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淡淡地道:“为什么呢?”

田均想了想,突然起身单膝跪了下去,仰头看着安怡神情凄楚地道:“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我知道经过这么多的事情还想得到你的谅解几乎不可能。”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安怡的神色,见她虽然冷着脸好像很不耐烦,却也没有要走要发怒的意思,胆子便又大了几分,悄悄将手放到安怡的手背上,挤出几滴眼泪来:“但我是有苦衷的,你可否听我说完?”

他的手冰凉且潮湿,让人十分的不舒服,安怡犹如被蛇咬了一口,身体先于思想作出了最忠实的反应,两只手猛地往后一缩,暖炉“呛啷”一声跌落在地,里头的热炭滚得满地都是,浸着了冰渣子便发出“哧哧”的声响,一如有人痛苦的呻吟。

田均也被吓了一跳,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热炭,随即发现安怡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于是他心里突然安定下来,之前所有的那些不安和猜疑全都消失无踪,这个女人,还是对他有感觉的。毕竟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毕竟他和她一起渡过了那么愉快的几年,那几年里,他当着她的面从始至终对她都是极好的,几乎是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如果自己没有被张欣引诱,一直平安的和她过着日子,想必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困境吧?田均自然而然地泪流满面:“是我对不起你,我鬼迷心窍,但我真不知道她会做下这样狠毒的事。我也不是故意要对不起你的,是她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去我们家给我下了药,我以为是你就……”

他使劲打着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等我醒来一切都晚了……她威胁我要去告发我,又骗我说她不过是寂寞,不会对你怎么样……后来,我以为你真的跟人走了,我本不信你会如此狠心地抛下我,是想要不管怎么样都把你找到的,但她和我说,你知道了我和她的事,你是为了报复我……然后,她家的父兄就出面了,我惹不起他们……你知道,我爹和娘也一直因为孩子的事急得不得了,我撑不住了……我不想死……”

田均见安怡半垂着眼面色木然,一咬牙,把头伏在她的膝盖上大哭:“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要杀都由得你,就是别装不认识我。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着你,梦里总是梦见你,也没和她有过多少夫妻之实,不然她也不会急得去外头找人……”

“离我远些,我闻到你身上的味儿就恶心。”安怡一把揪住他的发髻,毫不手软地将他拉得头往上仰,冷笑着道:“不要和我说这些腌事。我不想听。”

不怕她打他骂他,就怕她不打他骂他,田均激动地道:“好,好,我不说。我这次来,是想给你一些东西,那个女人的心彻底坏掉了。害了你一次不够还想害第二次。”

安怡松了手,冷淡地看着他,田均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那封得自白老三那里的信:“这上头有个朱印,那女人一直都想得到,我一直贴身留着,就怕给她得去害了你。”

安怡伸手去接,他状似无意地往旁一让,觑着她道:“另外我还有些银票,一直留着不敢给她,更怕她知道。如今我就先把它们给了你,你手头也好宽绰些。”言罢收了那封信,另外掏出那一迭银票爽朗地交给了安怡。反正这迭银票没有安九的印鉴都是废纸一堆,不如爽快地交给安怡来讨她欢心。

安怡收了银票,面无表情地道:“你和她才是夫妻,这些年来你们也过得不错,我如何知道你们不是合起来骗我的?”

田均就差赌咒发誓:“我若想要害你,今日就不会在人前帮你的忙,当着大家的面坐实了她疯癫的名声。你仔细想想看,我何曾害过你?从来都是护着你的,最多就是你不肯搭理我的时候脸皮厚了点。”

安怡冷笑:“你是不安好心,正如王太太说的一般,安九嫁给了你,死得莫名其妙,张欣嫁给你就疯了,全都不过是因为她们对你已经没有用罢了。今日你如此,焉知明日你又会对着谁如此奴颜媚骨?你此刻,不过是因为害怕我罢了。”

田均忙道:“我不怕。”

安怡意味深长地瞅着他笑:“你为什么不怕?”

田均作了一句他自认为最聪明得体的回答:“因为我不曾做过亏心事。”

安怡不置可否:“可我还是不信你。”

田均急得不行:“那你想要我怎样你才肯信我?”

安怡轻笑:“你若想要我信你,便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正文 第492章 真巧啊

“可是这个……”田均紧紧攥着手里的信,这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安怡的,这么重要的物证,当然应该留着发挥最大的作用。

安怡道:“这封信放在你那里也是一样的。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就是当初她是怎么害的人,你便怎么还给她就好。”

田均皱眉:“那是要如何?”

“你真的半点都不知道么?”安怡回忆起从前的那些痛苦的时光,突然发现曾经以为会伴随终身的那些阴影,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她那么远。曾经以为她会恨入骨髓,其实到了现在,并没有那种恨入骨髓的感觉,剩下的不过是一个想要讨回公道的愿望。

田均肯定是要表示自己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拼命地赌咒发誓,安怡盯着他看了片刻,好像是相信他了:“这里有一包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会让人疯癫而死,没人能探查出来,如此,你轻轻松松便可以摆脱她。我和你之前的恩怨,便也一笔勾销了。”

素白如兰花的手拿着朱红洒金的纸包,看上去既美丽又妖异,却透着浓重的危险。田均皱起眉头,犹豫着不肯去接纸包:“可是你要和谢满棠成亲了,若是日后你翻脸不认怎么办?”

安怡看着他讥讽一笑:“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原来都是假的。”

他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纵然彼此都知道没多少真话在里头,好歹是有达成和解的意愿,田均哪里肯功亏一篑?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贪婪地盯着安怡花一样的容颜,低声道:“我不过是太想念你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的诚意。”

安怡垂着眼:“你要如何?”

田均大胆地往她身边迈进了一步:“让我抱抱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梦里看见你。”说着他的声音便因兴奋而颤抖起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我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人,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为别的,就因为你实在还和从前一样,我看到你就再也挪不开眼睛。她和我说你是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安怡往后退了一步:“这里不妥当。”

田均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我有个私宅,我们或许可以去那里谈。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命,你总得给我鼓劲才是。还有,这事儿必须得周密计划才能万无一失。你要知道,张家虽然失势,不管她了,但她好歹也是张家的女儿,还有莫贵妃也是比较关注她的,若不计划周密些,留下把柄,对你我都不好。”

她不给他甜头就别想他听她的。一旦她跟着他去了私宅,他便要连本带利地拿回来,到时候,她还想从他手里溜走么?休想。想嫁给谢满棠也是可以的,只要她不怕谢满棠发现她给他戴了绿帽,她就必须听自己的。田均的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贪婪,目光在安怡的胸前和腰身上来回逡巡着,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抖动。他最是记得,她最喜欢什么……

安怡恶心得不行,她觉得她被田均的目光侵犯了,而且是一种很恶心的方式。她沉了脸转身就走:“你若是不肯就算了。叫我跟你不明不白的,那是休想!”

田均见她走得坚决,就又不舍了,匆忙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小性子,有话好好说么,难道我还会为难你?”

安怡一咬牙,从颈上取下那枚贴身戴着的翡翠平安扣给他看:“看到了么?我把这个给你,总能成了吧?若是这样你都不放心,咱们也不必谈了。”

田均心里顿时一阵乱跳,即便早就知道她是安九,真见到了这枚平安扣还是让人控制不住的激动。他自是知道这枚平安扣对于安怡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都给你。”安怡把平安扣和红纸包塞进他手里,又把那迭银票还他:“我要她死。只要她死了,一切都可以商量。不然一切免谈。”

安怡干脆利落地出了亭子,瞟了一眼临旁的灌木丛,她知道的,张欣就在那里。那是她给张欣精心挑选的潜伏之地,这个时候,也该张欣出来亮相了。

张欣躲在灌木丛里缩成一团,幸亏她来了,不然田均什么时候给她下药她都不知道。安怡在医药上的造诣她是知道的,如果安怡想通过下药让她无声无息地在这世上消失,那么安怡就一定做得到。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张欣焦虑地看看已经远去的安怡,再看看还站在亭子里发呆的田均,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办。兴许,她可以先下手为强?如果田均在和安怡见过面之后,回到家里就死了,是不是可以把这笔账算到安怡身上去?

这个打算不是没有操作性,可以借助莫贵妃的力量做到,还能拿到田均手里的那封信以及那枚她想了很久的印章,还有那迭银票,盖上印章就不是废纸了。张欣咬着手指微笑起来。就这么办吧。转身正要走,背后突然一股大力撞将过来,将她生生推出了灌木丛。

田均听见声响,紧张地回过头来:“谁?”

二人四目相对,都格外惊慌。田均下意识地就想把手里的平安扣和银票藏起来,张欣则想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和他打招呼:“真巧啊。”

但田均不是傻子,不过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举步朝着张欣走过去,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你怎会在这里?”

张欣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害怕地指指灌木丛后:“那里有人,是他把我推出来的。”

田均瞟了一眼灌木丛,看到安怡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他看着张欣再次笑得温柔无比:“我知道。”

张欣害怕地咽了口唾沫:“有人设了圈套想要害我们。”

“我知道。”田均又向她逼近了一步:“关键是,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正文 第493章 弄错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是有人把我引到这里来的,我刚来就看见她走了。”张欣转身就跑,她真后悔,早就该一包毒药毒杀了田均的,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田均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安怡冷笑着轻声道:“你要放走她?难道你还指望她会回去任由你摆弄?你比我更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

是啊,他是最清楚张欣是个什么人的,留下张欣只会给他的生活带来许多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田均咬咬牙,快步追上去抓住了张欣。

张欣发出一声惊骇致极的短促尖叫,她惊恐地看着田均,用力吸着冷冽刺肺的空气,双手抖得不能自已。他要杀了她!他要杀了她!他居然等不得回去毒死她,现在就要杀了她!这就是她一心谋算了要嫁的男人!这就是和她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她泪流满面地哀求道:“不要,不要,我不想死……”

田均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心软,明明他早就厌憎痛恨张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怎会在这种时候犹豫了?好吧,其实他是害怕被人瞧见,逃不掉干系。他朝安怡看过去,看到安怡袖着手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和张欣,眼珠映着素白的雪,显得有些冰冷无情。

张欣抓住了这一瞬间,她飞快地道:“这是你我最好的机会。我来的时候看过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如果你我联手,把她推到湖里去,那么你我的烦恼就都没有了,你要不要试试?”

这个法子也不错的,田均十分心动,他飞快地估算着两个方案中哪一个对他来说更为划算。暮色渐浓,天地间越发冰冷,安怡往后退了一步:“天要黑了,我要走了,你还是算了吧。”

“不要放走她!她还威胁我们!”张欣的气焰突然蹿高起来,安怡既然退步了,那就说明安怡害怕了。诚如她所言,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不能有比这样更好的机会了!

安怡其实比张欣这个蛇蝎女人更好对付。田均犹豫片刻,选择掐住张欣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湖面上,合身压了上去。湖面上的冰结得并不厚,“咯吱、咯吱”地怪响了几声后就裂开了几条大裂缝,冰凉刺骨的湖水狂涌上来,很快就将二人的衣物浸湿并浸透。

张欣不甘心地胡乱挥舞着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力乱蹬着两腿。好冷,好冷啊,原来走到绝处就是这样的感觉。

田均突然清醒过来,松开她,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爬去,他惊骇地看着张欣的身体渐渐被湖水湮没,然后害怕地看向安怡。安怡还是袖着手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半点害怕或是担忧。

“救……我……”张欣困难地朝田均伸手,憋得青紫的脸上血沫泪痕交加。

田均下意识地拉住了张欣的手,再害怕地看着安怡,他很怕安怡会在这时候突然来推他一把,让他和张欣同归于尽。但是安怡没有,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微微笑了起来:“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狗男女,都是一样的卑劣。她向你求救,不过是因为知道你承担不起杀人的罪名,知道你其实也防着我。你救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田均皱起眉头,这不是他之前所设想的任何一种结局。这个时候,不管是安怡也好,张欣也好,只要争取到他的支持,就会得到胜利。但安怡似乎是不耐烦了。

安怡转过眸子看着他:“我要走了。”然后她真的就走了,田均和张欣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他们在这里疯狂地演了很久的大戏,看戏的人却在最后掩着口厌烦地说:“真是难看。”

安怡越走越远,冰面再次发出一声脆响,张欣颤抖着央求田均:“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田均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突然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按,哪怕是冰凉刺骨的湖水将他的手指冻到僵硬麻木,他也没有松手。他太了解张欣了,正如安怡所言,只要此番放过张欣,回去后张欣一定不会饶了他,既然如此,不如早死早超生。

张欣挣扎着,渐渐没了动静。

田均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后面用力踢了他一脚,将他踢得横飞出去,摔落在地,跌得满口血腥。他困难地挣扎起身,看到几个人在手忙脚乱地将张欣打捞上来,为首的那个人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不寒而栗。

田均想要解释两句,却解释不出来。因为那个人全然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既不是张欣娘家这边的人,也不是安怡这边的人,那个人是太后娘家永昌侯府的子弟之一。

那么永昌侯府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呢?田均依稀猜到了真相,却拒绝相信。但接着张欣被人捞上来之后,匆匆赶来救人的安怡轻易便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的确是安怡设下的圈套,他想。但是,安怡就不害怕真相会被揭穿吗?他以为最想要张欣死的人应该就是安怡,他从了她的愿弄死张欣,安怡只会高兴的。她就算是恨他,也只会慢慢地熬死他,从背里下手才是,不会用这样激烈且迫不及待的方法。

安怡为什么要救张欣?他想不明白。他听见安怡用一种疲惫里又带着轻松的声音道:“好了,死不了啦。”然后永昌侯府的人便和她商量,该把人送到哪里去。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挣扎着想赶紧离开,却被永昌侯府的人给拦住了:“田大人谋害亲妻,不想说说原因吗?”

被冰水浸透了的袍子重得很,田均被冻得上牙磕着下牙,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安怡,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点什么,却看到安怡伪善地把她那件名贵的狐裘脱下来盖在张欣身上。

田均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从始至终,他都弄错了一件事。他一直以为安怡最恨的人是张欣,最先报复的人也一定是张欣,却没想到,这个圈套从始至终都是冲着他来的。

正文 第494章 真是不懂事

田均用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和连城说道:“其实你们都误会了,内人方才犯了病,不小心落入湖中,我是想救她……”他一边辩解,一边嫌弃自己怎会这样蠢笨,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只能继续沿用之前“张欣疯了”这个借口来为自己开脱,而这样,无形中刚好又帮助了安怡。

连城笑了笑,对着他的脖颈比划了两下:“淑惠乡君说她亲眼瞧见你掐尊夫人的脖子,又将尊夫人推入湖中。我不太知道这些,但为了谨慎起见,咱们还是去一趟顺天府吧。”

田均不干,他脸红脖子粗地和那些人吵闹起来,又大声喊安怡:“安怡,你这样黑白颠倒就不怕吗?”他手里还有她的那些东西,譬如说是翡翠平安扣,譬如说是白老三的那封信,想到这个,他忙探手去摸信笺,却沮丧地发现在刚才的厮打中,那封信和银票一起被浸透了。

这边,安怡嫌恶地看着田均,声音十分清晰地和连城说道:“这个人坏透了,百般胁迫,居然妄想要我嫁给他。这种谋害妻室的人,谁敢嫁他?”因为一个生了二心,一个百般不甘还疯着,所以互相厮打残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吧。”连城看着张欣,有些犹豫:“总不能让她在这里一直躺着,不然先把她送到前头的观音庵里去,再通知张家来接人。”

安怡道:“虽然我是极讨厌她的,却也不想要她因此死掉害得我说不清楚,我先跟去观音庵里暂时照顾她吧。”

连城十分赞许:“乡君果然气度非凡。”

田均看他二人一来一往,配合得天衣无缝,特别是安怡装得实在太像,便咬着牙道:“我有几句话要和淑慧乡君说。”

连城很不耐烦:“说什么说?真不要脸。”

田均固执地看着安怡:“安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安怡十分轻慢地笑笑,转头吩咐永昌侯府的仆人把张欣抬起来带走,她自己也跟在后头走了,全然不怕他的威胁。

连城鄙夷地道:“田大人,你总不会要我亲自来请吧?”

田均咬牙,试图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帮着不相干的人来陷害我呢?我说了,这是一个意外,人不是没死么?我终究是要出来的。”

“你威胁谁呢?无德之人,便是侥幸逃过去,也断不能再做官了。便是你还做着官,永昌侯府难道还怕你?”连城满不在乎地招呼下人过来,将他推搡着走了。

田均皱着眉,想要为自己找一条生路,但这种侥幸在他看到迎面驶来的那辆黑色的大马车后顿时荡然无存。谢满棠似笑非笑地坐在里面,和气地与连城打招呼:“小城,我有几句话要和田大人说。”

连城笑得灿烂极了:“哥哥您请。”

田均紧张地舔着嘴唇,警惕而不甘心地看着谢满棠:“你要干什么?我不怕你的。”

谢满棠用一种俯瞰蝼蚁的眼神看着他:“可能你还不知道,监察院里有半数的御史联名上书弹劾你失德无能,不配为官。”

田均犹如被开水烫了一样,激动地道:“是你……”

谢满棠淡然道:“看你这样可怜,我便拉拔你一把。”

田均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狡诈地道:“安怡她……”

谢满棠的脸上犹如笼罩了一层寒霜:“如果你还想留下这条命,就不要跟我提她,拿来!”

田均装糊涂:“什么?”

谢满棠撑着下颌懒洋洋地道:“真是不懂事。”

话音刚落,田均就被几个汉子如狼似虎地扑倒在地上,将他身上的东西尽数搜了出来。谢满棠把有用的东西剔干净了,照旧让人把其他东西塞回去,随即让人将他推下车去。

田均被摔了个狗啃屎,来不及爬起来就大声骂道:“谢满棠,堂堂天子脚下,你竟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

谢满棠不屑,扬长而去。

连城走过来踢了田均一脚:“什么朝廷命官,很快你就不是了。”

田均大怒:“狗贼仗势欺人!”

连城笑道:“首先,狗贼是你,其次,我们就是仗势欺人怎么样?走,咱们先去顺天府说清楚吧。想必这件事再加上那雪片似的奏章,尽够你喝一壶了。”

他是圣上亲封的四品官员,他们竟敢这样对他,那就说明,圣上已经对他失望了,田均胆战心惊,双腿软到不能站起来。

“水。”张欣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好半天才看清楚坐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安怡含着笑静静地坐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眼里意味不明。张欣吓得往后一纵,随即又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

“病成这样都居然还能醒过来,身体真是很不错。”安怡很耐心地把一杯温开水递到张欣口边,“喝吧。”

张欣固执地闭紧了嘴,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喝安怡递来的水,那是真的蠢死了吧。谁知道里头有什么?也许她喝了就真的疯了呢?

“你不喝啊?真可怜。那就只有渴死咯。”安怡见她不喝,也不勉强,施施然将茶杯放下,满不在乎地道:“你一定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活着,我来告诉你,我找人救了你,再让人把田均送进了顺天府。这时候,田均一定在努力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杀妻。”

张欣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但她看到安怡平静的样子,知道安怡说的一定是真的,她想问安怡难道就不害怕吗,可是用尽力气也只是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吓得大惊失色,难道她被安怡毒哑了吗?

安怡怜悯地道:“你受了寒凉,又被他伤了咽喉,一时说不出话来是正常的。等下你家里的人来接你,回去后好好养养也就好了。”

她家里的人来接她?安怡会这样好心?张欣突然发现自己弄不懂安怡在做什么了,但肯定不安好心就是了。

安怡看到张欣眼里透出的迷惑,微笑着道:“我不会给你用药的,因为我要借此向大家证明,和你的恶毒疯癫比起来,我是多么的大度聪慧。”

正文 第495章 你要清醒地活着

安怡用只有她和张欣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平静地道:“你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怕。因为你们手里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你藏起来的胡婆子已经不见了,那封你们以为很重要的信遇到水就会变成一张白纸。我的手里却很有几张底牌,我已经把他们都交给了王家,他们会向大家证明,因为奸夫****的缘故,安九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十分凄惨。

关于你对我的指控,我会让大家都明白,这些日子关于我的那些谣言其实是一对做了亏心事的夫妻彼此心生嫌隙,互相算计。你的丈夫因为你恶毒、不能生育、家势败落、会拖累他,就想另外换个有用的妻子,而我不巧和安九长得相像,又刚好得罪了你,就成了那个无辜受害的人。你们一个疯癫胡说八道,另一个则想要借机胁迫我。你信不信呢,田均为了保住他自己,一定会拼命证明你是个疯子。一个因妒生恨的疯子说的话和做的事,谁会放在心上呢?你也别觉得难受,目前你受过的这些苦远不及我经历过的那些,我舍不得你轻轻松松就死了。你明白么?”

张欣打了个寒颤,不甘心地瞪着安怡。

安怡好心地给她掖了掖被子:“你烧得真的很厉害,随便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掉。但我刚才说了,让你轻易就死掉实在不过瘾,我希望能让你一直清醒、健康地活着受折磨。”

这个京城并不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么?聪明人那么多,总有个把能找到真相的。张欣心里想着,脸上就表现出来。

安怡看出来了:“我本来可以用一根针或是一服药就轻易让你们闭嘴,但这样可能会让我陷入到无休止的麻烦中。既然我还有其他的凭仗,就该让你们正大光明的吃尽苦头,受尽折磨。之前有人和我说,你曾经想把我弄到教坊司里去,所以你应该也是很喜欢那个地方的,我一定会让你达成所愿,让你去游一游。”

安怡含着笑侃侃而谈,丝毫不在意张欣的脸有多扭曲。直到有人敲门,她才停下来问外头的人:“怎么样,张家愿意来接人吗?”

来人道:“张家不愿意,他们家老爷今早殿前失仪,被摘了乌纱帽脱了衣裳赶出朝堂了,这会儿好多人在弹劾他家父子呢,一家子焦头烂额的,哪里顾得上她?乡君,这要怎么办才好呢?田家也不要她,田家父子也是挨了弹劾的,田大爷还在顺天府里说不清楚,哪里管得上她。”

安怡便道:“多给庵里几个钱吧,让人去张家门口大声喊,看他们家丢得起这个脸面不。”等到来人去了,就又含着笑甜甜地对张欣道:“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感觉了。想必这几天你都感受过了,但一定没有此刻更让人刻骨铭心。从云端跌落到污泥里的滋味,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安怡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抓起一旁挂着的狐裘,语气轻快地:“精心照顾你这一夜,让我很是疲累。今日郑王妃要去我们家做客,我不露面不好,我该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吧,会有人来照顾你,一直等到顺天府的人来请你为止。”

张欣拼命咬牙,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全身软绵绵的,只能瘫在床上。她知道自己病得厉害,因为全身的筋骨肌肉在疼,就连发根也疼得十分厉害,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快要死了,却又不甘心。

一个年老的尼姑走进来,端着一只粗瓷碗往她嘴里灌药,张欣大惊,拼命挣扎,老尼姑本是清苦寂寞了多年的人,心态多少有点不好,见她落到这个地步还不肯听话,便生气地寻了一根脏兮兮的木棍硬塞进她嘴里,再使劲往里灌药。苦得作呕的药汁夹杂着口里的血和木棍上奇怪的臭味,一起灌入张欣喉中,呛得张欣痛苦地大咳,每咳一下胸腹便疼得犹如刀绞,然后她又吐了出来,弄湿了衣服和被褥。

“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老尼姑骂骂咧咧地用力掐了她的胸部几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门没关,寒风一般吹进来,刀割一般,张欣绝望地想,她怎会落到这个地步?家里人真的不要她了吗?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女人吵嚷着走进来,她依稀听见有条声音就是她娘的,她激动得不得了,拼命挣扎着喊了一声:“娘……”

张夫人带了两个仆妇进来,看见她就哭了:“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是心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我们先回去,吃糠也在一处……”

还是亲娘好,张欣努力忽略掉安怡刚才让人去张家门前大声喊人来接人的事实,努力去想她爹娘哥哥平日的好处。她才把手递给仆妇,就见几个带刀衙役凶神恶煞地挤进来,当头一个阴沉着脸道:“谁是田张氏?”

顺天府的人真的来拿她了么?张欣害怕地拼命往她娘怀里扎,她听见刚才虐待她的那个老尼姑沙哑恶毒地笑着:“就是她,这疯子婆真不是好东西,别人好心出钱让贫尼伺候她,她也要非打即骂!”

衙役把一根黑漆漆冰凉凉实沉沉的铁链往她头上一套,很有技巧地一拉一扯就将她从床上拖下来:“走,有人告你谋财害命。”

张欣惊恐地朝她娘伸手:“救我……”

张夫人爱莫能助,追着跑了一截,塞些银钱过去,对方却根本不要,当着她的面,十分粗鲁地将张欣一路拖拽着扬长而去。

见不着时倒也罢了,真见着了又如何忍心?张夫人哭得捶胸顿足,不能自已。忽然一个家人白着脸跑过来道:“不好啦,不好啦,老爷和大爷俱都被抓起来了,说是他们和黄氏叛贼勾连通敌卖国,大奶奶要上吊呢,小少爷和小姐他们全都吓坏了……”

如若这个罪名一旦核实,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张夫人一惊,软绵绵地往后倒去,好容易被仆妇掐醒过来,大哭着往家里赶,哪里还顾得上张欣?

正文 第496章 止之

谢满棠盯着面前的银票、只剩下一枚印章的白纸,以及那只绿意莹然的翡翠平安扣看了许久,突地笑出声来。他真是多此一举了,这几样东西便是跟着田均一直到顺天府里又会如何?最终不过是打个转,再回到王家或是安侯府手里而已。

以安怡的谨慎,一定没人从她那里见过那只平安扣,空白的信纸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三件东西加在一起反倒可以从侧面证明田均夫妇俩的龌龊,证实他们谋财害命的行为。但既然已经拿出来了,那也不必送回去了,谢满棠把这三件东西收好,叫人进来:“把这东西送去给王司业,让他去找安氏的族老们,叫了安侯府的人一道,商量一下要怎么处置吧。”想了想,又让来人:“再给田家那女人送个信,要不要他们家的独苗活着,就看她的态度了。”

待到这边收拾妥当,他方起身走到廊下,叫甘辛过来:“今日要去安家做客的,王妃准备妥当了么?”

甘辛笑道:“甘草姐姐方才已经使人过来传信,说是王妃准备好了,就等着公爷一道呢。”

“唔。”谢满棠志得意满地迎着了郑王妃,将人扶上车去,自己骑了紫骝马在一旁跟着。进了金鱼巷,远远瞧见安宅门前整洁井然,便微微笑了,吩咐甘辛:“往前头送信去。”

他心情好,连带着手下的人也高兴。甘辛欢喜地跑走,没多会儿,就见安宅中门大开,以安老太为首的一家子人都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另外还有几个安氏族里有脸面的客人和以及薛家大舅、舅母陪着,可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郑王妃听见声响,摸索着问甘草:“人好像还不少?不是说他们家人口极少的?”

甘草含笑道:“似是请了族里的长辈作陪。”

郑王妃就笑了:“是该这样。”男婚女嫁,总要慎重热闹一些才好,此番纵然不是正式提亲,但也是正式和亲戚好友宣布两家有结亲的意愿。等到她从安家做客回去,就该请大媒正式上门提亲了。这样重要的事情,安家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甘草看着那些人各式各样的表情,却忍不住有些忧虑,这些天里,关于安怡的那些流言全都是瞒着王妃的,国公爷固然是好意,怕王妃听了心烦,但王妃总是要出门走动的,谁知道这些人里会不会有谁把事儿捅破给王妃知道?那时候王妃还不知乐不乐意呢。

什么鬼魂附身之事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一个姑娘家卷进这种事里去,被那对恶心人的夫妇一个嫉妒,一个觊觎,被人总是挂在嘴边谈论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甘草悄悄去看谢满棠,暗叹公爷好生定力,也忍不住感叹安怡真是好福气。

正感叹间,马车已是到了安家门前,一群女眷迎上来,热热闹闹地簇拥着郑王妃进了门,谢满棠则被安保良和安氏几个族人领去外院。甘草在人群中寻找着安怡的身影,然后与谢满棠的目光碰上,谢满棠平静地看着她,什么特殊的表情都没有,但甘草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顺从地对着谢满棠屈膝行礼,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并一定会照办。

谢满棠的目光掠过她,云淡风轻地跟着男人们走远。甘草轻拍胸口,认真地扶着郑王妃,不时将安家园子里的景致说给她听,有人要和郑王妃说话时,又和郑王妃说明这是个什么人。

安老太很得意,觉得今日真是让那些等着看他们家笑话的人亮瞎了眼,薛氏则有些心虚,因为心虚就越发热情,周围的人各怀心思,有一心想要促成此事的,也有冷眼旁观想看最后究竟会有什么结局的,气氛便失了那份轻松自如。

安怡一身盛装,站在隐蔽处默默看了一回,吩咐欣欣:“你去前头找到公爷身边的小厮甘辛,和他说我有事要见公爷,让公爷到洗秋台去。”

洗秋台是上次被张家纵火烧毁了的那个院子,早已经荒废了的,因为里头又死过人,家里又要搬走,就没有修葺,平日大家都不往那里去,越发显得破败。这不符合欣欣对于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幻想,便噘着嘴道:“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冷冷清清的,景致都没有,姑娘便是想和公爷说话,也要选个好些的地方。”

这臭丫头真是被惯坏了,安怡又好气又好笑,拍了她两巴掌,不耐烦地道:“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废话?再多嘴就把你送了平太太家的素心小姐,反正她也挺喜欢你的,和我要过你几次了。”

欣欣这才朝她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安怡推开洗秋台的院门,一直走到那棵被火熏死了大半的枇杷树下站定了,静候谢满棠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