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侯府内,甄贵满脸愧色地跪在地上请罪:“公子,都是小的办事不力才让谢满棠钻了空子。您罚小的吧。”

莫天安独坐在灯下打棋谱,白玉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怪不得你。你的事情已经很多,且谢满棠从来都不好对付。要不然我也不会与他缠斗这么多年也没能分出胜负。”

他越这样说,甄贵越是惭愧得想一头碰死。

这些日子谢满棠那边任由他们切断了和安怡之间的联系,由着他们去给安老太送药送物并看顾安家女眷,令他产生了一种谢满棠要忙活大事,暂且顾不得这边的错觉。谁知他这里才发现张家人有动静,还没来得及布置下去,之前安排下的人就全被谢满棠的人不声不响地给制住了,于是今晚这么重要的露脸机会就变成了谢满棠这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精的好机会。

从前所做的一切和今夜的事比起来简直都微不足道了!从没见过谁摘果子摘得这样理直气壮,摘得这样不要脸的。公子从未这么喜欢一个人,这样难得的机会……却被他给办砸了。甄贵越想越难过,匍匐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好了!多大的事儿呢,也值得你掉眼泪?”莫天安重重地将手里的墨玉棋子扔进棋篓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戾气。他当然是不甘心的,他所差的不过是一副更健康的身体罢了。如果他能和谢满棠一样的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此刻站在安怡身边的人就该是他。

甄贵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莫天安,豁出去似地道:“姓谢的之所以如此嚣张,不过是知道公子足够君子,不会与他计较。若是公子允许,小的就除了他……”

正文 第356章 站住!

莫天安劈手一巴掌打在甄贵的脸上,因为愤怒,清俊白皙的脸上浮起了几分病态的红晕:“你这个……”话未说完,便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甄贵顾不得羞耻,膝行过去紧紧抱住莫天安的膝盖,痛哭流涕:“公子息怒,小的不过是心疼公子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人生苦短,若是能得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是什么都比不上的……您若是不喜欢,小的再也不说了。”

莫天安抬脚将他踹倒在地,拼命忍住咳嗽,强压了怒火冷冷地道:“我与他斗气是我的事,你不该扯上家国大事。大丰朝不止是皇上一个人的大丰朝,更是全大丰人的大丰朝。他再可恶,也是为国浴血奋战的能将干将,我不能上阵杀敌已是足够羞愧,如今还要为了一己之私去害他的命。你当我是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不堪的废物么?”

莫天安是甄贵伺候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次却发了这样大的火,由不得人不害怕难受。甄贵又羞又耻,又担心莫天安因此气出病来,只管哭着拼命磕头:“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

莫天安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甄贵绝望地小声哀求:“公子?”

莫天安知道甄贵的性子,自己若是真把他赶出去,他转头只怕就要因羞愧而寻短见,便强压着怒火道:“我不舒服,你去请了然过来。”

甄贵如奉纶音,连忙吩咐红袖等人小心伺候,飞也似地去了。

莫天安独自在灯下坐了许久。才转头看向红袖和绿衣:“若是你们遇险,而你们喜欢的男子因故没有救下你们,反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救了你们,你们可会因此喜欢上那个不相干的人?”

红袖和绿衣早就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人,闻言都含羞道:“当然不会,喜欢谁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能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忘了喜欢的人呢?”

莫天安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也不值得我如此稀罕。”可是心里真是疼得厉害,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除非和甄贵所说的一样,世上再没有谢满棠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莫天安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他强力压了下去,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人呢?可是,真的很希望姓谢的妖怪不要存活于这世上啊。

了然踏着夜露走进来,默不作声地在莫天安对面坐下来,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认输了?”

莫天安淡淡一笑:“想都别想。”眼角觑到一旁尽力往角落里缩的甄贵,道:“从哪儿吃的亏就从哪儿还回去。”

“嗳!”甄贵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跳起来就去找张家人的麻烦。现在政局混乱,身为必须韬光养晦,必须不能当出头鸟,只能趁机浑水摸鱼的贵妃家族的一员,虽然不能明着去找张家人的麻烦,但借着谢满棠的名义给张欣找点麻烦还是可以的。

田府。

桂嬷嬷趁黑摸索着走进房里,凑在张欣的帐子前压低声音喊了声:“奶奶。”

张欣一夜未眠,闻声迅速从床上翻身坐起,激动地道:“怎么样?”

桂嬷嬷小声道:“老奴在阁楼上看到那边的火光把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张欣的心顿时一阵狂跳,到底是得手了。她就说么,只要舍得孩子,还是能套着狼的。想要安保良一家子死光死绝的人大把都是,谢满棠等人再是护着安怡也不能随时随地都盯着。若不是安怡精通医药,本来也该给安怡等人的饮食里头下点蒙汗药之类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安全无虞。

枉她一直因此提心吊胆,幸亏是终于成了,想必这样安怡更痛苦吧?还有什么能比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受苦受罪,而自己无能为力更痛苦的呢?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火焰吞噬而无处可逃更恐惧的呢?

张欣用力抓住被子,眼睛亮得不正常:“你可和他们说过,不要让她就这么容易的死了?我要她知道死不是最痛苦的。”这一次,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安怡魂飞魄散。

那边的火光虽然把半边天都映红了,但是也很快就灭了……桂嬷嬷其实还有半句话没敢说出来,闻言就更不敢说了,忙着道:“说了的,老奴说了的。”

“送消息的人来了再喊我。”张欣心安理得的重新躺回去,仿佛看到没有安怡的美好生活再次向她招手。

桂嬷嬷走到外间靠在榻上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天边已经发白,觉着办事的人差不多是时候来回话了,便起身开了门要出去。才要回身关门,就觉得几滴粘稠的东西滴在脸上、头上、身上,湿哒哒的好不难受。

伸手一摸,又腥又滑,又是几滴东西滴下来,桂嬷嬷抬头看上去,不由肝胆欲裂。晨光里,门框上头依次挂着两只面目狰狞的头颅,其中一只头颅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就仿佛那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鬼一样,那粘稠的东西正是头颅滴下的血。

桂嬷嬷看看头颅,再看看自己手指上的血,发出一声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声,双眼往上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往下砸了下去。

张欣被这声恐怖的尖叫声吓醒,心跳得“突突”乱响,颤着声音道:“怎么回事?”

值夜的丫头闻声跑将出去,才拉开门就双手捂住嘴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全都涌了出来,又都呆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张欣小心翼翼地走出去,看到门框上滴下的鲜血聚集在桂嬷嬷的身上,染透了桂嬷嬷身上那件淡青色的绸裙,凝固起来的地方好像最鲜艳的朱砂一样,红得刺眼。

“报官!快去报官!”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院子里的人潮水一样的朝着一个方向涌了出去。

不行,绝不能这样报官!张欣定定神,拼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站住!”

正文 第357章 二十六

任是谁家门框上挂了两个血淋淋的脑袋都不是小事,这就好像是某种警告。田均压下心头的惊恐,用看“祸水”的眼神盯着张欣不高兴地道:“真的不报官?这么大的事情只怕瞒不住。”

张欣看到他那种眼神就恨得慌,冷声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么。”

田均冷笑:“不是我惹来的祸事,却要我豁出去帮着遮掩,连实话都没有一句,你倒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顿了顿,带了几分恶意道:“总不能等到明日你被人杀死在床上,你家里人又来要我偿命,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满京城里,行事如此阴毒又嚣张的,除了谢满棠不会有其他人。他既然能把这两个人头挂在她的门上,必然也能悄无声息地将她杀死在床上。张欣又气又怕,有心要将事实说出来,又深觉田均不能信,本来两个人应该同仇敌忾一起除掉安怡,但谁能说清楚这破男人是否会在下一刻为了利益就把她卖个干干净净呢。这事儿牵扯大,是一定不能将把柄落在他手里的,至少她不能亲口承认。

田均等不到她开口,深信她是不会和他说实话了,便冷冷一笑,道:“你不和我说,我也不问,但这事儿我委实按不下去,你这就使人回娘家一趟吧。”怎么弄都是张家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张欣没忍住,嘶声道:“你难道不怕她,不恨她?她只要活着,我们俩就都不会有安稳日子可过。”

田均笑笑:“她被关着呢,我能怎么样?安保良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也没多久的好日子可过了。到时候我再动手,轻松又简单。”他太了解张欣了,从前还不知安怡是谁时,张欣就不能容忍安怡,现在既然安怡露出了端倪,张欣还能容忍么?既然有张欣在,何必污了他的手?

两人彼此了解太深,一个眼神就能出卖了彼此,张欣看得真切,愤怒地抓起瓷枕朝田均砸了过去,声嘶力竭地道:“滚!”

田均站起身来就走:“是你赶我走的,不是我不伺候你。”

张欣气得大哭了一场,哭完还是只有去找娘家来处理这事儿。当然不能动真格的查找这两颗人头的来处,假意说是底下奴仆因为偷盗被拿住,所以心生不满用柳树人头浇了鸡血来吓唬主人的,糊弄着结了案,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张欣是不敢住在这里了,折腾着要换院子,桂嬷嬷更是被吓得大病了一场,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转眼间便到了二十六,太后寿诞之日,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就连牢里的犯人也分了一块肉和一碗糙米饭。大约是因为知道今日特别重要,安怡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直到晚饭时吃上香喷喷的红烧栗子肉才高兴了点。

上次的火烧事故,她算是因祸得福。由于原来住的那个院子被大火毁坏了部分院墙,于是她们集体搬到了更大些的主院里,祖孙几个住进了安老太从前所居的正房里,又宽敞、条件又好。也不知谢满棠给顾将军灌了什么迷魂汤,黄鹂被抽过来帮兰嫂做过一次事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而是留下来帮着照顾安老太,可算是减轻了安怡许多负担。

安老太的药改由谢满棠的人从外头送,崔如卿和她恢复了联系,源源不断地把外头的消息传进来。例如黄老将军病好之后披挂上阵,势如破竹一般连接收回几个城镇,黄家军威信大涨,黄家风光无限;例如莫天安帮着陈知善找到了他的父母亲,又帮着陈家租了个院子安身;例如刘有润联合了几个人试图替安保良鸣冤,被皇帝骂了一顿,勒令他回家闭门思过、非诏不许上朝等等。

谢满棠在那之后又来看过她一次,两人没见着面,就是隔着窗子说了几句话,说的都是关于安保良的安危,又提到了吴菁和叩真子也已经平安入京,并得到了妥善安置。安怡认为谢满棠短短的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够明白,其实已经暗示了她,安保良找到了,并且还活着。

一切备齐,只欠东风。安怡凑在门缝里往外看,真心祈祷今夜皇帝等人能够大获全胜,她们也好平安脱身。

身为人犯是不配点灯的,将近黄昏,所有的人都趁着还有点亮光忙着收拾盥洗,准备安歇。热水是没有的,安怡笑嘻嘻地看着被冷水激得直打哆嗦的安愉,鼓励他道:“男子汉洗冷水澡身体才好。”

安愉冷得上牙磕下牙,仍然坚强地把白嫩如小鸡脯子一样的胸脯挺起来,夸张地张着嘴“呵呵”笑,表示他真不怕啊真不怕,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安老太也看得生了几分意趣,微笑着眯了老眼看乖孙洗冷水澡。正热闹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所有人便都紧张地停下来,竖起耳朵细听。

一股冷风卷了进来,四五个妇人打开门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当头一人冷声喝道:“谁是安怡?”

安愉原本已经害羞地躲了起来,闻声立即跑过来紧紧抓住安怡的袖子,两只大眼睛里瞬间汪满了泪水。安怡坚定沉缓地将安愉的手掰开,再将他交给兰嫂,起身看着来人道:“我是。”

当头的妇人冷淡挑剔地审视了她一回,道:“出来!”

薛氏匆忙赶出来,悲苦地紧紧抓住那妇人的手,拼命将自己所剩无几的钗环首饰往那妇人手里塞,苦苦哀求:“这是要她去哪里?”

那妇人皱了皱眉,坚决不收薛氏的东西,冷声道:“谁知道呢?上头要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谁敢多言?”

薛氏无奈,就又道:“让我替她去吧。”

那几个妇人就都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来,却没有人动手推搡辱骂薛氏。这是个好现象,虽然安怡很不放心把他们留下来,却也只能握住薛氏的手安慰她道:“兴许是好事呢。若是要坏事,早就坏事了。”言罢把薛氏一推,当头往前而去。

正文 第358章 复出

安怡跟着那几个妇人一起出了内院,眼见着那几个妇人要将她往正堂里带,便故意放缓脚步,走得再慢不过。当头的妇人面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来,冷声道:“若是耽搁了贵人的事,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安怡套着了话,便软着声气道:“对不住,我被关得太久啦,身上有些发软没力气。”说着加快了脚步。

那妇人见她不再耽搁,也就没有再多言,闷不作声地将她引到正堂里,谄媚地对坐在正堂上喝茶的内侍道:“贵人,您要提的人来了。”

那内侍盯着安怡上下打量了一回,见她衣着整齐,头发也梳得很好,就又凑过去闻了闻,没闻到异味,很是满意地道:“还好。这就随咱家走吧。”

安怡也不多言,埋头跟着那内侍走了一截,将要登车之极才将一个藏了许久的锦袋塞过去,面带惶恐地道:“贵人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我是不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内侍仿佛嫌烫手似的匆忙将那锦袋扔回去给她,左右看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小安大夫你且把心安放着,是好事。”生怕安怡再拉着他多问,匆忙爬上马背不敢再回头。

安怡看向来接她的车,很普通的青幄小车,走在京城里的暮色里毫不起眼,可是很清洁整齐。结合这些人的态度和今天这个日子的特殊性,她觉得应该是她囊中的金针被某些人有所需要,很有可能就是宫中的连太后。

安怡打起车帘正欲上车,突然间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被一只危险的野兽盯上了一样。有人在窥探她,安怡迅速回头,却只看到金鱼巷深处暗影重重,暮色苍茫。

内侍已经等得不耐烦,催促了又催促,安怡低下头钻入车中,紧紧攥住汗湿了的手掌,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并告诉自己,她是安全的,安老太等人也是安全的,谢满棠从未让她失望过,这次也不会让她失望。

马车一路疾驰,透过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安怡的心越来越沉静,这是去皇宫的路,她再熟悉不过。在安保良没有出事之前,她经常行走在这条路上,熟悉到就连哪个地方有棵槐树,哪个地方铺的石板坏了她都知道。

马车一路畅通无比地到了宫门前,宁寿宫刘太监的徒弟郑长寿急匆匆赶上来一把扯开车帘子,火烧火燎地道:“小安大夫,您倒是快些啊。”

安怡不慌不忙地下车,规规矩矩地给郑长寿行礼:“犯官之女见过小郑公公。”

郑长寿给她气得笑了:“我的姑奶奶,太后娘娘等着你施针呢,外头还有那么多命妇等着太后娘娘去了才能开席,你倒在这里端上了?”

安怡这才站直了身子,故作震惊地道:“太后娘娘怎么啦?”谢满棠这个坏人,一定把吴菁入京的消息压下来了,不然太后再怎么生病都没她的事儿。

郑长寿扯着她就往前走,“见了您就知道了。”

安怡一路前行,果然看到宫中真如之前皇帝宣告的一样,四处张灯结彩,就连光秃秃的树上也用彩绸扎了各式各样的花出来,似乎还熏了香,到处香喷喷的。宫人来往穿梭其间,每个人都穿得簇新。

郑长寿在耳边喋喋不休:“太后娘娘早起接受朝贺,下午带着命妇游园,约莫是太累了些,故而晚宴时突然就犯了头晕之症。周老太医又恰好病了,陈院判下了药却没那么快……”

所以想起了她的金针之技,希望能借她的金针,风光完满地出席这一场盛宴,好把这场大戏轰轰烈烈地唱下去。安怡忍不住阴暗地想,不知连太后是真的生了病呢,还是姓谢的妖怪又在里头使了手脚?

说话间到了宁寿宫,宫内灯火通明,暗香浮动,四处陈列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便是安怡这个从前看惯了好东西的人也被晃得眼花缭乱。盛装的内外命妇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细微的焦虑和不安。

安怡很理解她们的心情,若是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已经领过宴回家歇着去了。今日不但拖到这个时候,主角连太后却迟迟不露面,加上那位突然间又顺风顺水,高调复出的黄淑妃像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莫贵妃又老僧入定一样的垂着眼不管事儿,这日子不要太难过。

连太后蹙着眉头仰卧在八宝榻上,江姑姑跪坐在一旁替她捏着手脚,小声和她说着话,说的都是些高兴事儿,连太后微闭了眼睛,许久才“嗯”一声,表示自己没有昏睡过去。

听见郑长寿禀告的声音,江姑姑松了口气,轻声道:“太后娘娘,安怡来了。”

连太后睁开眼睛,将手伸给江姑姑。

江姑姑忙帮着她翻了个身,让她以睡美人的姿态侧卧着面向安怡。

安怡将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低沉而清晰道:“罪臣之女安怡奉诏入宫,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连太后沉默地看着安怡。安怡身上的衣裙已是半旧,但是很整洁平顺;头上半点簪钗全无,头发却梳得光洁整齐;若不是背上的肩胛骨微微凸起显得要比从前瘦了几分,任谁也看不出这次磨难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整个人沉静而温和,就像是一块天然玉石,历经打磨之后更加美丽温润。

江姑姑适时低声提醒道:“娘娘,时辰不早了。”

想起外头还等着的命妇和今夜的压轴大戏,连太后收回思绪,曼声道:“你瘦了。”

安怡挤出几颗鳄鱼泪,表示自己很感激连太后还记挂着她,同时还表示自己有个犯错的爹很惭愧,辜负了连太后和皇帝母子俩的厚爱倚重之情云云。

她不知道连太后是否相信她的话,但猜着连太后应该是还算满意的,因为连太后很快就叫她起来并让她号脉诊断,在她将要行针之际,连太后甚至还亲切地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免得腹中饥饿,行针不稳。

安怡立即表示自己今天的晚饭沾了连太后浓厚的福气,吃得很好很满意。于是在相对愉快轻松的气氛中,她给连太后行了针,并顺带替连太后松了松筋骨。

正文 第359章 宫宴

(今天三更,第二更5点,第三更8点翻滚求票求订阅)

连太后的病情安怡是再熟悉不过的,熟悉到连太后的经脉走向和穴位分布,以及最细微的特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连太后的喜好和小动作的含义。

于是这一场诊治活动大家都得到了满意的效果,在连太后轻松地摆脱了痛苦的头痛之症后,几个人甚至找回了几分从前相处的自在。

宫宴已经耽搁太久,才收到连太后精神好转的消息,鼓乐便响了起来,江姑姑急匆匆地伺候着连太后出去赴宴,安怡很自觉地垂着手退到一旁,准备等宴会开始后再让郑长寿给她找个清净地儿、弄杯热茶歇着。

连太后已经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回过头来看着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墙边装乖巧的安怡道:“给她弄身衣裳,让她随侍。”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多病之人如果想要硬撑着办完这场盛宴,身边最好有个知根知底,医术高明的大夫跟着。顶好这个大夫还是个拿得出手、又有眼色的,这样才不会给人添堵。

江姑姑微不可见地朝安怡笑了笑,低声吩咐宫女去伺候安怡更衣打扮。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总不能这样惨惨淡淡地走出去,不然落在旁人眼里也不像话。

安怡收拾妥当走出去时,酒已过三巡,命妇们已经给连太后祝完了辞,正在莫贵妃的带领下轮番说着俏皮话,活跃气氛,要讨连太后的欢喜。大家都忙着,没有人去注意一直垂着头的安怡,除了分左右坐在连太后身边的莫贵妃与黄淑妃。

莫贵妃不过是略扫了安怡一眼便调转了头,若无其事地和宗亲贵妇们说话,黄淑妃却是毫不掩饰地瞪着安怡,眼里的仇恨和敌意挡都挡不住。

安怡惴惴不安地看了眼黄淑妃,悄悄往连太后身边靠了靠,一脸的可怜。连太后眼尾扫到,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江姑姑。江姑姑会意,凑上前去含着笑道:“太后娘娘的千秋,宫里几位娘娘排了一只祝寿舞,想要给宴会添点乐子。”

连太后矜持地颔首:“准了。”

丝竹响起,一队身形曼妙、貌美如花的宫人旖旎而入,当头的那位正是张婕妤。自从她把受伤的五皇子直接带到连太后面前,适时撇清和黄淑妃的关系之后就抱上了连太后的粗腿。抱粗腿的人,总是要比平常人更卖力一些的,这样才能抱得稳,如今黄淑妃重新出山,她当然要更卖力抱紧连太后才能有活路。

黄淑妃立即把注意力转到张婕妤身上去,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杀意。张婕妤被她看得害怕,一不小心就错了舞步,好不容易补救回来,便不敢再看黄淑妃,只管埋着头跳。

黄淑妃却不想就这样饶过了她,不怀好意地道:“张婕妤刚才跳错了,就这样的水准也敢到太后娘娘跟前献舞?胆子可真大,贵妃姐姐也不管一管她们,倒让太后娘娘看了笑话。”

张婕妤吓得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撞着了一旁伴舞的宫人,便再也补救不回来,只得眼泪汪汪地跪下去请罪。黄淑妃笑了起来:“瞧你,说笑而已,就乱成这个样子。”

实在是太嚣张。哪怕就是黄氏在边关立下的功劳再大,黄淑妃也是太过嚣张。太后和莫贵妃都没吭声,她倒闹上了。众人都没了声息,貌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实则全都竖起耳朵偷听动静。

连太后清清淡淡地笑着:“淑妃入宫这么多年了,一贯都是如此泼辣开朗,哪怕是做了娘,这小姑娘的天真性子也没能磨了半分。昌平侯夫人,你说可是?”

一个身着一品命妇服饰,一脸倦容的中年妇人立即从底下站了起来,惶恐地跪在地上请罪道:“太后娘娘开恩,淑妃娘娘无礼,还望太后娘娘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昌平侯是皇帝新封给黄老将军的长子黄昆的,水涨船高,连带着黄家大夫人奚氏也就成了侯夫人。此番连太后千秋,本是要让黄老夫人进京贺寿的,但因着黄老夫人年岁已高,恰逢奚氏刚受封为侯夫人,又是黄淑妃的亲娘,便改由奚氏匆匆入京代为朝贺。算来,奚氏也不过昨日才入的京。

连太后笑着看看左右,道:“看来昌平侯夫人还不知我的性子,我夸赞谁就是真心夸赞谁。你们快帮我劝着她些,可怜见的,这么老远的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真叫人心疼。”

黄氏与皇帝斗法,连接得了这么重的封赏,若是太后千秋都不来朝贺,那才是要翻天了,还谈什么忠孝呢?所以连太后要旁敲侧击地敲打黄家的女眷也好,黄家的女眷要张狂或是要示弱也好,总之都与前朝的事情息息相关。众人都本着不要轻易卷进是非里去的小心,各自堆满了笑容附和连太后的话。

哪怕就是再精细小心,但各自的立场不同,说的话和表情眼神也还是有细微差别的,安怡毫无压力地看着场中众人表演,推测谁是倒黄派,谁是挺黄派。然后她看到了张欣的母亲张夫人阮氏。

阮氏长得很像张欣,却又比张欣多了几分慈爱之意,此刻她正满眼慈爱地看着委屈得不行的张婕妤,小声叮嘱身边伺候的宫人去和张婕妤传话。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张婕妤感激得不行,好比见着了亲娘。

母女俩都是一样的会来事儿,不知道的人都要当她们是活菩萨。安怡看了一回便兴趣缺缺,再将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随即在宗亲这边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位蜀王侧妃朱氏。

朱氏埋着头只管喝酒,她身边的命妇大抵与她交好,不住口地劝她,还把酒壶给拿走了。蜀王妃看了朱氏两眼,含着笑和一旁伺候的女官说了两句话,那女官便放了酒壶来寻江姑姑。

安怡听得明白,那女官说的是:“蜀王侧妃奏得一手好笛,想要趁这个机会献艺,给太后娘娘贺寿。”

此时因为黄淑妃的傲慢无礼与昌平侯夫人过分的谦恭卑微,整个大殿里正闹得乱哄哄的,的确需要这么一个节目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江姑姑略一沉思便和连太后说了,连太后点头应允。

正文 第360章 丑闻奇闻

(第二更,晚上8点第三更)

“这样好吗?”安怡心情复杂地看向江姑姑。朱侧妃的出身来历见不得光,虽说这样的场合不能不出席,但也不好这样的张扬,不然也是皇室的丑闻一桩。难道连太后就丝毫不顾及皇室的体面吗?

江姑姑小声点拨她道:“热闹多才好,不能让大家总盯着一件事。”

大局要紧。朱侧妃日后会如何,蜀王府日后会如何,都不在连太后的关注之中。连太后看到的是天下,关注的是大局,谁有用,她就用谁。皇室的名声?天下岌岌可危,还谈什么名声?

既然敢做就要敢于承担后果。安怡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快意的,可她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官下去传话,然后看到朱侧妃一脸的愕然,蜀王妃笑得一脸得意。

朱侧妃冷冷地瞥了蜀王妃一眼,目中的阴寒之意吓得蜀王妃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随即又挺起胸脯来,挑衅地招呼宫人给朱侧妃取来玉笛,并亲手递到朱侧妃手里。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朱侧妃收了冷厉之色,含笑走出去在人群中站定了,娉娉婷婷地给连太后行了个礼。见连太后点了头便起身奏笛,吸气呼气之间,清越的笛声骤然响起,立刻就压得满场无声。

众人俱都把目光投向这位想要献艺且技艺高超的朱侧妃,待看清楚其人,再听见笛声后,许多人先是惊讶迷惑,后又好奇激动,有那忍不住的甚至于交头接耳起来,更有人频频将目光投向大殿另一边。

安怡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被湮没在勋贵中的安侯老夫人和大夫人唐氏。安侯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老脸,谁也不看,装模作样地端起酒杯要喝酒,手却抖得厉害。唐氏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假,一脸的心虚,到了后头撑不住,干脆换了一脸的委屈和无辜。

众人看在眼里,再想起从前安侯府三奶奶王氏的暴毙与葬礼上的许多奇怪可疑之处,纵然觉得离奇,却也不得不信了。认识安侯府三奶奶王氏的人太多了。

王氏雅韵出身名门,其父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学士皇子师,她本人年少之时便以才貌双全而闻名于京城,嫁的夫君又是前首辅安归德的幼子,婆家、娘家都是屈指可数的豪门,出嫁之日十里红妆,轰动京城。如此家世才貌,不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就是诈死埋名,哪怕就是抛弃了父姓改头换面,该认得她的人也还认得她,就算是有那认不得的,听了这著名的笛声也该记起来了。

京城里纵然不缺热闹,但这样离奇的、具有爆炸性效果的热闹还是不多见。众人犹如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起来,用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朱侧妃和安侯府婆媳,又去打量蜀王妃的表情,妄图从中看到点什么。这样一来,黄淑妃母女的风头和关注便直线下降。

蜀王妃收到预期效果,一边欢喜快意,一边还要装了贤惠模样,装作没事一样地去和宗亲贵妇们闲扯:“我就说我们侧妃奏得一手好笛,你们还不信。”

得力于她明里暗里的努力宣传,蜀王府的那点秘密早就不是秘密,宗室贵妇们都面色古怪地表示赞同。也有那笑话她蠢而不自知的,难不成朱氏没脸,蜀王府就有脸了?蜀王府没脸,最不高兴的人就该是蜀王,蜀王不高兴,固然朱氏会被嫌弃迁怒,她却也得不了好,所以这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蠢法子。

众生万相,朱侧妃却充耳不闻周围的动静,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认真奏了一曲百鸟朝凤,曲终后,娴雅地给连太后行了个礼便悄然退了下去,从始至终没有多看旁人一眼。

连太后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异常,神色自若地带头鼓了几下掌,赞道:“果然好技艺,选的曲子也好,赏。”

稀稀落落的掌声跟着响起来,众人再是兴奋或是鄙夷,终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皇家作对。

朱侧妃坦然行礼谢赏,又客气地对着众人优雅地颔首致意。她本就生得极好,如此风度气质就又平添了几分姿色,众人瞧着,乱哄哄的议论声便低了下来。

莫贵妃在这时候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和手腕,三言两语就将气氛重新调动起来,果然将这场寿宴妆点成了一场太平盛宴,每个人都欢欣鼓舞,满脸喜庆。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满眼都是富贵热闹,安怡独立一旁,眼里的泪险些掉落下来。再是恨和怨,她始终是想要娘亲的,薛氏就是再慈爱体贴,也代替不了那缺失的十多年温情。

席上的蜀王妃不甘心地撇撇嘴,一双眼睛四处乱看,突然看到了站在太后身边的安怡,眼睛就亮了起来,一改之前的嫉妒乖戾,和气地朝安怡招手。

安怡本不想理睬,想想又和江姑姑道:“蜀王妃找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江姑姑觉着连太后此刻精神正处于最佳状态,安怡也去得不远,便允了,叮嘱道:“到底是位亲王正妃,她既然找你,你也不好置之不理。且去罢,有事我会让人过来寻你。”

安怡一步一步地朝着蜀王妃走过去,短短一段距离走了太久,直到整个人都僵硬了才走到,她拼命想要不去看朱侧妃,却又忍不住要去看。朱侧妃若是不奏笛,她倒也没那么多的感触,偏朱侧妃就毫不忌讳地当众奏了,让她想忘记儿时那些画面都不能。

朱侧妃察觉到安怡的目光,抬起头来淡淡地看向她,目光中多有冷芒,更有着绝不退让的决心。安怡骤然生起一股怒气,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质问朱侧妃,既然视她为累赘,当初为何要生下她?管生不管养,这算是什么道理。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拉住她的手,蜀王妃圆白的脸上满是温和,语气又轻又柔:“小安大夫,自从上次在皇后娘娘宫里见过你,我就一直都牵挂着你。这次听说你家里遭了大难,我还很是为你难过了一场,现在看到你好好儿的,真的挺为你高兴的。”

正文 第361章 请教

(第三更送到,明天四更哈)

才见过一次的人,能有多深的交情呢?就算是觉着他们家冤枉,也不过是闲谈之时叹息一声罢了。蜀王妃表演得也太假了。安怡收回思绪,一脸的感激:“多谢王妃牵挂着,今日能见着王妃,安怡也是很高兴的。”

蜀王妃笑吟吟地要拉安怡在自己身边坐下,安怡坚决不肯,蜀王妃便佯作生气:“小安这是看不起我?”

安怡赶紧露出罪臣之女应有的谦卑姿态:“王妃息怒,家父身犯重罪,能得太后娘娘宽容大度,让我随侍一旁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又如何敢坦然坐在这席上?更不要说和王妃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