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道:“未必是蠢,国内也是乱七八糟,啃不下硬骨头啦。”

撒哈林道:“大金国要是亡了,你可没法自在的。想想当初宋亡了的时候,王公贵族哪里有个好字可言?”

完颜康道:“您怎知我没有想法的呢?”

撒哈林大奇:“你有什么办法能挽危救亡?我看这大金国是不行了的。”

“不破不立,”完颜康冷静地道,“我要想个法子,去上京会宁。那里的人,冰天雪地里生活,或许还有可取之处。”

撒哈林沉默片刻,道:“上京路的人又招谁惹谁了?每次好事总轮不到他们,遇到送命的事情,又想到他们了。当年海陵王迁都,整个会宁城的宫室都毁了,想过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完颜康将印信收了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没有好事,也不尽然,立国之后对猛安谋克比别人好多了,怎会没有好处?”

撒哈林一指点点桌子,道:“也罢,不用别的办法了,就说我快死了,想回会宁。你要满足我这个心愿,陪我去。”

完颜康道:“别咒自己。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说起多保真的事儿来,问撒哈林可有开解之策。撒哈林道:“你心里不是很明白的吗?除非她不做公主了。又或者是圣上发昏了。不然结怨偶也得结!”

两人正商议着,宫里却传出旨意来,命完颜康去会宁祭祖。

两人面面相觑:这么巧?

第20章 拜长者

前往会宁是完颜康比较明确的事情之一,金国不单是满身漏洞这么简单,最让人无力的是它还在继续作死。仔细研究了当时的形势,完颜康认为,只有另寻一块地方作为根据地,重新发展了。

摊开地图,不需要太仔细的分析,就能发现最适合的地方有两处:一是陕西一带,一是东北一带。五千年的历史里,几乎所有的统一战争都是自西向东、由北而南而后大功告成的。唯二的例外,一是元末、一是民国。这类事件的比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甚至,现在放眼去看蒙古,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能够看出来,他们也会从西、北两面并吞中原。这背后的要素很多,凝结出来就是那么一个结果:西或者北,更容易。

对于完颜康来说,西边的性价比不如北边。西边的压力大,蒙古、西夏,甚至南宋都时不时往那边瞥两眼,相较之下,北边的压力还是比较单纯的。再有一条,全真教也在陕西啊!总不能拿着悲酥清风去抓一窝道士吧?

经略东北,方是上策。而且当地气候在这时候算是恶劣的,在那种环境下长期生活的人,总比旁的地方更彪悍一些。完颜康目前限于自身条件(年纪不大,没有领实际的职务),是不敢妄想登高一呼的,他想先去实地看一看,再制定应对之策。

天意巧合,金主竟让他去会宁祭祖,完颜康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得头昏眼花的:“为什么呢?我还年幼。纵圣上不能亲行,还有太子,还有皇子,再不济还有诸位伯父呢。”

宫使只管宣旨,笑吟吟地道:“世子只管接旨,这是好事儿,圣上和娘娘疼您呢。”奉命祭祖,多么荣耀的事情,除了冷,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完颜康心里却不太平:为什么还要扯上皇后呢?会是因为燕国的婚事么?

满腹心事地领了旨,乌也端了一盘子金银过来。他今年十五岁,身材日渐魁梧,越长越像个铁塔,礼貌却很周全。宫使收了金银,眉眼也开了,笑对完颜康道:“小王爷路上小心。小人再多一句嘴,圣上很重视这次的事情,给您派了两位副使。”完颜康便问两位都是谁,宫使痛快地出卖了消息:一个是驸马都尉仆散安贞,一个是宗室完颜承麟。

仆散安贞家族三世为将、两代尚主,他本人娶了先帝的妹妹,算起来是今上的姑父,完颜康的爷爷辈。只此一尊大神压阵,便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了。完颜康更是看重他的本事——完颜洪烈谋划这么多年,阴谋城府可以完爆今上,行军布阵的本事却是有限。仆散安贞则不同,他所拥有的,正是完颜康所缺乏的。哪怕不站到自己这一边,一路上如果能够学到一些实用的本事,也是赚了。

完颜康想了一下,先去宫里见金主。金主万没想到他回来谢恩,自己勉励的话还没讲,他就砸下来一句:“阿姐要出嫁,不能叫她不快活。”金主茫然:“我精挑细选的驸马,怎么会不好?你小孩子不要管太多啦,等你娶妻的时候,你就知道啦,这样的安排,才是真的疼她。你要出远门回去好生安慰你的母亲!”果断将他打发走了。

此时包惜弱比先前开朗许多,虽则温婉依旧,已能理些事情。听说儿子要出远门,除却担心天冷之外,并没有恋恋不舍要哭不哭的表情了,问谁跟着,知道有撒哈林,还命给撒哈林也置一身行装来。

检点行李,包惜弱叹道:“有娘娘这件狐裘,咱们准备的都不必再用啦。”

完颜康笑道:“还是都带上吧,再好的衣裳,也不能时刻都穿着。”包惜弱听了,欢喜答道:“好。你出城的时候,还是穿皇后这一件吧。路上…唉,我竟忘了这件事情。自从你长大,身边就没有乳母丫头啦,出这样的远门小厮们总不如丫环细心,我将小翠给你,好不好?”

小翠是包惜弱的侍女,是个细心周到的姑娘。完颜康却想,这丫头是中都人氏,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儿,也不知道能不能顶用,真个要用女仆伺候起居,还不如到了会宁再寻人呢,当下推辞道:“我是去办差的,并不是去游玩,怎么能带女仆呢?”包惜弱还在担心,完颜康道:“乌也和特斯哈是会宁人,到会宁去,他们两个更妥当。”

包惜弱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又将乌也与特斯哈两个叫过来,耳提面命:“小王爷独个儿出门,你们两个是陪着他长大的,万要上心。他的一应用具,你们都盯着…”絮絮地说了许多,赏了二人银两绸缎。继而命人给撒哈林备了厚礼,又置酒,请他千万看顾完颜康。

撒哈林纳闷极了:王妃这是怎么了?变化可真大。完颜康见她吩咐事情明晰,甚是欢喜。笑着对她说:“妈,不用担心,不独我一个人,还有人陪着我呢。”包惜弱忙问是谁,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一类。完颜康笑道:“都是可靠的人。”

包惜弱往日不甚理事,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也点评不出什么来,只说:“那你一路上多听听他们的。”完颜康笑道:“成。”包惜弱想了一下,道:“他们为人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驸马辈份总比你高,另一个比你年长罢?你爹不在家,你又年幼,虽是正使,也不要张扬,不如先去拜会他们。”

完颜康道:“我正有此意。”遂打点礼物,往二人家里去。

仆散安贞已有些年纪了,遇事沉稳,他对赵王父子的评价并不很高。完颜洪烈在他看来,是比今上资质略高一些,但也有限,娶妻的时候也闹得很不像样子。完颜康更是年幼,只知道宫中宠爱他,卖相十分好,打小就讨人喜欢,学习也比较努力,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一直被娇养在宫里府里的,能看出个鬼来!如果是太平盛世,哪家有这样一个孩子,那是要围观一下的。放到风雨飘摇的大金国,又勾起仆散安贞的愁肠来了:能不能来几个靠谱点的操劳国事?

直到完颜康亲自登门,仆散安贞对他的评价才高了那么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放下架子,倒是难得。有了这点好感打底,完颜康再执礼以待,仆散安贞就觉得他诚恳。看他昂首挺胸,便是朝气蓬勃而非傲慢无知。

完颜康也会讨巧,说完:“此行全仗老翁。那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什么随从啊,侍卫什么的,我从没自己张罗过出远门的事儿…”将仆散安贞勾到了出行准备上,渐渐问到了兵马之类。

仆散安贞厚道谨慎,隐讳地道:“这个…路上世子一看便知,唔,不要焦急、不要生怒。”完颜康道:“会让我生气?”仆散安贞叹道:“这个要看世子了。”

完颜康见再问不出再多的来了,也不追问,就问:“我要如何做呢?”

仆散安贞道:“此番护卫仪仗等臣都会准备好,世子只准备好自己的行装即可。路上我与世子分说,可好?”完颜康道:“好。我自带多少人为宜?”仆散安贞有心试探他一下,对他分说了些基本的准备事项,想看他做事如何。

完颜康记下了,又重复了一遍,并无疏漏。仆散安贞见他用心,再给他加了一项分数,又额外多嘱咐了一句:“万不可纸上谈兵,吩咐下去就完事。”

完颜康道:“我是新丁,诸事不懂,纵有人代劳,头一回也会自己亲自做一遍。哪怕以后小事不用我自己操心,也不致被下面的人蒙骗了,是也不是?”

仆散安贞笑道:“是极。”又加一项分数。

完颜康却又不再问别的,转了个话题,说起燕国公主的婚事来,求问公主婚后生活,与驸马相处之类:“会不会不太方便啊?”仆散安贞笑问:“世子是担心公主过得不顺心?世上哪有受委屈的公主?”完颜康立即接口道:“那便好!”声音很响,旋即改口,“那个,也不好让驸马多受委屈的。”

仆散安贞大笑:“世子是个好弟弟。”

完颜康摸摸鼻子,有点落荒而逃:“我便回去准备了。”仆散安贞亲自携了他的手,将他送到门外,殷殷嘱咐。

离开仆散安贞家,完颜康又往完颜承麟家里去。完颜承麟的府邸就差了些,却也不缺仆妇侍候。投了名刺,完颜承麟夫妇亲自相迎。

完颜承麟二十余岁年纪,身形魁伟,唇上微髭,坐如钟立如松,当得起赳赳男儿四个字。完颜康所见诸人里,无一似他这般,不由心道:我师父、仆散驸马诸人都带一点愁眉苦脸的,不似他这般坚定,若我是皇帝,也要信重于他。完颜康口内称“兄”,命人奉上礼物与他。又见了他的儿子——将满周岁的一个小男孩儿,还不大会说话,养得却是白白胖胖的,一般奶香味儿。完颜康忍不住抱抱他,还嗅了嗅:“真可爱。”

完颜承麟夫妇见他礼物丰富,又有礼貌,都颇欢喜。夫人笑道:“常听官人讲世子颇得圣心,今天一看,人要不喜欢世子,才是没天理了。”完颜康亦笑:“哎呀,旁人夸我,爹妈总教我要谦逊,旁人夸我,我倒要贬自己。今天趁他们不在眼前,嫂子这么夸我,我就受领啦。我偷着乐,不告诉他们。”将夫人说得笑不可遏:“我去置些酒菜,你们慢慢聊。”

两人先前打过照面,却不曾这般亲近。一时酒菜摆上,完颜承麟便问完颜康此行有计较,准备了什么之类。完颜康如实说了,完颜承麟道:“有驸马提点,果然是万无一失了。”完颜康道:“若还有什么不妥的,大哥只管说。”完颜承麟道:“再没有啦,咱们这趟差,固然是光彩,实惠却是藏在下面的,跟老驸马学一些本事,可是终身受用的。”

完颜康笑道:“只怕我笨。”完颜承麟道:“世子要笨,世上还有聪明人吗?”完颜康道:“我笨的时候也是笨得紧的,有些事儿总是学不会。”完颜承麟颇觉奇怪:“怎么会?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他可聪明得紧,说笨蛋能讨这么多人喜欢,你觉得我会信吗?

完颜康因说武功等事,完颜承麟道:“那有什么要紧的,战阵兵法,可不在乎这些个的。”两人说得投机,放下筷子,到院里试了一回武艺,打得一身是汗,彼此也亲近不少。

不几日,启程的日子便到了。三人齐聚,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都不由去关心一下完颜康,两人一对眼,都有些感慨:这世子真是会讨人喜欢,看不过几日驸马/呼敦就对他关心了起来。

完颜康一无所觉,招呼两人上路。

第21章 小菜鸟

再次往会宁去,完颜康的感觉与上一次大为不同。上一回是与完颜洪烈同去,一路上全有完颜洪烈张罗,什么心也不用费,看到的满眼花团锦簇、风光无限。这一回,虽然有仆散安贞指点、完颜承麟襄助,作为正使,他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

头一个就是撒哈林之前说的,猛安人的银样镴枪头。这腐化堕落的程度,直追八旗子弟!完颜康终于读懂了仆散安贞说的“不要生气”是什么意思了,再度上演了目瞪口呆.JPG.

承平日久,军队战斗力下降,这是完颜康早就有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是颇威武雄壮的,衣甲鲜明,刀枪耀眼,连马都显得肥壮有力。作为一个根本没有接触过军队的人,完颜康这个时候感觉还是挺不错的。他如今一切确是“纸上谈兵”,不止是指挥作战,还包括评估士卒的战斗力。

完颜康的军事水平,如同他的造反能力一样,理论素养是一等一的,或许当世许多大将读过的兵书加起来都没有他多,然而他的实践经验——零!此时的完颜康,对于造反和行军,都没有什么直观的体会。

出中都第二日,完颜康便想:独立出行,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表现得很积极,绕着队伍转了好大一圈,个人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以前也曾风闻过“如今女真人并不如开国时彪悍”这样的说法,现在一看,还是人肥马壮——这样的兵打个一般的仗,比如策应一下应该还行。

抱着这样乐观的态度,完颜康开心地邀请随行的官兵与他比试武艺,这是他能想出来的与官兵拉近关系的一个比较靠谱的方法。无论是史籍记载,还是完颜康自己的计划,这个办法都不能算是土气。他还有年龄的优势,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喜欢与人较量武艺,太正常不过了。

几场比试下来,他完胜。

这就不太对了。

撒哈林冷眼看着,嘲讽道:“别白费功夫了,没用的,他们就这本事。你再弄,他们脸上不好看,当心弄巧成拙。”完颜康不信邪,却又知道撒哈林从不无的放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悬赏百金,但求一败。重赏之下,也只求了两个与他平手的人,一个是军官,另一个却只是个小卒。完颜康知道,自己习武占了优势,然则以他的年纪,居然打遍军中无敌手?怎么看也不太对。

因为赢了比武,完颜康又被撒哈林一通嘲笑:“谁能打谁不能打都看不出来,你还是不要带兵了。”

完颜康顾不上跟他斗气,向他请教。撒哈林嘲讽力强大,对完颜康倒是不藏私:“看他的样子。你见过打架的时候昂首挺胸的吗?都是弓着腰背蓄力待发的。上手试过吗?那肉都是松的。再看他们听号令时的行动,拖拖拉拉。还有,你每日起得太早了,他们心里很不愿意陪你早起。”

完颜康稍加思索,便去寻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气愤地道:“人人都让着我,还有什么意思?”仆散安贞一捋须,与完颜承麟脸上都现出一丝尴尬的颜色来。完颜康这些时日的举动,他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没有嘀咕的:这是要干什么?

完颜康有一个惯会有手段的爹,人们当面背后夸着“贤王”,对完颜洪烈的心机也不是没有认识的。现在见完颜康这样,便以为他也有什么诡计。等他跑过来抱怨,两人又失笑:毕竟年轻呀。

笑完又有些尴尬。仆散安贞干咳一声,干巴巴地解释道:“他们,就这个本事啦。”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犹豫着向仆散安贞确认:“不至于吧?我学的武艺虽然也算高明,却不是顶尖,我才练了几年呢?怎么会?”

仆散安贞对他印象不错,且此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索性说开了:“如今的猛安,不比当年啦。世子不要以为这是一句客套话,又或者是泛泛之谈。”完颜康还是不信,问道:“我也听说过一些,想来没上过战阵的兵,比见过血的,总是差着一些,可为何会差了这么多?”

完颜承麟咳嗽一声,完颜康倏地转头,目光灼灼。完颜承麟不好意思了,勉强说了一句:“这又岂是见没见过血的区别呢?”

话既说开,两人也不再多作隐瞒,你一言、我一语,都告诉了完颜康。

自打有了大金国,吞辽灭宋,占据了不少肥美之地,作为征服者,女真人理所当然地享受了起来。谁的军功多,谁的特权就大,谁圈占的地盘就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家族所占有、享用的资源就多,养出纨绔子弟的概率被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完颜康道:“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不是才打赢了宋国吗?宋国有那么弱吗?真那么弱,早就被打死啦。”这也是他判断金国兵力的一个依据。简单地说弱或者强,未免太过粗暴,弱里也有等级、强里也有等级的,不是吗?

仆散安贞苦笑道:“那不全是猛安人在打呀。”

“什么?”完颜康再次惊呆了,“还有什么?”

完颜承麟看他是真的对这些不懂,接过话头来给他讲课。完颜康说完颜洪烈对兵事一窍不通,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完颜承麟与仆散安贞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补了一回课,完颜康这才闹明白,现在金国的主力,可不是开国时的猛安谋克了。凡有征战,还要抽取汉人充作兵丁,此外还有一些少数民族的兵源,比如契丹人。契丹人虽然战败,还是有部分兵马成建制地保留了下来,比如乣军。契丹的乣军战斗力很不错,女真人也不能轻视。在大部分人或往西辽,或是战死等等之后,还有部分乣军并入了金国。

打仗的时候,汉兵和契丹兵的战斗力,现在比女真兵还要强那么一些。此外,女真兵里还保持有战斗力的,倒是与完颜康判断得没有太大差别——在东北,条件恶劣的地方,一群没有南迁的女真人,你可以叫他们生女真。

完颜康有点绝望:国家都盯上的资源,这个墙角想挖有点困难啊。再看身边这两位,一脸的忧国忧民,仆散安贞是欣慰的:“世子如此关心国事,是国家之福呀!”完颜承麟也说:“世子当努力,为国分忧。”

完颜康快要哭了:【我是来造反的啊!手里铠甲有了、战马有了,现在告诉我找不到人,人干事?】不反就要死得惨,完颜康很快收拾了情绪,心道:果然还是需要出来一趟的,否则闭门造车,怎么能够成功呢?生女真拉拢不易,然而事在人为,无论如何,这一趟过去,刷一点好感度总比没有存在感强得多。

转而对仆散安贞虚心请教。在他拉下脸来的时候,仆散安贞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担心他失了勇气,就此沉沦,不想他又斗志昂扬了起来。解答起他的问题来更加尽心。

经过他的解释,完颜康知道了,契丹人曾经“叛乱”过。经过完颜康的分析可知,契丹人降得未必真心实意,女真人待契丹人更是防范,双方都少了那一些诚意,女真人想要消化掉契丹人,对契丹人又不是一视同仁,契丹人心理落差也有那么一点大,于是乎反了。虽然被镇压,这火苗到底是埋下了。金国对于乣军,也是且用且防范的。再有汉人,人口太多,也不可能消化得了,利用,给予官职,却又防着汉人爬得太高了掌大权。

仆散安贞解释完了,自己也有些灰心,安慰完颜康道:“事情也没有坏到无可救药,世子宜自努力。”

完颜康心道,那就是彻底玩完了,皇帝根本看不清局势,还那儿跟李安全置气呢,好容易有个贤王,搁那儿一心造反。算了,我还是也反了吧。

打起精神,向仆散安贞请教行军布阵的办法:“带着这样的兵马,要怎么打仗才能赢呢?看起来很危险啊。”

这是仆散安贞的强项了,便以本次行军为例,给他讲解,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他讲的好些个与兵书上有验证,又有许多与兵书上全不一样。

完颜康好奇问他这是为什么,仆散安贞有一个好学的学生,也乐得多讲一些:“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子难道忘了,咱们的兵马成色杂乱?”各族人都有,不同的成份之间,其装备是不一样的。真个调动的时候,如果忽略了这种差别,行伍就容易拉开层次,为人所乘。

除此而外,仆散安贞又教他行军传令的法门:“命令须短浅易懂,军汉们目不识丁,你文绉绉下一大堆的命令,他们听不懂,岂不误事?又或者临阵交接之时,命令尚未下完,敌军又掩杀而至,便是自寻死路了。”

完颜康一一记下了,又听仆散安贞讲什么行军布阵之道。他对布阵很有些不解:“这不是等着别人来打吗?并不灵活。”仆散安贞笑道:“错错错,岂是摆设?关键是变。凡阵必有变,不变的,就是没用的阵。这与号令是一个道理的。战场之上瞬间万变,怎么会给你详尽规划某队如何变的时间?事先排演好了,出某旗号,某队便是如何变化,岂不快捷?比如包围敌人,左翼左抄、右翼右抄、中军押上。这分作三股,便是最简单的阵了。省得临阵再分兵三路。”

一路上,完颜康只觉得学会的实用技巧比先前十年学会的都多。只恨在赶路,根本没有机会操练。如是月余,便到了会宁。

会宁正在下大雪,到了之后完颜康依照这一路所学,下令安营扎寨,又巡视营地,也是似模似样。

当地官员接了,完颜康还记得会宁府一个姓徒单的留守,是他当年到会宁时见过的。笑用女真话问他:“数年不见,老翁可好?”留守万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颇为感动:“蒙世子垂问,一向很好。”完颜承麟大为诧异,暗道,世子倒是个细心的人,这一点与赵王可真像。

祭陵之事自有官员张罗,完颜康只消穿着大礼服,照着礼仪走一遍即是。事情办完,完颜康很想多留些时日,再往北走一走,多考查一点,便说昔年也来过会宁,很想再多走走看看。

仆散安贞道:“这倒还罢了,世子出来一趟,难道不要往中都去捎些礼物吗?不如再停留数日,将礼物备齐再走。”

此举正合完颜康的心意,暗道,眼下一时无法招兵买马,留下点印象也是好的。笑道:“我自去捉些野物来!”向完颜承麟发出挑战,要看谁个猎得多。完颜承麟有心陪他玩耍,含笑应了。

完颜康摒弃护卫不用,只征些本地土著。他一路学了些行军宿营的法门,战阵的门道还不清楚。本地土著打猎是一把好手,也有些配合,令行禁止上却差了不少。完颜承麟见了,笑问:“如何?”

完颜康赌气道:“你等着!”

完颜承麟又一鞭马:“好!我那儿可见着狼了,你这里只有山鸡兔子,可要小心了。你的人马还有些生疏,遇到猛兽,千万小心。”

完颜康眼看着他带队前奔,自己这边一通鬼叫,队形散漫。不得已,完颜康“身先士卒”,纵马上前为他们开路,带起他们的士气来,猎了些野鸡野兔之类。他常年骑射,箭法倒是极准,也往城外打过猎,射这些倒是箭无虚发。

众人见他年幼却箭法高明,都喝起彩来,渐渐服他。完颜康这才渐能指使得动他们,依旧有些吃力。众人非不愿听他的,而是习惯了各行其事,有时又听不懂他的号令。完颜康讲的也是女真话,众人听了总要慢半拍才能想明白。

一日下来,完颜康这一队却是输了,众人心中惴惴,恐他生气。完颜康先不训斥他们,与完颜承麟约了明日再比:“明天再来。”完颜承麟道:“你这般年纪,一日内能驱使这些人,已是不易。他们毕竟不是训练过的士卒,明日再比,也不过如此。”

完颜康道:“明日比过便见分晓。”

仆散安贞自以辈份高、年纪大,不预其中。但见完颜康气鼓了脸,也觉得有趣,顺手指点了他几句:“你才征的人,武艺都是不错的,错在你。领了生人,要先整号令、分派队伍,使他们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完颜康所领的,乃是乌也与特斯哈二人出身之部落猎人,彼此陌生,仆散安贞一眼便看出不妥来。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领兵,如何训练简单的战阵。完颜康依他指点,一一纠正,过不几日,便渐有了点模样。

天冷无事,又没什么熟人吃酒。仆散安贞见他学得快,心情也好。索性多教他一点:“慈不掌兵,小王爷总想着样样周全,这样是不行的。样样周全,便是样样不齐全。没有不打士卒军棍的将军,也没有手下不死人的元帅。心软不是件好事。心一软,想护得人人性命,便是要让大家伙儿一块儿去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完颜康愈发虚心,连完颜承麟也跟着学了好些实用的经验。

会宁周边渐不够他们两个折腾了,队伍越行越远,完颜康也见识了不少上京路猛安人,于各处战力有了一个粗疏的评估。

过不数日,仆散安贞又提醒完颜康:“世子冲杀在前,能够振奋士气,也要记得,眼下是行猎,猎物打死便死了,剥皮吃肉,骨头泡酒。打不死的,圈养起来,还是剥皮吃肉。翌日到了战场上,你面对的就是人!人与猎物,是不一样的。人心难测呀。”说着,又唏嘘了起来。

完颜康这一回悟得很快,问道:“您说的是征伐之事?”

仆散安贞却不再说话了。

完颜康对完颜承麟吐吐舌头,两人又比试起来。

完颜康渐渐于指挥这事得心应手,礼物也堆积得差不多了,仆散安贞便劝他早回中都。完颜康思忖着再留也是无益,欣然同意。仆散安贞先派斥侯去探路、往沿途驻扎地通报,不想斥侯回来却说:“雪下得太大,道儿不好走,怕要耽误了。”

仆散安贞下令清雪开路,起初,完颜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新的情报送上案头:沿途有游骑路过。仆攻安贞与完颜承麟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第22章 背锅侠

作为一个新手菜鸟,这些日子以来完颜康充份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与仆散安贞这样有经验的老将有了直接的接触,并且得到了他的指点。

若是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发表意见,到得此时,到慎重了起来,先是询问二人:“这个,会有什么麻烦么?又或者…有什么原因?”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一看到他,脸上更愁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由仆散安贞作了个说明:“这游骑不大对。世子在中都,大概是没有听说过的。”完颜康奇道:“我常伴圣上左右,知道的事儿也不少了,若是大事,总会知晓的,没听到的,想来不会太严重吧?”

仆散安贞苦笑道:“世子聪明,照常理推测,事情总是瞒不过你的。可这事若是不按常理来了呢?比如圣上不想叫人知道。”

完颜康讪讪地道:“大概是我年纪小,还要读书求学,圣上这才…”

仆散安贞道:“老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圣上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儿,并不是针对世子你一个人。知道的人多了,议论的就多,容易生出事端来。”

完颜康扶了扶下巴:“什么…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哥?”是像我想的那样吗?我那便宜大伯是个游骑侠?

完颜承麟道:“先前我们说过的,世子还记得契丹人和蒙古人么?”

“是他们?”

完颜承麟道:“是。蒙古人心里对大金国记恨得很,这个世子已经知道啦,他们降服可不是心服,心里记着仇呢。契丹人里,想造反的就更多啦——他们已经反过一回了。”仆散安贞续道:“最头疼是他们还勾结到一起了。蒙古人又收留对大金国不满的契丹乣军逃兵,专一骚扰边境。”

完颜康鸭子听雷一样,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描绘出了一幅大厦将倾的图卷。这…究竟是美妙还是不美妙呢?完颜康也说不好。若是金国固若金汤,他也反不起来。眼下千疮百孔的,谁都是敌人,也很难啊!

【又要改计划了T T】完颜康心里哀嚎不已。他原本的计划里,是有重视东北的选项,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东北还能有这么多的隐患,并且隐患开始爆发了。还好现在还没大爆,估计大爆了,皇帝也不敢就这么把他给扔过来。

饶是如此,仆散安贞和完颜承麟还是不放心,怕他少年心性,想去建功立业之类的。两人给他讲述东北的事情,并不是为了给他补课这么简单好心,目的只有一个:你看这么危险,你就老实呆着吧,千万别出去。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好了。

完颜康不客气地道:“你们是我长辈,我又支使不动这些老爷兵,还能怎样?这一路我还不知道么?领兵的事儿,我是一窍不通的。我不给你们添乱就是了。”

他脸上犹带一点婴儿肥,发脾气的时候,有点圆嘟嘟的脸颊很好地冲淡了骄横的气息,让生气也可爱了起来,很像是一个在怄气的小朋友。仆散安贞高他两辈,见状也是莞尔:“生我的气没关系,世子很得明白就好。”心里对他的评价愈发高了:遇事冷静,是一个难得的品质。

完颜康道:“我才没生气,不过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烦。”仆散安贞笑不起来了:“唉…慢慢来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完颜康赶紧做起了这两个月来常做的事情——顺竿爬地请教:“您有什么办法吗?”仆散安贞道:“当然是分化、安抚啦。顽固的,也不要显戮,宁愿放他走,也不要令新附者有会被杀死的错觉。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宽纵,那便会没有了威严。”

完颜康全没了乖宝宝的样子,哼唧道:“泛泛之言。”仆散安贞却认真地说:“非也非也,世子可知‘因地制宜’四个字?有的人要怀之以德,有的人要镇之以威,不见到人,如何能下断言?”

此言有理,完颜康肃容长揖。仆散安贞捋须道:“快不要这样,世子不如让呼敦陪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老臣去收拾收拾那些游骑,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颜承麟也说:“治民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擅长,不过总比世子多吃了几年饭,见的多了一些,或可为世子讲解一二。”

完颜康是来考查的,正愁没个理由,当下答道:“好!”

一出去,他又闹了个没脸。乌也、特斯哈二人出自此处,他先前去的,自然也是女真人聚居之处。这一回,仆散安贞却建议他往他族居住之处而去,让他换了身布衣,马也换过了,撒哈林携剑相随。

一脚踩进去的时候,完颜康没有一丝的不适。他通晓契丹语言文字,只是发音与他们的口音略有点不一样,听起来倒不吃力。街上也有小孩子在跑,也能听到鸡犬之声。街道干净、人人衣帽整齐,看起来居然过得不错的样子。完颜康好奇地东张西望,契丹这个民族,尤其是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后世已经看不到了。眼前的情形,与仆散安贞说的,又有不同了。

正待要问,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用契丹语问道:“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来了吗?快点借我一顶皮帽,我没有帽子…”

完颜康站住了:【妈的!面子工程你!领导以为的微服私访全TM是别人做好了给你看的,打扫卫生、穿新衣服,没帽子借也要借一顶,显得温饱。借老子的名头搜刮财物,自然是少不了的啦!我哪里要这些东西了?要带什么礼物我都自己找的!】完颜承麟也听得懂契丹语,悄悄看了看完颜康的神色,低声道:“这也是常有的了,难道他们不拿你当一回事儿,知道你来了不作准备,就好了吗?”

完颜康怒道:“以我的名义勒索财物,我背着口黑锅,就是好事了?”

完颜承麟问道:“那你想好了吗?现在发作了,你回中都了,他们留下来要怎么生活?”

完颜康怒极,冲仆散安贞露出个纯洁的笑来:“我倒真有办法的。”低声吩咐,下令本地官员来见他,又命取了户籍册子来。自己却寻那说真话的小孩子去,荷包里摸出点糖来给他,一句一句引他说话。说不两句,孩子母亲拿了顶半新的皮帽来,见状愕然:“这位小哥,好面生。”

完颜康将糖塞给小孩,对她笑笑:“嗯,我新来的。”这妇人直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家孩子,问长问短。自己那个蠢儿子,口水滴嗒地咬着糖,问什么说什么,什么抽丁啦,什么被盘剥啦、什么哪哪家儿子上回被害死啦…妇人懊悔得紧:怎么这孩子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