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安微笑着,安怡实在是很特别,凡夫俗子只能看到她的美貌和抛头露面行医的不足,他却看得到她的少见和难得。无聊这许久,总算是找着可以做的事了。

正文 第142章 弱点

当夜,安怡替莫天安配药熬到三更才睡下,次日睡到午后才起身。梳洗过后边吃午饭边翻看田七拿来的小册子,看到中间不由冷笑出声。

她的死对于安侯府、田家来说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在如愿瓜分了她的嫁妆之后,保全了所谓的“两府名声”之后,田氏照常与娘家来往密切,田均照旧以田氏内侄的身份隔三差五地自由出入于安侯府中,她的生父安保凤照旧待他如亲侄,交际游玩都会带着他,更是把两个续弦所出的儿子安怀和安悯托付给这个有出息、稳重大度的前姐夫兼表兄。甚至于张欣,也因为和安侯府的大奶奶尹氏关系好而时常出入于安侯府中。

真是一家亲啊,她死得其所,死得活该,死得有价值。安怡悲愤莫名,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悲惨的。做女儿的不明不白的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婆家和娘家瓜分了原本属于女儿的财产之后,欢欣鼓舞地照旧做好亲戚,后妻光明正大地出入于前妻的娘家,和前妻的家人做好友,风花雪月,玩耍欢乐。没有人关注这个女儿的去向生死,也不在意她的坟茔里躺着的是谁,而这个女儿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很幸运的人。

生母虽然早逝,却给她留下了足够丰厚的嫁妆,生父虽然不爱,位高权重的祖父却把百般宠爱尽数给予了她。继母虽然不疼,祖母虽然看不顺眼,却没人敢动并能动祖父给她添的那份嫁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去了婆家后多年无出,公婆百般怨言,英俊挺拔、文采出众的夫婿却百般体贴爱重,夫妻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尽管和家中姐妹相处得不好,却结交了张欣这样出身高门、以孝道节烈贞静而闻名,知情识趣,体贴大度,文采风流的好朋友。

当初有多完美,如今就有多讽刺。安怡一阵反胃,猛地冲到痰盂旁干呕起来,呕得眼泪长流。

“姑娘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饭菜不对胃口?”谭嫂不明所以,紧张地拿筷子翻看着桌上的饭菜:“还是这些饭菜有问题?”

安怡摆摆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茶漱过口,擦拭干净眼泪,仰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件恶心人的事。”

什么事能让人想起来就恶心得把午饭都吐光了?兰嫂疑虑地看了看那本小册子,慎重地把饭菜收下去,让厨房另做清淡好消化的送上来。

安怡将那册子拿起接着往下看,翻到田氏所出的大儿子安怀去年中进士并成为庶吉士时,黄鹂自外而入,行礼笑道:“姑娘,今日有好几家递了帖子来,老太太命婢子给您送过来。”

言罢递过一叠散发着清香的精致帖子,有洒金的,有压花的,描画的,每张都很精致。安怡边瞧边笑,没想到了然和尚与莫天安的名头这么大,她不过是往狮子山下走了一趟,这些原本一直观望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前些日子找上门来的多是下层小官的家眷,五品以上的几乎没有,今日这些帖子却差不多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宦之家,甚至还有一家伯爵府。安怡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浅粉色的帖子上,精致的压花纸纹,漂亮的簪花小楷,散发着浓烈的苏合香味,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

“田氏素纨,三月十九,赏牡丹。”安怡将那张帖子拿起来,含着笑,讥讽道:“这么大把年纪了,儿子都快要成家,却还是这么个调调。”这位因为父亲早死,家道中落,不得不屈尊嫁给安保凤做续弦,给她做继母的田家嫡幼女,尽管已经中年,却仍然还把自己当成是当初那个年方二八,热爱风雅的小媳妇,这么粉嫩的颜色也多亏她用得出来。

兰嫂重新端了饭菜进来,见状跟着安怡笑:“这帖子可真好看,姑娘认得这下帖子的人?”

安怡笑道:“小时候见过几面。安侯府这是终于想通了?”之前她还在宫中时,安侯府曾派了个倨傲的管事来请安老太去做客,被安老太不客气的拒绝之后就再无音讯;待她出宫之后,安侯府也并未借着同族的名义以及她在宫中和安侯老夫人的所谓“交情”再使人上门相邀,而是一直等到现在才由田氏这个小儿媳妇出面下帖子请她。

这说明,安侯府之前应该是一直在等她主动上门去求见拜访,等她主动去依附的。现在则是一直等不到她的人,又听说了某些事情,比如她明日及以后都将继续入宫为太后诊脉,并未就此被太后遗忘抛弃,比如了然和尚亲自来接她去给莫天安治病,莫天安对她给予了极大的希望,大张旗鼓地送来这么多的药物礼品,表现得十分敬重她。

这些都说明,她还是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会继续上升,而非是陨落。她有继续投资的价值。

所以安侯府端不住了,之所以安排田氏出面请她赏花,却又是这个没落的老侯府在尽力保持体面,她若去,最好,她若不去,丢脸也只不过是田氏,而非是侯府。

兰嫂见安怡神思不属,少不得追问:“那姑娘去吗?”

她当然要去,却不是轻易就给安侯府这个面子,说她狂傲轻浮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她就是要先晾一晾他们。不然那群自以为是的侯府老爷太太们真以为但凡是个人,都该跑到他们跟前去跪舔才正常,不然就是不应该。安怡懒洋洋地将那张浅粉色帖子递交给兰嫂:“先搁着。若有人来问只管推,别说要去也别说不去,就是别给准话。”又另外挑出两户与安侯府关系从来不太好的人家,“使人去回这两家的话,我会如期赴约。”

吃完早饭,安怡继续翻看册子。张欣进田家门四年,同样一无所出,却不似她当年一样不懂事。她当年不但不肯主动给田均纳妾,还把婆母给的通房丫头也尽数赶走,而张欣在进门的第三年就主动给田均添了两个房里人,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两个女子也同样一无所出。

难道,其实是田均的问题?安怡撑着下巴微微笑了,这就是奸夫****最大的弱点。

正文 第143章 自来熟

连太后从睡梦中醒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道:“不知何故,每次安怡给我推拿穴位之后我就睡得特别踏实香甜,要抵平日好几天的睡眠。”

一旁静候的安怡含笑道:“那民女就天天来给您推拿。”

连太后摆手:“得了吧,我晓得我这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为了这个便将你拘在宫里,实在要不得的。你还是再给我开服安神汤吧。”

“总服安神汤不好。不如我教江姑姑两招?”安怡没再坚持,而是另外换了两全的方式。连太后这个人,刚接触的时候她以为很傲慢很挑剔,处的时日长了才知道,其实老太太并不算太难相处,说话行事还算磊落,可比安侯老夫人好相处多了。

江姑姑掩口笑道:“只要小安大夫不怕泄了师门秘技,不然自是最好。”

安怡也轻松地开着玩笑:“姑姑给钱吧。”

二人一个教一个学,连太后无聊了,免不得问安怡:“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些什么?”

安怡并不隐瞒:“陪家中祖母逛街走亲戚串门子,又给定远侯府的五公子看病配药。”

连太后很感兴趣:“定远侯府的五公子,就是推荐了然大师来给我瞧病的那个吧?听说他得的怪病无人能治,了然大师治了几年也不见好,你能治?”

不该客气的时候安怡从来不客气:“算是有七八分把握。”

连太后很满意:“你一定要好好治,让人家知道我宫里出去的人就是比别人强。更要让人知道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就是些草包。”又问安怡:“你都去哪些人家串门子?”

安怡把自己去过的几户人家一一说来,含笑道:“……都是看在太后的金面上。”

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小官儿,连太后看不上这些人家,道:“你十日入宫一次吧。有事也可递牌子请见。”又叫江姑姑:“把前几日送来的贡缎找几匹颜色鲜亮粉嫩的给小安带回去,再把御膳房新做的那几色糕点赏些给小安的祖母尝尝。”

安怡谢恩退出,谢过刘太监为她安排宫车送她归家的好意,只请了两个小内监帮她把赏赐之物送到宫门前就安静地坐着自己的车回了家。

连太后听说她没要宫车相送,淡淡道:“还算沉稳。”吴菁又写了封信来恳请她照料安怡,但若是安怡喜欢打着她的旗号四处耀武扬威,那她就要好好想想怎么对待安怡了,既然安怡懂事,那就可以给得再多一些。

江姑姑笑道:“毕竟是吴姐姐亲自教养出来的人。”

连太后沉吟片刻,道:“永昌侯夫人不是快过生日了么?给她递个信,让她好好办办她的生日,多请些客人。”

刘太监和江姑姑对视了一眼,太后这是要借永昌侯夫人的手将安怡正式推入到那个圈子里去,看来太后当年与吴菁的感情真是非同一般,不然不会对安怡的事情这样上心。

几日后,安怡果然收到永昌侯府送来的烫金请柬,送帖子来的是永昌侯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大嬷嬷,言谈举止很是客气殷勤:“我们夫人没有女儿,对姑娘一见如故,回去后就一直和侯爷念叨,若能有姑娘这样能干美丽懂事的女儿就好了。所以这次姑娘一定得去赴宴,以慰我们夫人的思念之情。”

各大宗亲勋贵府邸里出来的人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安怡的嘴更甜,话说得更周到,却不会真的相信这话,永昌侯夫人若是真的这么喜欢她,怎会直到现在才使人上门来请她?多半又是连太后的意思。

那嬷嬷得了安怡一定会去赴宴的保证后又十分有礼地去拜见安老太,安老太听说是太后娘家来的人,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见安怡安然自若的模样,就又想着自己可是见过宗亲国公宫使的人,对方再有头脸也不过是个下人。便坦然坐在主位上受了那嬷嬷的礼,不过话说得客气,赏赐也给得丰厚而已。等人去了,少不得追问安怡:“我没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吧?”

安怡笑着朝她竖起大拇指:“就是这样,很有老封君的气势!”

安老太笑得腼腆而得意。

黄鹂进来道:“上次送东西来的那个莫侯府的管事又来了,说是请姑娘给他家公子看病。”

安怡只当是又要出门,便吩咐黄鹂:“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收拾了跟他去。”还没收拾妥当,黄鹂就又急匆匆地跑进来,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不用您出门,是,是人来了,上门来了。”

莫天安亲自找上门来了?安怡匆忙往外赶去,果然瞧见门前的拴马石旁拴着两匹马,马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甄贵,另一个则是穿着米色纱袍,清瘦高挺的莫天安。

“莫公子这是骑马来的?”安怡看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再看看莫天安,这就能晒太阳啦?不免暗自嘀咕,她都没料到那药见效这样快,真的没有搞错吧?

莫天安将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分外得意地斜睨着安怡笑:“小安大夫您看呢?”

笑得这样的风骚,不怪谢妖人看你不顺眼,一山不能容二虎,京城不能容两个美男。安怡干笑一声,道:“看来我配的药还不错。”

莫天安似是知她所想,微笑道:“也不是就完全好了,但早晚日光不强烈之时已能不做任何防护地走动了。我这是来请小安大夫瞧瞧是否需要调整方子的。没提前打招呼就贸然而来,还望您不要怪我唐突。”

“公子请。”安怡忙请这主仆二人入内,亲自引着他们往前院正堂里去,莫天安边行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自来熟地道:“这宅子建得不错,但作为小安大夫的居所还差了些。日后找上门来求小安大夫看病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能带到后院也不能全都引到正堂,所以你得添个诊室药房。”

安怡觉得很对,少不得赞同:“莫公子说得极是。”

莫天安停下来,看着她道:“小安大夫事事亲力亲为,可见还差个得力的外管事,不知可有人选了?”

安怡又被他说中,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正在找。”

莫天安就笑指着甄贵道:“听说你对他印象挺好的,不如让他来帮你做事?”

正文 第144章 只为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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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满头大汗,这人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把自己得用的大管事给她做外管事,真亏他想得出来。不等她找借口推脱,莫天安已经看着她笑了起来:“开玩笑的。但小安大夫若是需要,我可以替你引荐。”

是哦,肯定是开玩笑的,可是为什么刚才她竟然会当真了呢?可见这人真的有柳七所描述的那种令人警惕的特性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不小心就被迷惑得当真了。安怡再次干笑一声,道:“那我就多谢公子了。”

莫天安朝她挤挤眼,语气轻快而真挚地道:“没事儿,能替小安姑娘这样的美貌才女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实在是我的荣幸。”

“……”安怡沉默片刻,顾左右而言他:“上次配的药,莫公子吃着还好?不算太难吃吧?有没有什么觉得不太舒服的地方?这些日子没有再晕厥吧?”

莫天安了然地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安怡有些恼羞成怒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很好,食之口齿留香,遍体通泰。自从认识了小安大夫,我才知道从前活过的二十年光阴都是白活了……”

安怡沉了脸,想训斥他两句,让他正经些,却又觉得他的话里并没留下把柄,自己贸然出声反倒落了下乘,但要叫她坦然受之,她又觉得实在不甘心。凭什么呢?凭什么谢满棠那个面瘫总是欺负她找她的茬,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居然也敢来调戏她。要知道这些人真算起来都没她年纪大啊。

莫天安偷偷打量着安怡的神情,见她一脸的憋气,心知她这是生气了,遂见好就收,继续一本正经地道:“这京里就没几个好人,小安大夫脸皮这样的薄,可怎么办呢?”

安怡微讽道:“是,我也这样觉得。有好些人看着似是个好人,实际上却也不是个好人。”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小安大夫人虽聪明,人情世故方面还要继续修炼啊。有的人看着对你似是极好,实际上却别有用心,若有一日没得用了便弃之如敝履;有的人看着不似是个好人,实则却不会害你。”莫天安也不生气,呵呵笑着,将扇子轻轻摇着,见黄鹂站在廊下傻痴痴地看着他发呆,便俏皮地朝黄鹂飞了个眼风,羞得黄鹂无地自容,血红了脸如受惊的兔子般“溜”溜走了,他自己却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地跟着安怡进了屋。

安怡没注意到这一幕,只顾去回味莫天安刚才的话,“有的人看着对你似是极好,实际上却别有用心,若有一日没得用了便弃之如敝履;有的人看着不似是个好人,实则却不会害你。”莫天安本意肯定是想替他自己辩解,他看着不似是个好人,但并不会害她;但她却想起了谢满棠,谢满棠虽然穷凶极恶的,对着她从来没有好言语,可是待她真不错,他真的是把她当成猪在养吗?有朝一日她没用了,他大概就会像对待吉利、尤知章,甚至于他的刑房里那些不知名姓的人一样残酷无情吧。

那也没关系的,她会变得更强大。将来总有一天,她会逆转形势,让他来做那个担心自己一旦没用,她就会对他弃之如敝履,冷酷无情地抛弃他;而不是她依靠着他,永远都需要借他的势才能活得更好。她能做得到。安怡,你能做得到,把谢妖人打回原形,让他对你百般讨好,只求你别终止合作,只求你罩着他。安怡暗暗握紧拳头,充满了斗志。

莫天安见她一时眉头深锁,一时踌躇满志,不由奇怪道:“小安姑娘在想什么好事?”

安怡抿唇一笑,犹如云破月来:“既然是在想好事,哪能轻易就告诉莫公子呢?”

莫天安被她顶了一下,却笑得更开心了:“小安大夫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活泼才好。”

安怡决定不再和他闲扯,端正了姿态替他号脉。莫天安不作掩饰地盯着她看,看得安怡直发毛,全身不自在,却知道如果此刻她去找莫天安的茬子,这人一定会非常高兴,或许他就是想等她忍不住了找他的茬,遂决定以静制动,当他是枯木朽肉,他自看他的,她自看她的。

片刻后,安怡收回手,严肃而大方地看着莫天安道:“你病得不轻,药效不够,必须得再加上一味药才行。”

莫天安将手撑着下颌看着她魅惑笑道:“你是大夫,你说了算。”

安怡微微一笑,挥笔写下方子一张,吹干墨迹递给莫天安:“每日三次,五碗水煎成一碗水,必服,少一次都不行。”

莫天安接过去一瞧,不由失控地苦了脸:“黄连!小安大夫,你确定你没有搞错?这药和我的病有关系吗?非得吃吗?”

安怡严肃地看着他道:“莫非公子认为我是不严谨的人?认为我会拿这种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和品行!”见莫天安忍不住要解释,坚决地一挥手打断他:“没关系,我知道我太年轻,又是从乡旮旯里出来的,你不信我也是正常的。我不要古墨了,莫公子可以继续服用我之前给你配的那些药,但别和其他人说是我配的。你上次送来的药和制药的器具还有剩的,茶我还没动过,稍后我会让人送到府上去。”

“行,行,我错了,我说错了。”莫天安忙将方子收起来交给甄贵,苦笑着朝安怡作了个揖:“小安大夫不地道,这是在威胁着不给我治病吧?”

安怡严肃地道:“莫公子又在质疑我的人品了。你不相信大夫,大夫怎么给你看病?放眼天下,没一个大夫会给不信自己的病人诊治,这不是赌气,而是病患若是不信任大夫,就会不遵医嘱,该吃的药不吃,该做的事不做,明明有所好转偏要带着情绪认为没好,这病还怎么治呢?所以为了不耽误病人,大夫都不给这样的病患治病。这是为了大家都好。”

“我说不过您,我错了。我一定把药吃好,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莫天安看着伶牙俐齿的安怡,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个念头来,原来他生这个病就是为了遇到她的。

正文 第145章 三封信(一)

(今天持续三更,继续拜求各种支持)

送走莫天安,安怡立即着手给永昌侯夫人的寿礼。这是一个绝佳的送亮相机会,她不能轻易改变权贵们对身份低微者的轻视,却可以做到不给他们任何可以指摘笑话她的机会。所以她需要一份宾客名单,最好是能知道最重要的那几个宾客的穿戴和忌讳。

她需要谢满棠。但谢满棠这些天里只让柳七来问她要过一回药,其余并没有要找她继续办事的意思,她也就无从见到他。但想必他不会拒绝她吧?她要做的这件事对他不但没有任何影响,做好了还对他有利。安怡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吩咐兰嫂送到棠国公府,然后静等回音。

收到谢满棠的回信已经是二天之后,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用蝇头小字记载了永昌侯夫人宴请的宾客名单,每个名字旁边都有注释,除了没有写明最重要的几位宾客的穿戴外,其人的家世、性情、爱好、忌讳都写得一清二楚,让人一目了然。

赵春板着那张永无变化的棺材脸平板地转述谢满棠的话:“穿戴一般要临时才会定下来,另一封信须得等到开宴前一日才能得到。如果安小姐需要好裁缝和好梳头婆子,我们府里可以帮着找。”

信纸上的字写得规整清秀,却不是谢满棠的字迹。想来应该是幕僚所为。也是,他那么忙,这种小事能替她做周圆了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指望着他亲自给她写回信?安怡收起信,笑道:“还请赵护卫替我多谢谢大人,裁缝和梳头婆子我这里已经有准备了,就不烦劳大人了。”

赵春木着脸告辞,安怡将参宴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仰卧在美人榻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大多数人其实都不是陌生人,虽然前生她和她们并没有多少交集,但彼此总算是混了个脸熟的,对方的性情爱好她也多少知道些许,却从来都没能知道得这样详细。

从前的她只顾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二分地,若非有需要绝不主动交际,或者说交际的范围十分有限,如果不是张欣别有用心地主动接近她,她大概连张欣这样一个仅有的“知心好友手帕交”都不会有。这算不算是她那失败人生的另一个因由?莫名消失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其中的不妥,并过问她的去向和替她出头鸣冤。

这大概也是田均最后选择与张欣一起将她除去的原因之一吧。他想要娶一个家世显赫、嫁资丰厚的女子来改变田家的没落贫困;改变他怀才不遇、无人举荐的尴尬处境,以便让他青云直上,名扬天下;他想要儿孙满堂,改变田家子嗣不丰,三代单传的境地。她却除了丰厚的嫁妆和一个前首辅孙女的身份外什么都不能给他,祖母不爱,生父不疼,生母早逝,不会交际,不能生孩子,只能陪着他风花雪月,卿卿我我。所以他其实只需要她的钱,此外她所拥有的他什么都不需要,到了他和张欣联手的时候,他对她已是忍无可忍。

她有错,却不是全部都错。她错在误信了继母,错在误把白眼狼看成了痴情郎,错在误把张欣这头母狼当成了知心好友引进了房,错在没有照顾好自己,错在辜负了祖父的爱惜教导。真正错的是田氏、田均、张欣的贪婪算计狠毒,恶人如果不能受惩罚,还拿天道来做什么?

安怡坐起身来,慎重地写了三封信,掏出那枚贴身戴着的平安扣蘸了特制的胭脂印在写信人具名处,吹干墨迹封好后叫来兰嫂:“这封信送到永福巷白老三家,一定要亲自交到白老三的手里;这封信送到白云胡同武婆子家,也要交到她本人手里;这一封,送到狗儿胡同崔如卿家里,同样要交给他本人。”

兰嫂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也跟着多了几分慎重:“婢子认不得人,被人诓骗了怎么办?”

安怡沉吟片刻,将最后一封信收回来:“前面两封信倒不至于,白老三是鼎鼎有名的裁缝,武婆子梳头也是数得着的,你多打听几次就不会错了。如果白老三不要,你就问他是否要做言而无信之人,武婆子不要,你就问她是否要做忘恩负义之人。最后这封信……我亲自去送。”

兰嫂立即叫了熟悉道路的车夫顾大一道,急匆匆地前去寻人送信。安怡假装自己要配药,叮嘱小丫头不许放人进来打扰她,关紧房门后找出自配的修容膏涂在脸上改了肤色,再将眉毛画得浓且粗,换了一身灰布男装,小心避开小丫头和安老太等人,悄悄开了后门,再将后门从外锁上,快步出了狮子胡同后才招手叫了张马车过来,朝着狗儿胡同而去。

狗儿胡同位于京城西南角,住的多是外地来的客商,巷口有一家小小的汤面店,店主是夫妻俩,男人主厨女人打下手,现做的手工面劲道清香,精心熬制的大骨汤香醇地道,过往行人都爱往这里吃上一碗面。安怡漫步走入店中,寻了张桌子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面,叫来留着小胡髭、白面眯缝眼的男店主结账:“我忘了带钱,将此物暂时抵押,稍后送钱来换,如何?”

翡翠平安扣被掬在雪白的掌心里犹如一抹绿汪汪的春水,罕有的美丽。安怡看着店主骤然改变的脸色不动声色地道:“店主识得这东西?”

店主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惊诧之色,淡定笑道:“这东西前些天看见货郎挑着卖,二十个大钱一枚,我闺女嚷着要,我嫌假得太明显,就没买。”

安怡微微一笑:“就算二十个大钱,也可买得三碗汤面。店主没有吃亏。”言罢轻轻将那枚平安扣并写好的信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行去,才行至门前,便听身后传来急急一声:“公子请留步。”

安怡顿住脚,转头看向探究地打量着她的店主,恬然笑道:“崔如卿,你可认你欠下的这笔债?”

店主看看手里捧着的那枚平安扣,十分慎重地点了头。

安怡笑道:“那么,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正文 第146章 三封信(二)

(第二更)

永福巷,一个貌不惊人、身材清瘦矮小的半老头子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座有些年头的宅院里,才刚关上门,兰嫂就从一旁的角落里冲出来,飞快地敲开了那道门,问道:“请问白三爷在么?”

才刚进门不久的半老头子意外地回头,发现站在门口的仆妇很陌生,自己并不认识,便给开门的学徒工使了个眼色,示意学徒把这个陌生的仆妇打发走。

兰嫂见状不妙,将手臂飞快插入门缝中,整个人用力往里挤,大声道:“白三爷,我认得你。”

被人称为白老三的半老头子眼见实在躲不开,不由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是谁?”

兰嫂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我家主人让我给你送封信,说是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

白老三袖着手冷冷地看着兰嫂,并不愿意去接这封信,自从他成名之后,无数的人想请托他帮着做衣裳,但他只有一双手,哪里应付得过来?于是他只做熟客,不接陌生人的订单,可是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请动他,方法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他也只有尽力防备了。

本以为很容易的事情,没想到这样的难,兰嫂带了几分焦躁拔高声音质问道:“白三爷,你不接信,可是要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哪里来的疯婆子?”学徒工们见兰嫂无端攻击备受自己尊敬的师父,不由得大怒,正要把兰嫂赶出去,就听白老三淡淡道:“把信拿过来。”

一个学徒工忍住怒气上前去接信,兰嫂避开开他,大步走到白老三面前,执拗地把信递过去。白老三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信,撕开信封后,并不看前面的内容,而是先看写信人的落款。

娇艳的桃红色胭脂在纸上印出一个米粒大小、十分漂亮的篆书:“安”。有微风拂过,幽淡静廖的蔷薇花香扑鼻而来。

白老三那双裁剪布料、穿针引线自来都十分稳定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的内容从头看完,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着兰嫂道:“你的主人想要取走存在我这里的衣裙?”

兰嫂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点头又摇头:“我不识字,我家主人信里写了什么就是什么。”

白老三眼里露出几分挣扎,终究是将信仔细收入袖中,转身走入房里。

兰嫂不知道这事究竟算是办成了还没办成,呆了片刻还是决定再留片刻,等一等回信。

白老三慢条斯理地从一个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展开,再掏出袖中新得的那封信,仔细比对两封信的写信人具名都是胭脂印就的米粒大小的篆字“安”,颜色美得就像是海棠花的汁子不经意间印在纸上,又轻又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擦去,可是白老三知道,这种特制的胭脂并不是女子装扮用的,而是名门贵族的小姐们私底下流行的特制之物,它堪比最名贵的顶级好墨,历经风雨,愈久弥新。

终究还是来了,白老三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南面墙边树立着的大柜子前,慢吞吞地打开柜门,露出里面依次挂着的绯红、樱草、青碧、象牙白色调四套衣裙,绝美纯粹的色调,如水般滑动的丝绸光泽。看着这四套耗费了他许多心血精力的精致衣裙,白老三的眼里露出十分痴迷的神色。

这四套裙子从裁剪到完工,再到默默无闻地被珍藏于柜中,差不多五年有余。每一套裙子都是精品,都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和精力。与其他被他目测过甚至亲手测量过尺寸的客户不同,请托他做这四套裙子的客人从第一次接触开始就只给了他一个尺寸,并不肯见他,更别说让他近身测量尺寸。原本他是不接这种订单的,因为这样并不能做出最完美合体的衣服,可是他一看到这尺寸就破天荒地开了特例,原因无他,只为这尺寸太完美,更别说对方给的价足够高。从此供需关系一直很稳定,直到对方订做这四套衣裙为止。

衣料是对方提供的,非常贵重难得美丽,他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瞧见他做的这几套裙子穿在那人的身上。但裙子完工后,一直都不见有人来取,他以为再不会有人来取,他既失望又窃喜,失望的是他将永远不能认识这个完美的天生衣架子,窃喜的是他将可以把这些华美无双的衣裙收藏起来作为自己全盛时期的代表作,等到有一天年老眼花再也做不动时拿来做念想。

可惜,衣裙的主人终究是来了。

白老三失神地坐在柜子前看着这四套衣裙,甚至于舍不得伸手去抚摸它们,只怕指尖太粗糙而破坏了它们的完美。

“师父?”他最疼爱的弟子惊艳地看着这四套裙子,依依不舍地道:“好美……取裙子的人来了?”

白老三轻叹一口气,犹如即将失去爱人般的沮丧伤心:“好生包起来送出去,让小十二悄悄跟着这个妇人,看她拿了衣裳往哪里去。”

他们家做衣,就只管做衣,跟踪客人打探客人隐私的事情可从来没做过。弟子惊诧莫名,但看到白老三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没有表示疑问,而是轻轻应了声:“是。”

兰嫂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两只香樟木箱子,忍不住有些心慌,她知道安怡之前没有付过钱买这家的东西,如果这家人要她付钱,她身上的钱可不够。没等她期期艾艾的表达出她的意思,学徒工们已经格外小心地将两只箱子搬上了她停在巷口的车。

“走吧。衣服已经给你啦,还守在这里做什么?”之前不让兰嫂进门的学徒工有些不耐烦地赶她走。

反正天大的事情都有安怡兜着,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谢满棠。兰嫂坐上车吩咐车夫顾大朝着白云胡同而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坠了个尾巴。

住在白云胡同的武婆子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刚坐下来端起饭碗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她:“武妈妈,武妈妈,你在家吗?有个大嫂找你。”

正文 第147章 三封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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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婆子疑惑地打量着那个散发着幽淡蔷薇花香的篆体“安”字,确认这就是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个字。问题是,以此为印鉴的那位田大奶奶已经亡故了,这是谁呢?

武婆子把信纸递给自家儿子:“念来听听。”

她儿子念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这人说,她得故人推荐,知道你梳头的手艺是整个京城最好的,晓得你忙不好请,问你是否可以看在这印鉴主人的份上给她梳次头?”

自己好歹欠过田大奶奶的大人情,既然这人能得到她的印信,想必关系也是不同一般的,只是梳头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武婆子道:“什么时候?”

她儿子道:“七日后。”

武婆子屈指一算,不由面有难色,那一日是永昌侯夫人做寿宴客,好几户不能得罪的熟客与她有约,已是排满了的。转头瞧见兰嫂眼巴巴地看着她,遂将心一横,道:“好,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那日一准到。只是不好意思,人太多,得请她起早些儿,我最先给她梳。”

兰嫂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武婆子的儿媳少不得怪责她:“又说累得受不住了,那就别应了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家推不脱的。不然让我去吧。”

武婆子道:“那一年你们爹在外头赌钱给人打折了腿,我到处给人梳头养家,被冤枉偷了安侯府大夫人的一根玉簪,差点就给打死了,家里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你们姐弟几人差点就给拉去卖了换钱赔簪子。多亏他家的九小姐可怜我,相信我,贴钱托人情救了我。我曾说过要给她梳一辈子的头,她却也没要我给她梳一辈子的头,只出嫁后偶尔才让我去帮帮她而已。现下她让人来找我,这次我怎么也不能拒绝。日后又再当别论。”

她的儿子儿媳顿时不吭声了。

武婆子还在那里叹息:“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改日得去给她烧点纸才是。”

安怡回到家里,见房里放着两个樟木箱子,心里已经有数。待得开箱验过那流光溢彩、从里到外、披帛腰带佩饰一一齐全的四套衣裙,再听说武婆子见信就答应一定会来替她梳头后,心底深处缺失的一只角奇异地被补全了她的过去并不是全然一无是处的,她并没有被人彻底忘记。

眼看兰嫂对着四套衣裙已经看得呆了,便含笑叮嘱道:“明日我们家里会添个外管事,他叫崔如卿。你吩咐下去,一定要对他客气尊敬些,谁要是怠慢了他,我决不轻饶。”

突然就多个外管事了?兰嫂呆了呆,将目光投向一旁衣架上挂着的灰布男装,算是知道安怡这信是怎么送的了。她心里有很多个为什么,譬如安怡什么时候买下这么好的衣裙,为什么又会认得武婆子,这个崔如卿可信不可信,是个什么人等等。但她不敢问,她记得安怡买下她的那一天,曾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就是自取其祸。”

安怡把兰嫂的疑虑都看在眼里,却无意解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怎么借太后这股风腾飞而起是个很花精力和金钱的大力气活儿。这样的机会不会经常有,这次她抓不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要让那些人知道,她是一颗真正璀璨的明珠,而不是依靠着太后与莫贵妃的抬举才勉强算得上的所谓“才女”。

棠国公府里,谢满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是极品的云雾钻林茶,甘冽而芬芳。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的那杯茶和那只烤得又香又软的红薯,还有烹茶和烤制红薯的那个人。

想必她此刻又在挖空心思地谋划着如何借太后的势一鸣惊人吧?也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着这么多的算计?谢满棠瞥向一旁瘫在躺椅上无形无状的柳七,淡淡道:“上次我让你去找安怡拿药,你怎么还不去拿来?”

柳七立即喊冤:“冤枉啊,我当时就去拿来了。已经用了,你还夸真不错。”平时不是都号称记性最好的么?怎地突然就失忆了?

谢满棠往另一张躺椅上躺下去,直视着天花板继续淡淡地道:“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有!”柳七坐起身来,正要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说来,不经意间看到谢满棠的眼神,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人又是在各种装和端了,不就是想谈谈安怡么?偏就要用这种找茬的方式带出来,便道:“不然你去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你以为我很闲?”谢满棠的语气猛然拔高,顺理成章地表达了他的不满:“她这几天都在做些什么?就只知道从我这里要好处,其他时候影子都不见!”

“她做的事情可多了。”柳七掰着手指:“给莫天安看病,请了个外管事,从白老三那里买了衣裙,又请着了武婆子梳头……”

京城有三绝,白老三做的衣裳,武婆子梳的头,杏花村酒楼大厨做的状元席。却不想安怡一下子就请动了其中二绝,谢满棠猛地坐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她如何能请动白老三和武婆子?她的外管事又是个什么人?”

看你不露出马脚来!柳七暗自得意,不动声色地道:“我也正奇怪呢,兴许是莫天安帮的忙?”又别有用心地挑唆:“你也别怪小安不来你这里,到底男女有别,你又没生病,对着她也从没好脸色,可不比莫天安又闲又爱讨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