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回头,正好与朱侧妃的目光撞上,两人都有些不自然。朱侧妃好像是想朝安怡笑,可是又没笑出来,表情很是复杂。安怡淡淡地瞥了朱侧妃一眼,又看了她的车轮毂,转过头和吴菁道:“不认识。”

朱侧妃当然不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特意来送她的师叔祖这一程的,因为朱侧妃的轮毂上糊着城郊的黄泥,说明她是刚从城郊某个地方回来。根据安怡对她的了解,这个地方很可能是狮子山上的梅花林以及狮子山下的精致温泉别庄。因此这次相遇不过是凑巧而已。

吴菁知道她在撒谎,却没戳穿她,只轻轻道:“可是那位夫人使人拿了东西往这个方向来了,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穿着淡红锦缎衣裙,披着白色狐裘大氅的王淑真踩着泥泞,提着一只篮子笑吟吟地朝着安怡走过来,篮子里装着香烛纸钱和几样祭品,虽然寒酸了点,但她没有假丫鬟之手,而是亲自提着,就显得郑重十足了。

这是什么意思?王家人和朱侧妃不声不响地就相认了?难道朱侧妃不害怕自己拖累家人了?难道王家人就不嫌弃朱侧妃败坏了家声?安怡看看王淑真,再挑眉看向不远处正低声和柳七说话的谢满棠。要不然,王淑真其实是冲着谢满棠来的?朱侧妃把她运送到这里,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安怡的心情好不起来。果然是活着的人最大吗?如果朱侧妃真是想帮王淑真的忙,把谢满棠从她这里算计去,那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王雅韵了。

谢满棠收到安怡的目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过来,待看清楚王淑真,不由微微讶异起来。默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妙地朝安怡呲牙一笑,笑得得意又嚣张。仿佛是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酸了吧?小心眼的女人。我就是这样的玉树临风,我有什么办法?

王淑真被这明媚如春的一笑刺痛了眼睛,原本还有些动摇不定的心意瞬间坚决起来,笑吟吟地快步走到安怡面前,先行了一礼,确定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了,才按照张欣的叮嘱朗声道:“安姐姐,您真是我的表姐安九吗?你们实在长得太像啦,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安怡一愣,纵然之前很多人都私底下说自己和安九长得太像,但像王淑真这样别有用心地当面指出来的还真是没有。这可能就是张欣的破釜沉舟了,这一定只是开胃小菜,之后定然还有杀招。她必须得应对好,一步也不能错。

安怡先是怜悯地朝着神色错愕、明显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朱侧妃笑笑,再和颜悦色地和王淑真说道:“是王家小姐吧,我记得你,上次你母亲曾带你去找我瞧过病,说你病得糊涂了,让我开药给你吃。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好了,没想到连人都记不清了,可怜的。”

这个傻丫头明显是给张欣当枪使了却还不自知,但也是起心不良,难道为了一个男人,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地去伤害其他人么?这病要是不治,将来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张欣。安怡本想再说得刻薄一点,却因为想到厚道的舅父和舅母,不想弄得他们太过伤心丢脸,便和气地道:“也不是什么大病,这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医术比我好,让她帮你瞧瞧如何?”

王淑真从开了口之后就一直等着看安怡变色发作,谁想不但没能等到,反倒等到安怡言之凿凿地说她病得糊涂,连人都认不清了;一旁的吴菁居然也是一副悲天悯人,当真想给她瞧病的样子;再看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谢满棠更是冷若冰霜,唇角暗含讥讽地看着她,不由又急又气,怒冲冲地大声道:“安怡,你别装了,你就是个妖怪狐狸精,恶鬼附身的坏东西!你们都被她给骗了,什么天才神医才女?不过是恶鬼附身作恶人间而已!”

周围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安怡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位王小姐病得疯魔了,把她请下去吧。”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大吼一声:“妖孽,今日就要让你原形毕露!”接着一个人拎着一桶不知什么东西,脚步飞快地朝着安怡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朝她泼了过去。

满天浓稠的暗红色,令人作呕的浓郁腥臭味儿。安怡想,她知道这是什么,黑狗血。

正文 第457章 宝刀未老

黑狗血,传说中能让妖魔鬼怪原形毕露的法物之一。

电光火石间,安怡冷笑着想,她还真想知道这黑狗血泼在她身上会怎样呢,当初她才刚醒过来就弄死了一条饿狗,回到青龙山野草里,胡家的黑狗认出了她,却吓得屁滚尿流。因此可见,叩真子说的话是真的,存在既是合理,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还想怎么样?

在那一瞬间,安怡看到了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王淑真已经吓呆了;吴菁猝不及防,嘴微微张着;远处的谢满棠脸色阴沉得吓人,他朝她跑过来想要帮她,但她和他都知道来不及了;朱侧妃坐在车里眼神幽暗地看着她,神情复杂难言;薛氏在尖叫,安保良惊慌失措,愤怒地挥舞着手。

谣言是这世上很可怕的东西之一。你今日说自己丢了东西,而某人曾经夸过你那东西好,甲就会跟你说大概是某人把你的东西偷走了;明日你再提起这件事来,乙就会很肯定地告诉你,一定是某人把你的东西偷走了;后天丙听说了这件事,就能给你把犯罪现场和犯罪动机都剖析还原给你看。最后,大家都一致认为,某人就是小偷,就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这就是真相。

安怡想赌一把,如果这就是张欣想要的结果,她不介意让世人看到这有力的结论和佐证。她想让人看到,黑狗血泼在她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她不怕,所以但凡有关此种的种种传言都是假象。

她在瞬间想了很多,但那一桶黑狗血始终没能泼在她身上,一根花椒木拐杖以横扫千军之势,非常及时地从斜刺里扫过来,将那只桶打得稍微偏离了方向,同时兰嫂反应过来,迅速将她和吴菁拉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之遥,安怡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避开了一场惨祸。被波及到的王淑真凄惨地哭喊着,疼得满地打滚,溅在她身上的黑狗血迅速毁掉了华美的白狐裘和红色的锦缎衣裙,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以星星点点的形式长出了红色的可怖斑点,虽然不多,却已经足够吓人。

黑狗血里有腐蚀性的毒物。因此并不是不怕狗血就不会出事,而是只要安怡沾上了这桶黑狗血,就一定会出事。

泼狗血的人一击不中,转身就逃,跑得飞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抓住他!”周围顿时乱成一团。

安怡后怕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王淑真,再看看横空出世的花椒木拐杖,看到安老太杵着花椒木拐杖气定神闲地歇气,已经老皱了的眉眼里暗含着几分宝刀未老的得意和凶悍。

“救人吧。”安怡觉得值了,安老太也好、薛氏也好、安愉也好,他们心里都真正有她,不然安老太如何会抢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下手救了她?

兰嫂和谭嫂一道上前将王淑真扶到安老太的马车上,吴菁和安怡一起上前去给她瞧伤。王淑真被吓坏了,大哭不止:“娘亲,娘亲,我好疼,好疼啊……”

此时王淑真带来的丫头才匆匆奔了过来,只顾趴在一旁守着王淑真大哭,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怡用水给王淑真清洗了一下,发现她其实被弄伤的地方并不太多,头脸上被伤到的也多是脖颈部位,只有微微几粒溅在脸上,主要是被吓坏了,就想先找身衣裙把她这一身换下来。但安怡没带衣裳,只有问吴菁要,王淑真才缓过气来就开始耍小性子:“我不要穿老太婆的衣裙……”

“你说谁是老太婆啊?”安怡真想把她给推到雪地里去不管或是掐死掉算了。

王淑真见她脸色难看,再想起这场飞来横祸,再怎么不长脑子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安怡的牵连,便大声道:“都是你害的我,你还敢凶我?”

“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扔出去!料想王家只有觉得丢人现眼把她弄死的。”谢满棠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车附近站着,听到这话就眼望着其他地方冷冷地来了一句,语气里无限厌恶。

他的声音比药还要好使,王淑真顿时蔫吧了,捂住脸大哭起来,安怡被吵得两只耳朵“嗡嗡嗡”乱响,正忍不住想要发作之际,湖月走到车前递了个包袱进来,拉起王淑真的丫头:“跟我一起给你家姑娘换衣服。”见那丫头还只顾着哭啼,便恶狠狠地道:“你之前就没伺候好主子,此刻再伺候不好,就等着去死吧!”

那丫头立即收了泪,跟她一起伺候王淑真。

能处理的都已经先处理了,接下来只能回城去处理,安怡觉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要安排吴菁先走:“天色不早,师父抓紧赶路吧。”

吴菁无限忧虑:“不然,我改个时候再走?”先有王淑真上来喊表姐,再有人来泼狗血,无一不在说明对方就是想将安怡置于死地,她实在放心不下。

安怡轻描淡写地道:“您瞧,她也没能得逞,还有王淑真在前头替我挡着,现在王家人一定会为她出头,证明这桶狗血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害我。还有谢满棠也在,我吃不了亏,您就放心地走吧。不然另改时辰,对师叔祖也是大不敬。”

吴菁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仔细想想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好再三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些。我一路走得不快,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立即让人给我送信,我会立即回来帮你。”略顿了顿,沉声道:“你要知道,师父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却还可以入宫为你讨个公道。”

安怡帮吴菁把大氅拉严实了,亲昵地笑道:“知道啦,您就快去吧!”不由分说,把人推到车前,交给车队的领队:“张师傅,人我交给您了,您一定要把她照顾好。”

张师傅是谢满棠钦点的人手,当然拍着胸脯打包票。安怡笑眯眯地亲自抽了马儿一鞭子,催动马车离去,回过身来,看到谢满棠神色严肃地低着头和一个人小声说着话,她便将目光投向朱侧妃的车。

正文 第458章 镶金嵌玉

马车上所有的帘子都被放下来了,把里面的人遮掩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当然也就无从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人,那个人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把兄长的爱女带出来惹了乱子,生死不知,她居然就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车里,只为害怕给人看出她是谁并想起若干年前的那些风流债来……的确是很能权衡得失的,就是不知她有没有脸去面对兄嫂。

安怡冷笑着朝朱侧妃的马车走过去。她知道朱侧妃一定在车厢里透过某个缝隙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观察着外面的所有动静,因此朱侧妃也应该知道,她走过去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她走到马车前,马车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打了起来,穿着冰蓝色锦缎衣裙,披着象牙白大氅的朱侧妃神色端严地下了车,站定之后,微微抬着下巴,审视地看着安怡。

安怡低头看看自己,象牙白的裙摆和淡黄色的皮靴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黑红色狗血,之所以是黑红色的,是因为狗血是红的,狗血里暗含的腐蚀性物质将裙摆和皮靴再腐蚀成了焦黑色。她形容不整,朱侧妃却打扮得格外的美丽精致,安怡却觉着朱侧妃比她还要狼狈一万倍。

安怡朝朱侧妃甜甜一笑,行了个福礼,声音清脆地道:“不知侧妃将王小姐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之前我曾经得罪了您吗?”

朱侧妃的脸微微发白,也不知是雪光映照导致的,还是她原本就那么白。她牢牢抓住身边丫鬟的手,以挺拔的姿势微带倨傲地昂首站着,盯牢了安怡,淡淡地道:“我事先并不知情。她和我说与你有交情,早就想要祭奠叩真人,我以为是真的……”

以及,她本人自那日从莫催居狼狈而逃后,思前想后,对安怡这个人始终放不下,就想多了解一点关于安怡的事情。她答应王淑真时的具体心情已经不可细考,反正她就是来了,然后目睹了一场真正狗血的事件。

安怡笑了一声:“看来侧妃挺喜欢王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顺着她的意。怎么样,今日这场戏可还好看?”

朱侧妃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感觉到了安怡满满的恶意与幸灾乐祸,她微蹙着眉头,斟字酌句:“不过是意外罢了,你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害……”

安怡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是没造成什么实质损害,王小姐却不小心被殃及池鱼倒了霉,中毒可以解毒,皮肤被毒物侵蚀了个坑却难得填平。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突然间就成了这样子真是可怜,人是侧妃带出来的,你把她扔给身边的仆妇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自己却不闻不问,就不担心和王小姐的父母双亲没法儿交代吗?对不住,我忘了,你其实并不在乎。”

安怡明知道自己的难处与王家的纠葛,却还拿这话题来刺自己,用心实在是恶毒!朱侧妃被刺激得几乎迫不及待地反驳:“我倒要问问淑惠乡君呢,好好的姑娘和你说了两句话就成了这个惨样,你总要给我们个说法才是。你说王小姐是遭了池鱼之殃,我却觉着,兴许就是王小姐说错了话,你不想让她好过呢。不然怎会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事,唯独她一个人有事?”

这就是她的亲娘,伶牙俐齿,黑白颠倒,顺手拈来,安怡气极反笑,轻轻鼓掌:“侧妃好口才,说得真好。只是我要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替王小姐讨要说法呢?你是她什么人?即便是要找麻烦,也轮不到你来找我,自有王司业和他的夫人来找我。”在朱侧妃的脸色骤然惨变之际,低下头,凑过去,笑得白牙森森:“你听见她喊我什么了,是吧?她叫我安九表姐,那么敢问侧妃,您听见这个名字,有什么感想?或者说,有没有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和内疚?”

朱侧妃的眼睛里顿时飚出两道火来,不假思索地举起手就要朝安怡挥过去,安怡平静地看着她,朱侧妃对上那双眼睛,举起来的手便再也放不下去,便闭了闭眼,掉头朝着安置了王淑真的马车快步而去。

安怡站在原地盯着靴子上的污血发怔,谢满棠走过来停在她身边,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双不值钱的靴子而已,你想要什么款式的我都给你做,想要多少双都成。”

安怡垂着眼道:“镶金嵌玉也行?”

“行。”

“钉上珍珠宝石能成吗?”

“成。”

“我要用金丝银线绣成最漂亮繁复的花纹,再用上好的珍宝宝石翡翠装饰,用玉石做鞋底,也能成?”

“你被狗血泼傻了啊?没听见我说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这样的嗦!果然是老了!”谢满棠不屑极了。

安怡眨眨眼,想让眼里含着的泪流回去:“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你太蠢?跟你在一起总能显得我特别聪明能干?”

谢满棠站在离安怡一尺远的地方,语气和内容可恶得让人想揍他,安怡却觉得他就站在她的身边,环抱着她,让她觉得温暖又安心。她抬起头来含泪看着谢满棠,轻轻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更蠢呢?”

谢满棠扫了眼被他的人驱散的人群,用商量的口吻道:“也许是王淑真?我个人觉得她的脑子比母鸡的大不了多少,安大夫,你才给她瞧过病,依你所见,是否真的如此?”

安怡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少过分,给人听见要恨你一辈子。”

“她是我的谁啊,我干嘛要在意她是否恨我?”谢满棠嚣张道不得了,眼角觑见薛氏朝这边走过来,便示意安怡:“你母亲过来了,先回去吧。王家那边的事我会使人去说。”

也就是说,他会妥善处理这事儿,一定不会让王家因此找上她。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算了,安怡道:“王家那里,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的。”

谢满棠想了片刻,道:“也好。”

薛氏走过来,低声问道:“谢公爷,那个人抓到了吗?”

正文 第459章 你不能不管我

谢满棠笑了笑,语气温和地道:“伯母,什么样的人能从我手里逃走呢?”

薛氏顿时心满意足,咬着牙红着眼圈道:“一定是有人眼红嫉妒我们安怡,公爷您一定要让他吐口,把指使他的恶人说出来!这样的坏东西,怎么折腾他都是不为过的。”

就连老好人薛氏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可想而知安家其他人是个什么心思,谢满棠看到远处排排站着的安保良、安老太以及安愉,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能告诉薛氏,那个人他们的确是抓住了,可是那个人立即就服毒自尽了,他们只得到一具温热的尸体。谢满棠眼睛也不眨的,不假思索地道:“嗯,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和指使他的人得不到好下场。”

薛氏很满意,因为生怕今天的事件给谢满棠带来困扰,从而削弱他对安怡的喜欢,便道:“您可能不知道,他们安氏一族的姑娘都长得大致有些像……”

安怡不敢去看谢满棠的表情,忙着把薛氏拉开:“走吧,天寒地冻的,祖母还病着呢,安愉也还要读书,还得赶紧回去找药治疗王小姐。虽然和咱们没关系,但也不能不管,否则要和王家结仇。”

薛氏最怕的就是这个,虽然很是不喜欢作精作怪的王淑真,还是顺从地跟着安怡走了,边走边抱怨:“真是没天理了……”又少有的幸灾乐祸:“我早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丑事恶事做不得,你瞧,她不是刚起了坏心眼,就遭了报应?不对,她说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拿你和安九说事?”

薛氏一脸的狐疑:“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安怡“咯噔”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道:“能有什么事?您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之前王司业家和棠国公府差点就做亲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成。爹爹出事那段日子,她还曾经跑到医馆里去找我的麻烦呢,大概是一直都觉得,这门亲事不成是因为我的缘故。今天这样,大概也和指使人泼狗血的那个人脱不掉干系,她年纪小不懂事,人家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了,应该就是这样。”

薛氏将信将疑:“那个安九的事,我曾听你族婶提过那么一点点。就算你们长得有些像,也不能就这样把你们扯在一起啊……”

安怡十分认真地说着谎:“因为她们实在找不到可以攻讦我的理由了啊。我年少成名,挡了不少人的道,碍了不少人的眼,像这样的,通常都会被人攻讦为妖孽啊。不然她们能找到什么理由来害我呢?刚好我和安九长得相似,她们就找到借口了。”

“真是恶毒。”薛氏信了这个理由:“回去我就给你好生求一道平安符,咱们再拿松柏枝熬水洗澡去晦气。”

“好,都听您的。”安怡走到王淑真的车前轻轻叩了叩车壁:“王小姐,你这伤口必须要用特制的药膏治疗,不然可能会留下疤痕,我们这就要回城去,你可准备好了?”

王淑真好半天才哽咽着道:“都是怪你,我爹娘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安怡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被消耗殆尽了,便满含恶意地道:“是呢,令尊灵堂若是知道你今日做的事这样不要脸面,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王淑真默了默,嚎啕大哭起来。

真没成就感。安怡拍拍车壁,大声道:“再不走就真要毁容了啊,是不是不想要我看了?”

王淑真哭得伤心欲绝,羞愤交加,想赌气不要她看了,却又生怕真的会毁尽容颜,害了一辈子;真要求她看吧,自尊心又过不去。

安怡便替她作了主:“不说话就是默认,走吧。”根本不去管朱侧妃是否还在里面,要不要下车。

“慢着。”湖月打起车帘,扶着朱侧妃擦着安怡走了过去。朱侧妃一直半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安怡侧开身子给朱侧妃让路,忍不住道:“侧妃不跟我一起把王小姐送回去吗?”

王淑真被提醒,立即扒着车窗哭着央求朱侧妃:“侧妃,求您送我回去吧,安怡是个坏东西,她一准儿会挑唆我爹娘收拾我的。求您啦!”

朱侧妃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了安怡一眼,神态有些僵硬地和王淑真道:“不会的,你爹娘很是讲理,我让湖月送你回去。”

湖月果然又折了回来,经过安怡身边时抬头定定地盯了安怡一眼,微不可闻地低声道:“淑惠乡君,得饶人处且饶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谁就求着谁了,留得一线日后大家才好再见面,您说是么?”

安怡挑眉:“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湖月有些懊恼地埋头登车,再不肯露面。安怡听见王淑真的哭声渐渐小了乃至于无,便也上了薛氏的车,让老焦赶车进城。

王家早就得了消息,赵氏领着儿子和儿媳老早就等在家门前候着,才见马车来了就迎上去,并不先去看王淑真,而是顾着和安老太、薛氏、安怡打招呼,满口都是感激的话。

安怡本来担心流言的速度太快,会让王家人对自己有所看法,赵氏却只是一味地给她行礼赔罪:“孩子不懂事,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您大人雅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王淑真忍不住,由湖月扶着下车来撒娇哭泣,赵氏阴沉着脸,看也不看她,十分平静地吩咐儿子:“把你妹妹弄进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王淑真知道要倒大霉,便拉住湖月的手低声哀求她传达朱侧妃的话,好替自己求情,湖月低垂着眼,才到赵氏跟前行了一礼,喊了声:“夫人……”就给赵氏冷淡地打发了:“小女不懂事,给府上添了麻烦,改日自当上门赔罪。今日我要处理家事,就不留嬷嬷了。还请嬷嬷恕罪。”

滴水不漏却又冷淡得要死,任何惊愕或是感慨的神情都没有,湖月不敢多留,默默行了一礼就垂着头走了。王淑真大为恐惧,又想扯上安怡做救命稻草:“安怡,我怎么都是因为你才倒的霉,你不能不管我……”

正文 第460章 怨怪

安怡似笑非笑地道:“王小姐放心,我已经使人去家里拿药了,很快就能把药配出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情……”

“立刻把她弄回去,不要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赵氏冷冰冰地吩咐完儿子和儿媳,回头十分抱歉地和安怡道:“淑惠乡君也不必为小女配药了,她生龙活虎的,想来并无大碍。今日家中不便,我就不请诸位进去坐了。”

“不……娘,我身上好疼……”王淑真见赵氏是来真的,心想安怡本来就恨自己,这回要真是毁容了以后可怎么办?便哭着想扑过来找赵氏求情,见她哥哥紧紧拉着她不放,情急之下便咬了她哥一口,疼得她哥大叫一声,用力了她一巴掌,死命将她拖了进去。

王淑真的哭声渐行渐远,赵氏这时才红了眼圈,十分尴尬地道:“都是我和她爹的错,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话未说完,对着薛氏和安怡深深一礼。

薛氏忙将她扶起来:“夫人多礼,谁家的孩儿没个不懂事的时候?”

“你们是厚道人。”赵氏拭泪,自己的女儿跑到那里去惹是生非,为的是对谢满棠的满腔心思,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换了旁人家,不要说救治送人回家,把人给羞辱得体无完肤也是有的,其他人还要说或怪,谁叫这女孩儿没廉耻的。

安怡道:“夫人息怒,令嫒虽然糊涂,做母亲的却不能不管她的前程。她受的那个灼伤,是必须要用特制的药膏来精心调养的,不然一定会落下疤痕。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变成这样,对将来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要说做母亲的舍不得,我也不忍心。药我还是配来,府上觉得合适就用,不合适就另外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瞧,也是一样的。”

“那我就多谢乡君啦,您的药都不好使,谁的药还好使?”赵氏越发难为情,眼里又多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来,恨的正是那个把王淑真引去做这种糊涂丢脸事的人,也有怨怪朱侧妃的意思在里面。

安怡看在眼里,适时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王氏一门的脸面都给那孽障丢干净了,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安怡便道:“依着我瞧,令嫒虽然有些年幼冲动,却不是能独自做出这种事的人。对方可谓是把府上的所有事情都摸得清清楚楚的,因此才能左右令嫒。一定是她教了令嫒应该借谁的手,在什么时候去堵我,说什么话,并且还给令嫒许了诺。那一桶掺杂了毒药的狗血本是冲着我来的,当然,对方也没有把令嫒的安危放在心里,因此才会有误伤。夫人回去后不要太过苛责令嫒,真正可恨的是藏在后面,借无辜者的手做坏事的那个人。”

赵氏多少知道些当时的情景,也知道王淑真说了什么话,见安怡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件事来,少不得多看了安怡两眼,随即暗叹一口气,的确是很像的,但也不是完全相像。她就无法想象安九能有这么一副精明样儿,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尴尬地步。

赵氏又想起了朱侧妃,顿时满满都是怨言,同为母亲,她无法赞同也没法儿理解小姑到底在想什么。退一步讲,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怪谁也没法儿让时光倒流,但是你走了也就走了吧,干嘛还要插手下一辈的事?王家的一世清名,都算是毁在这位小姑身上了。

王淑真只认为是安怡横插一脚才让王家与棠国公府的亲事不谐,但在赵氏看来,应该是和小姑的名声有着莫大的关系。小姑当年与蜀王私奔,瞒得过其他人家却瞒不过宗室,就算是赵王妃母子当年被边缘化,消息不灵通,后来谢满棠势大,也该都知道了。甚至于不需要特别去打听,赵王妃只需要和其他宗亲提起有意于这桩亲事,旁人就会提点她了。

因此赵氏从来没有怨怪过安怡,要怨怪也只能怪家门不幸,养出了小姑那样的女儿。现在看来,自己养女儿也养得不怎么样,将来也不知要落到什么地步。

赵氏想到这里,分外黯然,也格外痛恨藏在后头使坏的那个人,便郑重道:“乡君您放心,我都知晓了。不管后面是什么人使坏,总要给您一个交代。”

像舅舅、舅母这样的明理人真是不多了,安怡看到赵氏窘迫的样子,不忍心继续留下来让她难堪,便拉着薛氏和赵氏告辞:“论起来,夫人是长辈,就不要太过客气了,还叫我小安就好。”

赵氏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客气话而已,把人送上马车才折身回去。远远听见王淑真要死要活的哭闹声,不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先就让人去寻了几根麻绳过来。进得门去,不由分说就先让人把王淑真绑了起来,忍住心疼,咬着牙,用力了王淑真几个响亮的耳光:“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就该把你掐死了事。”

王淑真本来还想撒娇撒泼,见状被吓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她娘这么凶残,真是连手指头都没动过她一下。待反应过来,就要死要活,她嫂子上来相劝,也给赵氏赶了出去,赵氏亲手持了剪子,要去剪王淑真的头发:“不想活正好,剪了头发关进庙里去做姑子。”

一剪刀下去,王淑真才明白自己今日真是逃不过去了,只好哀哀求饶。赵氏这才扔了剪子,阴沉着脸道:“光凭你做不出这种事,是谁指使你,让你这样做的?你不是去你姨姥家里玩的,又怎会与朱侧妃搅到一处?敢有半句假话,我立时把你的头发全部绞光了。”

王淑真拼命护着头发大哭道:“是张欣。她跟我说,让我去找蜀王府的朱侧妃,朱侧妃一定会热情接待我,还让我有事只管苦苦哀求朱侧妃。我和朱侧妃说想去狮子山玩,她就说她来安排。那天姨姥家里派车来接我,直接就把我送去了蜀王府,后来就遇到安怡在城门外,我就……”

张欣,这人怎么这样毒?赵氏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道:“立刻去把老爷请回来!”

正文 第461章 后着

“王夫人看着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会养出那样的女儿?”薛氏百思不得其解。

安怡失笑:“养孩子的事,谁说得清?歹竹也会出好笋,知书达理的父母亲也能养出不成器的孩子。我个人觉着,兴许是太溺爱了吧。”

薛氏笑了:“也是,我和你爹都不怎么样,你和你弟弟是真不错。”

安怡抱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也只是在您眼里,我才是最好的。”

薛氏满足地道:“那不然还要怎么样?娘一向都很知足的。只要你和谢公爷的亲事顺顺当当的,娘真是别无所求了。”

马车将近金鱼巷,行人却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以至于车都过不去,老焦喊了几回没人搭理他,只好道:“太太,姑娘,也不知道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路堵得厉害,待小人去前头瞧一瞧。”

安怡道:“不好,你去了,若是有人惊了马怎么办?让兰嫂去。”

兰嫂去了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地道:“姑娘,要不您去其他地方避一避吧。”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欣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做事多留有后手。之前设计让朱侧妃与王淑真来扰乱她的心神,再安排人对着她泼毒狗血,一计不成便还有一计,想必此刻就是那另一计了。安怡有心理准备,淡然道:“能避去哪里呢?说吧,什么事?”

兰嫂道:“是安侯府上的三夫人,仿效之前遂伯夫人,穿着素衣素服,披着荆条跪在席子上,口口声声都是来向您请罪求饶的,旁边还停着一具担架,上头躺着的是那位许久不见的安七公子。这也罢了,让人觉得不太好的是,三夫人看上去神思恍惚,那位安七公子也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

之前老太太先他们回来,老爷生恐惊吓着老太太和小少爷,便让人把马车赶到平太太府上去了。老爷自己也不在家,另外使了赵管事看着不让出大事,婢子才走到巷子附近,家里人的就拦住婢子传了信,说是也让姑娘和太太先避开。等到天黑,三夫人自然受冻不住,自会偃旗息鼓。”

看上去好像是之前她明里暗里给安侯府施的压起了用,大房和二房联手对付三房,终于逼得田氏沉不住气,带着安悯来赔罪了。可是以安怡对田氏的了解,田氏这样做十分的反常。田氏最爱三件东西,一是小儿子安悯,二是大儿子安怀,三是钱财,名声什么的反而都是次要的。

按说安怀更有出息,做母亲的应该更喜欢,但田氏振振有词,安怀自己就能挣一份好前程,不比安悯没出息,脾气性子又不好,她若是再不疼着些将来只怕要饿死。这个论调是和安侯老夫人一模一样的。田氏又比安侯老夫人还要不如,因此安悯也比安保凤还要不成器。

这样视为珍宝的幺儿,还病得这样的重,田氏不让他在家养着,冒了严寒拖到金鱼巷来演戏,当然不会是真心实意来赔礼道歉,一定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对于田氏来说,目前最大的利益是什么呢?肯定是把她这个让人寝食不安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举拔除。所以田氏和张欣应该是又联手了。

既然对方挟持恶意而来,躲是躲不掉的,换句话说,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今日田氏能在金鱼巷堵住她,改天就能在棠国公府门前堵着她。与其一个笑话让人看两次,不如今日就把它一次性解决了吧。

安怡沉着地吩咐兰嫂:“你立刻去找崔管事,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惊喜,她本来打算留到过年时再送给田氏的,既然田氏这么急着找死,她也只好先把礼物送出来了。

薛氏紧张地道:“那我们怎么办?”

安怡温言细语地宽慰她:“我们也去平婶娘家避一避。”

薛氏不放心地道:“你也跟我一起去?”

安怡笑着点头:“我当然是要跟您一起去的。”

马车驶到安保平家门前,安怡亲自把薛氏扶进门去,折身就快步走了出去:“我还有事,母亲你们暂且安心待着。”

薛氏大急,要追出去拦住她:“我说你这孩子和人较什么劲儿?人家起心要害你,你去逞什么能?跟我一起,不然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安怡示意婆子拉住薛氏,远远地看着薛氏笑:“娘您清楚的,您跟着我只能是拖我的后腿,让我分散心神罢了。您也不止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您还要看顾着祖母和弟弟呢。难道您忍心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奔波遇险?我留在这里,要是给平族叔家里惹了麻烦怎么办?您放心,我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吃不了亏。”

薛氏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只是固执地认为把安怡拉住就安全了,谁知婆子只听安怡的不听她的,只管死死将她往里拽,不住嘴地劝她听安怡的话。薛氏愤怒不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登车而去,待见到迎出来的平太太,不由委屈得眼泪长流:“都是我没本事……”

“和嫂子你没关系,你放心吧,安怡心里有数。恶人一定会受天罚的。”平太太的心情也格外复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是不太相信的,像她这样当家作主的主母,谁的手里没有几件糟污事?何况她家现在就和安怡一家子绑在一条船上了,只要这条船不沉,她就得站在安怡这边。

其实安怡心里很明白,百姓最爱的是各种狗血传说,他们才不去管这件事的真假呢,他们只管这故事是否精彩,是否骇人听闻。因此哪怕就是今日她胜了,也只是惨胜,泼狗血事件一定会成为一件耸人听闻的灵异事件。传到明日,她就该变成一个活生生的鬼了,到底对她的名声是有妨害的。

马车将至金鱼巷,安怡挑开窗帘往外看,恰好看到家里的小厮白着脸朝她这边奔跑过来,冲过来的第一句就是:“不好啦,安侯府的三夫人在咱们家门前烧起纸钱来了,说是给个什么死了好多年的安九小姐烧的。”

正文 第462章 大奶奶,不好啦!

果然还是这一招,重复使用了一遍又一遍,却会很有效果。这一回,所有的人都会在无形中把她和安九并列在一起作对比,寻找她们相似的任何蛛丝马迹,张欣甚至都不用花费太多力气,就能成功地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和无数的流言来逼迫伤害她。要是有一天,安保良一家人和谢满棠也跟着相信了这件事,她不但会被逼得自动退出这场战斗,还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就连京城都呆不下去。

可她是什么人啊,若是惧怕也就不会回来了。之所以没能和张欣一样的疯狂,不过是因为多了牵挂的人和事,譬如说安保良一家子,譬如说谢满棠。至于他们将来会不会改变初衷,那是安怡现在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多想的,没发生的坏事,想它做什么?白白让自己不快乐罢了。

安怡笑了一声,道:“奔波了半日,又累又饿的,我先去这酒肆里要些吃食,歇一歇。崔管事来了领他来见我。”说着提裙下了马车往之前她和谢满棠曾一起吃过饭的那家酒肆走去。突然间福至心灵,猛地抬头,正好与二楼雅间窗口处的一双眼睛撞上。

张欣面无表情地站在二楼窗口处,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满满都是怨毒的阴火。安怡朝她粲然一笑,毫不避让地继续往酒肆里走。

老板认得她,不等她吩咐就忙不迭地将她引去上次的雅间:“这间屋子一直都是专给谢公爷留着的,除了他和他的朋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来,干净着呢,乡君只管安安心心地歇着,一准儿没人会来打扰。”

“承蒙您照顾,上几个清淡宜口的菜吧。”安怡走上二楼,张欣傲然站在走廊上拦住她,目光不善地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遇到淑惠乡君,我想请淑慧乡君吃顿便饭,不知你可敢来?”

陪在一旁的老焦很有些焦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安怡不要搭理这毒蛇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