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外头有人欢欣鼓舞地道:“解禁啦,解禁啦!”

安怡与一旁伺立的兰嫂相视而笑,总算是过去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一条鱼端上桌来,薛氏颇为偏心地把刺最少最好的肉大部分给了安怡,剩下的给了安愉。然后十分满足地看着一双儿女大快朵颐,一脸的幸福快乐。

安保良看着只剩了鱼头鱼背脊鱼尾巴的鱼,再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腕,突然有点吃不下去。大男人和子女争肉吃,说起来实在可笑不过,何况老爷如今就要升官了,难道还能缺肉吃?但这心里头真的不是滋味。

安保良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便低咳一声,问道:“老太太不吃鱼么?”言下之意是在责怪薛氏为什么不先孝敬长辈,而是只顾着孩子,要不,多少也给他一点,别让他觉得自己是剩下的那个吧。

薛氏很贤惠地道:“老爷忙于公务,有所不知,鱼生痰肉生火,老太太病着,怡儿说了不能吃鱼肉。”

“哦……”安保良怏怏地拨拉了两下鱼头,看到鱼头上翻着的白眼珠,心情更不好了:“莫要太娇惯着安愉。他可不小了,我打算把他送到族学里去,你这样的娇惯他,当心给人嘲笑他不懂事。”

安愉本来正埋着头吃得欢实,闻言停下来委屈地看看姐姐,再看看母亲,又看看祖母,然后低下头噘起嘴不吃了。

争风吃醋?啧,这家里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安怡放下筷子,感兴趣地看向三位长辈。

安老太没说话,怜爱地摸摸安愉的头,伸出筷子把鱼眼睛夹给了安愉。

薛氏还是一脸的贤良淑德,另外更加了些骄傲进去:“老爷忙于公务,有所不知,不是我做母亲的夸赞自己的孩子,安愉实在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里,遇着这么大的事,他从未给我们添过任何麻烦,更不要说什么娇气之类的,怡儿突然入了宫,我和老太太都慌了神,是他护着我们,宽慰我们。这样的孩子若还是被人嘲笑,那一定是嘲笑他的人不好。”

难得薛氏能说出这样霸气的话,安老太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是这样。族里的龟孙们谁敢欺负我的乖孙,老太婆的拐杖不饶他。”

安保良彻底没话说了,他觉得他错过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他在前方九死一生,家人在后头提心吊胆,等他荣归故里,却成了被剩下的那个人。但他不是为了旁的,他是为了这个家啊,自家孩子好,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更不想让两个孩子被埋没在边远穷困的昌黎,一辈子都过着他那样穷苦压抑的生活。争这些也不是因为缺肉吃,而是好像在薛氏的心里眼里,他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这不公平。安保良希冀地看向安怡,在他看来,老娘和妻子很多时候拎不清,安怡应该是这个家里最能拎清的人了,她应该能明白他的。

薛氏明显是在生安保良的气,难得薛氏有如此觉悟,想要跳起来拿捏一下安老爷,安怡当然要无条件表示支持。安怡同情地看着安保良,爱莫能助地咬了一大块鱼肉,朝薛氏谄媚地笑道:“娘做的鱼真好吃!”薛氏亲手做下,又亲手拨给她的,充满了母爱的鱼肉,吃着比什么都要香甜,也让她那颗已经冷了的心又重新热乎起来。

这饭没法儿吃了!安保良把碗一推,憋着气要走,安愉忙抓住他的袖子仰着头软声央求:“爹爹吃着不合胃口吗?儿子把这个蛋羹给您吃,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嫩滑喷香的蛋羹上洒了几点碧绿的葱花,闻上去就很香嫩,安保良看着安愉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微微撅着的粉嫩小嘴,眼底突然温柔下来,伸出枯瘦的大手抚抚安愉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你多吃点。爹爹盼着你快快长大呢。”

安愉很懂事地埋头大吃狂吃:“我很努力的在吃,吃下去就长个子,长个子就长大了。我不挑食的。”一边说,一边希冀地看着安保良。

安怡威胁地看着安保良,他要还敢走人,她也不同情他了。安保良磨蹭着看看对他视若无睹的安老太,再看看一脸贤良淑德的薛氏,朝安怡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挨着安愉坐下来,夸道:“愉儿是个好孩子,吃得真好。”

安愉吃得更快了,薛氏生气地瞪了安保良一眼,柔声劝阻安愉:“吃慢些,忘记你姐姐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安愉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放慢了速度。

真好。安怡托腮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底原本已经空了的那一块被迅速填满。

然而有人却要迫不及待地打破这种快乐轻松,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他们也听见了外头的吵闹声:“让开,你这个狗奴,别挡了小爷的道!你问小爷是谁?说出来怕吓着你!叫你家老爷出来,他不在也不要紧,让安怡出来!赶紧的!别让小爷进去请人!”

这谁啊?安愉和安保良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了身。能在这种时候这样凶残地打上门来找麻烦的,可不是普通人。

赵青已经进来回话了:“是安侯府的人,之前来了个管事,说是他们老夫人病重,要请姑娘去帮着瞧瞧病。小的就按着吩咐回绝说姑娘病着,不出门看诊。那管事坐了一回也就走了,谁知没过多少时候,一个小公子就带着那管事回来了,外头的人拦着不许进来,这小公子不但骂人还打人。”

正文 第384章 别处找补

(第一更,你们觉得,今天几更好呢?就看你们给不给我信心啦,爱你们)

从前倒也罢了,他还没出息,给安侯府的人欺压了也就欺压了,现下他九死一生搏得如此声名,难不成还要继续让安侯府的人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安归德与安侯老夫人那还勉强算是长辈,这么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也敢上门作威作福?他要忍下这口气来,他都能把头塞进裤裆里去!安保良额头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我倒要去瞧瞧,谁敢如此大胆?”

安怡也觉得纳闷,之前他们倒霉,族人躲得远远的,但安老太才在宫宴上瞧见她便已经按捺不住地示了好,现下情势已经明朗,以安侯府闻腥而动的行事风格,怎么也该厚礼上门示好才是,怎地倒使了个这样的浑人来闹事?

因见安保良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又念着他口拙舌笨的,人更是瘦得风都能吹倒,打架骂架都不成,放出去就是找气受。便拦住道:“爹爹从前做着县尊之时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轻易见到的,如今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臭蟊贼随便叫骂几句您就出去了,落到旁人耳里听着也不像话。”

安保良被她提醒了,觉得果然是这么回事,可是实在不甘心:“难不成让他这样一直骂?”

安怡微微一笑:“就是要让他骂啊,骂得越大声越难听越好。爹爹和祖母不是一直都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么?如今就有这样的好机会在眼前,您却放着不用。”

“怎么说?”安保良起身走到窗边去了,安怡跟着他走过去,瞅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梢语调轻快地道:“您若是一直和族里人扯从前的老官司,未免有人说您心胸狭窄;若是族里人求上门来,您却不管,未免有人说您寡情凉薄;若是跑出去和他对骂讲道理呢,未免有人说您太不稳重,和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失了风度。所以啊,先由着他骂,等到左邻右舍都听不下去了,再由我出去对付他。您就只管歇着,日后有人问起时,您只管掩面说惭愧就好。”

真当这金鱼胡同中居住的其他人家是死人啊,官职小又怎么样?难道不知道闲话最先都是从底下传起来的吗?

安保良想明白了,火气便消了一大半,端起架子问赵青:“他们几个人?”

赵青道:“五六个人。”

安保良又问:“你们几个人?”

赵青道:“崔管事带了些人出门瞧家私采买去了,除去各处当值的,还有七八个闲着的。”

安保良勃然大怒:“可是老爷没给你们饭吃?把他们拦在外头很难吗?”

“小的明白了。”赵青恍然大悟,退出去没多久,外头的叫骂声哭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已然过渡到高喊着安保良和安怡的名字高声叫骂了。

等不到明天,全京城就都能知道安侯府的子弟是多么的跋扈,居然敢不把安保良这样的忠臣放在眼里,人还病着就冲上门来打骂。这样的规矩和欺压……安侯府想要不出名都难了,想沾好处?就算是脸皮足够厚也要看理由够不够。

果然谢妖怪那个受了气就从别处找补的办法真的很不错,安愉听得心情十分愉快,瞟了眼仍然愤愤不平的安保良,轻描淡写地道:“您不多吃点么?这样的瘦弱,也不怕圣上嫌弃,不敢给您要紧的差事做?要不然,您是想让外头人知道,我治不好您?”

这话算是戳中了安保良的命脉,他还年轻着呢,正是踌躇满志,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怎能因为身体的原因拖累了呢?安保良二话不说,直奔饭桌,毫不挑剔地把剩下的鱼头、鱼背脊和鱼尾巴吃光了,一不小心弄了根刺下去,卡着喉咙一会儿要喝醋,一会儿要吃酸菜,幸亏卡得不厉害,很快就弄下去了。

薛氏瞧得老大不忍心,原形毕露:“老爷想吃就另外弄,不过一条鱼罢了。”

“不能浪费,怡儿当家不容易。”安保良讨好地看着安怡笑:“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棠国公府拜谢棠国公的救命之恩吧?”

安怡立即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若只是拜谢救命之恩是可以的,如果是闲不住了想要托人打听圣上什么时候启用您倒是不必了。圣上要用您,自然会安排,您这样一个老实人上蹿下跳的是要做什么呢?”

安保良讪然:“为父不是担心圣上日理万机,忘了么?”他是真没底气啊,好像运气好得不像话,这么大、这么难的事情居然真的给他做到了。

安怡正色道:“这样大的事情,圣上如何能忘了您?退一万步说,圣上真忘了您也只得受着!这才是真正的忠臣。”必须赶紧去把肖伐老先生接过来,不然安保良难免还会入了旁人的圈套而不自知。但是,肖伐老先生和师父她们在一起,他们究竟是被妖怪藏在哪里呢?明天去拜谢妖怪的救命之恩,也不知道小心眼的妖怪会不会给她机会问问题,提要求?

想到谢满棠那倨傲的小样儿,安怡的心情略有点小烦躁,然后小丫头跑进来汇报外头的最新战况了:“隔壁李主事家的太太使人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又说,若是咱家人手少,需不需要他们借几个人过来给老太太使唤?”

不问缘由就要先借人,明摆着是认为他们被欺负了嘛。安怡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起来:“人呢?快请到花厅去,我去会一会。”站起身来就往外头走,不忘交代家里人:“这事儿不要你们管,我会处置好。”

三步两步走到门前,先往外头瞟,但见穿着织锦袍子,打扮得满身富贵的安悯正在大门前暴跳如雷地耍横,他身后跟着的管事和家人正一脸苦相地小声劝他。赵青领着几个老弱残兵守在门前,一脸的绝然,已然有人挂了彩。巷道里,稀稀疏疏地围着几个看热闹的人但凡是住在这一片的人家都派了代表。

安怡由兰嫂和欣欣扶着去了花厅,见了李主事太太跟前的女管事周嬷嬷,一脸的羞惭和病容:“让嬷嬷见笑了,按说族里人来请怎么都该去的,只是祖母和家父、母都病着,幼弟年幼,我身上也不利索,之前一直昏睡着,也没听见底下人来报,谁想竟然闹起来了,家里病人多,有老有小的,更不敢让人进去了,怕惊吓,你也知道,我们才刚经过那样的事……多谢府上的好意,都是族亲,等我出去把话说清楚了就好。”

正文 第385章 欺人太甚!

(第二更送上,第三更在9点)

安保良的故事已经成了传奇,在挺黄派的眼里他是老奸巨猾、贪婪卑鄙、为求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在倒黄派的眼里他却是忍辱负重,为国家大计而不顾个人安危的英雄。任何人都知道,安保良的命运立刻就要被改写了,隔壁这一家子也很快就要跟着鸡犬升天,不能不尊敬的。

周嬷嬷羡慕着,感慨着,恭敬着:“姑娘客气了,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欺负。我们太太说了,但凡府上有需求,咱们家责无旁贷!”安侯府就是那不好的远亲,他们就是那很好的近邻!

安怡又谢了再谢,有些为难地开了口:“我们家前不久才遇到些事,得用的下人也没剩几个,我身边的嬷嬷就没有周嬷嬷你这样能干沉稳的,若是方便,请你跟着我一起出去,也好提点一下我。”

又不需要她冲锋陷阵,只是暗里提点一下便可以做足了人情,周嬷嬷当然不会推辞,立即替代欣欣和兰嫂一左一右地扶着安怡往外走,殷勤相问:“姑娘什么地方不舒服?”

安怡把那只因为脱臼而显得红肿的手拿给她看,又指指自己受伤的背:“出了点小意外,不要说拿针,动一动都疼得慌。”

周嬷嬷验明正身后同情极了:“说句不恰当的话,府上这位亲戚实在是过分了些,不来帮衬着,倒来找麻烦。”

安怡淡然一笑,无奈地道:“到底是族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周嬷嬷就顺着赞叹道:“府上是厚道人家。”

“……呵呵……嬷嬷过奖。”安怡这回是真的笑了。

周嬷嬷认真地佐证着:“姑娘太过谦虚!谁不知道您在永生堂坐堂行医是从来不收诊费的?那穷极了的也没见你对谁脸色不好,开的药又便宜又好用。”相反,脸色还更好一些。

说话间到了大门前,恰逢安悯正在不知死活地叫骂:“安保良算什么东西?当初他们孤儿寡母就要饿死了,若非是我祖父祖母怜悯他,他能有今日?还没怎么着呢,就要翻脸不认人了?还有安怡,她初入京时,谁认得她是什么人,若不是我祖母可怜她提携她,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呸!休要说入宫给太后娘娘瞧病,一般人家的门都不让她进!如今我祖母生病求着她了,她父女俩倒端上了!叫她出来!她若不赶紧出来,我祖母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别怪小爷不客气!”

她这位同父异母兄弟,什么好的都没学着,唯独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学得蛮不错。可惜不长脑子。安怡走到门边,用看可怜虫一样的眼神看着安悯:“不知这位怎么称呼?听说你寻我?”

安悯可算是见着这小人得志的远房族姐了,当即一翻眼睛,抬着下巴指着自己怪笑:“你问我是谁?小爷怕说出来吓死了你!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安悯是也!你又是谁?”

安怡笑得温柔又和气:“我就是安怡。”

安悯就指定了她:“我祖母病重,让你去诊治,你何故推三阻四不肯去?”

安怡看向赵青,赵青愁眉苦脸地捂着被打破了的额头诉苦道:“小的已经和这位公子解释过了,姑娘不是不去,而是病着,等姑娘好点一准儿就去,实在是没法儿呢……”

安悯不等他说完,一跳八丈高:“叫你红口白牙地睁眼说白话!这小娘皮不是好生生地站在这里么?她哪里就病得起不来身啦?”

兰嫂怒道:“这位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我们姑娘念你是族人才抱病出来问一问,你不但打人,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全无半点礼仪修养,难道这就是府上的规矩?”

安悯自来横行霸道惯了,何曾把这样的远房穷族人放在眼里?更别说是一个下人了,当即就要朝兰嫂甩鞭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小爷我?”

鞭子还在半空中就被兰嫂抓住了,他用力一挣挣不脱,不由恼羞成怒:“叫安保良出来!别以为他此番立了功就了不起啦,真了不起也不见皇上赏他用他!我伯父还是伯爵呢!更是族长!他再了不起也不能不听族里的话。你再不放开,小心爷废了你!”

围观的人中终于有忍不住的,低低笑了起来:“真论起来,他比安大人还要小一辈,应该称安大人一声族叔吧?安氏的宗长真是了不起,居然能教出这样的子弟,这也是本事。”

又有人笑道:“我记得,小安大夫一家出事时,安氏族里可没有人过问,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尚且不如外人呢,这会儿倒来闹腾上了。”

“只听说小安大夫当初是被棠国公举荐给太后娘娘治病,因为医术高明人品高洁才出的名,更是因为心怀仁慈,不收诊费去永生堂坐诊行医才有了如今的声望,和安侯府又有什么关系?果然富在深山有远亲,长见识了。”

安悯骄横却不蠢,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些,若是个老成的,也能给自己找个梯子下了坡,偏他年少张狂好面子,即便知道自己的行径有错也不肯认输,反倒气势汹汹地转过头去和说话的人对骂起来。

安怡见火候够了,方十分娇弱又惭愧地道:“不是我托大不去,真是病得厉害,针都拿不起……”假意拭泪:“得罪怠慢族人不是我所愿。我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伤的伤,我就算再起不来床也得勉强支撑着起来管一管,就算是底下人不懂事,好好说给我知道我总是能懂的,这样又打又骂的,叫着家父的名讳叫骂,实在是让人心寒……”

安悯和别人比讲脏话比不过,比说事实也比不过,便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攻击安怡:“你说你病了,你哪里病了?你倒是拿出来给我瞧啊?拿不出来就是你借故推脱,不给我祖母瞧病!你等着,我祖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一家子都别想好过!”

安怡羞愤交加,一头气晕死过去。那什么哪里病了就拿出来瞧的话不是明摆着羞辱她吗?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有足够的理由气死掉。既然对方这样配合,她不给他施加点压力都不能算是人。

正文 第386章 慈母多败儿

安怡“晕”过去后,赵青等人借着势头把还不消停的安悯揍了一顿,当然揍得不太厉害,因为安侯府的下人们虽然拦不住自家的公子耍横,却还是能护着自家的公子少挨点打的。

故事的结局是安悯大喊大叫着被拖着回去,赵春等人悲愤地把大门一关了事。然后这件事以飞一般的速度迅速传遍了京城,给京城的男女老少们在惊魂初定后的无聊生活中添了一点有滋有味的佐料。

有说安保良真是太老实太软弱的,也有笑安侯府教子无方不知高低的,还有人高瞻远瞩地看到安侯府破败就在眼前无可救药了,更多的是为安保良和安怡鸣不平。一时间,安侯府和安保良母子俩的陈年恩怨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之前安保良落难,安侯府躲得影子都不见的事更是被人炒了又炒,然后大家都觉得安家父女其实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崔如卿在外头听见这个消息,立即带着人赶回去,恰好遇到一大拨上门探病表示亲近的。这些人,有的是真心来探病的;也有深谋远虑,一举一动都有深刻含义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能轻易被得罪。

崔如卿可算是能发挥所长了,长袖善舞地将一拨又一拨的人接待得高高兴兴,但就是不把人往安保良和安怡跟前领,理由是现成的,主家病着累着伤心着,没脸见人。

安悯从小到大的恶行恶状被扒了个光,就连他在国丧期间穿得花枝招展都被扒出来说道。接着安怡的请假条理所当然地送进了宫,连太后也很给面子,不但点了太医来给这一家子人瞧病,赏下许多药物财物,还使人去安侯府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用词十分严厉。

内监先去安侯府为虎作伥地吓唬并搜刮了一回,再去安家讨喜,见着安家差不多家徒四壁的惨样,回去后少不得当着连太后一阵添油加醋,安保良后来因此得了个满带家具花园的大宅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内监走后,本来已经有点清醒的安侯老夫人就又气得厥了过去。安大老爷也是气得眼冒金花,起身的时候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要不是安二老爷手快扶得及时,他一准儿要跌破相。

安大老爷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把安悯这个祸根绑来:“老三舍不得教,我来替他教!不然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这一大家子人就给他祸害了!”

他本来打的一手好算盘,因为之前对安怡一家子的不闻不问甚至于故意避嫌,这会儿要再贴上去始终有点尴尬丢人。所以打算借着安侯老夫人生病的机会,先假意去请安怡上门来瞧病,也就顺便修复一下关系,再相机行事,好和安保良套近乎。

谁知管事不得力,半道上遇到安悯这个不懂人事的祸根也就罢了,还让安悯打上金鱼胡同去,喊着安保良和安怡的名字那样的叫骂羞辱。已然闹到这个地步,还能妄想什么搭线沾光?不成死仇就已经算好的。那么多人居然拦不住安悯一个人,可见安悯平日骄横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不止是安侯府成了笑柄,就连他这个伯爵和安氏的宗长都成了笑话,宫里的太后更是明目张胆地给安怡撑腰,连太后有多庇护安怡,安大老爷就有多肉疼后悔……这样败家的祸根,留着做什么?安大老爷就连打死安悯的心都有了,所以看到哭哭啼啼地跑来求情的田氏,简直捏死她的心都有,真是慈母多败儿!上梁不正下梁歪!

田氏当然知道自己不招待见,但儿子是自己的,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娘的命根子。”儿子是她惯坏的,是她的心头肉,给人打坏了还是会很心疼。因此也就假装看不见安大老爷的嘴脸,哭哭啼啼地要求饶,安大老爷根本不耐烦和她多话,直接就下逐客令:“你一个女人守着大伯哭算什么!让老三来和我说!”见田氏不肯走,直接就让仆妇把她给请了出去。

田氏没办法,只好让心腹田妈妈拿了银钱去寻安悯,让安悯回她的娘家去寻舅舅、舅母、大表哥帮忙藏起来。那边安大老爷找不到人,怒气没地方发泄,肯定要找原因,待找到原因了,也不和田氏嗦,直接就找上了安三老爷安保凤:“你自己的妻儿你自己教,教不好也别怪我不讲手足情分。这一大家子人都指靠着我过日子,总不能因为她就坏掉一锅汤。宫里既然发了话,总要给个说法,你若找不回儿子,就随我去给安保良父女赔礼道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安保凤哪里还敢要强,回去逼问田氏安悯的下场,田氏晓得只要把安悯交出去一准儿要出大事,咬死了牙关不松口,硬挺着脖子道:“他安保良算个什么东西!一朝富贵便忘了宗族,固然安悯有错,难道安怡端着架子不来给老太太看病就是对的么?不过几句口角,便这样大张旗鼓、低三下四的去赔礼道歉,你们就不怕安侯府从此被看扁了吗?”

“目光短浅的庸妇!好好的儿子就是给你教坏的!国丧期间还到处生事,是嫌死得不够快。”安保凤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在哪里,一准儿去了你娘家。”立即就要带着人去绑安悯,田氏要拦,被他劈头一巴掌打翻在地,着人严加看管起来,不许给安悯通风报信。

谁想去了田家,却被告知根本没见着安悯过来,安保凤肯定不信,田均便领着他四处看了一遍,安保凤这才气哼哼地走了,就连田均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安保良和安怡的事情他也不耐烦回答。

安侯府为了给安保良和安怡一个交代,也为了挽救那岌岌可危的家声和形象,满京城地逮安悯,安悯却如人间蒸发一样地杳无音信了。

崔如卿将之前安怡交给他的财物一一清点交还给兰嫂,趁空把这事儿当成新闻讲给安怡听:“您说奇怪不奇怪,按说这些功勋子弟们平时去哪里消遣都是有数的,这个不知道,那个总知道。偏他就能跑得无影无踪,大家都在说安侯府这是在护短,舍不得责罚子弟,所以找借口呢。”

正文 第387章 没有诚意

(第四更,累得要死哈,大家要是看得爽,支持一下吧,不管是推荐票、订阅、月票、打赏、留言鼓励都很好啊)

安怡觉得这不太可能。

对于安侯府来说,摆在第一位的首先就是利益,这种为了一个没前途的子弟得罪太后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因此很可能是真的找不到安悯。安悯的突然失踪和他的登门挑衅一样充满了蹊跷。假设安悯不是自己犯蠢,而是被人挑唆着上门来闹事的,那么挑唆的人会是谁?安侯府的管事断不可能挑唆安悯来闹事,毕竟这对他办好差事影响极大。

安怡想起了那座掩映在绿树里的精致小楼,以及莫天安那张宜笑宜嗔,却让她看不透的脸。会不会是他呢?要不然,张欣也有很大的可能,毕竟张欣是决然不乐意看到安侯府和她亲近起来的。如若安侯府与她彻底撕破了脸,当然就会站到张欣那边去。

崔如卿又道:“说起来,咱们家还得感谢这位安七公子才是,正愁着这族里日后似苍蝇一样地围上来实难伺候,可巧的他就跳出来替咱们解决这个难题了。只可惜了安老侯爷,辛苦挣下的这份家业后继无人,眼看着就要败落了。”

“也不是这么说,侯府的姑娘们好几个嫁得不错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家没落下去不伸手。”安怡淡然一笑,心里颇有些惆怅,祖父爱她护她,到头来她却要看着祖父辛苦挣来的这份家业轰然倒塌。也不知将来若有那么一日,她在地下见着了祖父,祖父会不会原谅她?

欣欣进来道:“姑娘,侯府的人来赔礼,老爷请您过去呢。”

来得还挺快的,果然是今非昔比。安怡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半旧衣裙,决定就这样出去见客:“都来了谁?”

“婢子早就知道姑娘会问起这个。”欣欣得意地掰着手指头道:“听说外头的男客有安伯爷,安三老爷,还有一位叫安五公子的!太太那边的女客有伯爷夫人和安二夫人。”

田氏居然没有来,想必是没能就安悯的处置方法和其他人达成一致吧。安怡笑着看向崔如卿:“当事人不在,当事人的亲娘也不在,尽来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我怎么觉着一点诚心都没有呢?我还是不去了吧。”

纵然安侯府的主人是安大老爷和大夫人唐氏,但当事人是三房。事主不现身,安三老爷带着大儿子倒是可以应对安保良了,女眷这边又怎么说?田氏想要息事宁人就得亲自上门给安怡赔礼致歉,才可能求得安怡的谅解,她不来,倒使了两个嫂嫂来,态度太明显了,诚意不够!

崔如卿很是赞同:“是这个理。”转头吩咐欣欣:“就去和太太说,姑娘不舒服,没法儿起身待客。再和太太说,她也是病着的,不要太勉强她自个儿了。”

欣欣把话传到薛氏跟前,薛氏颇有些尴尬。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当时她再忿恨,此刻当着笑吟吟的唐氏和李氏,她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只得强笑着道:“这孩子本来就病着的,之前又被气狠了,所以……”

唐氏和李氏来之前早就料到会这样,没事儿似地坐着喝茶,笑吟吟地道:“我们就是来探病的,弟妹领着我们去瞧瞧侄女儿。说不准,她听我们说上几句话病就好多了。”

知女莫如母,薛氏早就知道了安怡说一不二的性子,安怡要她赶人走,明显就是要落安侯府的面子。她没能把人赶走还要把人带到安怡那里去,安怡岂能饶了她?薛氏当即推脱道:“她怕吵,要不是当时被吵得没办法,也不会强撑着去……”

唐氏与李氏都看出薛氏是个好拿捏的面人儿,对视一眼后,李氏先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事儿真是我们老七的不是,依着老太太和伯爷的意思,是要把这孽畜绑了来给侄女儿出气的,奈何他腿快跑得不见了影踪,他娘气急攻心也是起不来床了,我们妯娌两个只好厚着脸皮来做这个讨人嫌的人。弟妹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咱们说,务必不能伤了两府的和气,不管旁人怎样,我和大嫂可是真心结交你们的。弟妹若是不信,自可去问侄女儿,之前我们待她好不好?”

唐氏亲亲热热地拉起薛氏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因为从前的误会,小叔不肯和我们往来,导致你们出事儿我们都不知道,待听说时,你们已经去了昌黎好几年了。这回也是,安怡这孩子倔强,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肯使人过去说一声,我们就算帮不上忙,疏通一下也是可以让你们少吃点苦头的……”

李氏索性站起来扶着薛氏的肩头,笑道:“天幸磨难过去了,日后弟妹总要和这京中的高门大户们往来,你离京多年,怕是对这京中的人家不太熟悉了。但你放心,有我大嫂在,谁也不能小瞧了你去,她可是各公侯府上的常客!”

薛氏被她妯娌二人两面夹攻,就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哦,嗳,嗯,那怎么好意思……”地回着,正一筹莫展之际,黄鹂走进来道:“太太,老太太有话。”

薛氏忙站起身来听婆婆训话,唐氏和李氏表面上热情,其实哪里把她放在眼里,便缩回椅子上坐着看热闹。只听黄鹂一板一眼地道:“太太恕罪,老太太说,太太既然病着,就别把自个儿当成金刚钻,什么都想揽,什么都想钻,该歇着就歇着,别瞎忙一气,到最后头里外不是人。”

这话说得直白,唐氏和李氏的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当即红着脸起来告辞,薛氏如释重负,又想着毕竟上门闹事儿的不是这两人的儿子,把气撒在她们身上不好,便有些抱歉地道:“我送你们……”

话未说完,黄鹂就又垂着头道:“太太恕罪,老太太说,若是您病不重不用躺着,那就去伺候她,她快要气死了。”

薛氏才伸出去的脚硬生生顿住了,面红耳赤地看着唐氏和李氏道:“失礼了。”

唐氏和李氏早就听闻安老太的泼辣作风,如今算是真正领教到了,也不敢留,嘴角抽搐地快步去了。

正文 第388章 我真没病

(第五更)

薛氏诉完苦,安怡不厚道地偷笑起来,薛氏气得眼圈发红:“你就笑吧,你这个没良心的,明知我老实,还把我推出去,让我被你祖母当众责骂……”没忍住,掉了眼泪。

安怡忙拿帕子给她拭泪:“早说了您只管病着,不要管闲事,您不听,非得去招待她们。”薛氏哪里会是唐氏和李氏的对手?

薛氏哽咽道:“我还不是为你们考虑,纵然那安悯羞辱你们父女是错,但你得理不饶人也会被人诟病,你年龄大了,亲事还没着落,若是她们心中生恨败坏你的名声可怎么好?又有你弟弟,你爹不是想要让他进族学的?得罪了这些人,他去了不是要受气?”

总之都是一片慈母心肠罢了。安怡搂住薛氏的肩头,柔声道:“您放心,我不怕的,安愉也不怕,咱们要是硬不起来才要被人欺压瞧不起呢。”

薛氏道:“总不能就这样成仇人了吧?”

安怡道:“当然不会,但他们是必须拿出诚意来的,否则我不原谅,父亲也不会原谅!”

果然安保良怒气冲冲地由赵青扶了进来,一迭声地道:“他们送了什么东西来?立刻全部还回去!我们是穷,可也不稀罕那点破东西。”

“把东西退回去,不要就一条街地追着送到他家大门上去!”安怡立即吩咐欣欣去通知崔如卿办事,转头问安保良:“爹爹怎地如此生气?可是他们大不敬?”因为田氏没来,她们女眷这边有理由生气,安保良那里却不同,好歹安保凤和安怀是去了的。

安保良冷笑道:“绕来绕去,无非是想要用宗族来压迫我罢了。不成,这事儿我非得闹到族里去不可!我倒是要瞧一瞧,这安侯府是不是还能像从前那般只手遮天!是不是还能像从前那样一呼百应?他们姓安,难道我就不姓安?”

安老太拄着拐杖进来,大声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那小畜牲不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不吃族里的惩罚,别想我们松口!不然下次是不是谁都可以跑到我们家门前来喊着你们父女俩的名字叫骂,随意羞辱怡儿?”

薛氏立刻就又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安地道:“我不是想就这样算了,我只是觉得……”

“我们都知道娘是好心。”安怡体谅地捏住薛氏的手,认真道:“我是觉得,安悯闹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没弄清楚真相之前,咱们先别节外生枝。”

安保良道:“是这样的,咱们先只装委屈忿然就是了。”转头想到安侯府之所以如此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原因还是自己现在这种不上不下吊着的缘故说是功臣,名满天下,但还是不尴不尬的七品昌黎小县令,还是个辖地都没了的。又穷又没实职,皇帝若是忘了他就只剩下名声了,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于是很没有安全感,赶紧拉着安怡:“明天我们去棠国公府,你可别使小性子啊。”

安怡鄙夷地看着他不说话。

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当爹的了?安保良有些生气,撒开手道:“你再了不起也还是我闺女!”

但愿你始终记得这句话。安怡漾起笑容,甜蜜蜜地挽住安保良的胳膊:“不管您再穷官再小也还是我爹!”

安保良气得用力抽出手臂:“去,去,不许乌鸦嘴!赶紧改过来,不然我不饶你!”

安怡连忙改口:“不管您再富官再大也还是我爹!”

安保良得意的笑了:“孺子可教!”

安老太撇撇嘴:“这父女俩都被人骂糊涂了!”到底没能忍住,心情愉快地笑了起来,眼瞅着薛氏这个不中用的儿媳妇,也就不那么碍眼了,大发善心地道:“安怡她娘也坐下吧。”

薛氏赶紧端起杯子递上去:“娘您喝水。”

安老太就坡下驴,趁势和薛氏说笑起来。

次日安保良起了个大早,催着薛氏妆扮完毕就等安怡,听说安怡还没起就急匆匆地使人过来催:“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怎能这样怠慢呢?”

安怡打着呵欠道:“棠国公府不比我们家,郑王妃是要入宫哭灵的,棠国公也要当值,也要守孝。这时候肯定入宫了,咱们去也不过是扑个空罢了。不如等到下晚再去,兴许还能碰得着人。”

谢满棠挟气而去,她若是这么早就赶了去,再三番两次地上门,他岂不是更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就该晾一晾他才好,省得他再无理取闹。好吧,就算是她错了,那他也不该怀疑她和黄昭有什么,所以就是他无理取闹。

安保良气得和薛氏道:“我就说她胆子太大,没有轻重你还不当回事。棠国公府有多少事都是棠国公府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论理昨日就该上门去答谢了的,拖到今日已是怠慢了,不赶早去,再多走上两回,硬要拖到傍晚才去,怎能显出咱们的诚意?谢满棠是什么性子?如他意便什么都好,不如意就什么都不顺眼,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她是被你们惯得不知所谓了!”

薛氏一听,有些被吓住了:“老爷这意思是说,咱们家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谢大人不如意了?”

安保良恍觉失言,咳嗽了一声,道:“没什么!你赶紧去把大丫头弄起来,把她收拾得齐整点!马上就走!”

薛氏连忙跑去把安怡从被窝里挖起来,指挥着兰嫂和欣欣等人替她收拾装扮,委婉地把安保良的话说了,小心问道:“你可是得罪谢大人了?所以才不乐意去棠国公府?”

安怡悚然一惊,的确是得罪了,可是安保良怎么知道?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猝不及防,给谢满棠一下打在伤口上疼得叫了一声,冷汗就冒了出来,肯定是给安保良知道了,安保良这一段在昌黎成日担惊受怕的,眠浅易惊,这房子又不大,一准儿给他知道了。安怡的脸顿时又红又热,觉得自己没脸出去见人了。

偏生薛氏是个老实人,见状立即体贴地摸上她的额头:“怎地脸这么红?可不是又发热了?哎呀,好热,赶紧去请大夫吧。”

安怡用力拉住薛氏,哀求道:“求您了,我真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