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皇后淡漠地道:“静养也不过苟活几年而已,有什么意思,我就要活得爽气!”

没有多会儿功夫,蒋久新悄悄走进来道:“娘娘,甄氏畏罪自尽,淑妃娘娘感怀故人,惶恐不安,惊了胎,宁寿宫赏了梧桐宫一碗安胎药。但淑妃娘娘没有福气,哪怕是太后娘娘百般体恤也没能留住这一胎,淑妃娘娘,小产了。”

梁皇后静默片刻,轻轻笑了起来。

正文 第299章 嫉妒

夕阳下的皇城金碧辉煌,高大巍峨。

安怡走出宫门,直觉得身上突然间热乎了许多,回家的心情变得很急迫,恨不得两肋生翅,直奔家中。忽听有人在旁喊道:“姑娘,姑娘!”

安怡回头,只见车夫老焦赶着家里的车笑眯眯地等在一旁,另有几个以往见过的护卫骑马跟着,便迎上去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老焦憨厚地道:“有人通知家里,说您今日要归家,崔总管便安排俺们几个一起来接您。可算是把您给等到了!”言罢殷勤地给安怡铺了脚凳,请她上车:“兰嫂本来也想来接您,但是俺们出来后,家里人手就少了,崔总管不叫她来。”

见着了熟悉的人,安怡的心情好极了:“家里可好?”

老焦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都好,都好。就是前几日有几个蟊贼夜里骚扰了一下,都被师傅们给打跑了。俺们本来想把他们捉了送官的,崔总管不让,说是穷寇莫追,看好家里就够了。”

她在宫中不安生,家里也不安生?不是说都好的?安怡大皱眉头:“怎么个骚扰法儿?”

老焦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叫人用狗血泼了门,还把死猫死狗隔着墙壁扔院子里头了。崔总管不让给老太太和太太她们知道。”

安怡松了口气:“对,没必要让她们知道。”

老焦有些难为情地在袖子里掏了又掏,好像想拿什么东西出来,却又始终没拿出来。

安怡皱眉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磨磨蹭蹭的,还是个男人么?”

老焦做贼似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飞快塞在她手里,又飞快地坐到前头去,瓮声瓮气地道:“姑娘您坐好了,小的要赶车啦!”生怕安怡拦着不叫他赶车似的,飞快地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车迅速启动起来。

安怡给他晃得往前一倾,随即稳住了,将信拿了细看,这才明白老焦为什么这样贼兮兮的。原来是谢满棠写来的信,老焦这是生怕她怪罪他是卧底呢。

安怡一笑,迫不及待地将信抽了看,谢妖人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篇,说的话既狂妄又肉麻,什么他路过一座大山,发现里头的珍禽猛兽很多,于是一时兴起,整夜行猎,射杀无数小兽,还打了一只大老虎,吓走了一只小老虎啊,什么他路上遇到个貌美的姑娘,死皮赖脸的倒贴嫁妆也要嫁给他啊,然后他很坚贞不屈,对那姑娘不屑一顾。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她,最后的末尾是,有没有不要脸的小白脸想和她搭讪?并且很认真地建议,如果有,她应该吐那小白脸一脸的唾沫才对。

安怡无语了,谁能猜得着谢妖人冷傲拽狂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话唠的心?如果不是她认得他的字迹,只怕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封信居然会是他写的吧?阿蛮,阿蛮,想到等他归京后,她当着他的面叫上这么一声,他所会有的窘迫之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得好开心,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呢?”风将车帘吹了起来,莫天安那张宜喜宜嗔的俊俏脸蛋在车窗外头笑得无比灿烂讨好。

安怡飞快地将信收入袖中,捋捋头发,转头看着莫天安道:“真是巧啊。”

莫天安骑在马上,弯下腰来,探着头愁兮兮地道:“可不是么?如今我也只有寄希望于运气好了,不然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见着你了吧?”

安怡眨眨眼:“怎么会?你可是永生堂的东家呢。”

莫天安似笑非笑地道:“小安你何曾将我和永生堂放在眼里?或许,从前是看重的,现在么……”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安怡正色道:“你错了,我从前看重,现在也看重,将来也还会看重。那是我立足的根本,不会因为别的什么而改变。”哪怕她就是嫁了谢满棠,做了棠国公夫人,她也不会把一切希望都寄托依附在谢满棠的身上。

“你能这样想就好。”莫天安沉默片刻,转头朝她莞尔一笑:“你还好?”

他的笑容真诚干净,完全不同于莫贵妃蜻蜓点水似的假笑。想到了然说过的那些话,安怡相信她这次在宫中遇险,一定也有他所出的一分力。于是心中一暖,也回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很好,多谢你。”

莫天安佯作惊讶:“谢我什么?”

有些事儿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安怡跟着他装糊涂:“谢你那么痛快地送了然入宫啊,多亏有了他,我才能这么快好起来。”

莫天安低声咕哝了一句,安怡没听清:“什么?”

莫天安朝她一笑,没正经地道:“我说你是个没良心的那,居然这样践踏我的一片真心!我那样的牵挂你,为了你日夜担惊受怕,想尽了办法,磨破了嘴皮,你却说只要我做你的东家!”

安怡相信他的话,她倔强地不肯顺从莫贵妃的意,顺水推舟地让六皇子瘸腿,想必莫氏是很愤怒的,那张莫名出现在龙眼包子里的警告纸条,莫贵妃的警告与试探,都说明莫氏很不高兴,但最终她也没发生其他什么危险,这中间,应该是有莫天安的一分努力的。

安怡忍不住又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意。

莫天安看明白了,却不想接受这样的怜惜,当即道:“要是旁人这么无情地对我,我一定把她绑入府中,狠狠地折磨!你懂得的吧,狠狠地折磨!”

他一脸坏笑地看着安怡,笑得肆无忌惮。引得老焦等人怒目而视。

“你快滚吧!”安怡刚生出的那份愧疚顿时荡然无存,用力将车帘子拉拢。莫天安将帘子猛然拉开,看着她无比认真地道:“真想叫姓谢的妖怪永远也回不来!”

安怡大怒:“就算是你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不是个好人。你又何必……”

“因为我嫉妒了,嫉妒了就会发疯,何况我本就不是一个好人。难道你还指望一个坏家伙有颗良善的心啊?小安你傻了吧。”莫天安哈哈一笑,扬长而去,宽大的袍子被秋风吹得飘扬如云。

“这人怎么这样呢?”老焦愤恨不平,恨不得用眼神将莫天安的背影射几个窟窿出来。

安怡头疼地扶着额头,忍不住地烦躁起来。

正文 第300章 访客

安老太等人许久不曾见着安怡,乍见着她回家,全都欢喜得什么似的,安愉扑进她怀里就再没出来过,薛氏更是里里外外张罗个不停,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全部搬到她面前,再尽数塞进她肚子里去才好。

安老太已经“好转”,可以坐着和家里人说话了,偏她又生出了别的心思来,总是看着薛氏不顺眼,见薛氏忙里忙外,便讥讽道:“你好歹也是个县令太太了,家里也还过得不错,呼奴使婢的,怎么你就学不会使下人去做活,你自好好儿地当你的太太?”

薛氏不想当着儿女的面让安老太不高兴,便低眉顺眼地应了:“是,婆婆教训得是。”转眼就又忘记了,奔出去亲自安排厨房收拾晚饭。

安老太不屑地盯着她的背影道:“成日只知道蠢忙。”

安怡整个人都懒散下来,微笑着瘫在椅子上就不想动,只不紧不慢地摸着安愉的头发,懒得管这婆媳二人怎么斗法。还是家里好,哪怕就是这婆媳二人互不顺眼,明里暗里斗气,却始终不曾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安老太却是暴躁得很,转过头来就把目标对准了她:“你在笑什么?可是觉得我很可笑?”

安怡才不怕这外强中干的老太太,扫了她一眼,道:“我想起当初咱们家穷得没有一把米,为了一勺油,一文钱也能吵半日,再看看咱们家现在过的日子,就觉得真是太好过了。难道祖母不觉得?”

这么好的日子你不好好过,非得挑刺儿闹矛盾,是为那般?安老太给她问得哑口无言,翻着白眼道:“少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你,前几日太医突然不来咱们家里了,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还挺敏感的,难怪看薛氏不顺眼,觉得薛氏“成日蠢忙”,安怡笑笑,低头吩咐安愉:“我和祖母有事要商量,你先跟着黄鹂姐姐出去玩。”

安愉虽然百般不舍,却也乖巧地由着黄鹂带出去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安怡和安老太祖孙俩,安怡含笑道:“祖母想问什么?”

安老太睁着一双怪眼道:“我要问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明白?有人深更半夜拿狗血泼我们家的门,还往我们院子里扔死狗和死猫,太医也突然不来了,他们能瞒得过你那只会发蠢的母亲,却瞒不过老太婆我。当初我是为什么病的?你上次裙角上的血是怎么来的?咱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几个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崔如卿整日防贼似的为什么?你当老太婆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自己和我说呢?还是我自己去打听?”

安怡故意道:“您去哪里问呀?”

安老太理直气壮地道:“能去哪里问呢?当然是去安侯府问!总不能你红火的时候他们来认亲戚,这会儿咱们家有点风吹草动的,他们就绝迹了吧?连我病了,也不曾使人来探望,真是良心给狗吃掉了!”

安怡再接着逗她:“原来您老是气这个,这好办,明日我便让人去和他们家说,让他们家派人来瞧您。您想吃什么,或是看上他们家什么了,都一并说了,叫他们家赶紧送来。”

安老太见她一脸的促狭,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拐杖就要揍人:“你这个不孝的丫头,真是恨不得气死我是吧?我要去面圣,告诉太后和皇上,说你顽劣可恶不懂得孝顺……”

安怡立时夸张地跳将起来:“不得了啦,老太太要打人了,打死人了!救命啊!”

“你……”安老太没能打下去,扶着拐杖指着安怡憋气,憋着憋着就笑了:“你这个讨人嫌的臭丫头,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安怡笑嘻嘻地上前扶她坐下:“您不生气啦?”

“还不是为你们老老小小的操心,哪有那么多气来生?我晓得你爹那里一定出事了,不然也不会让我装病才能让你娘和弟弟来,一路上也不太平……你进宫去就是这么多天,中间也没人来传个消息什么的,那天太医突然没来,棠国公府的梁总管上门来探病,我就知道你一定出事了。幸亏,你这些年行医救人也算是积累了些福气,叫你平安归来,不然可叫我怎么活?”安老太说到这里,眼里居然汪了泪水。

安怡没想到当初最讨厌她,几乎恨不得她就此死掉,不闻不问不说还冷嘲热讽的安老太居然有一天会为了她的生死而伤心落泪,还会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感慨片刻,觉得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安老太这样彪悍的人,便又拿话去惹她:“您不会是说错了吧?姑娘将来总是旁人家的,弟弟才是安家的,只要弟弟好好儿的,您着什么急?”

于是又成功地惹得安老太拍了她几巴掌。

安怡嘴里呼着痛,心里却舒服得很,导致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狂。闹够了,才挑着不紧要的事说来宽安老太的心:“爹爹的确是遇着点麻烦,但谢大人已经去了,皇上也是站在咱们家这边的,不然能赐我一堆好东西啊?太医突然没来,那是因为他突然摔了一跤,腿瘸了,破了相,宫里的贵人们接着病了几个,太医们忙不过来,想着您不算什么严重的,就没再派人来了。至于安侯府,您且等着,很快就能叫他们恭恭敬敬地上门来请您了,到时候您想怎么端架子就怎么端。”

安老太不相信地盯着她看,安怡睁大眼睛,调皮地把脸对着安老太的脸,一脸的开心和自信。

安老太看不出什么来,只得沉沉地叹了口气:“罢了,左右老婆子也鞭长莫及,管不着你们。你爹是皇上的人,皇上要他做什么,其他人也没办法。只能求佛祖保佑你们了。”言罢步履蹒跚地往屋子里去了:“我累了,就不出来吃晚饭了。崔如卿一直等着要回你的话,你且去忙吧。”

安怡讨好卖乖地扶着她进去,亲手安排她歇了,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果然瞧见崔如卿在廊下规规矩矩地垂手立着,便问道:“花厅里叙话吧。”

崔如卿笑笑:“这个暂时不急,是外头有位访客,太太还不知道,不知姑娘可有空见他?”

正文 第301章 大麻烦

“谁?”安怡颇有些诧异,能这样急地赶来见她的,除了莫天安以外就只有梁丰了吧。梁丰只要上门来,她就一定会见的,这个事情崔如卿一定能知道,用不着特意问她有没有空。所以现在的这位访客,一定是她所预料不到的人。

崔如卿轻声道:“田均。”

安怡吃了一惊:“他来做什么?”不是说田均最近混得风生水起的,就连一口气弹劾了谢满棠十二次,每日就是在朝堂上和皇帝死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现他有多么的忠良,皇帝也没把他怎么样?现在张欣已经好了,颠道人一脉的传人也找到了,再不用请她帮忙看病;他也不是当初被谢满棠逼得走投无路的那个小御史,不但一下子连升三级,还博得一个不畏权贵的好名声,可谓是最风光的时候,何必这样急地来见她?

崔如卿道:“谁知道呢?在下以为,见一见总没什么大碍的。”

安怡就道:“那行,先生陪着我一起会一会这位好运气的田大人!”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头去,崔如卿简要地将这段日子以来的消息告诉她:“张尚书夫人请去的那个道士颇有些手段,听闻张欣已是有孕了,田家欢喜得和什么似的,又有,前几日张欣去了城边一所宅子,送她出来的居然是上次和她的奶嬷嬷密会的那个人。我们仔细察看了一下,好像那屋子里关着什么人似的。”

安怡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有孕了吗?有孕了好啊。有孕了还不消停,成日上蹿下跳的找事儿,也不懂得给孩子积福。

忽听崔如卿淡淡地道:“这几日外头起了个传言,说是田大奶奶肚子里这一胎是借的种,不然田御史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来?这是怕绝种了,特意请了个道士来做幌子,暗里在私宅里养了小白脸。”

这样的传言实在是恶毒极了,不拘是谁家招惹上了,只怕都是要气得吐血,还无从解释的。安怡转头看向崔如卿,崔如卿面无表情地道:“他们既然害了九小姐,就不配生孩子,活该断子绝孙。又爱造谣生事,就该让她尝一尝被谣言逼死的滋味。”

张欣和田均这对狗男女还真是只配这样被对待,当初她有意和田家介绍颠道人一脉时就没安好心,却不如崔如卿下手又狠又快,安怡抿唇一笑:“先生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崔如卿见她没觉着自己的手段太过阴毒,不由兴奋起来:“其实我还有个更狠的法子,但要姑娘帮个忙。”因为安怡始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露骨,便隐晦地道:“田大人若是个自信的人,听到这样的传言顶多生闷气,若能让他也相信自己其实不能……那就好看了。”

安怡道:“我和他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不过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倒让人不信,半隐半藏,让人自己往深处去想才是最好的,想着想着就信了,跟着就坚定不移了。

转眼间到了待客的正堂外,崔如卿便不再多言,率先进门去通知田均:“田大人,我们姑娘来了。”说完就门神一样地杵在了一旁。

安怡含笑走进去:“田大人真是稀客。”

田均穿着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着的绯袍,志得意满地坐在座首,见安怡进来了才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回了个礼:“不速之客是恶客,还望小安大夫莫要嫌烦才好。”

“田大人说笑,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安怡又怎敢嫌烦?”安怡的目光虚虚瞟过田均那身耀目的绯色长袍,忍不住腹诽,有必要特意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来炫耀吗?难道穿件其他颜色的,人家就不知道他升官了?真是太浅薄太虚荣了。

田均见安怡打量他的绯袍,面上更为得意,有意无意地轻轻掸了一下袖口,笑道:“不知我此番若是再请小安大夫去给内子看病,小安大夫是否能行?”

显摆什么呢?安怡顿时好生恶心,果然是小人得志,她怎么当初就那么瞎眼呢?居然看上这么一个既无内涵,又无风度,用心恶毒,轻狂无比,全不知沉稳为何物的癞蛤蟆?便佯作惊讶:“难道尊夫人还不曾痊愈么?”不等田均回答,就又笑着给他行了个礼:“没来得及恭喜田大人高升,这回若是再有什么麻烦,可用不着我再替您担心啦,反倒是我若有了麻烦,还要请您援手才是。”

见安怡提起自己上次招惹了谢满棠,被逼得闭门不出,还是她帮忙求情他才被放过的事,田均的脸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又懊恼又气愤,还带有那么几分不服气,当即冷淡地道:“田某一直将小安大夫的人情记在心上,故而此番才听说了些对令尊不利的事情就赶紧过来了。”言罢微抬着下巴,斜睨着安怡,一副你快来求我,求我我就说的模样。

同样的表情动作,谢满棠做来是又可恶又可爱,哪怕是讨厌极了也还是想多看他两眼;田渣渣做来就只剩下了满满的恶心和不识时务。安怡强忍住厌恶,笑容半点都不变:“没想到田大人居然如此仗义,实在让人佩服得紧。”说完叫人上茶,并不多问。

田均没达到理想中的效果,少不得有些不舒服,本想甩袖而去,但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便顺着安怡的话头道:“田某自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重情重义到可以跟着姘头一起算计残害原配,不但要了原配的命,还算了原配的钱,奸夫****还心安理得的过着好日子。安怡笑得讥讽,慢吞吞地道:“您说得很是。”

田均没看出她眼里的讥讽之意,矜持地看向一旁伺立的崔如卿:“兹事体大,还请屏退左右。”

安怡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崔先生是信得过的人。”他不想说可以,叫崔如卿下去不可以。

田均见她语气坚决不可更改,恨恨不已,便加重了语气吓唬道:“令尊将有大麻烦了!”

正文 第302章 田均的谋算

安怡恰到好处地表示了惊讶:“什么大麻烦?田大人莫要吓唬我。”她当然知道安保良有麻烦,而且是大麻烦,惹了黄氏,还能好到哪里去?

田均见她只是惊讶却没有害怕,十分的不过瘾,便又加重语气道:“令尊的这个大麻烦非同一般,轻则丢官,重则抄家灭族。小安大夫您虽日常出入宫廷,交好的贵人也不少,但此事一旦坐实,哪怕就是太后娘娘也是爱莫能助。”

安怡总算露出了些害怕之色:“这么厉害?敢问是什么麻烦?”

饶你再厉害,再胆大,也禁不住这“抄家灭族”四个字吧?田均心下得意,面上不显,陡然压低了声音:“有人告令尊通敌卖国,目无君长,鱼肉百姓,贪赃枉法,营党结私,私卖军粮……光是这六条大罪,就已经足够死一百次了,小安大夫,难道你就没听说半点风声么?”

“是谁这么恶毒?竟敢无中生有,行此污蔑之事?家父自来两袖清风,忠君爱国,何来的通敌卖国,贪赃枉法?污蔑,这是污蔑!”安怡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愤怒和不敢置信。

她已经明白这场戏是怎么回事了,谁会告安保良呢?黄氏。田均又怎么会知道呢?因为张婕妤和张欣的关系,他被挑出来做了黄氏的代言人。他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跑来告诉她这个秘密呢?因为他意识到了黄氏的危机,想要左右讨好,想要当个骑墙派!

田均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虽未与令尊打过交道,但看小安大夫的为人处事,也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猜得出令尊是个克己奉公的好官。怎奈啊,奸臣当道……”

眼睛瞟向安怡,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再往皇城方向抱抱拳:“不是圣上不圣明,而是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你要知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人家居心要整安大人,又怎会随随便便轻飘飘一个罪名就算了?肯定是有所准备的,没事也能查出事来!至于证人什么的,简直不用愁。更何况,这次是有万民请愿书的!”

万民请愿书。安怡的心往下沉了几分,虽然早就有所准备,知道黄氏断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定会疯狂反扑撕咬,但也没想到他们能弄出“万民请愿书”这种东西来。

这种东西,哪怕就算知道罪状是假的,哪怕皇帝一直都信任着安保良,也禁不住遭了蒙蔽的百姓民愤滔天,更禁不住愿意为黄氏鞍前马后、置生死于不顾,愿意做假证的人前仆后继。如果处理不好,一定会推出一个人来平息民愤,这种事她从前在书上没有少看,叫做丢卒保车,安保良就是那只卒子。

安怡想起谢满棠那封信上的连夜行猎之说,眉头不由紧紧地皱了起来,行猎是假,被追杀才是真吧?他打了一只大老虎,吓走了一只小老虎……安怡的眉头越皱越紧,难道是他弄死了黄氏一个重要的人?吓走的那只小老虎,会不会是黄昭?看来飞龙关的形势不是一般的严峻。

田均察言观色,眼看安怡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非是他为安怡担心,而是他在担心他的这次行动是否正确。

他本是觉着黄氏外表似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人都竞相颂赞,皇帝也是三天两头的犒赏称赞,但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却有些不妙先是说好了的弹劾安保良一事突然取消,接着张婕妤又使人来痛骂了张欣一顿,黄淑妃的境况似是十分不好,偏外头没能传出半分,仍然人人赞颂黄氏,仍然有人以黄淑妃的名义三天两头的赏赐,黄淑妃还是那个盛宠无双的宠妃。

后宫最能体现朝廷风向,这样诡异的情形只能预示着一件事,黄氏将会出事。谁要和个有危险的家族绑在一起啊,他又不是吃多了没事儿干。因此他左右一合计,决定冒险走这一趟。先暗示一下安怡,讨好拉拢一下安保良这一派的人,如果倒黄派赢了,他便卖了个大大的人情,不至于因为张欣而被牵扯进去。

但看安怡这个样子,好像是真的有点问题啊……田均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心思,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安怡那张美丽的脸上。

不得不承认,安怡垂眸沉思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安九。安九,安九……田均默默地念叨了几回,原本犹豫不定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不否认,张欣和他争吵,这般仇恨安怡是有些道理的,他初次见着安怡,就已经生了那样的心思,只可惜红透半边天的小安大夫不是他能染指的。

倘若安保良倒了,他或可将她收归囊中,做个红袖添香的小星也极不错的。因此这一趟,来得很值得。赌对了,日后前程无忧,赌输了,还可以借此打消安怡的防备,进一步靠近她。

田均几乎都要为自己的机智和算计而喝彩了,他担忧而体贴地站起身来,往安怡跟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去低声道:“小安大夫,你没事儿吧?”

安怡被吓了一跳,迅速往后让了一让:“没事儿。就是觉得太突然,太气愤了。”

田均叹道:“谁说不是呢?但你也别太急,吉人自有天相,朝中如我这般谨守正义的人还是不少的。”

安怡自动将他这些屁话过滤掉,直截了当地道:“田大人见过那万民书吗?”

田均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当然见过。我也要问小安大夫一件事,有传言说,你在宫中得罪了淑妃娘娘,被关押起来了,可有此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知道我这里的消息,你也要把你所知道的情况拿出来共享。安怡歪着头看了田均片刻,微微笑了:“田大人消息真灵通。”

算是默认了。

田均心里一热,想要更进一步:“淑妃娘娘……”

安怡抬手止住他:“我想看看那万民书,还想知道是谁进京告的状。”

田均沉默半晌,微微一笑:“此时不便,明日午后,咱们盘龙寺见。”

正文 第303章 心中有鬼

双方条件谈妥,田均也就起身告辞,将要走时,目光切切地看着安怡,一语双关地道:“小安大夫,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等时日长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了。”

不,你不知道,我认识你的时日再长不过了,久得比你现在的枕边人还要长。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比你自己还要更清楚你是个什么人。安怡沉默地看着田均,清凉的目光直直穿过他的眼睛,刺到他的心里头去。

田均无端觉得一阵心悸,就像是当初安九死去后,他独自在家里,在安九留下的那些东西旁边行走坐卧时,总是无端觉得有一双眼睛,就在某个角落里一直盯着他,盯得他骨缝生寒,盯得他不敢在家久待。好不容易睡着了,便总是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有时候突然听见侍女的笑声,也能将他惊起,然后彻夜无眠。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张欣将嫁,邀了道行极高的龙虎山道士作法,又改风水摆设,才好了些。再到张欣嫁进去,就更稳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人,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是最热闹的时候,她的影子或是声音就会突然闯进去。这件往事就再也碰不得,哪怕张欣也不能提起。他很明白,他的心里有只鬼。

田均定睛往安怡看过去,安怡却已经收敛了目光,对着他盈盈一福,素白无暇的脸上平静无波,更多了几分平日见不着的温婉娴静。

一定是看错了,要把他心里的那只鬼捉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类似于她的活人养在身边。田均再次狠狠地盯了安怡一眼,将她从上看到下,确定她的确很像安九,的确可以帮他满足那个心愿。只要满足了那个心愿,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的一代名臣。

田均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犀利地看向崔如卿,叮嘱安怡:“今日之事,生死攸关,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要让旁人知道,不然后果难料。”

崔如卿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半死不活地垂着眼不动,恍若不曾听见田均的话。

田均见他毫无自觉性,安怡也是一副万事不防他的模样,只得无奈地辞别而去,心里却想着,此人上次在酒楼里相会时看着是个角色,又如此能得安怡的信任,日后一定不能留下来。要把一只鹰养成宠物,首先要做的就是剪掉它的羽翼。安怡,你且等着。

“总算走了。”安怡长长地舒了口气,请崔如卿坐下,问道:“先生怎么看待此事?”

崔如卿嗤笑了一声:“色胆包天,妄自尊大的墙头草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但他既然特意送上门来,不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也未免对不起他这份苦心。您明日只管去赴约,他若给您东西,给您引见人,您也只管见,只管接着。这两日我使人跟着他,瞧他究竟想干什么,都和什么人有来往。”顿了顿,笑道:“很该让他的夫人看看戏。”

安怡淡淡道:“让他们从今晚就动起来吧。”不趁着黄淑妃的事儿狠狠教训一下张欣,她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二人商量妥当,又有人进来报:“棠国公府的梁总管来了。”

安怡早猜着梁丰定然会上门来的,当即就道:“快请进来。”想到薛氏的嗦处,就又吩咐下人:“别让太太知道,她若问起来,就说我和崔总管在外头商量家事,一会儿就来。”

转眼间梁丰笑嘻嘻地进来,身后还使人扛着两只大箱子:“天气渐渐凉了,我们王妃带的衣裳不够,又要打赏,带信出来让收拾些东西送进去。知道小安大夫回来,小人就偷个懒,请您帮忙带进宫去。”

不过借口而已,不然什么时候不能送进去?想必这也是谢满棠安排的吧,好让她多有机会和赵王妃相处。安怡含着笑应了,寒暄过后,直接奔入主题。

梁丰很认真地安慰她:“安大夫不必为令尊的事忧心,万民书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定会妥善解决的。至于田均,他既然开口约了您去,您便走这一趟,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十分担忧害怕,引着他把他所知道的事实全部说出来。”

安怡应了,问梁丰:“我能做什么?”

梁丰笑道:“要请安大夫帮忙配点药。另外,还要请安大夫这几日空了多往永生堂去坐一坐才好,只要您稳住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言罢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交给她:“要的药都在这上头了。”

安怡将纸条收好,和梁丰分析宫中的情形:“总感觉不止是黄氏和张家在出力,好像还有别的人参与。”

梁丰赞叹道:“当然不止。您还记得蔡老太师么?他老人家因为生了那场大病,不得不告老致仕,余下两位小蔡大人与众多门生,改投门庭的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志大才疏的,未得重用,心中不平,一旦有了机会,自是要兴风作浪。另外还有个杨家,既然要做黄氏的姻亲,不拿出点诚意来怎么行?多亏公爷料事如神,早就作了安排,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小声警告安怡:“你死我活的大事,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最后肯定会奋力一击,您一定要当心。”

安怡把梁丰送走,未等及晚饭上来,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薛氏去叫她吃饭,眼看着这情形,心疼得直掉眼泪,亲手安排她上床,替她解衣之际,忽听安怡小声叫道:“娘,娘。”

薛氏以为她醒了,忙应道:“嗳,娘在。”

安怡却不说话,只紧紧将她的手拉住放在胸前抱着,翻个身又继续睡。女儿难得这样亲近自己,薛氏心里甜滋滋的,便叫人去安排安愉吃饭,她自己一直坐到安怡睡熟过去,松开她的手才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声叮嘱兰嫂和欣欣:“听着动静,姑娘醒来就送热饭菜上来,别委屈了姑娘。”

安怡做了个很悠远的梦,梦里回到小时候,春光正好,母亲院子里的那株梨花树开得正茂,母亲抱她在怀,手把手地教她奏笛。梨花雪一样地落在她的脸上,又冰又痒。

正文 第304章 你不是小白脸

与此同时,在青龙山最高处的悬崖上,谢满棠拥马而立,沉默地俯瞰着远处的飞龙关。

飞龙关,依山而立,地势险要,远看犹如一只即将腾飞而起的猛龙,威武雄壮。飞龙关前方,星罗散布着的是人与阿兀人的营帐,营帐内四处燃起的营火甚至可以媲美天上的群星。

柳七沉声道:“看来所言不虚,的确来势汹汹。”

雨雪随风倾洒下来,将众人玄色的油衣砸得劈啪作响,一片雪花落在谢满棠浓密的睫毛上,化成了一滴晶莹的水珠,谢满棠伸手拂下,叹道:“北地已入冬。”

北地的冬天要来得更早一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谢满棠从不说废话,这样特地说来,定是别有意味。柳七疑虑地看向谢满棠,果然听到谢满棠低声道:“黄氏引狼入室,反心已现。”

本来以为只是和之前无数次的战争一样,只是为了邀功,只是为了证明黄氏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却没想到谢满棠仅凭一路的见闻和安保良、肖伐的几句话就下了这样可怕的定论。柳七担忧起来:“您怎么看?”

谢满棠将长鞭指向远处的飞龙关,声线沉稳平直得很:“与阿兀兴师动众,出了这么多的人,定然不能无功而返,今年的收成不太好,眼看就是冬天,他们要过冬,族里要活命,当然不会轻易收手。黄氏长年累月经营此地,自当知己知彼,更是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之处,既然敢动这样的心思,便是已经想好了,浑水摸鱼,鱼死网破。”

贪赃枉法与谋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意味着此行的凶险增加了百倍不止,柳七的心直往下沉,想要开口说两句话,却觉得喉头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满棠转过头来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燃起两簇明丽的焰火:“不能任由鞑子长驱直入,烧杀我大丰的军民,更不能任由黄氏奸贼兴风作浪,败坏我大丰基业。我欲绕过飞龙关,离析与阿兀联盟,先让他们打一架再说。如此,便只剩下黄氏一门,不足为虑。尔等可愿随我前往?”

问的是你们可愿意跟着我一起去,而不是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这说明他已经下了决心,再难改变主意,柳七的心直往下沉:“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大事。”甚至于是有去无回。

谢满棠翘起唇角睥睨着他,冰雪般的容颜绽放出火焰一般夺目的光彩:“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