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因为觉得对不起女儿,给女儿的陪嫁就很丰厚,王大小姐出嫁时真是十里红妆。后来么,蜀王一直不曾婚配,王大小姐也只得一个女儿,就是今日蜀王妃反复提起的安九小姐了……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二人一直藕断丝连,事情败露,退无可退只好连夜奔逃,诈死埋名;还有一种说法是有一年的冬天,两个人在狮子山偶然相遇,旧情重燃,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就有了后头的事。

安三夫人暴病身亡,蜀王府里则多了位姓朱的美人。来历不明的女子,当然是做不得皇家媳妇的,因此先皇便给蜀王选了一名敦厚温柔的女子做正妃,姓朱的美人也得了侧妃的封号。但到底是牵扯到了这么多人,又不光彩,蜀王只能在大婚后就带着妻妾去了封地。一去多年,若不是今年圣上突然想起他来,终老蜀地也是有的。”

高尚仪眼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羡慕来:“虽说朱侧妃只为一己私情便抛夫弃子,背弃父母亲族姓名,放着好好儿的正妻不做,宁愿委身为妾的行径着实不妥,但谁提起她来,也要赞她一声好容貌,更要叹息一声蜀王殿下好痴情的。”

他们情根深种,他们各种不得已,他们不在一起就会死,安怡都理解,可是谁会记得起,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在一夕之间便失去了母亲,接着又失去了父亲和祖母家人的喜爱,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阴冷的院子里,苦闷地看着四方形的天空?如果不是有祖父的体贴疼爱,她只怕和过街的老鼠差不多吧?

其实也差不多,姐妹们不和她交往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娘,她们觉得她会带坏了她们的名声,祖母不乐意见她是因为看到她就想起了耻辱,不许她出门是因为怕亲族好友见到她就想起这件不光彩的事。可是,她何其无辜,她身上流的是安家的血,他们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她那样死去而无动于衷。

安怡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空得犹如被人生生挖了一块。她一定要问问那个人,为什么?

“小安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高尚仪连忙拿帕子给安怡拭泪,着急地道:“小祖宗,快收了泪,叫人看了去可不是耍处。”

安怡边流泪边不好意思地笑:“我是想着,那位安九小姐真是可怜,生母如此,她在家里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高尚仪见她渐渐止住泪了,便松了口气:“你呀,还真是菩萨心肠。肯定是要受委屈的,但谁叫她遇着这样的娘呢?阿弥陀佛,快别说这个了,咱们一起去瞧瞧娘娘罢。”

安怡梳洗好了,与高尚仪一前一后往正殿而去,忽听已经落钥的宫门被人从外激烈地拍响,拍门声夹杂着宫人急促惊恐的声音:“皇后娘娘救命!”

正文 第273章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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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与高尚仪顿时面面相觑,这样的情形太诡异了。

虽说梁皇后近来发了一回威,但执掌六宫的还是莫贵妃,莫贵妃一直都还做得不错。且人人都知道梁皇后已经病重,并不会轻易来打扰皇后,更何况是深夜求救?

二人立即快步出了房门,正殿那边已经亮起灯火,坤宁宫总管太监蒋久新已经带人打着灯笼快步赶出来,前去一探究竟。高尚仪便问:“娘娘跟前是谁伺候着的?可惊动了?”

蒋久新道:“是翠姑姑守着的。娘娘还算睡得实沉。”

说话间,前去问话的宫人已经回来:“是景仁宫的金姑姑,说是六皇子突发疾病,等不及去求贵妃娘娘宣召太医,因想到安大夫在此,便来向娘娘求救。”

蒋久新与高尚仪对视了一眼,六皇子突发疾病,景仁宫不去求贵妃,反倒向皇后求助,其实本身也就代表了景仁宫不信任贵妃,生怕贵妃在里头做手脚,害了六皇子性命。于情于理,皇后都该管这事儿,却必然与贵妃对立起来,搅入有子宫妃的纷争之中去,但以皇后现在的状态,顶好就是抽身事外,两不相帮,两不得罪。

可皇嗣乃是国之根本,哪怕就是心里再不以为然,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做出来。蒋久新咳嗽了一声,愁眉苦脸地道:“真叫人为难那,娘娘好容易才睡着呢。”

高尚仪抚摸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踌躇片刻才道:“坤宁宫离景仁宫近,修媛娘娘爱子心切,忘了娘娘病重不能理事也是有的。”眼看向安怡,觉得为难极了,若景仁宫只是单纯向皇后求救也还好推,但人家一来就指名道姓地要求安怡过去,就不好推了,除非皇后病危,安怡必须寸步不离,不然就是明晃晃的见死不救。

可是皇子突发急症,哪里又是那么好医治的?稍微不慎,就要惹上一身腥臊。若是换了其他正经的太医,高尚仪也没这么多的顾虑,但安怡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也算谈得来,再加上还有棠国公的托付……如果安怡因此出事,棠国公一定不会原谅坤宁宫,那么皇后娘娘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可能打了水漂。高尚仪为难了。

那边景仁宫的金姑姑迟迟得不到回音,急得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皇后娘娘救命啊!皇后娘娘救命啊!”

安怡明白得很,人这一生中,有些灾难可以躲得过,有些灾难却是明知有险却不得不向虎山行。就算是她不太关注宫中的事,也知道这位六皇子钟灵毓秀,很得皇帝喜爱。且不去管对方究竟为什么会找上她,她只知道如果六皇子在她这个环节出了事,皇帝一定不会放过她和皇后。

安怡牵住高尚仪的袖子,轻声道:“说句僭越的话,这事儿不是咱们能管的,还是禀告皇后娘娘吧。”顿了顿,又道:“我先去收拾着。”

“事不宜迟,还请蒋总管先安抚着金姑姑,我赶紧入内禀告娘娘。”高尚仪松了口气,安怡等于委婉地表白,她知道坤宁宫的难处,她自己乐意去,哪怕因此出了事也不会怨怪坤宁宫没有护着她。

与真正的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要轻松许多,高尚仪看向安怡的眼神都要和蔼了许多:“小安你去准备,我会回禀娘娘,尽量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

这样就够了,安怡快步回去收拾所有可能用上的药物针具,窗户里传来蒋久新劝金姑姑的声音:“金姑姑啊,你也是积年的老人儿了,怎么这样不懂事?六皇子的事是大事,谁敢耽搁?何况皇后娘娘自来慈爱,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会坐视不理?不过娘娘久病,昏睡着,叫醒娘娘也要些时候,小安大夫已经睡下,起身梳洗收拾东西也要点时辰不是?你这样大吼大叫的,惊吓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又哄又吓的,算是把景仁宫安抚住了。

院子里的灯火突然间亮了起来,虽不闻人声喧哗,脚步声却仓促杂乱,须臾,便有宫人来传话:“娘娘懿旨,着小安大夫即刻前去景仁宫救治六皇子。”

安怡背起那个沉重巨大的药箱子,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高尚仪站在院子里冲她微笑:“娘娘让我先陪着你过去,又叫人去急宣太医入宫。”

这样,即便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有高尚仪在一旁周旋解围并给作证,她只需要支撑一会儿,急召而来的太医也就赶来了,她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很多。安怡的心稳实了许多,冲着高尚仪一笑:“有劳高姑姑了。”

金姑姑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见着沉稳安宁的安怡和陪在一旁的高尚仪,顿时有了主心骨,话也客气了许多:“有劳二位了,事急从权,我就不多礼了,咱们赶紧赶路吧。”

夜风微凉,高大的宫殿在夜色里犹如一只只盘踞在阴暗中,准备择人而噬的怪兽,除却一行人的脚步声外,半点不闻他声,只偶有出没的猫于阴暗处发出一声怪叫,惊得众人背后起了一层凉汗。

安怡边走边紧张地思索,这事儿究竟是偶然呢,还是偶然之中有必然?为什么景仁宫会指名道姓地找她?和梧桐宫有没有关系?如果她能治好六皇子,当然是好事,如果不能,就算是她没有错误,也一定会被降罪。

不等她理出头绪,景仁宫中第二拨来求助的宫人已经又赶到了,那宫人跑得满头满脸的汗,眼睛犹如受惊的老鼠一般乱转个不停,颤抖着惨白的嘴唇道:“快,快,快,四殿下已经晕厥过去了,娘娘,娘娘急得很。”

金姑姑的脸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仓惶地转眸看向安怡,安怡一咬牙,一手抱紧巨大的药箱,一手提起裙子,甩开步子大步往前奔跑:“来个人往前头引路。”

金姑姑上了年纪,跑不快,便将跟前的宫人一推,道:“赶紧跟上去。”

正文 第274章 急病

景仁宫中一片仓惶。

六皇子铁青着脸僵卧在床,连呼吸都轻微得近乎听不见了。一旁伺候的宫人人人自危,齐齐跪在一旁连声都不敢出。

李修媛已经哭哑了嗓子,两眼更是肿成了一条缝,她已多年无宠,多亏有了这个好儿子,才能得皇帝隔三岔五地过来坐坐。若是失去了这个依仗,她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才好。更何况,母子连心,儿子的病来势汹汹,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心腹沙姑姑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一向身体康健得很,下午还好好儿的,怎会突然间发作这样的急病?就算是皇后娘娘那里反应慢了些,也只有她可以信任了,也唯有安怡,与梧桐宫那边有龃龉,又深得太后和圣上信任,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修媛哭得厉害,颤抖着嘴唇反问道:“虽如此,她却和莫家走得太近。”

沙姑姑笃定地道:“她不会,不然皇后如何容得她在坤宁宫中留着?”

李修媛握紧帕子,死死盯着已经没了生息的六皇子咬着牙道:“也只有皇后娘娘可以依靠了。”

有宫人喜极而泣:“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尚仪和安大夫来了!”

李修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走了两步就一阵眩晕,气短心悸地朝快步赶来的安怡伸出一只手,惨然道:“小安大夫,求你救救我的皇儿!”

救命如救火,安怡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虚虚朝李修媛点点头就大步走到床前去看六皇子。一看一探之下,心都凉了半截。人都已经半死了,她能怎么办?

李修媛见安怡脸色难看,只顾东看看西摸摸,又问宫人六皇子的吃食起居和发病症状,并不如她所想立即施针救人,一针下去就起死回生,不由又急又怒,疑心顿生,指着安怡咬牙切齿地道:“还不赶紧动手么?六皇子若是出了差池,我定要叫你以命相抵!”

不问清楚怎么动手?这样没眼色又霸道的病人家属自来都是最讨厌的。安怡皱起眉头冷冷地扫了眼李修媛,淡淡地道:“我胆子小,不经吓,娘娘还是别吓唬我的好,不然我一慌一乱,难免会出差错。”

李修媛顿时大为不满,正要发怒,高尚仪已经将她扶住,轻言细语地道:“娘娘休要乱了分寸,咱们还是往旁边坐着等吧,勿要扰了小安大夫。小安大夫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信得过的人,娘娘若是不信也不会点名要她来,是不是?”

李修媛就算是急得发疯,也不敢不给皇后面子,强压下怒气,抓住高尚仪的手凄然流泪:“别个不知道我,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我是个老实人,不太懂得事……”

忽听那边六皇子突地大喊了一声,睁大眼睛狰狞了脸色挣扎着坐起来,疯了似地四处撕咬,逮什么咬什么,宫人全都吓得往后闪,唯有安怡扑上去把人死死按住,大声叫宫人:“赶紧上来帮忙!”

李修媛一把推开高尚仪,嘶声吼道:“谁敢后退,我要她的命!”

宫人这才一拥而上,帮着安怡把六皇子按住,六皇子拼命挣扎了片刻,突地眼睛往上一翻,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安怡叫声不好,左右张望一回,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便匆匆抽出帕子缠在指尖,一手用力捏开六皇子的下颌骨,再将缠了帕子的手指硬塞进去。

六皇子病得毫无意识,只管用力往下咬,安怡痛呼一声,眼泪狂涌而出,却不敢把手褪出来,只因她一松手,六皇子很可能就会咬断舌根。痛着哭着,想起白日里见着的朱侧妃,委屈得眼泪简直止不住,干脆趁机痛快哭了一场。

众人微张着嘴惊慌地看着面前一幕,都只当安怡是被咬哭的。

李修媛一阵狂哭,狂喊:“皇儿!皇儿!”

高尚仪感叹不已,暗道一声这也太卖命了,若是被六皇子把手咬伤了,日后再不能行针,可不是损失大了去?扯远了,若是六皇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命都没了还拿手来做什么?高尚仪苦笑一回,问个宫人拿了汤匙缠上布条,总算是把安怡的手救了出来。

还好帕子缠得紧实,手未出血,只是青紫肿胀。安怡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手抽出金针,依次往六皇子的人中、合谷、十宣、内关等穴刺去。一边刺穴,一边抽着凉气,眼泪不时往下滴落,看得众人于心不忍,却没人敢问她疼不疼,若是疼了就歇一歇。只因六皇子的性命关系到所有伺候的人的性命,都是盼望着安怡能就此把六皇子救下的。

手指虽肿胀青紫,动作仍然优美如兰花绽放,金色的针被有条不紊地依次刺入穴中,六皇子安静下来,宫人的躁动也随之渐渐平息下来。

李修媛软绵绵地倒在沙姑姑身上,只觉得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眼睛里却充满了希冀的光芒,不停地小声问高尚仪:“安大夫一定能治好皇儿的,是不是?”

高尚仪当然只能回答她:“是。”

突然间,六皇子往上一挣,剧烈地呕吐起来。

安怡松了口气,如果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么把脏东西吐出来是目前能做到的最好办法。没等她收针,李修媛就又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地尖叫着跑过来,不停地道:“怎么了?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吐?是不是你下针下错了?”再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摇晃,哭得一塌糊涂:“安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安怡忍无可忍,却晓得和现在的李修媛没法儿讲道理,只能求救地看向高尚仪,高尚仪指着金姑姑和沙姑姑二人,疾声道:“娘娘急得糊涂了,你们还不赶紧劝下娘娘?若是耽误了安大夫看病,在座的没人能逃得掉!”

金姑姑和沙姑姑这才赶紧上前,分别拉住李修媛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不停地小声劝道:“娘娘别急,六皇子吉人天相,一定没有大碍的。”

正当此时,六皇子又喷出一口污血,李修媛眼睛往上一翻,大叫一声,委顿倒地。

正文 第275章 为难

梧桐宫中一片安宁静和,主殿内,昏暗的羊角宫灯下,娇美如花的黄淑妃捧着小腹歪靠在美人榻上,笑吟吟地问一旁的甄姑姑:“那边怎么样了?”

甄姑姑把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答道:“李修媛哭得肝肠寸断也不敢去向贵妃求救,一门心思就指望着安怡能一针下去就把六皇子的病给治好了。”

黄淑妃美艳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嘲讽,不屑地道:“李修媛那个蠢货,也不知是祖上烧了什么高香,才叫她入了宫再侥幸生了个好儿子,竟让她靠着老六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肖想!想必这时候她一定急得如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乱撞,一会儿要底下人的命,一会儿又要安怡的命吧?”

想起六皇子的聪明毓秀与皇帝的宠爱,黄淑妃的美眸里闪过一丝狠色:“这回若是能成,定要叫姓安的小贱人和莫氏吃不了兜着走!梁氏那个痨病鬼自以为很威风,也要叫她干净不了脱不掉身!”

甄姑姑微笑着,等她发泄完了才道:“从前都不知道,张婕妤能有这样的聪明才智,献的计策还真是有用,一箭三雕都有了。”

黄淑妃沉默下来,指尖上套着的赤金镶宝指套在凭几上轻轻敲了几下,从牙齿缝里轻轻挤出一句:“她还妄想着能得皇上多怜爱几回,生个儿子傍身呢。她也配?她也敢想!等这事儿成了,你就想个好办法……嗯?”赤金镶宝指套刮过丝绸被面,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刮擦声。

甄姑姑眉眼不动,弓着身小声提醒道:“现下家中艰难,离不得京中勋贵大臣们的支持。张婕妤不足以虑,用得好了,便是那得力的一杆长枪。时日且长着呢,娘娘何必急于一时?”

“你说得是,我要多为孩子们积福才是。”黄淑妃笑了,珍而重之地抚摸着小腹道:“这个宝贝来得真是时候。”

甄姑姑也笑得一脸灿烂:“娘娘是没看见,婢子去钟粹宫求贵妃娘娘宣召太医时,贵妃娘娘那个脸色。”

主仆二人齐齐笑了一回,黄淑妃心满意足地道:“这个宝贝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么?小皇子一来,就万事都顺遂了。”甄姑姑就劝她:“娘娘莫等了吧,身子要紧,里头的事有张婕妤冲锋,外头有二老爷掌控着,事事顺遂,您只需安安心心地把小皇子养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比什么都要好。”

黄淑妃依言躺下,甄姑姑掩了灯退出去,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哔剥”之声,神色一凝,快步赶了出去。廊下暗影里站着个人,见她出来便凑上去小声道:“皇后娘娘往景仁宫去了,太后娘娘不知怎么也听说了这件事,使了江姑姑过去探望。六皇子吐出几口污物后,平缓了许多。”

甄姑姑眉头一拧,问道:“周太医呢?”

那人道:“永昌宫福老太妃夜发心悸,周太医正在那边伺候着呢,值守的胡太医业已赶往景仁宫。其他太医还要些时候才能赶得过来。”

不管是皇后亲去也好,太后插手也罢,总之让安怡一个人守在六皇子身边越久越好,这样才好找她的错,要她的命。甄姑姑点点头:“按着事先说好第二套方案做。去吧。”言罢转身入内,黄淑妃自里间轻声道:“如何了?”

甄姑姑把得来的消息说了,黄淑妃冷笑道:“那个痨病鬼真的是想死得很。不是说她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么?这会儿装什么贤惠?她是要护着安怡呢?还是想趁机在圣上面前讨好?便是做得再机巧,也不过死后多得一个谥号而已。”

甄姑姑道:“也不知这小安大夫是怎么回事,与皇后娘娘不过见过一次面,竟就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

黄淑妃厌憎地道:“那就是个妖女!你看她那副样子,好好儿的姑娘家,谁会放着福不享,偏去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且不说这主仆二人的各种得意,景仁宫中安怡只觉得眼前的处境真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李修媛的哭闹和这背后的阴谋她都顾不上去考虑,有梁皇后和江姑姑压阵,这些就都暂时不是问题,让她担忧的是六皇子的病情。

根据六皇子现在的表现,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又像是原本就有疾病在身。偏当值的太医胡守庸的诊断和她不一样,一口咬定六皇子是风邪入体,不依不饶地追问她给六皇子刺了什么穴位,为什么要让六皇子吐血。

给人看病,最怕的就是有个拖后腿的,一时没有达成一致,一时就不能下药。李修媛又在那里守着梁皇后哭上了:“为什么还不开方子?不管是吃着不干净的东西也好,还是生病了也好,总要下方子才是。耽误了病情,怎么办?”

梁皇后便叫安怡与胡守庸过来:“可拿出章程了?”

胡守庸一梗脖子:“回娘娘的话,下官不敢苟同小安大夫的话,她开的药方太猛了,六皇子被耽搁了这许久,如何用得这样的虎狼之药?”这句话里,先不说安怡开的药方对不对,首先就给安怡扣了一顶大帽子,她最先赶到,却让六皇子耽搁了这么久,就算有事,也是她因为一己私心而拖的。

安怡已经确定自己惹上了麻烦。胡守庸,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第一次踏入宫中替连太后看病,随着她的成功和崛起,以余冯苏为首的一批太医挨了板子丢了名声,甚至还有被革职流放的,剩下的包括余冯苏在内日子都好不过。这一批太医里,就有这位胡守庸。

同行相轻,怕的是没有机会,如今胡守庸找到了机会,当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鸡蛋里都会挑出骨头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好机会。她可以听胡守庸的,但六皇子后期一定会有大事。如果不听胡守庸的,她的风险显然更大。

该如何选择呢?安怡拿不定主意,病人为重,却不能把医者的性命轻轻松松就搭了进去。

正文 第276章 逼迫

梁皇后久病多年,对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清楚,也不去逼安怡,只道:“让人赶紧去把周老太医接过来。”又问:“去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

“妾才听说此事,便使人拿了令牌前去养心殿请旨宣召太医,想来此刻人已到宫门了。”莫贵妃梳着平髻,连簪钗也不曾戴得,急匆匆地带着几个宫人赶了来,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视了一通,跪到了梁皇后跟前请罪:“妾失职,发生这样的大事,妾竟然一无所知,倒惊动了娘娘和太后。还请娘娘惩罚。”

梁皇后皱眉道:“这不是论这些的时候……”忽听宫人惊慌大叫一声:“殿下高热!额头和身子滚烫,四肢却都冰凉了。”

有经验的都知道,高烧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没有汗液,四肢冰凉,其实就是很危险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六皇子哪怕就是侥幸不死留得一条命在,也会被烧坏了脑子留下后遗症,一个坏了脑子的皇子,还谈什么前途?

李修媛左右看看,绝望地大叫一声,跪下去将头用力往柱子上撞,哭得死去活来:“皇儿,我可怜的皇儿,为娘的没本事,救不得你……”眨眼间便头破血流,糊了一脸的血。

这是逼着梁皇后迅速下决断,江姑姑和高尚仪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莫贵妃冷眼旁观,面上却是十分不忍:“李妃你这是何必?皇后娘娘在此,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六皇儿出事不成?小安大夫的医术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自不能藏私。”

莫贵妃始终还是记恨了。明着是宽慰李修媛,实际上却把梁皇后和安怡逼近了死胡同。

梁皇后叹了一声,问安怡:“你可有把握?”

她不是神仙,不能打包票。这样急的病她也曾见过,但病患是全身心地信任她,由着她去处理,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放开手脚去做。现在她面对的是尊贵的皇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小心就要丢掉身家性命,拖累家人。

前行一步可能是死,却还有五分活的机会,后退一步却很可能百分之百都是死。安怡握紧拳头,沉声道:“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胡守庸立即抗声道:“安大夫,你三思!六皇子身份尊贵,可不比寻常的病患可以由你为所欲为!”

安怡恍若未闻,目视着梁皇后,声音清越:“民女觉着就该这样医治。”

梁皇后眼里露出几分笑意,道:“既然这样,你便放手去治。凡事有我。”将死之人,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莫贵妃也好,李修媛也好,黄淑妃也好,管她们去死!

为医者,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肯定与无条件的支持,安怡郑重地同梁皇后行了一礼,转身把方子递交给金姑姑:“按这个抓药。”

胡守庸梗着脖子道:“皇后娘娘请三思!”见梁皇后闭目装睡不理睬他,便又转头去看莫贵妃:“贵妃娘娘!”

莫贵妃皱着秀眉道:“你敢不敬皇后?”

胡守庸上蹿下跳的:“人命关天!”

梁皇后烦了:“把这没眼色的东西给我叉下去!”

宫人一拥而上,把胡守庸给叉了下去,胡守庸喊着委屈,表着忠心,被宫人拖到庭院里扔在地上。等宫人散了,他一骨碌坐起,一脸庆幸地揉着胳膊,眼睛里透出饿狼般的光芒死死瞪着灯火辉煌的宫殿,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什么东西啊,一个黄毛丫头,随便学了几天医,运气好,瞎猫碰着死老鼠,侥幸治好了太后的病,入了贵人的眼,就以为自己真的天下第一了。这回定然叫你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有人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凉凉地道:“胡太医真是忠心啊。圣上一定会知道你今日的据理力争的。”

胡守庸头也不回地道:“好险啊!你怎么就猜得着那丫头一定会坚持用她的方子?”

他身后之人轻嗤:“小安大夫年少得志,走得顺风顺水。有太后和皇后娘娘两尊大佛看顾着,又得圣上青眼,哪怕就是弄废了蔡太师也还是救了蔡太师的命,反倒得了嘉奖。这样的人,必然自信得很,又岂会容许别人质疑她的判断?更何况,她本来也没错。”

胡守庸听到这里,不由惊诧起来:“她没错?那何必多此一举?”他以为想方设法地让安怡的方子得用,就是为了让安怡误诊才好要她的命,却没想到安怡看得很对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在中间搅这一局?

那人鄙夷地叹了口气:“胡太医想必是觉得之前那廷杖挨得不明不白的,如今瞧来却也没挨错。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不关你的事。闭紧你的嘴,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忘不掉,我们也只好给你开个方子,让你忘掉了。”

胡守庸顿时噤若寒蝉:“我什么都不知道。”眼角悄悄往后瞟去,只看到一个长长的背影消失在景仁宫的暗影里。

汤药送上来,试药的宫人已经试好了药,周老太医才匆匆赶来,喘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六皇子,再接着就是看安怡的药方。

眼看着一向最持重的周老太医眉头紧锁,久久不语,梁皇后等人都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发话。安怡此刻反倒沉静下来了,她已尽她所能,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这药方开得不错。”周老太医放下药方,再次号上六皇子的脉搏,算是为安怡正了名:“小安那几针施得及时,该吐的都吐出来了。可以给殿下服药了。”

话虽说得隐蔽,在座的却都听明白了,只是不曾落下定论之前,谁也不敢,也不能说破。李修媛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梁皇后慢悠悠地看了眼莫贵妃。莫贵妃执掌六宫,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难逃其咎,更何况她膝下有两位皇子,立储的呼声最高,若六皇子出事,她的嫌疑最大。

莫贵妃紧紧揪住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里喷射出怒火,咬着牙转头吩咐心腹宫人:“给我查,细细地查!”

正文 第277章 大坑

一时之间当然是不能查出什么的,但也足够令得景仁宫人人自危。凡是近身伺候、或是有机会接触六皇子的人都被彻查,就连李修媛身边近人也未能幸免,但李修媛已经顾不得了。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六皇子床前,不停地问安怡:“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好以后都会好好的吧?”“你能保证吗?”“怎么药都服下去这么久了还没醒?”

什么药是才服下去就能药到病除的?安怡好生苦恼,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李修媛的任何问题。多亏周老太医厚道,总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又有江姑姑和梁皇后在一旁镇着,李修媛即便有不满也不敢和之前那样发作。

烛火燃去了一半,六皇子却还没有醒。

李修媛坐不住了,焦虑地起身问道:“不知去传旨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算算时辰,这时候早该到了。”边说边拿眼去瞟梁皇后、江姑姑和莫贵妃等人,她本意是怀疑莫贵妃背后捣鬼,要借梁皇后和太后的手镇压一下。

莫贵妃已经回复了平时的温婉,垂着眼、翘着兰花指细细地理着身上那件半旧家常衫子的袖口,恍若全不曾听见。熟悉她的人却知道,李修媛母子平时不一定真的落在莫贵妃眼里,这次李修媛却是真的把莫贵妃得罪狠了。

梁皇后和江姑姑却嫌李修媛之前以死相逼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低头喝茶,也都装作全没听见。

不豁出去就意味着这一辈子的希望可能全部打了水漂,反正已经得罪莫贵妃了,不如紧紧抱住梁皇后和太后的大腿才有活路。江姑姑虽是太后的人,却不好求,总不能让一个宫妃去跪求一个宫人吧?李修媛一咬牙,起身跪到梁皇后跟前苦求道:“还请皇后娘娘做主,再着人去催一催。”

梁皇后正要开口,皇帝的声音便在外头响了起来:“不急,朕已经把人带过来了。”

接着,皇帝便带着马师曾和几个太医走了进来,其中就有最擅长药理的陈院判,最擅儿科的甘太医。

安怡隐隐松了口气,陈院判、甘太医,以及周老太医都是和她平时处得不错、彼此间没有仇怨的人,他们不会挑剔她,更不会挖坑给她跳,所以应该能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吧?

陈院判和甘太医进门就去给六皇子诊脉,皇帝目光沉沉地将在座诸人扫视了一遍,在梁皇后和安怡面上分别停顿了片刻,才又道:“怎么回事?六郎的病情如何了?”又怪梁皇后:“病成这个样子,还管这些事,实在不懂事。”

听着好像是在怪梁皇后多管闲事,但语气里的亲昵和关心怎么都掩盖不去,皇帝真正怪的是打扰了梁皇后静养的李修媛。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莫贵妃神色恬然,李修媛一脸的不自在,多亏周老太医及时回复六皇子的病情,又盛赞安怡应对得当,这才令气氛松活了些。

皇帝这才召安怡上前问话,问的问题也和李修媛问的差不多,究竟有多危险,什么时候能脱险,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她有几分把握等等。安怡一一答了,皇帝沉吟片刻,指着陈院判等人道:“你们都在这里,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要叫人好起来。不然,朕唯你们是问!”

莫贵妃瞅个空子细声细气地把问题说了,皇帝黑着脸一锤定音:“查!当然要查!狠狠地查!”

经过一番漫长的诊脉、辩证后,周老太医把安怡叫道一旁,轻声道:“他们都觉得你处置得很妥当,又是你最先接手的,想和圣上举荐,以你为主。”

安怡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因为她本身已经得了皇帝的吩咐这段日子专职照顾梁皇后。若六皇子此次是中毒,论药理,陈院判是其中翘楚;若是生病,甘太医是儿科圣手,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个半路出家,专长针灸急救的人来担纲。那么,陈院判和甘太医若非是不想搅进这潭浑水,就是忌惮她深得太后、皇后喜爱所以假意推举。

人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安怡当即就要谦让推辞,不等她开口,宫人已经欢喜而泣:“六皇子醒了!”

拒绝的机会稍纵而逝。皇帝等人已经围了过来,再不是说话的好机会。安怡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静候。

六皇子虽然精神状态不佳,却神志清醒,不但能一一回答皇帝的问话,不忘宽慰生母,还挣扎着想要给皇后等人行礼。众人见他如此,少不得全都说了好话来宽慰他。这孩子心宽,见自己生了一场病就得了这么多人围着看着夸奖他,特别是父皇还一个劲儿地说好话,便高高兴兴地沉睡过去。

熬了一夜的皇帝尚且记挂着飞龙关的兵事,揉着眉头吩咐安怡:“既然他们都推举你,那朕就把六皇儿交给你了。过几日朕再见到六皇儿时,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

满满都是信任,安怡却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

太顺利了,这么一件充满了疑点的大事,年纪轻轻、又非太医的她却被推到了最前面。前面胡守庸的指责和不配合,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衬托出她的能干;后头依次而来的周老太医、陈院判和甘太医,都是和她交好的人,不会像对手那样拼命去抠她的错,死命地打压她。然后,她果然也就顺利脱颖而出,成了这次的主事人。

一切偶然其实都有因由,就好像上次她和谢满棠谋划着给蔡太师“看病”一样。安怡猛然打了个寒颤,毕恭毕敬地道:“回圣上的话,民女并不太擅长这方面……”

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现下你不就治得好好儿的么?治好了自有重赏!想要什么就找马师曾要。”言罢起身就走,根本不容她多说一句。

莫贵妃才是六宫的实际管事人,有事不找莫贵妃却要去找马师曾,这意味着皇帝也把莫贵妃看成了怀疑对象之一。莫贵妃神色不动,只在起身离去时淡淡地瞥了眼安怡,警告她不要无事生非。

安怡只能苦笑着自我安慰,如果把握好了,会坑死人的大坑也是能被填平变成康庄大道的。

正文 第278章 难缠

天边放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安怡见六皇子呼吸平顺,状态稳定,便和守在一旁的金姑姑道:“我回去收拾一下,殿下若是醒来或是病情反复,烦劳姑姑立即来叫我。”

金姑姑见她昨夜被六皇子咬伤的手指还肿胀着,也真心感谢她把六皇子救了回来,就真心实意地道:“安大夫辛苦了。左右都是等着,您不妨歇息片刻,有事我再叫人过来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