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个知礼懂礼的好孩子,不似有些人那样没脸没皮的张狂。”蜀王妃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不再强迫安怡坐下,压低了声音指着远处的安侯老夫人与安大夫人唐氏道:“你父亲的事儿,你们族里怎么说了?”

安怡淡然道:“君命如山,当然是要以圣意为主。”

蜀王妃见她不肯顺着自己的意思说下去,眼珠子一转,含着笑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既然太后娘娘肯放你出来并带在身边,指不定好消息就不远啦。”

大概是她们一家子这段日子活得太好,她这个罪臣之女还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所以大家都觉得诧异,就想从她这里打听到内幕消息,以便投机倒把沾点好处。安怡思及此,目光热切地看向蜀王妃,激动而希冀地道:“莫非王妃知道了什么?”

蜀王妃不过是想引着她说话透消息而已,哪有什么内幕可以说的?不由讪讪一笑:“我也是猜的。”

安怡不信地道:“王妃若是知道什么,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准儿不会出去乱说。”俨然就要缠上去问个清楚的样子。

蜀王妃见周围许多双眼睛看过来,座上的连太后也似是关注到了她,不由得慌了,摆着手赌咒发誓地道:“我哪儿知道什么?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安怡就哭丧了脸:“承王妃吉言。也不知我父亲怎么样了,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京中许多人都已经收到安保良畏罪自杀的消息,安家女眷被一直关着,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父丧而不知,不能披麻戴孝哭灵,还穿着吉服站在这样热闹的宴会场所,实在是可怜。有些暗里同情安家的人忍不住想要让安怡知道真相,却又顾忌到自身利益,不敢做那出头鸟,便撺掇蜀王妃:“你消息灵通,若是知道便告诉她吧。”

连太后之前身体不适是大家都有数的,既然召了安怡来,并未告之安保良的现状,那就是要安怡心无旁骛地治病保驾。她若是说破此事,岂不是自找上去招连太后的恨?这些坏心肠的东西!蜀王妃心中骂着,面上半点不显:“我和你们一样日日坐在后院里,知道的哪能比你们多?你们要是知道,倒是不要藏着掖着。”

安怡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看一群贵妇扯皮,庆幸终于没有人再来骚扰她了。忽觉一旁有目光袭来,回眸一瞧,正是朱侧妃。

朱侧妃大约是酒意上头,一张脸艳若桃李,双目氤氲欲滴,看上去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这种经历岁月洗礼累积而成的美丽,是年轻女子所没有的。安怡就是心中再怨恨她,也不能否认她的确很美,拥有颠倒众生的本事。

朱侧妃朝她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仿佛是在笑蜀王妃蠢,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又仿佛是在笑她耍花枪玩手段顺利摆脱麻烦。安怡心情很不好地回了朱侧妃一个凶狠的笑。

朱侧妃一愣,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想来想去不得法,便端起酒杯朝安怡敬了敬。

安怡直视着朱侧妃,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有幸得闻侧妃奏笛,心中倾慕不已。安怡也擅笛,可惜没有好师父指点,若是侧妃不嫌弃,日后当请侧妃指点一二。”

从前倒也不必说了,不知道的人也会来奉承她。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又是安怡这样的人,这样不避讳地当着众人的面表示要请她指点如何奏笛,真是让人讶异。朱侧妃侧着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安怡,想要看出安怡究竟是真的想要讨教,还是别有用心。

安怡只管直勾勾地看着朱侧妃。

这样的情形在旁人看来已经有些失礼了,朱侧妃却粲然一笑,朗声道:“行。待你将来事了便来蜀王府找我,我当倾囊相授。”

安怡也不道谢,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回去,一路衣带生风,极有气势。她知道朱侧妃在背后看着她,于是腰背挺得更直,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更强大。

江姑姑微笑道:“这是和谁生气呢?脸都气红了。莫非蜀王妃对你无礼?”

这么明显吗?安怡抚了抚脸,用力将一直紧绷着的脸皮扯松,可惜嘟着的嘴怎么也收不回来。她总要问清楚的,那个人可以做到心安理得,她却不能让那个人过得这么舒坦。

江姑姑看得好笑,叹息道:“你呀,之前一直觉着你少年老成,此刻才觉得终究是个孩子。你且放心,总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

安怡从江姑姑眼里看到一抹真切的关心和笑意,便突然很想哭,皱着鼻子低声道:“姑姑您不知道我的伤心处。”

江姑姑爱怜地抚抚她的鬓角,低声道:“你这些日子吃的苦头我都知道。”

江姑姑作为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江姑姑自来稳重,便是真心疼她同情她,也不至于就这样当众表露出来,何况她此刻还是个名符其实的犯官之女。哪怕是因为太后之病而不得不让她随侍左右,也不能得到如此温柔的对待。

安怡心有所感,往周边看去,果然看到黄淑妃眼里似要喷出火来,黄夫人则一脸的疑虑和不确定。见她看过去,黄夫人便佯作不认识她一般地朝她和善地笑了笑。

安怡不知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此刻在上演着什么戏码,但可以想象得到的惊心动魄。黄夫人此番入京,断不能独自一人,肯定有男丁陪同,那会是谁?

正文 第362章 更衣

(今天四更,第二更下午五点,第三更晚上八点,第四更晚上十一点,继续翻滚求票求订阅)

宴会进行到一半,黄淑妃起身更衣。更衣本是寻常事,安怡却看到黄淑妃才刚起身,簇拥在她身边的一群宫人就全都动了起来,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谨慎。

大家都注意到黄淑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多了点,原本今日大宴,场地有限,人又多,故而每个人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有限的,偏黄淑妃身边就簇拥了七八个宫人……再是受宠也未免多了,今上是个孝顺明君,最是讲究规矩,不可能让黄淑妃越过莫贵妃和太后去,除非是另有隐情。

这宫中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所以黄淑妃很可能是行动不能自专,且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才会破罐子破摔地如此猖狂。有那比较敏感聪明的夫人们目光闪烁,行止越发谨慎小心。

安怡看向黄夫人,黄夫人身为直接关系人理应更清楚,但她在黄夫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满和心疼。一脸疲态的黄夫人十分谨慎地端坐在席上,面对每个人都很谦恭小心,甚至于讨好,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黄淑妃离席。

一切如常。但安怡就是本能地觉得紧张,接下来的发展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两柱香过后,黄淑妃还没有回来,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进来,凑在江姑姑的耳边轻声道:“淑妃娘娘腹痛,先行回宫去了,请姑姑替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罪。”

江姑姑眼皮一跳,急忙上前禀告连太后,连太后颇不以为然:“既然不舒服,理应歇着,让人去宣值班的太医进来给她瞧瞧吧。”

又过了一曲歌舞,终于有人注意到黄淑妃的离席不归,黄夫人总算是露出了些焦虑,使人过来询问情况。江姑姑下去亲自和黄夫人说明情况,还和气地问黄夫人:“夫人与淑妃娘娘母女多年未见,太后娘娘有旨,若是夫人想趁这个机会见一见淑妃,那便安排下去。”

黄夫人犹豫片刻,感激地道:“太后娘娘仁慈。只是臣妾入京本就是为太后娘娘祝寿而来,怎能因为母女私情而不忠不孝呢?”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江姑姑只作听不出来,照旧笑吟吟地道:“夫人的忠心太后娘娘都是看在眼里的。淑妃娘娘就在离此不远的暖阁里头歇着,夫人去一趟耽搁不了多久。”

黄夫人想了又想,终于站了起来。

江姑姑示意一个宫人领着黄夫人去见淑妃,转过身来照旧插科打诨,引得连太后欢笑不停。安怡端了连太后赏下的一碟子干果在一旁磨牙打发时间,一个宫人过来讨好地和她搭讪道:“小安大夫,好吃么?”

安怡见她眼生,本不想在这敏感时刻多招是非,却又怀疑她可能是谢满棠派来的人,便将碟子推过去:“你尝尝。”

宫人哪里敢要,堆着笑道:“安侯府的老夫人托婢子过来给您捎句话,不知您是否有空过去一趟?她有话要和您说。”

安怡扫了眼安侯老夫人和唐氏,前者目光灼灼,后者微皱着眉头,似是十分不赞同安侯老夫人的行为。看见她能再次出席连太后的寿宴便又想贴上来了?安怡很干脆地拒绝:“没空。”

宫人不敢多言,原路退回去和安侯老夫人说了。安侯老夫人面色不虞,唐氏微露喜色,安侯老夫人心中不爽,便沉声骂道:“没眼光的东西!好好的侯府就是败在你手里的。”

唐氏顿时好生冤枉,安侯府从安归德手里就已经开始败落,若非是自家夫君活动得力,只怕连降等袭爵都不能。此番到处求情买通,好不容易才能混进太后的寿宴里头来露脸拉关系,当然是一切以稳为重。她们不过是落魄勋贵,不敢上前去和安怡搭话问候也是情有可原的。婆婆怎么就这样不知轻重呢?纵然安怡现在对太后有用,但谁能知道过后的下场又是什么?

安侯老夫人爱面子,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太给长媳没脸,便又恨上了朱侧妃,阴沉着脸恶狠狠地咒骂道:“这个娼妇怎么不去死?她倒有脸出来晃,也不怕恶心死人。也幸亏她娘老子早早死了,兄长不成器,嫂子没资格入宫贺寿,不然羞也羞死了。”骂归骂,恨归恨,却没胆子上前去当众揭穿朱侧妃,更别说当面指骂这个妇德败坏的前儿媳。

唐氏心中厌恶强势霸道偏心的婆婆已久,只苦于没有机会报复,闻言便趁机道:“她倒也罢了,只可惜了三叔,生生毁了一辈子。前些日子老爷还筹谋着给三叔弄个实缺,这回三叔还怎么出门见人?”

若是王氏(朱侧妃)淫奔的对象是普通人,那是一定要让奸夫****以死来洗刷耻辱的,但涉及到的是蜀王府,就不能承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安侯老夫人一阵心酸难受,捏着拳头砸了自己的心窝两下,见左右的人都看过来,便死撑着面子道:“突然有些不舒服。”

众人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假意宽慰她道:“想必很快就要散席了,再忍一忍就好。”

安侯老夫人看到众人面上的嘲讽讥笑之意,不由血往上涌,激得一张老脸通红,想发作又不能发作,不发作又着实憋得难受,一阵气短胸闷,仰着头就往后倒去。众人一阵骚动,唐氏想要呼救又不敢造次,只能用力去掐婆婆的人中。

宫人报上去,连太后瞟了眼垂眸端坐的朱侧妃,心知和这事儿脱不掉干系,便大发慈悲道:“安怡,你去瞧瞧。”

安怡依言起身,三针两针刺下去,安侯老夫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算是醒了过来。唐氏期期艾艾地表示感谢,觉着就这样有些说不过去,又垂着眼低声道:“侄女儿也别怪我们,我们人微言轻,着实没有办法。”

自家亲骨肉都可以弃之不理,更不要说一个微不足道且自来都有罅隙的族人。安怡早就知道安侯府的凉薄贪利,从来就不抱任何指望,闻言不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去。还未到得前头,就见一个宫人步履匆忙地赶了进来,面色多有恐慌。

正文 第363章 变故

(第二更,第三更在8点)

那内侍急匆匆地往前走着,眼看着将要赶到连太后跟前,突然被绊了一跤,狠狠摔倒在地,不及请罪,便又匆匆爬起,飞快赶上前去,匍匐在连太后跟前轻声说了几句话。

殿中鸦雀无声。

宫中规矩森严,行动坐卧皆有规矩,极少看到有内侍会如此失态,且连太后也未出言呵斥教训。命妇们隔得远了,只恨那内侍说话太小声,不能让自己听见一星半点。

安怡连忙快步赶回去,挨着江姑姑站定了,竖起耳朵听动静。只见连太后神色自若地道:“皇后病重,贵妃过去看一看。”

莫贵妃温顺地道:“是。”言罢果然起身走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安怡看到那内侍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脸色苍白到没有半点血色,因此绝对不可能是梁皇后病重。但下头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谁也不敢表示疑问,连太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又坐了片刻,连太后起身入内更衣,吩咐李修媛暂且主持宴会。将下凤座时,被宽大的裙摆绊了一下,江姑姑忙托住她的手臂,又回过头来看了眼安怡。

安怡心中一凛,快步跟过去替代宫人扶住了连太后,连太后的手又冷又湿,下颌绷得紧紧的目视前方,神态威严、不紧不慢地走着。才脱离了殿内众人的视线,连太后就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地倚靠在安怡身上。

有些不妙。安怡不敢多问,只能稳稳地扶住连太后,低声道:“太后娘娘且放松,跟着我一起呼吸,吸气,呼气……”

连太后是个好病人,对于她信任的大夫从来都很顺从,闻言果然按照安怡的话跟着一起深呼吸,几次呼吸过后,颤抖减轻,气息也平顺了许多。

江姑姑赞赏地看了眼安怡,低声宽慰连太后:“圣上乃是真命天子,不会有大事的。贵妃娘娘已经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事会很快报进来。方才那吴朝贵说得不明不白,兴许咱们会错意了也不一定。”

连太后不置可否,哑声道:“叫他进来,我要细细查问。”

事关机密,并不敢让更多的宫人参与,江姑姑去传人,安怡替连太后按摩穴位,帮她放松情绪。

片刻后,之前传话的那个叫吴朝贵的内侍低着头走进来,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宴会过半,圣上向黄小将军询问边关事宜,黄小将军对答得益,圣上便赏了黄小将军御酒。不知是哪位大人说起飞龙关战事,圣上一时兴起,就让人挂起了堪舆图,让黄小将军上前指点说明战况。哪知道黄小将军才指点了几处地方,便趁着圣上上前观图之际,一把捏住了圣上的脖子……”吴朝贵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安怡大吃一惊,黄昭不是被黄氏视若珍宝吗?为什么会让他跟着黄夫人一起来赴这鸿门宴?但又一想,除却黄昭,再没有谁能让皇帝看到黄氏的诚意,再没有谁能比黄昭更神勇,能够在骤然发难之际将皇帝一击毙命。可她仍然很难想象黄昭那样的人居然能做出当众弑君的事来。难道说,权势和富贵真的可以这么快就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吗?

连太后急得站起来大声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吴朝贵似是被吓得惨了,又极其害怕,只管呜呜咽咽地哭,话也说不清。

连太后又急又怒,往前行了两步俯身直视着吴朝贵怒喝道:“你倒是快说啊!”

吴朝贵之前也是经常往这边传话的,江姑姑与他多有交集,便温言安抚他道:“不要急,慢慢地说,就算是说错话娘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吴朝贵鼓足勇气往前膝行了几步,哽咽着道:“小黄将军力大无穷,手臂便可以杀人……”

连太后眼前一黑,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窟里。黄昭天生力大无穷,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宫中赴宴并不许带兵器入内,但遇到黄昭这样儿的,那是真没办法。皇帝的性子她清楚,虽则谨慎,却也是个喜欢当着臣工的面表现自己强悍胆大的,所以完全有可能让黄昭近身回话……

如果是真的,那么接下来就只有靠她来稳定大局了,连太后稳了稳神,威严地看着吴朝贵道:“所以怎样?赶紧照实说来!不然要你的命!”

“众侍卫和众位大人闻声抢上前去欲救圣上,便已听见咔嚓一声响,圣上……”吴朝贵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动作迅猛地从地上鱼跃而起,一手扯住连太后的袖子,一手亮出掌中的芒刺,准确无误地朝着连太后的心口刺去。

连太后大惊,迅速后退,却被宽大厚重华贵的宫装绊住了脚步,狠狠地摔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锋利的芒刺闪着冷光向自己刺来,哪怕就是隔着厚实的几层宫衣,她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江姑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扑过去想要帮忙,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芒刺一寸一寸地朝连太后的左胸逼近,于是眼泪长流,万念俱灰。

成王败寇,百密一疏,到底是败在了黄氏的手里。连太后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却听“咄”的一声脆响,一只用来装盛果子的金盘被人从斜刺里及时插进来挡在她胸前,刚好挡住了那柄要命的芒刺。

连太后睁眼,恰好看到安怡白着一张脸,像一头狮子一样地朝着吴朝贵扑上去,借着冲力将吴朝贵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不放。

“找死!”吴朝贵一击失手,却不逃匿,反而疯了似地红着眼举起芒刺朝着安怡身上乱捅,安怡死死攥住他那只握了凶器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吴朝贵能被派来做这种事,当然功夫了得,韧性更是不得了,硬生生忍住剧痛就是不肯松手,甚至于还有反败为胜的迹象。

连太后到底身经百战,很快就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起身躲到安全处大声呼救。江姑姑醒过神来,胡乱抓起那只救了连太后命的金盘就冲上去用力敲打吴朝贵的头,又去帮忙夺取凶器。

安怡大叫道:“姑姑只管按住他的手,别的不要管。”

江姑姑依言死死抱住吴朝贵的手臂并去抢夺凶器,安怡趁隙摸出一根长有五寸,又粗又亮的金针,恶狠狠地朝着吴朝贵的眼睛刺了下去。

正文 第364章 立功

(第三更,第四更在晚上11点)

手起针落,吴朝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江姑姑吓得手一颤,竟让他挣了开去。吴朝贵也是了得,眼睛被刺瞎却顾不得去救眼睛,反倒握紧芒刺循着声息疯狂去刺江姑姑,江姑姑躲避不及,给他刺到肩上,疼得险些昏厥过去。

吴朝贵阴笑着,拔出芒刺再去刺江姑姑的前胸,安怡见势头不好,再次合身扑上,将手中的金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吴朝贵的太阳穴内。吴朝贵甚至还没得及回身,就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这时候外头守着的宫人才闻声奔了进来,一拥而上将吴朝贵死死绑了起来。

算来不过是几息之间,却已经历经了生死。安怡从未如此害怕过,脱力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直到宫人上前来扶才勉强站起身来。

连太后已经恢复了雍容肃穆,先吩咐宫人把江姑姑和安怡扶了坐下,命宫人拿了干净帕子按住江姑姑的伤口,再问她二人:“可还有什么地方被伤到的?”

见江姑姑摇头,连太后又看向安怡,安怡方才用力过猛,导致停下来后全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张口就咬着舌头,好半天才道:“没有。”

连太后温柔地看着她道:“好孩子,你很好。我接下来要你帮我做事,你还能行么?”

“歇会儿就好。”安怡就着宫人的手喝了一杯热水,觉着力气慢慢地又重新回到体内,因见连太后正在发号施令,便又退回去处理江姑姑的伤口。

连太后一连发了好几道命令,才又吩咐安怡道:“你要站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让我倒下,要让我从始至终保持清醒,更不能让人看出我身体精神不佳。”

安怡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走到连太后身后站定,准备完美地履行好职责。忽听“咻”的一声尖利呼啸,一朵绚丽的蓝色烟花在夜空爆开,不多时,有宫人急匆匆地入内,白着脸道:“淑妃娘娘和黄夫人不在暖阁里,伺候的人全都死了。”

连太后大怒:“那么多的人都给她逃了,全都是废物么?”

宫人垂头不敢言语。

黄氏潜藏在暗里的权势当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连太后冷静下来,沉声道:“去把五皇子和七公主带过来。”见宫人目光闪躲,不由怒道:“可别和我说他们也不见了!”

宫人猛地跪了下去,颤抖着道:“七公主穿了五皇子的衣裳睡在五皇子的床上,嬷嬷们以为……”

“所以现在只有七公主了,五皇子不见了?”连太后怒极反笑,用力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到地上,回头看着安怡冷笑道:“瞧瞧,她们就是这样糊弄我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若非是黄氏势力太大,也不会引得皇帝和连太后如此担忧害怕,不惜以身作饵引诱黄氏入彀。他们能设圈套,黄氏当然也能看穿,就连冯朝贵这样深得信任的人都可以做了刺客,也就不能完全都怪宫人无能。安怡劝慰道:“您息怒,还有许多事指望着您呢。”

连太后渐渐平息了怒气,道:“只有七公主也没关系,他们家不要外孙女儿,我却不能不要孙女,把七公主带过来。”

宫人领命退下,李修媛又使了宫人入内求援:“有好几个老封君都说不舒服,想要出宫回去,怎么办?”

宫宴就没有闹到这个时候的,更没有把命妇留在宫中不许回去的。但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能随便就把人给放出去,不放出去,那就要给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连太后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果断道:“就说我遇刺了。”天子是国之根本,在没有确定真相,以及宣布真相可能会带来混乱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泄露皇帝遇刺的消息。所以还不如宣布她这里的消息,反正刚才闹腾这许久,想必动静已经传了出去,实难瞒住。

江姑姑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沾满血迹的衣裙靠在宫人身上走出去宣布太后遇刺的消息,并安抚殿内惶恐不安的命妇们:“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未让刺客得手,刺客逃走还未抓到,这时候放夫人们出去只怕会被刺客所伤,所以还要烦劳夫人们先忍一忍。累了的不用太顾忌礼仪,自行歇息。老封君们若是不舒服的,就请往殿内歇息,这就让小安大夫给你们诊治。”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多数人都是表示忿然,却也有几家和黄氏牵扯太深的公侯大臣女眷们目光闪烁,坐立难安。

“婢子才这样说了,就再没有人敢提要走,只是那几位夫人都有些惶恐不安,私下底托了人来向婢子打探消息,婢子一一回绝了。现在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宗亲和长公主帮着李修媛压阵,倒也不至于出乱子。”江姑姑小心谨慎地和连太后回着话,连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紧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又焦灼地看向门外:“御林军还没来么?”

话音刚落,宫人便惊喜地跑进来道:“御林军来了,领头的将军要来拜见太后娘娘。”

有了冯朝贵的前车之鉴,连太后深觉身边这些人十分不可信,便谨慎地道:“来的是谁?”

宫人道:“是柳子严。”

安怡跟着松了口气,柳子严是柳七的大名,既然他来了,那就说明她们这些人的安危有了保障。

连太后觉着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少不得踌躇不定,见安怡如释重负的样子,便问道:“你认识他?”

安怡道:“柳将军曾在我那儿买过药,听闻他和棠国公经常在一起办差。”因觉着连太后的目光太过锋利,便仰着头,无辜而迷惑地看着连太后。

连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道:“让他进来。”

柳七一身甲胄,走进来目不斜视地给连太后干脆利落地行了个大礼,道明身份后,重点道:“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护驾。”

听到皇帝没有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太后还不敢相信,又追问道:“皇帝现在哪里?谁在皇帝身边?黄昭呢?”

柳七道:“圣上此刻正在南书房召集诸位大臣议事,身边有顾大雄将军与梁凭将军带兵护驾。黄昭从长春宫逃脱后就不知所踪,现正在搜查中。”

正文 第365章 谢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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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昭果然做了这样的事吗?安怡不由一阵恍然,随即又了然。也是,他是黄氏的子弟,被寄予重望,黄氏与皇室已是势如水火,即便是他不参与叛乱,皇帝也是不会放过他的,他若是不帮着家族,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家族破灭,再跟着家族一起灰飞烟灭。不想死,那就只有搏,哪怕身不由己呢?

听到柳七用笃定而兴奋的口气和连太后描述外头的情形,并断言此番一定能将黄氏在京中的势力一网打尽,保证绝对不会放走黄昭和潜逃的黄淑妃等人,安怡忍不住替那个阳光灿烂、热情霸道、喜欢管闲事的青衫少年而难过可惜。

有了御林军的护卫,整个宁寿宫都吃了定心丸,外头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来,莫贵妃表示她已经见着了完好无缺的皇帝,几位皇子也都被保护得很好,公主们也安全无虞。

连太后败坏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江姑姑趁机让安怡和她一起劝服连太后:“夜还很长,宫中这么大,要搜查到人还要些时候,太后娘娘不如趁这个机会歇一歇。”

连太后不肯:“外头命妇们还等着,我总不好独自享福。”

江姑姑便道:“婢子已经让人烧水并送御寒之物去了,还有许多大事要仰仗太后娘娘呢,旁的不说,您若安康,也能让圣上安心无忧不是?”

连太后被劝动了,依言躺下歇息。安怡替她号过脉,觉着无虞,便退出去在外头寻了个安静避风的角落,让宫人沏了浓茶过来提神。命妇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顺着寒凉的夜风传到耳里,听得人昏昏欲睡,哪怕是浓茶也挡不住。

安怡靠在墙上,把连太后才赏下来的狐裘裹紧,将整个人埋得只剩头和脖子在外头。狐裘又轻又暖,烘得她眼皮子发沉,正要昏睡过去,就听有人轻笑了一声,接着一个人走过来停在她面前,低声笑道:“你可真会抓机会,才进宫就又立了大功,不要命啦?”

安怡奋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睡眼朦胧地斜睨着柳七道:“我就是因为爱惜这条小命所以才这样卖力呢。有这调侃我的功夫,之前怎么不早些来?”

柳七笑道:“我倒是想快些赶来呢,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吃饭,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柳七身负护卫之职,并不能随意四处走动,安怡抓紧机会问他:“他呢?”

柳七明知故问:“谁啊?”

安怡白了他一眼:“你越来越让人讨厌了。还想不想我叫你七哥了?”

柳七收起贼兮兮的笑容,正色道:“今夜不太平,有人跟着黄氏里应外合,他带人在外肃清。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黄氏既然敢动手,肯定不会只是随便玩玩,先杀皇帝,再刺太后,并把黄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偷出去……这是冲着直接拥戴五皇子登基上位来的。看着很不可思议,但若是成功,胜算便有了一半。宫中都能发生这样的大事,外头一定更乱。安怡一个激灵,哑着嗓子道:“我的家里人……”

这回是柳七白了她一眼:“不要把别人看成和你一样蠢。”

这话说得可真有谢氏风格,安怡不由牙酸:“都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好的没学到,坏的学了一大堆。”

“是么?深得其人风范吧?”柳七高兴地笑起来:“我一定会把你这话转告给他的。”

安怡知道了想知道的,就背过身不想再搭理他。

柳七这个话痨却还没说够,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里就又接着唠叨:“小安,你这次救驾有功,你说你会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安怡认真地想了想:“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会把我们全家都放出来,让我照旧回宫走动吧。”

“真没出息……”柳七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窗户,神色凝重地道:“坤宁宫走水了。”

坤宁宫走水?安怡冲到门边,想到梁皇后与黄淑妃的恩怨,心里拔凉拔凉的,忍不住问道:“难道没有人去保护皇后娘娘么?”果然无子无宠没娘家护着,就这样的凄凉?

柳七没有回答,等她回身去寻,柳七已经不见了。

大火映红了坤宁宫上方的天空,照得整个宁寿宫亮如白昼,命妇们全都站起来走到殿门边翘首相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些惶然。坤宁宫不会是偶然才走火,经过此夜,这京中又要重新洗牌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家会就此离散,落于万劫不复之地。

安怡到处找人打听消息:“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在那边救火?皇后娘娘逃出来了吗?”

所有人都对着她摇头,朱侧妃走过来低声提醒她道:“不知太后娘娘可否知晓此事?”

太后才是除却皇帝之外在这宫里头最有权势的人,如果皇帝顾不得梁皇后,那就只能指望连太后了。安怡吸了一口气,忍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快步往内殿冲去。

连太后已经醒来了,正由宫人服侍着喝汤药,见她冒冒失失地一头冲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安怡用力擦了一下眼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正常些:“太后娘娘,坤宁宫失火了,大家都不知道消息。”

“你很替皇后担心?”连太后不紧不慢地饮下最后一口汤药,目光有如实质一样紧紧盯着安怡。

安怡把心一横,道:“皇后娘娘向来待我极好。”

“可你也没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她。”连太后放下药碗,将手伸给她:“过来给我号脉,我觉着心跳得慌。”

安怡忍着泪上前给连太后号脉,低声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对不起她。”

“她是我儿媳,我又怎能罔顾她的生死?”连太后叹息道:“你放心吧,我一早知道消息就已经使人去救皇后了。皇后身边的高尚仪是个聪明人,我和皇帝也都拨得有人给皇后,应当能护得她周全。”

安怡总算好受了些,建议连太后:“娘娘应当平躺着歇息,不宜动怒,不宜大喜,不宜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