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寿有些失望,很快又想起了安怡的处境,便大方笑道:“小安大夫您实在太客气了,奴婢要谁的东西也不能要您的,不然可不是掉到钱眼子里去了么?您请,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郑长寿热情地安排好了车马,殷勤替安怡打起车帘,笑得无比喜庆。许多人都认得他是宁寿宫总管刘太监的徒弟,见他如此小意奉承安怡,便也跟着讨好卖乖,热情得不得了。

难怪人家都喜欢有人吹捧着,果然被吹捧的感觉实在是好。安怡见推却不过,也就高高兴兴的受了,最完美的场景应该是她很大方地抓出一把银子赏给这些献殷勤的人,那就是皆大欢喜,可惜她只有一个空瘪瘪的荷包,她就只有努力让自己显得和气些。

相比她入宫时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幄马车,此番她乘坐的这辆车才算是真正的宫车,宽大、华丽、舒适。车帘放下后,车厢内就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九成新的锦垫又松又软,角落里的香炉往外吐露着芬芳,小桌上还陈有上等的热茶和精致的糕点。

真是天上地下。安怡舒坦地放松四肢,正要将锦垫拉过来塞在腰下,目光便定格在了桌上陈设的糕点上。

桌上的两碟糕点,一碟原本被摆成了梅花形的枣泥糕随着马车行走晃动而坍塌下去,成了凌乱状;另一碟豌豆黄虽然没有坍塌,但看上去比她在家里和宫中看到的陈设少了很多就像是被人偷拿了几块似的。

好像是因为考虑到坐马车的人不会吃太多,摆放多了会浪费,但实际上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宫中本来就不是一个畅行节约,也不需要节约的地方,能坐这种车的也不是寻常人,谁会不长眼地吝惜这么几块糕点?

安怡探手去拿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害怕了。她经常配药制药的人,伸手一抓就能差不多毫厘地掂估出药物的重量,而这壶茶,明显只有大半壶。

有人在她上车之前偷吃了这车里的茶水和糕点。角落里焚着的香可以看作是对她的礼遇,同样也可以看作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好闻的气味,例如血腥味,例如伤口腐烂的腐败味儿,还有长期藏身在某处后留下的臭味。

安怡死死盯着那杯茶,一动也不敢动。透过车帘缝隙,她可以看到殷勤的郑长寿坐在车辕上,轻松自如地和车夫说着话,还有一个跟车的宫人神态安详地坐在另一边。遇见有人问起,郑长寿就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骄傲地宣布:“里头是小安大夫,我奉了太后之命送她回家。”

安保良神奇复活并立了大功、安怡救驾有功得到皇帝赞扬的两件事都已经传遍了宫廷,车外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张车,没人敢多一句嘴。

马车一路畅行,向着宫门走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安怡已经冷汗湿衣。

人是走了呢?还是还在这张车上?他是谁?黄昭?他藏在哪里?谁是他的帮手?前头的车夫?跟车的宫人?郑长寿?或者三个人都是?如果她在经过宫门的时候叫起来,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对着她的心窝来上那么一下子?

她不想死。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丢了性命,不想因为别人的江山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她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才刚开始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了爱惜她的家人,有了珍重她的男子,仇人也在坚实地沿着她给他们设计好的死亡之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现在死了太可惜了。可是那个人百分之八九十可能是黄昭。即便是两家人已经成了世仇,她还是觉得,她其实是欠黄昭一份情的。

怎么办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错就错?还是挑着合适的机会喊出来?安怡想了很久,终于缓缓放开了手里紧紧攥着的茶杯,慢吞吞地将锦垫把自己包围起来。欠了债要还,此刻不还将来也得还,她欠黄昭的那些,就借着这个机会偿还吧,她装聋作哑地带着他,让他平安出宫,今后他是死是活,都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马车经过宫门时,例行要检查,因为有了小郑公公和宁寿宫的腰牌坐镇,又有新兴红人小安大夫为证,守门的御林军只是挑开车帘子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了行。

京城里的情形比安怡想象的还要不好,靠近皇城的许多地方都有被火烧烟熏的痕迹,街上戒备森严,没有行人走动,只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成队出现在街头小巷间。

这样的情形下,安怡所乘的这张宫车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发出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碌碌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接连平安渡过几个关卡后,就在金鱼巷近在眼前时,安怡听见了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就好像是,一件坚硬的东西被人不小心砸在了木质的车壁板上,刺耳刺心。

有那么一瞬间,安怡觉得不能呼吸了,好像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而害怕。她突然很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很怕黄昭会跳起来将她一剑穿心。

果然日子好过了就舍不得死,一旦舍不得死了胆子就会变小。安怡自嘲着,拿起一块豌豆黄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她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仿佛有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疾奔而来。

正文 第372章 胁迫

“小安大夫,就快到啦!”车外郑长寿的声音欢欣鼓舞,好像就是他本人回家一样。

“有劳诸位,稍后就在我们家用了便饭再回去。”安怡借着这个机会,理所当然地掀开帘子,然后看到一队铁甲加身的士兵,在一个人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飞速往这边奔了过来。

那个人鹰鼻深目,身材高壮,脸上的胡茬刮得铁青。哪怕就是离了那么远,安怡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刺得人生疼。就好像她是一只待捕的猎物,已经落入他的包围圈里,若不顺从就只能死亡。

是魏之明。那个当街拦着她要她嫁给他,那个告诉她,他将来一定要做一品大将军,许诺要让她做一品诰命,被她拒绝后威胁她,叫她给他等着的魏老三。

好像有些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譬如她知道魏之明是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爱将马前卒,跟着黄家做了许多机密谋逆之事;譬如她认为树倒猢狲散,这个人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不足为虑;譬如她认为此刻魏之明应该跟着黄昆一起谋反杀人,又或是在疯狂逃命。

但魏之明偏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还带着一队重甲士兵向她逼近,行动间显得十分光明正大,并无半点遮掩的痕迹。所以魏之明其实又投靠了皇帝,成功转型成忠臣良将了?

安怡正思索间,魏之明的快马已经赶到车前并毫不犹豫地拦住了车。

魏之明高踞马上,半垂着眼睛,阴沉而狂热地看着车厢里的安怡,就在安怡以为他会说“安怡,我们又见面了”然后各种拽狂炫耀时,他冷冰冰地道:“停车。”

话是冲着车夫说的,安怡还未开口,郑长寿已经拿出腰牌,赔着笑道:“这位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这是宫车,车里坐的是鼎鼎有名的小安大夫。小安大夫救驾有功,太后娘娘特旨让咱家送小安大夫归家……”

早有赶上来的铁甲士兵接过腰牌奉了上去,魏之明阴沉着脸,接过腰牌仔细地看了又看。

郑长寿在一旁笑道:“将军瞧着是生面孔,口音也是外地的,想来刚入京不久,大概也没见过这腰牌。这宫中的腰牌各有不同,咱家这腰牌是太后娘娘所居的宁寿宫的。咱们宫里的腰牌都是檀香木特制的,所用的朱漆里头掺了金粉,和外头的不一样,还有这字,这雕工……”

郑长寿殷勤地指点着魏之明,好像十分客气,实则傲慢极了。若是那寻常的土包子,立刻就要被这些东西给吓趴了,魏之明神色淡淡地听郑长寿说完了,才把腰牌还回去:“魏某的确从未见过宫中的腰牌。”

那就赶紧地放行吧。郑长寿得意地收起腰牌,示意车夫开动马车:“将军恪尽职守,日后总会经常见到的。”

“慢着,我让你们走了么?”魏之明将手一挥,身着重甲的士兵四散开来,将宫车团团围住。魏之明冷冰冰地看向安怡:“下来,我要搜车。”

“大胆!”郑长寿大怒,指定了魏之明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上峰是谁?你是要公然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

魏之明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薄唇里轻轻吐出一句:“把这个阉狗给我拉下车来,谁敢抗命,格杀勿论!”

郑长寿愤怒地大吼道:“你这条疯狗是想死吗?今日咱家倒是要瞧瞧谁敢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谁敢动我?”

众兵士少不得有些犹豫,魏之明见状,冷笑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郑长寿一脸的血色骤然褪尽,却还强撑着把脖子亮出去,讥笑道:“来来来,你的刀硬,你来砍!”

要见鬼了!魏之明这人是个疯子,这一搜车还不得搜个底朝天?手无寸铁的她正好做人质。安怡叫苦不迭,仿佛已经感到一把冰冷锋利的剑顶在了她的背上,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把拉开车帘子就要往下跳:“小郑公公您别急,魏将军这是在执行公务,他要搜就让他搜,我这就下来!”

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眼看着就能脚踏实地,一把冰冷的剑就抵上了安怡的后心,安怡一个激灵,本能地反手就要去按手腕上的镯子,才刚动作了一下,背心就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往前一寸便是心脏,刀剑不长眼睛,更不懂怜香惜玉。”一只铁臂从后头伸过来,看似怜惜温柔,实则用力凶猛地紧紧勒住了安怡的腰,勒得她眼冒金花,险些喘不过气来。是黄昭。

有些事情,明知很蠢,却仍然会选择去做,正如此事。安怡苦笑着摊开两只手,表示无条件顺从。透过浓浓的熏香味儿,她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果然和她之前猜想的差不多,随车的三个宫人,至少郑长寿和车夫两个人都是黄氏的人,香炉里焚香是为了掩盖黄昭身上的血腥味,茶水和糕点都是黄昭动用的,他想要借着她走出皇宫。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会在平安到达金鱼巷安宅、她离开后紧跟着离开,悄无声息地混出京城,投奔父兄的怀抱,成为阵前的一员猛将。可惜他走出了皇宫,却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候遇到了叛徒魏之明。于是他们不得不兵戎相见。

魏之明用看死人的眼神轻蔑地看着黄昭:“黄小将军,咱们又见面了。你若束手就擒,魏某自会看在昔日情分上替你向圣上求情。”

黄昭冷笑:“魏之明,你背主忘恩,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若是你,早就把头塞进裤裆里去了!”

魏之明面不改色地道:“敢问黄小将军,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谁才是这大丰天下的主人?是圣上而非黄氏!那么,谁才是背主忘恩的小人恶徒呢?再问黄小将军,黄氏深受谢氏多年恩宠,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已极,黄小将军更是年方弱冠便已做了堂堂三品昭勇将军,你不思报国,却忘恩负义行那谋逆之事,你的头,怎么没塞进裤裆里去?”

(为配合推荐,今天一更,然后,后天,你们会看到我的疯狂,十更妥妥的,让你们一次看个够,到时候不要嫌我更得太多哦)

正文 第373章 箭在弦上

安怡觉着勒着她的那只手臂陡然一紧,勒得她的腰又细了两寸。黄昭冷冷地道:“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弄死我们而束手就擒?可你不同,你魏家一门深受黄氏大恩,若非是我父兄,你此刻还在昌黎街头屠狗买肉!”话锋一转,冷声道:“你就不为你的父兄母亲子侄想一想?”

“为国尽忠乃是本分,想来他们会觉得很荣幸的。”魏之明轻蔑一笑:“黄昭,从前我只觉得你可笑无能,如今觉着你实在愚蠢得可笑!不要废话,是你束手就擒,还是我将你乱箭射死?”全然不顾安怡正在受到胁迫的事实。

别呀!她不想陪死!安怡赶紧道:“魏将军,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待我和他好好说一说,兴许他就改变主意了。”

魏之明阴鸷的目光在安怡和黄昭身上缓缓扫过,就在安怡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居然摆手示意已经张弓搭箭的众士兵往后退了几步。

安怡不舒服地动了动,清清嗓子低声道:“黄昭……”后背上的剑又往前递进一分,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满口苦涩,果然她做了一件最蠢的事吗?

“不要劝我,难道你认为我真是傻子,傻到可以相信束手就擒他们就会放过我?”黄昭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现在我要你告诉他,如果你因此死了,谢满棠一定不会饶过他,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他,让他和他的人再往后退三丈。”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认为他这么容易受胁迫?谢满棠是我什么人?之前我家遭难,太后娘娘也没过问,何来为我出气一说?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他不会信的。”安怡想要回头去看黄昭,才刚侧了侧头,腰间勒着的手臂就又紧了几分,勒得她气都喘不过来,更别说张口说话劝他。

“他不肯,那就是你认为,我不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会很容易就放弃?”不知是否错觉,安怡听见黄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哽咽和委屈。

兴许他也是不愿意的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可惜一步走错,便是步步错。安怡纵然觉得黄昭已经变得陌生到她不认识,但听见这满含委屈的语气,还是忍不住替他难过:“我可以帮你求情……”那什么让他戴罪立功的话她说出来,太无耻,让他为了活命反过去咬自己的亲人一口,不如直接叫他去死。如果他会,那他也就不是黄昭了。

“别假惺惺的了。”黄昭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我有今日,全拜你父女所赐,我恨不得将你父女拆骨入腹。你从前之所以一直远着我不肯跟着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会有这么一日,是不是?”

安怡沉默片刻,沉声道:“不,黄氏之所以有今日,是咎由自取。你不能把这个是非弄混淆了,至于我与你,你的确是帮过我大忙的,我若不记情,你以为你怎么能走到这里才被发现?你说拜我所赐,请问我除了不肯应你所求之外,我做了什么?可曾刺探过你和你身边的事?”

黄昭的语气微微带着几分嘲笑和悲凉:“将死之人,还是这样的得理不饶人。我只是奇怪,你父女二人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何不把美人计施展到底?你若随了我,我定然什么都不瞒你。”她若跟了他,他还会这样决然入京吗?他不得而知,却总是觉得有些遗憾。

话说到这份上,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了。安怡索性闭嘴不言。

黄昭也不要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你们都想要我去死,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人真心对我……”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随即又扬起来,讽刺地“呵呵……”笑了几声,淡淡地道:“什么天生神力,什么英武过人,什么少年才俊,都是骗人的,只是因为你们需要我这样以为,需要别人也这样以为。你们都是一样的。”

安怡趁隙飞速回头,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黄昭哪里还有从前的英朗?只剩了一副骨架撑着罢了,沾满血污的袍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瘦削得让人心惊。那张曾经神采飞扬、青春洋溢的脸孔如今已经变得陌生,眼睛里没有了亮光和活气,只剩了死气和绝望。

黄昭不期安怡会突然转过头去这样看着他,先是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开,随即又愤怒地涨红了脸凶恶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安怡立即回头,低声道:“如果你能活着逃出去,你会不会还去飞龙关和你父兄在一起?”

黄昭冷笑道:“若我说不,你待如何?”

安怡正要开口,就听魏之明冷笑道:“说完了么?快下决断,我数三声,若不能,那就休要怪我无情了。”顿了顿,看向安怡:“小安大夫,真是太遗憾了,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遇着你,可惜不曾与你叙旧,先就要与你诀别。魏某虽然着实不忍,可惜要务在身,哪怕心中备受煎熬也得痛下决心,还望你见谅。”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想要升官发财想疯了的疯子!安怡完全相信这种事魏之明做得出来。试想,谢满棠不曾拿着黄昭,其他人也未能拿着黄昭,唯独他拿着了,这将是多大的功劳?一准儿能给他的仕途添一大把火,想不升官发财都难。安怡心中焦急,面上丝毫不显,微微一笑,朗声道:“我也觉得很遗憾,没想到竟然会在如此情形下遇到故人。一别经年,魏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敢能干,自信张狂。”

箭在弦上,只需要他将手轻轻一挥,她和她身后的黄昭等人都会变成刺猬。魏之明以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安怡就算是不痛哭流涕地求他保她一条性命,也会放低身段说说软话。他其实是想给她一条活路的,只是想看看她把那高高昂着的头低下来,不要用那种视若无睹的眼神对着他。谁知她刚露面就能冷静地提出要说服黄昭,这会儿还敢这样讽刺他。这是找死呢,魏之明的黑脸越发深黑,冷冷地将手举起来道:“一,二……”

(进入疯狂倒计时,今晚12点半不见不散,疯狂开始,啦啦啦)

正文 第374章 不死不休

(我疯了!十更!!!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尽情地戳我吧!戳得越凶,我就越疯,更得就更多!!!)

安怡轻笑一声:“黄昭让我提醒你,我父亲刚立了大功,我本人也刚立了大功,因此我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阿猫阿狗。你若一点不做努力就要杀死我,未免有报复我当年拒亲的嫌疑。”

魏之明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即便是手下的士兵都没有出声,反而是神情端肃地目视着前方,他还是觉得无数“原来是这样”的目光像针一样地扎在他身上。

安怡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收了笑容冷冷地道:“想来你事后一定会说,你是为了缉拿刺客要犯才无意间犯下无心之过的,但我告诉你,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的,只要你做了,总有一张嘴会把真相告诉别人。他们会说,你什么都没做,就一心想要我的命,只是因为我当年婉拒了你的求亲,你就不顾我的无辜。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如何能成大事?就算是你立了大功,也照样有人会与你不死不休,你别想得了好!”

黄昭适时在她耳边轻声道:“对,就是这样,你自来都是极聪明的,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只可惜,今日来的不是谢满棠,若是他,想必一定很精彩。我很想看看,他究竟是要保你的命,还是要我的命。”

“其实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期待。”安怡目不转睛地盯着魏之明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压低声音道:“可惜我们都遇到了魏之明。你想活下来,我也想活下来,你若不是真的想与我同归于尽,尽可以把你的剑往后退一退,我们好好商量。”

黄昭嗤笑一声,胸腔随之振动起来,牵扯着了伤口,疼得他皱了眉头,他用力吸了口气,叹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无耻。刚才我还以为你在可怜我呢,谁知你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你自己。谢满棠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提起谢满棠,安怡的心里油然多了几分温柔,她笑了笑,很认真的道:“他当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却还想要娶她,所以才难得珍贵。

黄昭看到她如花般绽放的侧脸,不由一阵悲愤,冷笑道:“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肯与你一处,正是因为他和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他才不畏惧你。不要做梦了,你知道猪为什么被人养得那般肥壮?那是因为喂养它的人想要吃它的肉。你和你爹就是谢满棠养的大肥猪,他若不待你好,不让你觉得你在他心目中是最特别的,甚至于许下要娶你的诺言,如何能让你爹和你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

安怡淡然道:“养猪吃肉这种说法倒也不算新鲜。”

黄昭见她油盐不进,贴近她耳边沉声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昨日宫宴,圣上有意将顾大雄的嫡长女许配给棠国公为妻,这件事,你又知道吗?”

安怡叹了口气:“这和我有关系吗?”仅只是有意而已,谢满棠答应了吗?只要没答应,没成事实,就算不得什么。如今梁皇后新逝,黄氏反叛,又有虎视眈眈,皇帝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替侄儿操劳婚事?别笑人了!

黄昭冷笑道:“且不论这个。我问你,谢满棠和魏之明比起来,谁在这京城里的耳目更多势力更广?”

当然是谢满棠。安怡已经知道黄昭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因为知道拦不住,索性闭紧了嘴。

果然黄昭接着道:“我本来以为,今日若有人来拦我,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是谢满棠,我正好将你二人一起斩杀,也算出了这口气。可惜他迟迟不现身,来的却是最巴不得我死的魏之明。他会不会也觉得为难呢?毕竟你们父女才为他卖了那么久的命,他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他面前而无动于衷,否则日后还有谁愿意给他卖命?若是以你为主,他必然要犯下欺君之罪。与其为难,不如放手,反正他的功劳也不差这么一件。你觉得呢?”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她不信,谢满棠睚眦必报、小气霸道,却不是这样的小人,不然他不会率众出关,九死一生。安怡眼角觑到魏之明瞳孔缩了缩,不由紧张地弓紧了身子,小声道:“他要动手了!”

果然魏之明将脸一沉,挥鞭指向二人,冷声道:“逆贼拒捕,还挟持人质。我已仁至义尽,口水说干。弟兄们,杀了逆贼,救下人质!”因恐有人不乐意,便扬声吼道:“拿下朝廷要犯,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这二人百般拖延不过是想要等到对他们有利的人赶来。到嘴的肥肉焉能被人夺走?既然不能就这样随便就用乱箭射死,那他就换一种方法。

众军士闻言,纷纷拿起武器冲了上去,黄昭冷笑一声,将安怡往车厢里猛力一推,就近一剑将冲在最前方的兵卒劈成两片,再将另一个冲上前来的兵卒抓起来硬生生扯下一条手臂,抡起那条手臂就往魏之明脸上砸过去。

手臂带着血水呼啸而至,魏之明狼狈地勒马往后头让去,却不想马儿被人从后头硬生生制住,退不得半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条手臂溅了他一脸血水。

前方众军士就没见过黄昭这样生猛野蛮的打法,一时胆怯发怵,鼓噪着往后退去,谁也不愿意去做第三个剑下鬼。

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有人暗算,魏之明勃然大怒,转过身去大声骂道:“他奶奶的,哪个狗崽子敢暗算爷……”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毕恭毕敬与卑微讨好:“谢大人,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谢满棠高踞马上,开口火气就很大:“我来不得?”

他那身雕着繁复花纹、精工细作的银色甲胄光可鉴人,朱红色的丝绸里衣如火如荼,越发衬得他容色逼人,不,气势逼人。一个大男人生成这模样也不算是他的错,可是若不知道收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夺人眼球,还不忘明目张胆地占了便宜还卖乖,那就是大错特错了!魏之明心中越发添了几分恼火和无奈,奶奶的,心狠手辣的小白脸儿又来截胡了。

正文 第375章 一起翻滚

(这是第二更,大家睡觉起来就可以看到最少3更,然后一直都有更,哈哈)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魏之明深吸一口气,堆起笑容,十分诚恳地道:“您当然来得,末将正盼着您来呢!小安大夫被这逆贼劫持了,末将真是为难得紧,不知如何是好。您来了,正好由您定夺。”

魏之明自以为送出一份大人情,怎么都该得到几声赞许,谁知谢满棠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盯着车厢淡淡道:“黄昭归你,安怡归我。其他的事我都不管,只要她少了一根寒毛……”谢满棠终于停下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定要你偿还千倍万倍。”

这一眼看似很淡很平常,却如刮骨钢刀,锋利得让人骨缝生疼。魏之明想起安怡之前的话,她说她若死在他手里,便会有人与他不死不休,想来说的就是谢满棠了。难道之前坊间的传言都是真的,并不是逢场作戏?或者是,安保良会有大用?

正苦思冥想间,谢满棠已经不耐烦了,直接一磕马腹走了出去,魏之明听见他用一种冷得死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黄昭,放了她,我放你走便是。”

黄昭不屑地弯弯唇角,十分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见趴在车厢底板上的安怡轻轻动了动,便冷冷地道:“不要乱动,我知道你很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纵然才从险地出来没带多少,但我知道你身上一定还藏有保命的药。你若不听话,我只好提前杀了你。”

安怡顺从地保持趴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哪怕百爪挠心,很想回头去看一看说出“你放了她,我放你走便是”的那个人此刻究竟有多迷人,她也死死忍住了。

黄昭擦好了剑,慢吞吞地查看剑刃是否锋利,又为安怡的静默而奇怪:“为什么不出声?你既然死心塌地的护着他,难道不该说点什么扰乱我的心神么?”

安怡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其实马车尚未出宫门,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马车上了。”

黄昭冷笑,提剑起身:“又来骗人。可我再不会上当了。”

“我没骗你。”安怡话音未落,便觉着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恍惚间,黄昭轻声说了一句话,她却已经来不及去咀嚼其中的意味。她看见官兵们明晃晃的刀剑在她身下不远的地方闪着冷光,还看见不远处的谢满棠漂亮得如同一枝暗夜里盛开的海棠花,相比起来,他身旁的魏之明就像一口黑铁锅,还是那种炒菜炒坏了,里里外外都敷满了油烟铁锈的那种破铁锅。

安怡觉得自己还算有点临危不乱的幽默,于是就想笑一笑,不想去考虑自己是否会落下去,是否会刚好落到那些高高竖着的、明晃晃的刀剑枪尖之上,然后死得光荣壮丽。真是不甘心啊,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呢,譬如,和自己喜欢的人说一声,她喜欢他,譬如,告诉谢满棠,谢谢他从未让她失望过。

安怡觉得她不行了,她的身体犹如灌了铅似地直往下坠,而从她被扔出来到现在,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团团而立的官兵们甚至于还没反应过来,因此她坠落的下方刀剑林立。她听见了一阵惊呼和倒吸气的声音,于是她勉力仰起脸来,朝着谢满棠的方向,灿烂地笑了一笑。她觉得这样的方式应该能让他永远都记着她,再忘不掉。毕竟面对意外和死亡,就没几个女人能做到像她这样从容的,哪怕她其实是蠢死的。

谢满棠看着横飞直落还朝他傻笑的安怡,十分不高兴地皱起眉头,随即一跃而起,将手里一直蓄势待发的长鞭挥了出去,在安怡即将跌落的那一瞬间卷住了她的纤腰,再带至怀中,环抱着她一起落地,一起翻滚。

安怡摔得晕头转向,略有些清醒就咧开嘴乐了,正想说两句好听话,却对上了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于是缩了缩头,将头贴着姓谢的妖怪冰冷却坚实可靠的胸膛柔柔地擦了擦,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谢满棠满肚子的火气和愤怒瞬间便被这小猫黏人似的挨挨擦擦给磨得没有了,却不愿意给安怡看出来,便阴沉着脸将她一把拉起来,安怡疼得大叫,她的手臂被黄昭一抓一扯一扔之下脱臼了。

“你活该!”谢满棠一脸的波澜不惊,手摸在安怡被血浸湿了的后背上,心又凉了几分,却不说话,只将她缓缓转过背去对着他,低下头去细细观望。

“脱臼了。背上的伤口不严重,他手下留情了。”安怡心虚地避开谢满棠的冷眼,尝试着准备自己将伤臂托上,却听那边魏之明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放箭!”

安怡紧紧攥住谢满棠的手臂,猛地回头,但见箭如飞蝗,很快就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黄昭湮没得再也看不见,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到一汪浓烈的鲜血无声地流淌了满地。黄昭甚至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周围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众军士以刀剑击打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有人兴奋地上前去查看黄昭有没有死透,有人讨好地围在魏之明身前兴奋地说着什么,也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谢满棠和安怡。

安怡沉默地将目光从那汪浓烈的鲜血上收了回来,再看向不远处的魏之明,与魏之明目光相撞时,她淡淡地朝魏之明点了点头,然后再回眸看向谢满棠,低声道:“我刚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此很想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谢谢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哪怕就是他算计万千,万千算计,他也还是会来,因为他是谢满棠。

谢满棠目光沉沉地看着安怡,黑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慢慢绽开了一朵绚丽的昙花,明丽而璀璨。许久,他才用再淡然不过的口气道:“可惜你却让我失望了。你没被蠢死,我却要为你获罪,几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一个为了女人可以随便放走行刺的叛贼逆贼的臣子,可想而知会受到什么样的申饬和嘲讽。

正文 第376章 如此,两不相欠

(第三更)

她的确是很蠢,可是她没有蠢错,人这一生偶尔蠢一次也没关系的,至少将来老死之际尚能心安。安怡强忍着立刻就要滚落下来的眼泪,苦着脸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无耻的吗?难道就不能说,太后的病离不得我,你这是事先和魏之明商量好的计策?两全其美,难道不好?”

“不好。”谢满棠摇着头看向黄昭的方向:“他等到这一刻,如此做作,就是要让我不好受。我沾了他那么大的光,总要还一点回去才是。人一生的福气是有限的,总是占尽了便宜,以后就再没便宜可占了。”

那么她可不可以把遇到他视为是从前的补偿?安怡的眼泪这时候才掉下来。

“现在才知道害怕,迟了!”谢满棠冷着脸递了一块帕子过去,忍不住问:“你想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安怡轻声道:“我还想告诉我喜欢的那个人,我喜欢他。现在你听好了,谢满棠,我喜欢你,我若死了也要你一直记得我。”

“蠢死了,你死了我哪会记得你。你见过哪个死人被人记一辈子的?”谢满棠表情很是不屑,耳根下却腾地染上了一层红色,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冷着脸将安怡那只伤臂一拉一托,“咔擦”一声,手臂归位,安怡疼得泪流满面。

比这样更疼的时候谢满棠也没见她哭过,如此伤心不过是触景伤情,为那个人可惜罢了,想到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谢满棠实在是很想收拾人,但此情此景此地,实在不适合暴露家丑,便冷淡地道:“这样子很好看吗?赶紧回去歇着!”

安怡听话地转身朝着金鱼巷走去。黄昭将她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他说,安怡,我太累了,如此,两不相欠。

因此入京是求死,谋刺皇帝也是求死。不逃不避,一直等到谢满棠来才把她扔出来,也是求死。死对他来说,兴许才是解脱。他总说她欠了他的,总说她忘恩负义,却在最后的关头放了她一条生路。

如此,两不相欠。

安怡想起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青衫少年,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哪怕他千夫所指,臭名昭著,他也是她记忆里的青衫少年。弑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满棠示意赵春带人跟上安怡,再转头看向已经成了刺猬的黄昭,沉声吩咐亲兵:“去将他好生收敛起来再交去刑部,在圣旨未下之前,休要让人羞辱他。”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看向周围用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的人道:“黄昭曾独力一人斩杀侵犯边关的人一百余骑,这个是一点都做不得假的,没几个人能做到。”如果不是生为黄氏之子,也许黄昭就会是一名前途远大、名垂青史的猛将名将。可惜了。

魏之明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满棠,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朗声道:“大人料事如神,英明睿智,心怀仁慈,忠孝两全。若非大人神机妙算,安排得当,诛杀黄氏叛贼不会如此顺利!这真是两全其美,再不必担心太后娘娘没了大夫,也不必担心安大人中年丧女。”

好一顶高帽,送得这样的及时,无非是想要凭借他的势力在京中站稳脚跟罢了。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谢满棠垂眸看了魏之明片刻,如沐春风地笑了起来:“魏将军快快请起!你我二人何需如此客气?”

魏之明长出一口气,意气风发地看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的京城,暗道总有一日,他是一定要做到一品大将军的。身后有人悄声议论安怡的身份来历,他想起了边城里那个明媚娇俏,嘴巴利索不饶人,骂了他却又胆怯地躲起来的少女。他那时候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太后跟前的红人,有名的小安大夫,也没想到穷愁潦倒没本事的安保良竟会十年磨一剑,有了今日的风光。

而他此刻却是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叛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容不得任何行差踏错。魏之明沉沉看了安怡远去的背影一眼,再不动声色地瞟向不远处的谢满棠。

果然权力出身什么的真是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旁人要花费十倍百倍才能得到的。现在卑躬屈膝又有什么关系,等到他站稳了脚,等到谢满棠再不能给他所需要的东西时,等到他找到更有力的靠山时,他总有扬眉吐气的一天。魏之明谦卑地朝着谢满棠走去。

夕阳下的金鱼巷静谧幽深,日光穿过巷道两旁高出院墙的乔木,在光洁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轻拂的晚风将巷道两旁人家的饭香烟火香吹得到处都是,这里仿佛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京城的喧嚣与混乱和这里就是两个世界。

安怡一路走进去,看到自家大门敞开着,看门的老苍头正弯着腰扫着地,每一下都扫得极其认真,有两个仆妇正拎了水冲洗台阶和门前的青石砖地,嘴里念念有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幸福笑容。

这是她的家,里面有关怀她盼望她平安归来的家人,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不管过去的这一日一夜死了多少人,有多少熟悉的面孔从此后再看不见,这里都是她的家,她的家人一切安好。

“这不是姑娘吗?”两个仆妇率先发现了安怡,兴冲冲地扔了水桶围上来,笑容里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姑娘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反倒站在门前发呆?老太太方才还问起您呢,老爷说您没事儿,太太总不相信。我们就说,姑娘您心善积德,菩萨一准儿会保佑您平平安安的……这不,才说着,您就回来了。”

“是啊,菩萨保佑。”安怡转头去邀请赵春等人入内喝茶歇息用饭,赵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知道他们都有公务在身,安怡也没多留他们,道了谢送走人就跟着仆妇往里走:“昨夜有没有叛贼杀到这里头来?”

正文 第377章 家人

(第四更)

仆妇兴奋地道:“没有,您进宫后的下半夜,老太太他们就被放了出来,看守的士兵们也跟着走了。我们听隔壁说有叛贼在攻打皇城,那一带好多人家都遭了秧,正害怕着呢,崔总管突然带着人来了,接着又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说要见咱们家老太太。当时都吓坏了,以为又出什么事儿了,结果竟是来保护咱们的。也算是好,叛贼没顾上咱们这边,一整夜都过得极安稳。”

看到闻讯迎出来的安保良等人,安怡心里的阴霾便散去了一半。安愉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就像挂着两只小桃子,看到安怡就一头冲过来撞在她怀里,紧紧搂住她哽咽道:“大姐姐。”

“你回来了。”安保良瘦成了一把骨头,由薛氏扶着站在院门前,感慨万千地看着安怡,嘴唇嚅动着想说点什么,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回来了就好。”

不过年余,他的两鬓与胡须已经尽都斑白,肤色发黑,眉间的皱纹却都尽数打开,眼睛里闪着踌躇满志的光芒,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又是一个求仁得仁的,安怡朝他点点头:“我回来了。您还好?”

年余未见,安保良觉得女儿离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子又远了一大截,旁人家的孩子见着了死里逃生的父母亲,第一件事是先行礼问安,再饱含深情的痛哭一场,哭完了就大家都自在亲近了许多。偏安怡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很平常地点点头,再回答一句:“我回来了,您还好?”

安保良有些不太舒服,仿佛女儿已经不是他的了一般。可是看到依偎在安怡怀里满怀喜悦的安愉,看到安怡漂亮挺拔如白杨一样的身影,再看看身旁一脸满足笑容的薛氏,以及拄着拐杖慢吞吞从后头赶上来的老母亲,他突然就觉得值了。多年来苦苦追求的,这段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和生死考验,都值了,为的不就是有这么一天,一家子人扬眉吐气、衣食不缺、平安如意么?

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如果她没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能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护住一家子人,并随时给他提供支持帮助。他的女儿就是这个样子,这样就挺好的,何必强求不知足?

想到这里,安保良就朝安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好,你还好?”

安怡注意到他的态度转变,也跟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很好。”如今的情形已经和从前不同,她是不想安保良回来就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管着她,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又或是横加干涉,管些不该管的事儿,不然一准儿要伤感情。就算是个便宜爹,欢欢喜喜的也比彼此看不顺眼强。

“快别站在这里嗦了,进去吃饭说话睡觉!”安老太由黄鹂扶着走过来,先将安怡细细打量了一回,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很好,我们家是有后福的。”

薛氏又满足而欣喜地流下了眼泪,突然看到安怡背上的血迹,就又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你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