娘娘对小安大夫倒是真慷慨。”

既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是真正喜欢的爱物,又因得来太过容易,当然就很慷慨。但黄家富贵多年,黄淑妃即使不喜欢这对花盆,也不会不懂这对花盆的价值,表现得如此大方,会不会是因为听说了她和黄昭的某些往事,所以另有所图?这个可能令得安怡十分不喜欢,她立即收了笑容,十分不安地道:“想必淑妃娘娘是弄错了?我未曾立下寸功,哪能得娘娘如此厚爱?我还是把这对花盆还回去吧。”

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非得不要那不是结仇吗?江姑姑不知道安怡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表态撇清,便深深看了安怡一眼,道:“小安大夫尽心尽力伺奉太后娘娘便是大功,娘娘们赏你就是尽孝。太后娘娘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你只管安心收下吧。”

安怡为难道:“那我是不是该去各宫给娘娘们谢恩呀?我规矩生疏,人也不大认得。姑姑帮我想想办法吧。”谢恩是次要的,最让人为难的就是这些娘娘们各自隐藏的心思。她清楚得很,除去黄淑妃这种可能别有用心的以外,其他妃子赏她也不单只是做给太后和皇帝看,更是因为她这手医药功夫。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此次入宫已经得到想要的,最不愿的就是再横生枝节,所以怎么和这群闲得没事做的女人打好交道是最难的。

江姑姑倒也上道,抿唇笑道:“待我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不多时,回来道:“太后娘娘让我陪你去各宫谢恩。”也就是让她给安怡保驾护航,有太后这尊大佛镇着,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给安怡找麻烦?

莫贵妃多年受宠,膝下育有一位公主和两位皇子,近年来又一直掌管宫务,乃是名符其实的副后,这段时间她自认为和安怡、太后这边的关系处理得很好,当然不会为难安怡,其余几个有头脸的宫妃也不至于为难安怡,都是褒奖几句就端茶送人。唯有梧桐宫的黄淑妃,不容拒绝地留下了安怡和江姑姑喝茶吃点心。

黄淑妃乃是黄昭长兄黄昆的嫡长女,今年虽然才二十六岁,入宫却已近十年,育有皇子和公主各一名,权势虽比不过随驾多年、根深叶茂的莫贵妃,宠爱却是第一位的。与其他宫妃的柔弱不同,她生长于飞龙关边陲,高挑健美,弓马纯熟,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明媚刚烈,容貌更是美艳出众。强盛的家族、皇帝的宠爱、聪明可爱的儿女、青春美丽的容颜,造就了黄淑妃不服输的刚烈性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发作起来的时候,即便是莫贵妃也要退让几分。

如今她说要留江姑姑与安怡喝茶吃点心,就连江姑姑也不敢轻易拒绝,只能和安怡一道留在梧桐宫里听黄淑妃闲叨。黄淑妃先将安怡家里的大小事情翻来覆去地问了几遍后,才意味深长地道:“小安大夫日后若是再进宫里来,记得常来我这里坐坐。”

很快就是仇人,还常来你这里坐?安怡暗自嘀咕了一回,笑得比什么时候都谄媚:“娘娘如此大方,民女自是要常来的。就怕到时候娘娘还嫌烦呢。”你不是自负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见不得小人么?我就做个贪财的小人给你看,你若不嫌,就把你手里收着的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你若嫌弃,那就离我远远的,别打我的主意。

“天黑了,我就不耽搁你们了。”黄淑妃看到安怡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谄媚,立即嫌弃地皱起了秀眉,暗忖自家小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怎会对这么个贪婪谄媚粗鄙的女子动了心。

正文 第132章 荣归

出了梧桐宫,江姑姑面上带笑,目视前方地轻声道:“不喜欢?”

安怡装糊涂:“什么?”

江姑姑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清楚。”

但凡宫中之人,一句话可以理解出无数个意思,一颗心也很可能属于很多个人,无他,只关利益而已。虽有这几个月的愉快相处,安怡仍然不敢相信江姑姑,说实话不妥,直接否认干净也不妥,索性笑而不语,大家一起猜谜语。

江姑姑也不继续逼问,而是微笑着道:“针药都是治病的,可别伤了自个儿。”

这算是提点?安怡含笑福下去:“多谢姑姑提点,我铭记在心了。”她手里的针药只会是她的武器,她不贪心,不要多的,别人又如何能反将她手里的武器来刺伤她?

次日安怡早早起身谢恩辞行,连太后姿态妖冶地斜倚在窗前赏花,头也不回地道:“昨日圣上曾使人来说,上次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也没开口,他打算给你一个太医之位,算是表彰你的功绩,又能让你发挥所长。你这身医术埋没于民间当真可惜了。你觉得如何?”

入太医院?安怡飞快地计算起来,入太医院当值当然是为医者最大的荣耀和肯定,若她入了太医院,一般的人家即便看不她不顺眼也轻易不能动她,但她也等于被这重身份将自由与人生绑死了。今后她只能也必须为皇室服务,即使是遇着不乐意看的病人和不想卷进去的是非也逃脱不了,各府女眷们想与她交往也没那么方便。

还是现在的状态好,有连太后这块金字招牌挡着,再靠着谢满棠这个黑良心的坏东西,凭着自己的真实本领,一步一步扎稳根基,做自己想做的事,逐步收回那些人欠她的债,那才是最紧要的。

想到这里,安怡突然一凛大丰立朝百年从未出过女太医,安怡不认为她能这么简单地成就第一人,更不认为皇帝母子真的有这个倾向。多半是有人想生事挑事,才会惹出这样的话。那么连太后说出这样的话多半只是试探,安怡立即拜倒,惶恐地道:“圣上仁慈,太后娘娘仁慈,民女不胜感激,只唯恐自己学艺不精,有负圣恩,丢了师父的脸。民女只愿潜心研究针技医术,尽心伺奉太后娘娘即可。”

连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微微一笑:“我与皇帝说,我大丰从始至终从未有过女太医,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是别去和太医院的那群光吃不练,心眼贼多的老朽们瞎掺合了。将来你还要嫁人呢,别白白耽误了青春年华。”

总算是没有说错话,安怡松了口气,恰到好处地娇羞一笑,将头垂得越发低了些,无声胜有声。

“所以我替你向皇帝要了些好东西给你做嫁妆,稍后一并送出宫去吧。”连太后的心情明显好转起来,将手一挥,道:“去吧,日后每半月来替我请一次平安脉。”

江姑姑随即奉上一块系着丝绦的朱漆腰牌,含笑道:“日后可凭此牌出入宫门。”

“民女谨遵娘娘懿旨。”安怡大喜,这才真正是她此行最大的收获。可以随时出没于宫中并随侍太后左右,相当于京城各府一半以上的大门已经朝她敞开了。

连太后吩咐江姑姑:“让刘如意安排张像样子的车,派两个得力的人送她回家去。”

安怡再谢,能得太后亲自派车派人送她回家,这是殊荣,算得是衣锦荣归。

马车驶出宫门后不久忽然停住,奉命送安怡归家的两个管事宫女掀开帘子问了几句,回头禀告安怡:“小安大夫,是寻您的。”

一个穿着石青色绵袍、白面斯文的中年男子含笑立于道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小的梁丰是棠国公府的,奉了我们公爷之命在此迎候安姑娘。”

安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张整洁精致的青幄小车远远停放于宫道旁,知道是谢满棠晓得她今日出宫,担心她人生地不熟的不认得路,又寻不着马车,特意使人带车来此候她,以便送她归家的。

不管怎么说,他这次也算是用了心的,安怡决定原谅谢满棠昨日的目中无人,便含笑道:“烦请梁管事替我多谢你们公爷,太后娘娘体恤,已是着了车马送我归家。让你们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梁管事替我请大伙儿喝杯茶解解渴。”言罢递过一个淡青色的小荷包。

梁丰略略推辞便含笑收了,轻轻一掂便知其中重量刚好。知人情,晓轻重,是个懂事的。他暗暗给安怡下了判断,目送宫车走远后,径自回府寻谢满棠复命。

宫车驶到安家门前,早就望穿双眼的安老太得意洋洋地在邻居们艳羡敬畏的目光中,将安怡和两个管事宫女以及抬赏赐的小内监大张旗鼓地迎入家里,恨不得不要关院门,好让人家再看看他们老安家出了个这么了不起的闺女。

安怡也懒得去管她,由着她可劲儿地欢,随她去请宫中来人喝茶吃糕点留饭说好话,只在她要重礼答谢馈赠人家的时候出面拦住,减去了几成礼。安老太还不高兴,背着人骂安怡:“怎么眼皮子这样的浅,就舍不得那么点钱,我这是为你通关系,积累人脉呢!”

安怡好笑道:“咱们是什么人家?穷人小官家!那些赏赐也多是不能动的,您随手赏赐人就这么阔气,人家不知要怎么猜测爹爹了。送礼不是贵重就好,得符合自己的身份实际,不然就是自找麻烦。饭也别做了,她们要紧着回去交差的,热情周到就好。”

安老太说不过她,只好偃旗息鼓。果不其然,那两个管事宫女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安老太怎么留都留不住,只好笑成菊花状,毕恭毕敬地送人出门。

宫车离去后,立即就有邻居上门来打听状况,安老太把安怡关进房里不许出来,她自己去招呼人,等不多久得意洋洋地拿着一叠帖子回来,道:“哼,这些装模作样的,之前都欺负我家是外地回来的小穷官,不搭理我们,现在却如此讨好,都说要请咱们去赏花听戏的,我说你忙着呢。诺,这是帖子,你要乐意就挑哪家去坐坐,不乐意就别理。”

正文 第133章 不到时候

安怡挑出两张帖子。一张是正六品吏部主事家的,一张是七品大理寺评事家的,这两家,一家的官职是此刻主动递帖子来交好的人中品级最高的,另一家是与田家关系颇深的大理寺一系的,都是必须去的。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邻里的面子是要给的。人家好心好意来请,咱们端着不去就招人嫌了。但也不能哪家都去,不然以后要烦死。”安怡把那两张帖子放到一旁,又问安老太:“祖母还觉得哪家好?您只管挑您觉得好的,喜欢的,日后可以常来常往。”和她有目的的与人交往不同,安老太长居此地,需要一两家彼此看得顺眼的邻居来往作伴,官职高低富贵与否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彼此喜欢。

安老太依言又挑出两家顺眼喜欢的,命人前去回话。

此事定好后,祖孙俩就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说来,安老太三句话里就要将谢满棠夸赞一回:“真是个好人,原来还以为他这样的人虽然面上和气,心里多半是看不起我们的。对咱们客气不过是因为用得着,没想到这些日子你不在家,他竟是三天两头的使人过来询问,但凡听说有事,立即不声不响地办妥了,让我省了不少心和力。特别是立春前后,我病了一场,想让人送信给你也没法子,多亏得国公府那个叫梁丰的管事跑前跑后地替我请大夫,又将他们府里的好药供着我吃,你才能又见着我。前些日子,你舅爷爷过寿,他居然也让人备了一份礼,真是周到啊。”

安怡倒是不太意外,谢某人就是如此,典型的想吃人家的肉就一定要先把人家喂肥的性子,不为别的,只为吃得香甜不硌牙。他正是想把她养肥了的时候,既然答应过她要替她照顾好安老太,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好吧,谢某人玩的这一招效果还是不错的,不管他起心如何,始终她是得了利,为他所用之时也算是心甘情愿了不少。

安老太说完谢满棠又说起安侯府:“年后,安侯府里来了个管事,那倨傲讨厌的样子哟,说是请我去他们府上赴宴,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去也没搭理,他还扔了几句难听话。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我们来?”

安怡含笑将过年时见着安侯夫人文氏一事缓缓说来,安老太又是得意又是不忿地一拍手,鄙夷道:“我就说么!那老虔婆一家子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怎会突然想起我们来!原来是这样,太后娘娘真是好人啊,她活该出丑被骂!”又觉得不过瘾:“怎么不寻她个过错,她几耳光,打她几板子?那才叫出气呢!”

安怡失笑:“哪有那么好?虽然安侯府败落了,但既然圣上未曾夺爵,那就是还认同当年安老首辅的功绩,也是要防着众口悠悠的意思。太后娘娘无故召老臣寡妻入宫,毫无理由地行尽侮辱之事,那也是不行的。御史们正愁没事做呢。”

安老太深感无趣地撇撇嘴,又双眼放光地看着安怡:“这么说,你现在算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了,她不是想请咱们去做客吗?咱们就去呀!”

“祖母,还不到时候。我答应您的事情一直都记在心里,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太后的喜爱就像露珠一样的,谁说得清什么时候就没了呢?爹爹官小位卑,护不住咱们。咱们不急,好么?”安怡晓得老太太谋算的什么,不过是以为可以趁机到安侯府去耀武扬威,出一出从前受过的气。但这算得什么?她是得太后高看一眼,得了皇帝嘉许,也有了些名气,但和这些累世经营的功勋之家比起来,她那点力量根本就渺小得可怜,不知轻重便是送上门去给人羞辱嘲笑,不讲策略更是自取灭亡。

安老太不过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荣宠冲昏了头脑而已,听安怡细细一说就明白了,又想起来:“刘秀才带着他媳妇来过,说是等你回来后,让人去他家里说一声。”

安怡不由笑道:“人家现在已经是六品的工部主事了,又得蔡太师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您还总翻人家的老黄历,小心惹得人家恼了不敬您。咱们在这京里人生地不熟的,须得他多加照顾,您就安生着些吧。”

安老太老眼一翻,道:“他再做了多大的官也还是赖在我们家厚着脸皮混饭吃,分用我们家柴米钱的穷秀才。当年要不是你爹爹勒紧裤腰带接济他,他早就饿死了,更别说进京的时候又厚着脸皮借了我们家仅剩的一点银子!我虽然烦他不要脸,但也没有把他赶出去过不是?他要敢不敬我,我就到处传扬他忘恩负义!看他怎么有脸混!谁还敢和他交往?”

安怡晓得这老太太惯常嘴里说得硬气,实际比谁都更会看风向,也就不把她这话当真,只管使人去给刘家送信,客客气气地说她从宫中回来了,问那位才进门年余的刘太太唐氏什么时候有空,她好前去拜访。消息回来得很快,刘有润当即表示,他明日下署后就带着媳妇和娃娃一起过来拜见安老太。

安老太表面上不当回事,转身却背着安怡吩咐底下的管事婆子好生准备晚饭接待,务必要把客人招呼好了,不许怠慢。安怡见状,心里又踏实了几分,在世情方面,安老太并不算差,有这么个老太太替她打理这些琐事也不错。

次日,刘有润果然带着他新进门一年多的小媳妇唐氏,抱着才出世没多久的胖娃娃,带着四色精心准备的礼物高高兴兴的上了门。安怡给胖娃娃戴上一套紫薇楼出品的金长命锁,给了唐氏一盒养身美容的自制药丸,很快就和唐氏拉近了关系,又和刘有润就朝中有些人事作了交换,算是宾主尽欢。

接着安怡低调谦和客气地把几户邻居一一走到,又陪安老太前去拜访从前的故交亲戚,再往京郊的两个小庄子里走走看看,买人买马备车裁衣裳打首饰,就没一日空闲。但叫她奇怪的是,谢满棠一直没有出现,她在宫中结识的那些贵妇也没有递帖子来请她做客相交,安侯府同样没有再使人上门。

看来她的声名还不够响亮,在这些人眼里还不够分量。安怡也不太急,等她多往太后宫里走几趟,这些人就会来了。

正文 第134章 应约出诊

清晨,一辆牛车咕噜噜地摇着进了金鱼胡同,停在了安家门前,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跳下牛车跑上前去敲响了门。

和尚上门总是件稀罕事,好奇的邻里透过门缝往外瞧,只见除了敲门的小沙弥外,另有一个眉清目秀、一脸慈悲的灰袍僧人端坐于牛车之上。

居住在金鱼胡同的多数是官家,不论品级高低,对朝中风向和大事总是比较清楚和关注的,自然听说过这位新近声名鹊起的了然大师出身岭南豪族,容貌少有,文采斐然,谁都以为他将会前途无量,却不想他在连夺解元、会元之后,即将参加殿试之际突然消失无踪,自此杳无音信。其家族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寻找,却始终不见其踪影,无奈只得作罢。

十年光阴过去,他才又突然出现在京城里,这次却不再是风流才子,而是得道高僧。因其长相清雅俊秀,言谈举止不俗,短短几个月里便在京城中声名鹊起,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命妇贵女,都喜欢听他讲经说法,谈养生之道,论医药之妙,即使是圣上,也曾在空闲时召见过他几次,听说相谈甚欢。

现在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安家门前,如何不让人惊奇?众人正在猜测之时,就听小沙弥口齿清晰地同安家守门的老苍头道:“还请老丈通传一下,家师了然,应约前来请小安神医一同出诊。”

大家就都明白了,原来了然大师是来请安怡一起去给人诊治的。少不得猜测是个什么样的贵人,竟能同时请得这样两位?又觉着,安怡这个小女子果然有些道行。

安怡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先对着牛车上的了然大师行了一礼,笑道:“不知大师莅临,有失远迎,大师若是不嫌,还请移步入内,饮上清茶一杯如何?”

了然和尚含笑单掌还礼,温柔笑道:“小安大夫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吧?和尚乘兴而来,趁兴而归,那位施主等着的,咱们这就走?”

安怡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大师请稍候。”命兰嫂取了那只巨大的药箱,再叫新来的车夫套好马车,也不管四周窥探的目光,自随了然和尚一同离开。

了然和尚却不是带着她们往王公贵族聚居的皇城边上走,而是朝着京城外头去,安怡少不得叮嘱兰嫂:“去问问这是要往哪里去。”

少时,小沙弥过来回话道:“家师命小僧回女施主的话,这是要往城外狮子山去。狮子山上的梨花开得正盛,那位施主整个春天都在那里养病,家师也觉得这样的天气里,在那样的地方品茶论医行针看病是件十分美妙的事情。所以不曾与女施主说明便斗胆往前引路了,还请女施主不要怪罪。”

自作主张是该怪罪的,她可以不去,却不能不去。很明显的,现在京城的上层人家都在观望,观望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安神医”和“新兴才女”究竟能火多久,值不值得交往,值不值得投资,能不能引进自家的宅门。所以她需要这个机会。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安怡默了片刻,见小沙弥还认认真真地站在车前等她回话,便微笑道:“不怪。”等到小沙弥往前头去了,探手就将药箱拖了过来,从暗格里取出三两样特制的药递给谭嫂:“你还记得怎么使吧?”

“记得。”谭嫂十分紧张地攥紧了小药瓶,小声道:“姑娘,既然不能确定此行是否安然,不如不去了罢?”

“怎能不去?这是天子脚下,我过几日就要入宫面见太后的,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给你这个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安怡认真检查着手腕上的特制金镯,确保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正常情况下她是很安全的,就怕遇着不正常的人和事。

前行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京郊著名的风景胜地狮子山下。狮子山因山上有奇石而得名,山上遍植梅、李、杏、桃、梨、桂,每当花季便如人间仙境,山风含香,又有清泉自山石中涌出,清澈甘冽,水质轻浮,乃是泡茶的最佳好水。山下又有温泉泉眼,冬日里赏梅泡温泉都是极美的事。因为有了这么几个好处,京城中人就没有不爱到狮子山游玩赏花品茶的,那权贵之家更是以在此有别院为荣。

这地方安怡熟悉,当初她每年都要往这里跑几趟,早前是和家中姐妹来此赏春游玩,后面是陪着田均来此吟诗作画吹笛写词附庸风雅。她曾以为,她再也看不到狮子山上的梨花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安怡仰起头,微眯了眼眺望着狮子山上如雪一般盖了半山的梨花,唇角露出些许笑意。

“阿弥陀佛。”了然大师漫步走到安怡身旁,轻宣了一声佛号,温柔笑道:“小安姑娘此前可来过此地?”

安怡颔首,与他且行且谈:“大师,我极小的时候自然是来过的,也还大致记得些风景情形,特别是此地的山泉之甘馥清冽长在梦中萦绕。又常见梦里梅花暗香,桃花如火,杏花微雨,梨花如雪。”还有笛声缠绕,目光痴缠,醒来却是寒凉透心,恨不当初。

了然大师拾级而上:“看来贫僧误打误撞,倒是圆了小安姑娘的梦想了。既如此,不如我们步行上山,也好领略春光花海。”

“遵命。”安怡步履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往山上行去,和他打听这位住在狮子山别院养病的病患身份。

了然大师倒也不瞒她,笑道:“莫侯第五子天安,前几年突然患上奇病,晒不得日光,但凡在日光下多留片刻,必然浑身红肿瘙痒,又有晕厥之症,常常毫无征兆地就晕了过去。贫僧与他诊治了将近五年,从儋州治到京城,始终不见他好转。此番入宫,因见小安姑娘颇有奇方妙招,少不得动了妄念,想请你帮着看一看。如花的少年郎,大好年华却只能藏在家中,岂不可惜?”

安怡心中微动,想起之前众人传说了然和尚乃是莫贵妃的娘家人推荐入宫的,便问道:“这位莫公子,与宫中贵妃娘娘有何关系?”

了然微微一笑,道:“正是贵妃娘娘亲弟。”

正文 第135章 以牙还之

狮子山半山腰处,有株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的百年老梨树,如雪般的梨花开得满枝满桠,风一吹,花瓣便如同雪飞般纷纷洒洒地落下,飘得漫山遍野都是。

树下有软榻一张,矮几一只,美貌婢女二三人,又有纯黑肥猫一只趴于榻边,身着蜜色丝袍,披散着黑亮长发,肤白唇红的美男一名躺于榻上。

见了然与安怡走近,穿红衣的美貌婢女笑道:“公子,了然大师带着个漂亮小姑娘来了。您还不肯醒么?”

美男慵懒地翻了个身,以手支颐,半眯了眼看向安怡,注目片刻后,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好,小安大夫,三生有幸,才得见你。”笑容举止里说不尽的风流之意。

安怡含笑一福:“莫公子,幸会。”

“二位请坐。没想到传闻中小安大夫竟是如此姿态娴雅,举止高贵的美人。听说你能治好我的病?”莫天安含笑注视着安怡,眼神真诚,夸赞里绝无半点不敬亵渎之意,让人感觉犹如春风扑面般温暖自在。

不同于谢满棠的妖美冷硬,也不同于黄昭的青春飞扬,更不同于了然和尚的天然慈悲,陈知善的纯善温柔,莫天安弱不胜衣,修长风流,便如春日里最暖最软的那一缕微风一样醉人。此刻这张脸上带了天真的微笑,真如枝头上盛放的那一朵梨花般清新风流。

这般美态瞬间看呆了随行的兰嫂与小沙弥,安怡却不过是多看了一眼便自若地收回目光,淡笑道:“未曾诊脉之前不敢夸下海口。”

莫天安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的美貌风流之态所动,稍许诧异,随即又一笑:“既如此,有劳小安大夫了。”

便有黄衣侍女取来手枕垫在莫天安的手腕下,又有绿衣侍女取丝巾覆于莫天安的手腕上,含笑对着安怡毕恭毕敬地盈盈一礼,笑道:“安大夫请。”

安怡眼里浮现出一丝嘲讽之意男女大防,从来只见女子防男大夫的,可没见过男子要防女大夫的。所以这是把她当成乡下来的、妄想借机攀高枝入豪门的浅薄粗鄙女子了,唯恐她觊觎莫天安的美貌地位,因此诊脉都要用丝帕隔着?这算不算是挑衅打脸,欺辱人?当然算!要不要打回去?当然要!若她连这样一个小小婢女都不能收拾下去,干脆日后都不要在这京城里混了。

你要对别人不客气,就别怪别人对你不客气。安怡正要反击回去,叫这绿衣侍女悔不当初,就听莫天安笑骂道:“放肆!这是把你家公子当成女子戏弄呢!你们平时背着人戏弄我倒也罢了,怎地当着贵客的面还如此轻浮?”

绿衣侍女呆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安怡,面红耳赤地匍匐于地对着安怡磕了个响头,轻声道:“奴无状,还请贵客不要与奴计较。”

好严的规矩!好圆滑的手腕!不过她喜欢!安怡从前与这样在主人面前得宠、所谓有头脸的大丫头们接触得太多,最是知道她们那一套不动声色褒贬人的手段。看在这一个响头的面上,她就不下狠手了。安怡看向绿衣侍女,佯作不懂:“姑娘何故要与我赔礼?”

绿衣侍女涨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那是当着主人的面赤果果地打客人的脸,不等她说完就会被公子使人拖下去严惩。不解释,那又是对客人的不尊重。怎么都有错。绿衣侍女只得含泪看向红衣侍女,希望好姐妹能替她解围。

安怡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她不说话就笑吟吟地看向了然大师,问道:“大师,这位姑娘不肯答我的话,我愚钝,又是小地方来的,没什么见识,实在弄不懂这打的什么哑谜。还请大师替我解惑。”

了然大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替她解惑才最妥当。

“吃饱了撑的。她是吃饱了撑的。”莫天安一扫之前的慵懒无力,挥退伏在地上拼命忍泪的绿衣侍女,精神抖擞地看着安怡,饶有兴致地道:“小安大夫你也不必装了,我们都知道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这样的刻薄小器,就不怕人家说你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么?”

安怡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莫公子这是在骂我?既然你不乐意,那我就不给你看病了。”

“快拉住她……”莫天安示意红衣侍女和黄衣侍女拉住安怡,起身端正了衣冠,对着安怡深深一揖,含笑道:“下人无礼,是主人的错。我向小安姑娘赔礼道歉,还请小安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遭如何?”

他既然认真,那她便也认真,安怡也端正神色还了他一礼,正色道:“我虽来自穷乡僻壤,行的是医,家中老父也是官小位卑,自小受的家教却是自尊自爱,人敬我,我便敬人,人辱我,我便以牙还之。还请公子不要嫌我傲慢刻薄。”

莫天安垂眸再次细看了安怡一回,大笑出声,向着了然和尚道:“大师当真好眼光!”

了然慈悲一笑,结跏跌坐于梨花树下,并不言语。

午风将树下堆积的梨花吹得满地碎跑,树下静坐冥思苦想的少女人比花娇,莫天安将目光从安怡白瓷般洁净的侧脸上收回来,漫不经心地隔着宽大的丝袍在胳膊上挠了一挠,拼命忍住那奇痒,再无所谓地往榻上一躺,仰头透过老梨树重重叠叠、密密匝匝的枝桠花朵看向湛蓝的天空。

人是极美、极特别的,医术应当也是不错的,但大概也对他这个奇怪的病没什么办法吧?莫天安将手伸向匍匐于身边的黑猫,在黑猫黑亮丰厚的毛皮上轻轻挠了挠,黑猫发出满足舒服的“呼噜呼噜”声,依恋地往他手边靠了靠。

“有了!”安怡含笑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亮光,“我想起一个法子,或可一试!五珍汤泡浴加服玉锦丸。”多谢吴菁的秘方古籍多,多亏她记忆极佳,野心太大,才能背下了那么多的方子和古籍。尽管不能直接根除莫天安的怪病,却也可以极大地缓解他的不适。和站得太高住得太深的太后不同,只要身患怪病的莫天安从此能自由行走于日光下,他便会成为她的金字招牌。

正文 第136章 路遇仇敌

“五珍汤,玉锦丸,真有用么?你没骗我?”莫天安迅速翻身坐起,直视入安怡的眼里去,那双眼里映衬着蓝天、梨花,别样的亮丽干净。他瞬间信了她,即使是自从他生病以来被太多各式各样的人骗过,他也还是选择相信她,因为他喜欢这双认真的眼睛。人生苦短,被美人相骗也是一种乐趣所在。

安怡哪里晓得莫天安在想些什么,十分认真地道:“我当然不骗你。有没有用的,莫公子用上些日子就知道了。”眼见了然和尚要凑过来,立即拦住他道:“还请大师恕罪,师父有训,我不能。”

见她不肯透露药方,了然和尚顿时失望不已,随即又悲悯一笑,也不知是在笑他自己看不破红尘,还是在笑什么。

安怡才不去管这留恋红尘的伪高僧在想什么,洋洋洒洒地将方子中最常见的几样药开出来,交代莫天安使人去备,又说自己要回去配药,让他两日后让人来取。

莫天安接过方子,细品了一回安怡的字,含笑道:“小安姑娘的才女之名也不是枉得的,你若肯潜心修炼,五年后必成书法大家。”也不等安怡回答,又道:“我也不问你诊费了,我那里有两盒绝佳上好的古墨,赠与小安姑娘才算是宝马配英雄。”

风流才子们玩的这一套安怡懂得,不就是谈论真金白银太俗气,奉上稀罕的古物才算是真正的尊敬么?不管莫天安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以古墨代替诊金却是表示他把她当成同等相交的人来看待,而非是高高在上。安怡含笑谢过:“等到公子可以于正午烈日之下自在行动时,再请将古墨赠与我。”

“最好当众赠你?”莫天安戏谑一笑,意态风流无双。

“那我就先谢过公子了。”安怡嫣然一笑,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风情瞬间透骨。

莫天安收了笑容,探究地看向安怡,她知道自己刚才笑得极诱人么?

安怡坦然与之相对,她想,他应该知道,她并非是想要借着当众赠物一事造成她与他暧昧定情的假象,而是想要借着这古墨,让她的神医之名响彻京城。

这个女孩的眼神太认真,她不知道她刚才无意中透出的风情有多诱人。莫天安收回目光,叹道:“你终究是个女孩子。尊师当年名望如日中天,多少人想方设法只求能请她诊一诊脉,但最终她也不过是隐姓埋名、远走边陲,至今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