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恍若未闻,转动佛珠闭目念经。

安怡穿过树影重重的庭院,快步行到自己所居的房屋前,推开房门,只见安老太早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件衣裳,呼噜打得震天响,丫头黄鹂立在一旁无措地搓着手道:“姑娘,老太太非得到这里来等您,婢子劝她回房歇着,您回来了再去禀告她,她不肯听……”

“不怪你。”安怡上前拥住安老太的肩膀,轻声道:“祖母,祖母,您醒醒,我回来了。”然后发现,老太太的肩膀很单薄,确确实实是老了。

安老太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挣扎着站起来:“回来了啊,回来了好,困死了。你睡吧,我也睡了。”

安怡挥退黄鹂和兰嫂,亲自扶着安老太回房,听安老太絮絮叨叨地数落她,心里既温暖又舒服。

安宅前院,顾大哼着小曲儿,把马牵进马厩里拴好,喂足了食疗和水,又打扫干净马厩才去歇息。刚走到院门前,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去瞧,却是新来的外管事崔如卿。

现在这外头的事情全都归这崔管事一人管着,顾大不敢得罪他,忙堆着笑迎上去:“崔管事,您找我?”

崔如卿含笑道:“赶了一天车,想必早饿了吧,我让人弄了几个小菜并烫了一壶好酒,走,咱们吃喝去。”

顾大受宠若惊:“那怎么好意思?”

崔如卿道:“和我客气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崔如卿所居的屋子,桌上果然放着三荤两素一壶酒,酒菜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引得顾大口水涟涟。崔如卿招呼他坐下:“坐。别客气。”

顾大搓着手,憨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一口酒入喉,菜尚未入口,忽见外头进来一个圆脸带酒涡的青年,笑嘻嘻地道:“你们先就吃喝上了?”

顾大认得这是见过几次面的小柳大人,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点头哈腰地道:“小柳大人您怎么来了?”

柳七在主位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顾大直截了当地道:“听说你家兄弟因为偷了主家的东西被追缉?”

顾大脸色剧变,连话都说得结巴了:“哪有……哪有这样…的事?”

柳七将筷子指着他:“说谎!”

顾大直觉不妙,害怕地去看崔如卿:“崔管事,您替我说两句话,我兄弟做的事和我做的没关系呀。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从我进了门一直都是认真当差的,姑娘和老太太从未说过我不好。”

“那是她们不知道。如果知道了,肯定不要你。身家清白是最起码的要求。”柳七瞥了眼崔如卿,警告他最好别多话。

顾大咧嘴大哭:“我冤枉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都指靠着我吃饭那!我,我要见姑娘!”

“当!”的一声响,柳七沉了脸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吓得顾大惊慌失措地闭了声,柳七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也没说你就不是好人就该饿死不是?只是安大夫这里你是不能呆了,我另给你寻了个好去处,工钱比此处高许多,你去不去?”

既然有这种好事,顾大当然是肯的,柳七在他眼里顿时又变得可爱高贵起来:“多谢柳大人,您真是好人啊。”

柳七哂笑,好人不是他,而是那位闲得没事儿做,替人家操心车夫好不好的谢大人。

待顾大云里雾里、飘飘然地去了,柳七这才招呼面无表情的崔如卿:“崔先生也喝一杯吧。”

崔如卿冷冷地看着他道:“接下来,柳大人是要奉谢大人之命,再如法炮制,打发我走?我劝你莫要浪费心思,我与小安姑娘有约定,她知道我的事,不会答应我走,我也不会就此走掉。”

柳七道:“知道,你之前说过了。所以我没提其他,只提了一点,给小安大夫换个得用的好车夫,换我们大人替你抹平太师府的旧债。”

崔如卿针锋相对:“太师府的旧债,多年前安老侯爷就已经替我抹平了。并不敢有劳谢大人与柳大人。”

柳七笑咪咪地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别急嘛,这些我们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不是?若是昨日之前小安她没有救治过蔡太师,蔡太师也没出意外,太师府的人当然不会来关注小安的外管事是个什么人。现在就不一样了,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认为,小安是为了替你出气才下暗手治坏蔡太师的?很有可能哟。这样,小安和你都要倒霉了!”

眼见崔如卿张口欲辩,就又打断他的话:“知道你要说那是我们的事,是,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大人当然要护着小安的。可是你呢?”柳七露出一个恶魔般的微笑:“崔先生足智多谋,当然可以轻松跑掉,就不知崔夫人和两位公子小姐的腿长不长了。”

崔如卿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究竟要如何?”

正文 第174章 出手

“吃鸡腿,这鸡腿凉了就不好吃了。”柳七客气地再次招呼他吃喝,微笑道:“也没什么,既然你不肯说你何故会与小安做外管事,我也不强迫你。但你需得记清楚了,别对她生出不好的心思来,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崔如卿也不客气地回敬道:“新来的车夫最好安分守己,不然也别怪我不客气!你我合作,仅只一次,下不为例!”

柳七并不与他别气,仍然笑眯眯的:“既然咱们都是为了小安好,那就更好说了。”

此刻,田府内,张欣的心腹陪嫁桂嬷嬷正小心地替她褪去珠花簪钗,再捧过一只装了汤药的玉碗,提醒正对着镜子发呆的张欣:“大奶奶,药得了,趁热喝吧。”

张欣厌恶地闭着气一口饮尽汤药,再飞快漱过口,含了一粒蜜饯,阴沉着脸想,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看过的大夫都说她是好的,怎么就一直没喜信呢?也不知是不是地下的安九在作祟。想到安九,一双清冷中总带了几分嘲讽的眼睛就直冲冲地撞入她的脑海里,安怡,这算是除去安九之外,第二个让她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不喜欢,再次见面就厌恶的人了。

桂嬷嬷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地道:“大爷说今夜院里有紧急公务不回来了,明日也要晚上才回来。”

娘家暗里请来的那个医婆提醒过自己,最易受孕的日子就在这两日,他倒不回来?敢情急的只有她是吧?张欣勃然变色:“明日他不是休沐么?”

桂嬷嬷不敢看她,忙着低声道:“大爷说,有几个同僚约他明日一早前往狮子山游玩,不好推却得。”

“咄”的一声响,却是张欣将手里的梳子用力拍在妆台上。

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仆妇俱都鸦雀无声,半晌,张欣闭了闭眼,道:“桂嬷嬷留下来,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待得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张欣方才叫过桂嬷嬷:“今日那位风光无限的小安大夫,你瞧见了?”

桂嬷嬷点头:“瞧见了。”

张欣道:“你去办两件事,一是去白老三的铺子里打听打听,那位小安大夫身上穿的衣裳是谁出面订做的,再问武婆子的儿媳,是谁介绍她婆婆给小安大夫梳的头。二是去问问,那位小安大夫这几日都与什么人有接触,特别是今明两日。重点,是兴善寺。”即便那两个人都瞒着她,她也大致能猜着宝县主何故如此对安怡感兴趣,无非是为了那个漂亮和尚。

桂嬷嬷做起这些事来自是驾轻就熟,立即响亮地应道:“是!”

“下去吧。抓紧时间,该花的钱别省,别误了大事。”张欣一挥手,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微微笑了。想和她斗?那就且试试吧。

张欣默坐了一会儿,从妆台下的暗隔里抱出一只小匣子,从贴身处取了钥匙开了锁,对着灯光明亮处仔细检验那几块晶莹剔透、约有拇指大小的红蓝宝石、猫眼、祖母绿,以及十多粒龙眼大小,晶莹圆润的金色珍珠,忍不住心醉神迷。难怪人家都说安九的娘王大小姐受宠,王学士家里的泰半财富都做了她的嫁妆。这样难得见着的珠玉宝石在安九手里居然能有这么多,难道王、安两家不知,三岁小儿捧金过市,自招其祸的道理吗?

手指触到最底下的那张纸,张欣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恼火地想,安九的印信到底是在哪里?为什么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没有印信,这张银票就等于废纸一张。张欣又抓起匣子里的珠玉宝石,对着灯光细细筛查了一遍,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骂道:“可真是个死了也让人不愉快的贱人啊。”

这一夜,张欣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梦见从前的安九在笑着招呼她,等她过去了,安九就又变成了冷笑的安怡。

清早,安怡沐浴着晨光练完了十篇字,吩咐小丫头欣欣:“去瞧瞧崔管事用过早饭了没有,若是用过了,叫他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欣欣自从昨夜跟着安怡出了趟门,便觉着自己要开始受重用了,闻言立即丢了手里的抹布,飞奔着跑去请人。不一时,崔如卿含着笑进来,垂手立在廊下隔着门帘子道:“请姑娘吩咐。”

安怡道:“进来吧,我长时给人瞧病的,却也没分男女避什么嫌,这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不适合我们家。”

崔如卿进了屋,也不东张西望,先就递上两张帖子来:“今早有两户人家想请姑娘上门瞧病,这是帖子。”趁着安怡看帖子,一一与她汇报:“孙家是请姑娘去给他家老夫人看病,孙老太爷乃是前任礼部尚书,虽已经致仕,但他家大老爷却是中书省郎中,别看官阶只是五品,却是要职,没几个人敢轻易得罪他们家。因此,小的斗胆先替姑娘应下了。”

安怡凝神听完,道:“可。”

崔如卿又道:“另一户是都察院邱通御史家,其妻即将临盆,据说是双生子,但肚腹过大异于常人,好些大夫都不敢给他家看,他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颇深,是以千方百计请到了太医院专长妇科的桑正荣太医,桑正荣却只是随意看了看就不发一言摇头而走,再问就说让做两手准备。小的也斗胆替您应了。”

安怡皱眉道:“他是如何知道我的?谁叫他来寻我的?”这种事情,弄不好就是一尸三命,太医院的太医们并不是吃干饭的,例如这位专长妇科的桑正荣,真正很有几分本领。他都发怵不敢碰的人,想必真是不好弄。

崔如卿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道:“我之所以应下,是因为邱通其人耿直端方,有一腔正气热血,正是姑娘需要的人,若是姑娘能救其妻子于危难之中,想必他一定会为姑娘鞍前马后,赴汤滔火。至于他为什么会寻上门来,却是因为听说了姑娘昨日飞针急救蔡太师一事,今早就忙着送帖子上门来请了。咱们家的地址,并不是太难打听。”

为什么不难打听呢?因为安怡实在太出名了。从边陲小县城来的县令之女,放着好好的官小姐不做,非得做个抛头露面的女大夫,野心勃勃的直接杀到太后跟前,百般谄媚讨好做了太后跟前的红人,一不小心就把好生生的蔡太师给治得半身不遂,她不出名谁出名?

(智商低,忘了更新,赶紧补上)

正文 第175章 另有所

“先生你挑的人很好,这两家我都会去。”安怡并不要邱通为她赴汤滔火,她只需要他能在关键时刻利用都察院的力量,发起针对田氏父子失德犯法的弹劾声讨。至于孙家,关键时刻肯定也是要用上的。她要无声无息地把故人们一一纳入怀抱里,包围他们,掌握他们,然后笑看他们生死挣扎。

崔如卿便问:“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先去哪家?”

安怡道:“病人都是恨不得大夫马上就给看的,听起来孕妇更要危险些,我先去邱家。”

崔如卿觉着安怡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明。按说孙家老太太的病症也轻不到哪里去,多半也是其他大夫没办法的,不然也不会来请安怡。可是安怡若先去瞧孙家老太太,落在旁人眼里就又落实了趋炎附势的说法,邱家大概也会有想法;现在安怡先去邱家看孕妇,人家就要说她医者仁心了,说不得,对她的名声会有极大的好处。

安怡对上崔如卿的目光,忍不住轻轻摇头:“我虽是想寻几个帮手,想要借几件事立足,但此举并非是为了这个。的确是因为孕妇比老太太更危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真正危险得很。”盗亦有道,她虽是在投机,却也有底线。

崔如卿将信将不信的,又与安怡汇报另一件事:“顾大昨夜回来后多吃了几杯酒,夜里从床上摔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不能当差了。我便另外寻了个车夫过来应应急。”

安怡只管有车用,再问人还可靠,就没什么意见:“虽说是顾大自己不争气,但他这些日子办差也还妥当。且给他些药钱,让他好生养伤罢。”

“姑娘好心。”崔如卿暗自叹了一声,顾大不是自己不争气,而是有人想要他不争气,就连自己这个外管事也是提心吊胆,左思右想了一夜,终于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安怡:“新来的车夫,是小柳大人介绍来的。若姑娘用着不合意,我便设法将他打发了。”

安怡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如卿道:“多谢先生提醒,既然小柳大人介绍来的,肯定是得用的。就先这样吧。”若不将此人留在身边,谁知道谢满棠下次会弄个什么人塞进来?不如暂且如此。但是谢妖怪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崔如卿看不出她的喜怒,至此才算是放了几分心,能伸能屈,跟着她当不至于死得太难看才是。

那叫做老焦的车夫是个面相老实,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答话行事条理清楚,问起来也是家室齐全,有根有底,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若非得了崔如卿提醒,安怡是真正猜不着这个人是谢满棠的耳目。

这一日安怡免不了来回奔波,第一户人家,男主人邱通是个七品御史,家里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人口极其简单,只有一个老太太、邱通夫妇及几个家仆。邱通特意留在家里等着安怡过来,见她赶早进门,一家子人都感激得什么似的,显然是对安怡抱了极大的希望,不论安怡问什么,都是飞快地回答,孕妇虽然没精神,行动极为不便,却也十分配合。

安怡看了以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孕妇太胖了,大概是之前胎像不稳,补得太多,运动又少,肚子里装着的孩子还可能最少还是两个,真正的危险是在生产之际。这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适,安怡只能十分谨慎地开了个调养的方子,把邱通叫到一旁交底:“尊夫人的情况我不细说你也是明白的,咱们尽力,看她的福气,也看我的运气。药要吃好,身边不能离人,一旦有生产的迹象就立刻来寻我,我会立即赶来。”

邱通将手掩面,许久才极其困难地道:“桑太医说过,您放心,我不会赖您。只求您尽力给她看,我……”哽咽得说不下去,缓和许久才又侧着脸轻声道:“总之,我都感激小安大夫,要实在不行,保大人吧。”

“现在孩子挺好的,不用多想。”只有关键时刻才能看出什么是恩爱夫妻,安怡忍不住轻声道:“贤伉俪如此恩爱,老天会有眼的。”

邱通冲她深深一礼:“多谢小安大夫吉言。”

安怡还他一礼,决心尽己所能帮这对夫妇一把,与谋算无关,纯粹只不愿意看着恩爱夫妻分离不幸。

孙家又有不同,虽然赶不上公卿之家,房舍却也壮丽,人口就更复杂,规矩也多,这家的老夫人生的怪病,甚至于在描述病情之时,她自己羞于出口,全靠着一旁贴身伺疾的丫头口述。

几十年的痔疮,看过许多大夫,吃过许多药,古方偏方试过无数,始终不见好转,病情越来越重,到现在每次排便直肠都会脱垂,需得再塞回去,坐卧行动更是艰难无比。最难堪的是每有便意,就会失禁。

孙家长媳颇有些难堪地拉着安怡的手:“这样的病实在难以出口,小安大夫日常是给太后瞧病的,按说不该请您看这样的病,但实在是没法子了,他们都说您有一手好针术,若能得您刺上几针,兴许就好了。”

人吃五谷要生病,安怡倒没觉得病有什么高下之分,总不能说生在头上的病就要高贵些,长在下头的病就见不得人,当即就让孙老夫人俯卧,在其督脉腰阳关穴连下三针,再在其左右膀胱经的大肠俞穴连下二针,又加双侧委中穴,一共下了九针。然后收针洗手,笑问孙老夫人:“您觉得如何?”

孙老夫人这些年见过的大夫不知其数,早就麻木了,也不信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能有多大的本事,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安怡也不在意,另给了搽的药膏,叮嘱道:“注意饮食,明日接着针灸,大概七八次就能好了。”

孙老夫人一听,一双老眼顿时亮了,这么多年来,就没人这样自信满满地说一定能治好她的病,当即示意儿媳给安怡奉上诊金,要留安怡说话。安怡态度和蔼,却坚决不收诊金,直言等好了再提,又表示自己还有其他病人等着的,必须离开。孙家无奈,免不了暗自嘀咕她只怕是另有所图,却又不得不求她,只好夸她心善。安怡含笑照单全收,她当然是个心善的好人。

正文 第176章 咱们合作吧?

第三个病人是莫天安,京城比不得昌黎,一条街也够走许久,更别说一日之内连赶几家人。等安怡赶到莫天安的私宅,已是午后。

莫天安脸上的红肿已经消褪了许多,胖猪头成了瘦猪头,因此他见到安怡时心情非常好。先盛赞了安怡一通才道:“我听说一个传闻,道是永昌侯夫人想收你做干女儿。”

安怡一怔,随即否认:“我不知此事。”

莫天安笑道:“你不知道并不代表这事儿它就没发生啊,现在到处都在传说,多是从永昌侯府传出来的,可信度极高,我要先恭喜你了。做了永昌侯府的小姐,好姻缘指日可待。”

安怡淡淡一笑:“昨日我才同人讲,做人不要传谣信谣的好,想不到今日还要再说一遍。”言罢也不管莫天安是个什么表情,背着沉重的药箱就往外撤。

真是毫不留情啊,不过她这算是对做永昌侯夫人的干女儿并不热衷吧?莫天安不知怎地有些高兴,兴冲冲地叫住安怡:“你别急着走啊,我有事和你商量。”

安怡真的累极了,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看着这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的米虫:“有话快说。”

“有话快说”的后一句通常是“有屁快放”,莫天安苦笑:“我是好心,你别这样不客气好么?”他很好奇,安怡与谢满棠私底下相处是个什么样子,安怡是不是也这样的噎死人不偿命?如果真是这样,谢满棠可算是口味特别了。

安怡就近寻了个凳子坐下来:“洗耳恭听。”

莫天安很关心地道:“听说今日好几家人找你看病?想必很累吧?”

当然累,安怡点头。莫天安循循善诱:“日后请你看病的人还会越来越多,如果不想得罪人,你很快就会忙得吃饭的空闲都没有,整日疲于奔命的。想不想防患于未然?”

安怡连头都懒得点了,就盯着莫天安,表示她有在听。

莫天安得不到回应,只好停下提问,无趣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我是说,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之前我给你的那个建议,就是开设一个医馆药铺,让病人上门求诊,你可以省很多力。”

这个问题,安怡不是没想过,甚至于进京之前她就有这样的考虑,甚至于连靠山都找好了,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故而还没有动手筹备。既然莫天安这样郑重其事的提起,肯定是有所想法,安怡这才多了几分认真:“考虑过,但觉着不易。”

“我有好主意,你听不听?”莫天安撑着下颌笑得迷人,用诱惑的口气道:“过来我们慢慢说,我泡茶给你喝。”

大约是安怡真的觉得很累了,也有可能是莫天安这个幽静的小院里气氛太放松,总之安怡觉得,高高的院墙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离在外,在这里,只有蓝天白云,风流如画的才子和着淡淡的茶香,以及一片静好从容。安怡没有再多言,走回去坐在了莫天安面前。

见她折回来,莫天安的眼睛顿时亮如星子:“小安你爱喝什么茶?只要你点得出,我便能为你寻得到!”

安怡道:“云雾钻林茶。”

莫天安轻拍手掌,红袖便捧来茶叶并茶器,跪坐于旁烧水帮忙。莫天安面含微笑,举止从容地洗茶泡茶分茶,颇有几分古代贤士的出尘高雅之态,安怡觉得,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可以入画了。

待得茶好,安怡先嗅茶香,再品茶,颔首道谢:“多谢你的茶,很好。”他是第二个为她泡茶斟茶的男人,第一个是祖父,祖父为了教她泡出最好喝的茶,曾手把手地教导她:“安安,会泡茶的人不在于能把极品的好茶泡出好风味,而在于能把普通的茶泡出极品好茶的风味。”于是她就有了一手好茶艺,可惜在那些风花雪月的岁月里,都喂了猪。

莫天安静观安怡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谢满棠了,这个女子有骄傲的本钱,她有品位,识得风雅,写得一手好字,有才有貌,并非如传言中那般自小为了生活苦苦挣扎,除了医药扎针和攀炎附势外什么都不懂。做人必有所图,她既然不想走那条人皆以为的“嫁个良人便是女子该走的正道”,那她图的就应当是别的,例如声名技能。而他要做的,就是搔到她的痒处,一举说服她与他合作。

想到此,莫天安分外诚恳地道:“小安,请你看病的人家并不都是危重病人和疑难杂症,很多人只是为了凑热闹,或是觉得能请着你看病很有面子而已。若你每家都去,只能算是在串门子,于你的声望技能并无太大提升。而那些真正需要你看病的人,很可能在你浪费时间的同时失去生命,相应的你也会失去提高声望技能的机会。

若你开设医馆药铺并定下合适的规矩,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简单的病患,你可以扔给医馆里其他大夫看,疑难危重的病患再由你来亲自诊治,你还可以根据病患的情况决定是否收诊金,甚至于打出义诊的招牌。声名愈盛,你能得到的敬重和威望就更多,行事就更方便。彼时,有资格敢开口请你上门问诊的屈指可数。”

很有几分道理,安怡默默听完,笑道:“五公子以为,这个规矩我当怎么定?”她已经听出来了,莫天安这是想分一杯羹,不然光凭她自己,哪里去找其他大夫来跟着一起坐馆?

莫天安笑道:“小安你是要做学问,专研医技的,怎能为了这些凡夫俗子的琐事分散精力呢?不如交给我来替你打理吧?”

铺垫了这么久,总算是转入正题了,安怡不动声色地道:“怎么打理?”

莫天安道:“本钱铺子由我来出,医馆和药铺的经营由我来做,看病的规矩也由我来定,但有麻烦都由我顶着,你只管做你愿****做的事,专心钻研医学技能,闲时看几个病人,多配几味外头见不着的药,所得红利你我五五分成。给我半年时间,我定能叫你红透半边天,成为这京城中,乃至于整个大丰朝最有名望、最富有的女神医!届时,你且看,即便是太医院朱院使也要眼红嫉妒你!”

正文 第177章 只为气死他

这是名利双收的节奏啊,安怡越想越觉得妙,医药分开,一边用免费给人看病来博声望,一边用独门秘药来赚取高额利润,这样的搭配实在是再妙不过了。靠收诊费挣钱谋生,任何人不满意了就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若是免费,就成了义诊和兴趣所在,没义务也没必要被人骂,还可假装清高一把,说什么,你再提钱我可要和你翻脸了之类的。又因为有独门密药的存在,钱不会少赚一文,该赚的都赚了,半点不吃亏。

有一颗叫做贪心的种子在安怡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差点就发芽生根。她觉得莫天安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奸商,想必谢某人也曾被他坑过,然后又用更加蛮横毒辣的方式反击回去,所以双方才会结下如此仇怨。借用谢某人的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莫天安不可能平白无故给她这样的好处,安怡深吸一口气,回复清明,慎重地道:“你想要什么?”

莫天安温雅地执壶倒茶,语调和蔼斯文,话却直白:“当然是利。我非长子,不能承爵,又生有这样的怪病,但凡是好点的姑娘都不肯轻易嫁我,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忧伤地停顿了一下,抱歉一笑:“说句冒犯的话,我不想我的子孙如同令尊与你一样,明明很出色,却成了偏支远系,永远都要看嫡系宗主的脸色行事。我看重你的神针之技,更看重你配药制药的天赋,旁的不说,你替我配的这药膏便可换取千金。我知道小安你自己开得有药铺,生意也很兴隆,你尽可以自己开一家药铺,但我想,强强联手大概才是双赢。怎么样,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

不等安怡回答,莫天安又笑了一笑,朝安怡俏皮地挤挤眼睛,轻声道:“你要知道,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怕死不想老的有钱人,民脂民膏,取之有道。”

也就是说,这些高价秘药是针对特定人群来的,所以这算是打消她担心他卖高价药赚黑心药的顾虑?安怡沉默不语,她曾经想要借着谢满棠的势开起这个医馆药铺子,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操作。经过蔡太师一事后,她的想法又有了转变,祖父曾经说过,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不然篮子一打翻,就什么都没了。同理,她若一直只依靠着谢满棠,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他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既然机会来了,为什么不试一试?

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莫天安可靠,或者她能拿捏得住莫天安的基础上,不然就是挖坑给自己跳。最少这事儿就不能瞒着太后,太后若是不高兴她和莫贵妃的娘家兄弟混在一处,这个医馆药铺再值得开也不好开。安怡站起来告辞:“多谢五公子好意,事关重大,我要好生想一想。”

莫天安优雅地倾身相送:“我等你。”

安怡人已走出老远,忽然回头看着他一笑:“其实你不必装疯卖傻,就这样挺好的。我觉得更真实。”

莫天安微怔,随即往后一仰,靠倒在红袖身上,毫无形象地风骚笑着,扬声道:“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装疯卖傻有什么不好,多情留情又有什么不好,偶尔正经一次别人就要当了宝,若不正经,却也没人相逼,这样的人生可比大哥大姐他们那样端着活着轻松自在多了。

安怡冲他挥挥手,转身要走,莫天安却又道:“小安,我这样儿的是不是吓着你了?”

安怡看看低眉垂首的红袖,再看看作放荡不羁状的莫天安,温柔笑道:“吓不着我,你要敢乱来,我一针戳死你!一服药毒死你!你想不想试试?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我好怕哟!小安,求你赐我一服毒药吧!顶好是那种让人吃了后就傻傻地把心交给我的。”莫天安不知是真的觉得很好笑,还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兴奋地用力捶桌,震荡得满桌的茶具茶水乱蹦乱跳。

红袖有些羞窘,待要劝他,他却自己止住了笑,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无比认真地看着安怡道:“你换了车夫,听底下人讲,这个车夫大概很有些本事。你这是防着我使坏?”

“那你想使坏么?”安怡微微皱眉,就连她换了车夫这样的小事,莫家的下人都能注意并告知他,这算什么?

“哪天我不求你治病了,我就想使坏了。”莫天安翘起唇角,无比认真地道:“老实与你讲,我看不惯谢满棠那个妖怪,从今后我要对你一直好,比他好十倍。不为旁的,只为气死他!你信不信?”

安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如其来地道:“如果有一个无辜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女子在你面前,而你刚好心情很不好,你会不会欺凌她,折辱她致死?”

莫天安眨了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得安怡有些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方停下来,笑得意味深长:“我会欺负她,却不会折辱她。”

作为一个过来人,安怡瞬间明白了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这看上去很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的复杂内容。饶是她自问脸皮已经很厚,也忍不住面皮发烫,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僵硬地转身:“我还有事,告辞了。”不知怎么,她相信莫天安的话,所以谢某人那个关于莫天安折磨死无辜丫头的传言其实是污蔑吧?

莫天安放肆地大声笑道:“别忘了,我等着你。三日后你要是还没想清楚是否和我在一起,我可就要去找其他人了啊。”

这样充满歧义,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话!这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安怡充耳不闻,大步往外走,白玉般的耳垂却红如胭脂。

莫天安收了笑容,目光深远地看着安怡的背影,心想,即便不是为了气死姓谢的妖怪,就这样欺负一下明明很害羞,却要装作无所谓的厉害小大夫也挺有意思的。他站起身来,冲着安怡远去的方向大声道:“安怡,我真是一个好人!日子久远了你就知道了!”

正文 第178章 梦魇(一)

武婆子正与儿媳一道计算今日的收入,她儿子走进来道:“巷口有人等你。”

武婆子问道:“谁?”

她儿子将一块碎银交给她:“不知道。坐在马车里头的,兴许是谁家的夫人小姐,出手可大方。”

大概是日常寻自己梳头的贵人们,得罪不起。武婆子赶紧拍拍衣裙,紧赶慢赶地到了巷子口,只见靠墙停着一张马车,车旁立着个貌相憨厚的车夫,瞧见她就笑道:“是武妈妈吧?我们姑娘有事寻你。”

武婆子走到车边,含着笑行了礼,小心问道:“不知贵人有什么吩咐?”

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掀起,金鱼巷安宅那个叫做欣欣的小丫头露出半张笑脸,热情地道:“妈妈请上来,我们姑娘有话要与你说。”

武婆子定睛一瞧,果然看见安怡端坐车中冲她微笑。武婆子犹豫片刻,告了声罪,坐上了车,谨慎地道:“不知姑娘寻老婆子有何吩咐?”

安怡含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从这里经过,突然想起妈妈来,就顺便来看你一眼。”

武婆子这把年纪了,见过的事情也不少,才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托辞,却不好追问,安安静静地含笑听着。果然安怡只略闲聊了几句,便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我有事要请托妈妈,还请妈妈将当初我与你的那封信还我,也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我与九姐姐的那段缘分来。”

武婆子一怔,道:“那信本就是姑娘写的,姑娘要,老婆子还你也就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九小姐已经去了那么多年,难道谁还会问起她来?”

“妈妈不知,那日我在永昌侯府遇着了安侯府的夫人小姐们,又遇着了现在的田大奶奶,她们……”安怡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不提也罢,总之人走茶凉,就连好话也没几句。妈妈只管答应我,莫要泄了此事,省得那些人又要拿九姐姐说事,寻我的不是。妈妈念旧情,这么多年了还记着九姐姐,她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

因为几年前的遭遇,武婆子对安侯府的人自来没什么好感,听安怡这样说,便答应下来:“姑娘请放心,休要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再难些,念着九小姐的情,老婆子也要做到的。”

安怡就郑重其事地给武婆子行了个礼:“多谢妈妈了。”

武婆子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稍候,待老婆子与您拿信去。”

“不敢有劳妈妈多跑,让欣欣跟着你一起去。”安怡让笑眯眯的:“还要请府上的哥哥嫂嫂帮帮忙,不该提的都别提,我忘不了你们的情。”

武婆子应了,匆忙回去拿信。进了屋,就见她儿媳妇惊慌失措地背着手站在她藏要紧东西的衣柜前,心里不由一沉,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儿媳妇立即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道:“没做什么,我看这里有些灰尘,就擦擦。”

武婆子当即一个耳光打过去:“下作的娼妇,竟敢翻起婆婆的妆奁来了,还不快打个半死撵将出去?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她儿媳妇不敢还手,捂着脸哭,武婆子掰开她的手,从里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一瞧正是安怡适才问她要的信,便狠狠瞪了儿媳一眼,叫儿子进来收拾媳妇,自己奔出去亲自将信送到安怡手里。见安怡看着那皱巴巴的信纸笑了,连忙解释道:“差点就给儿媳点灯用了。”

只怕是张欣的手已经伸到此处了罢?安怡也不点破,含笑道:“用了也就用了,妈妈只需记得答应我的话即可。记住,不要提起九姐姐,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永昌侯夫人介绍你去给我梳头的即可。”言罢轻轻推过一只荷包:“这是感谢妈妈上次替我梳头的,梳得极好,日后免不了要多麻烦妈妈。”

武婆子推辞不得,只得接了荷包告辞而去,走到无人处打开细看,只见里头黄澄澄一锭金元宝,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回家。”安怡轻轻放下车帘,将那封信一点点地撕成了碎片。如她所料,张欣果然按着她的指引一步步地朝着终点走去。这封信,她并不在意是否会落到张欣手里,也不在意那个“是安九推荐武婆子给她梳头”的消息是否会泄露,从找武婆子梳头,问白老三要衣裙开始,她就是准备有意无意地放出这个消息,再故意掩盖过去,引得张欣寝食难安,坐卧不宁。至于白老三那里的信,暂时先给张欣留个想头吧。

张欣,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你心惊肉跳每一天。

武婆子回了家,她儿子已经把儿媳打得差不多了,儿媳见着她就扑过来认错讨饶,她也就让她儿子停了手,问她儿媳:“老实交代,若有一句假话,立时休了你!”

她儿媳这才怯怯道:“是迎凤街田寺丞家大奶奶身边的桂嬷嬷,许我十两银子,向我打听是谁引荐婆母给那位小安大夫梳的头,我鬼迷心窍,就把话都说了。她就问我要信,又许我十两银子,我就……”

武婆子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骂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小家子养的,没见过钱么?”

她儿媳哭成一团,爬起来要寻死,武婆子用力了她两下,道:“真想死就去死,不想死就别闹腾。”见儿媳不闹腾了,才道:“不说也说了,再有人问起,你给我把话吃回去!再管不住嘴和贪心,看我不拿剪子剪烂你的嘴!”言罢一家子人坐在一处仔细核对了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