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全对这种说法却很满意,带点嘲讽地提醒道:“可别准备来准备去,叫你们那个傻皇帝看出来了。”完颜康道:“这怎么会呢?”

李安全满眼讥诮,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了。如果眼前是完颜洪烈,他或许还能再多说一点,完颜康的话…还是算了吧。

“你与德任处得倒好,学得怎么样?”

完颜康眉毛一扬:“他经念得不错,您不会就指望这样的宗室拱卫疆土吧?”口气里也带上了讥诮。

李安全一笑:“会念经就好。他父亲是状元,做你的向导讲解风物,绰绰有余了吧?”必须是温文尔雅、处事大方,能压金国野蛮人一头的!

完颜康摇摇头,忽然指着墙壁道:“这世上必有他也不懂的东西,这是什么?”

李安全以为他词穷要转移话题,也不以为意,顺口道:“不过一些前人留下的字画,也不值什么。”

完颜康心道,那是你不懂,拿出去能让人疯了似的抢。口上却说:“我看倒像是武功,这个他也懂吗?”李安全浑不在意地道:“些许小技,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完颜康便面现怏怏之色,显得很是不服气。李安全一见便知他是对这个上心,不由一笑:“我大夏一品堂有许多高手,你若喜欢,可与他们练习。”完颜康便作出了不乐意的样子,活似个怄气的纨绔:“谁要他们?”李安全加重了语气:“贵使…”

完颜康听到这两个字,又变做一个合格的使节了。他将这变化掌握得很好,存了心去误导李安全,每一种表情和语气变化,都不激烈夸张,只作细微的改变,让李安全以为是自己判断出来的。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李安全希望金国乱,希望完颜洪烈造反,却不会希望金国出现一位明君英主,更不会希望完颜洪烈的继承人少年老年,智多近妖。他宁愿相信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现在只能做一个执行者,同时,有着少年人共通的毛病——喜欢新鲜热血,如果能进化成玩物丧志,那就再好不过了。与国家利益比较起来,一点江湖武功,又算得什么?

完颜康精准地把握住了这种心理。

将脸一沉,显出十分不甘的样子。李安全自己的事情也挺多,略作拿捏,便说:“既然如此,朕便将这些赠予贵使,贵使好好钻研便是了。近来使节颇多,兴庆府里怕要混乱,贵使还是少出门的好。”

完颜康卷了一大箱子秘笈回到了馆驿。

完颜承麟与李德任二人正在馆驿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副使,将正使丢了,一个是来约定见李遵顼的时候,发现正主被扣宫里了,生怕是哪里疏忽被李安全发觉了,那便是灭门之祸。

等完颜康拖了个大箱子回来,两人都惊呆了,一齐问道:“这是什么?”

完颜康笑道:“误入仙境,得了些东西。”两人都不信,完颜康道:“不幸遇到贵国主,幸尔说得投机,捞了些东西回来。”两人对武学秘笈兴趣都不大,完颜承麟低声道:“忽都,不要耽误了正事。”

完颜康道:“让他以为我无心正事,便是最大的正事了。”

李德任以手加额:“正是。”又说约定今晚见他父亲。

当天夜里,李德任父子穿斗篷,悄悄到了驿馆。

李遵顼是个有些阴沉的中年人,与李德任面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却大为不同。完颜康能感受到他的…虚伪的热情,直觉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很多时候是经由经验、对比而来。眼前一个活脱脱的对比,便是李德任。比起儿子来,李遵顼就显得没有那么真诚了。

这是一个对金国强硬派,完颜康在一瞬间就有了判断。没有任何犹豫的,完颜康就认为,他上台也好,政变通常带着清洗,这是对西夏国力的削弱。况且,还有李德任,这一位对金国的好感很难判定,但是却很明智,知道再与金国打下去,西夏也要完蛋,所以宁愿和平。面上却也带一点虚伪的诚恳,将李遵顼好生吹捧了一番。

李遵顼并不是来听他夸奖的,等他说完,略作谦逊,便问道:“不知贵使何日归去?回去之后,又要禀报些什么呢?”

李德任面露惊讶之色,又不好插话,只听完颜康道:“我不过是来送个礼,转一转,礼也送到了,吃了饭便走,就是完事儿了。至于回去说什么——您有什么别的事儿要我一并带回去的吗?”

李遵顼道:“贵使到时便知。”

完颜康道:“静候佳音。”

两人一瞬便有了默契,李德任这才上前说出了李遵顼的来意:一、若是事成,请完颜康为李遵顼向金国请求册封;二、若是有个闪失,请求完颜康设法将他们带到金国,进行政治避难;三、如果有可能,希望能够混几个人在完颜康的随从里,进宫赴宴,相机行事。

完颜康目视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照着两人先前预谋,趋上前附耳过来。两人故意咬了一回耳朵,装作是在商议。完颜承麟来时确得金主吩咐要有所动作,却不知道完颜康想要做些什么。此时心里也有些惴惴,悄悄拉了下完颜康的袖子。

李遵顼见状便想:果然这个世子只是个幌子!

完颜康便说:“我带的人刺杀了贵国国主,我还要不要回去了?这个可不行。你可真不厚道,我们一路而来也算投契,你只给了我一个奴隶,便要做这许多事情,这是不行的。”他心思转得挺快,立意要从这件事情里面再捞点好处。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完颜康只答允了前两条,却要求李遵顼要归还从金国掠掳的人口。哪怕不能全部归还,先还个三千户也是好的。理由还很正当:“我与德任兄投契,帮忙便帮了,朝廷诸公却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圣上也不可能听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殿下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我答允你,给我三千户,我将这两件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立誓也可,你我歃血!”

李遵顼再看完颜承麟,完颜承麟硬撑着微笑看着他。

双方扯皮许久,方才议定。除前面两条外,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允诺,若李遵顼出了万一,他们二人会在金国尽力,将李遵顼的遗孤扶植上位。李遵顼归还掠自金国的人口三千户。

两边盟誓,只待宫宴当日发动。

此后,不再见李遵顼的影子,倒是李德任常往馆驿处来,眉宇间渐渐多了些紧张的神色。完颜康这里,因一入驻便是个警戒的样子,如今依旧警戒,别人也不以为异。李德任已经悄悄将其幼弟引来藏在馆内,若事有不偕,便混入金使队伍里,夹带出逃。

到得宫宴当日,完颜康作为金使,位次靠前,与西夏诸臣听歌看舞。酒正酣时,李遵顼却摔杯为号,便有许多顶盔贯甲之士执刀涌入。李安全大吃一惊,旋即冷笑:“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李遵顼却细数他的过错,说他蒙罗太后的恩德登基,却太后放逐,又擅兴兵事,致使国家疲弊不堪等。

李安全亦不肯束手就擒,大声呼喊救驾,又向完颜康求救。宫中卫士先吃一惊,再与李遵顼的人厮杀起来。正在缠斗中,李德馨携她的军士赶到,笑道:“你们总是忘了防备女人。”胜利的天平倾斜了。

完颜康却将桌上两只果核捏在手里,趁乱暗运内劲一弹,将一个打在李安全的哑穴上——让他当众喊出来“我还资助过你造反”,可就坏了。另一个却运力打他膻中,令他受暗伤,不致眼下即刻毙命,迟一刻再死。却又来不及说出些什么不利的话来。

李安全并不很得人心,大臣里有忠于他的,另有一些却是袖手旁观。有呼唤金使主持正义的人,完颜康也充耳不闻。只留意看呼喊他的那位老兄被人砍了,才放下心来——这位就是直接与他接触,坑了一大笔军需的老兄了。

直到李遵顼将李安全擒下软禁,完颜康方道:“今日之事,我会向陛下如实禀告的。”

李遵顼大事已成,却还需要金国的承认,虽然很不喜欢金国,还是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又对女儿一抬下巴,李德馨即上前道:“贵使,请吧,现在兴庆府乱得很,我护送您回驿馆。”

第41章 大礼包

以下克上,在西夏并不是第一回,完颜康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劳。李遵顼父子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并不一定要依赖金国的力量。金国上层,至少徒单衡等东宫人士,在此之前早有判断——久战不下,西夏内部必然生乱,至于由谁来篡位,这个并不重要。

至于以后的态度,或者直白一点说,是不是亲金,这玩意大家都说不好。因为金国皇帝他,也没吃药。想要虐人千百遍,还让别人待你如初恋,玩政治的人不带这么天真的。

拿稳了这一点,完颜康便不准备对李遵顼再索要其他的东西了。他人还在兴庆府呢,将李遵顼带得太狠了,双拳难敌四掌,被人扣了怎么办?能将这三千户带回去,他就知足了。这一件事情,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西夏人笃信机鬼,出兵要占卜,立誓也挺当真。最重要的是,李遵顼还需要金国的一纸册封。拿到上岗证之后再把这些人口抢回来,这事儿他也绝对得出来。

这点户口,是完颜康自己的主意,仗的是当时的情势。并且自己也答应了,如果李遵顼事有不偕,便保全他的血脉。这是双方共担风险的交换,超过了这样的交换价值,自己敢要,李遵顼绝对会教做人。此外,还要防止路上出现意外,所以,回去得越早越好!

完颜康打定主意,接收了人口就尽早上路。只有将人口悉数带回金国安置妥当了,才算大功告成。向李遵顼提这个条件的时候,确是有感而发,十分同情流落他国的百姓。等谈成了条件,又发现此事对自己也是十分有利的。将他们从西夏硬抠回故土的人,自己在这些人的心里会个什么份量,完颜康心里十分明白,三千户,值得他扯这个皮。

在回去的路上,完颜康故作不经意的对李德馨说:“要公主护送我,那可不敢当啦。”李德馨以这般年纪,参与这等大事,到底是有些得意的,唇角微微上翘着,口里却说:“你现在说得有些早了。”

完颜康心里一叹,总觉得这姑娘与自己,唔,两、三年前的自己有些像的。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事、能做很多事,其实不然。李遵顼现在的处境,稳定国内是第一位的,她被派来“护送”自己,显是重要性不及乃兄。再者,西夏女兵虽然威风,其实是男兵的一个补充。

完颜康低声道:“只盼经此一事,世上能少些杀戮吧。以杀止杀,唉,终究也是不得已。”

李德馨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少年,她的父亲与兄长有些不同的评价。父亲以为他轻浮,兄长却与他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父亲说兄长“痴”,她一时不知道信谁好了。

一路沉默,直到了驿馆接回了幼弟,李德馨才说:“去年,蒙古来攻,我们向中都救援,可没有人搭理我们。”

完颜康愕然:“还有这件事情吗?”完颜承麟小声说:“那会你被勒令闭门思…”完颜康掐了他一把。这真是个实在人啊!这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哪怕闭门思过了,消息还是通的。眼下不过是作戏而已。

【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李德馨总觉得反常即妖,眼前这货令人难以捉摸,敲诈的时候是一把老手,忧国忧民的时候连李德任都感同身受。怎么逗逼起来也这么地真情实感呢?【我还是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吧。】李德馨带着弟弟,匆匆告辞,完颜康还没忘催她:“还请公主给令尊令兄捎个话,我等着带人回去为令尊请封呢。”

【怎么又正经了?】李德馨决定回去赶紧跟大哥商议一下。比起父亲,她与长兄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完颜康摸着下巴,回味着她刚才的表情,悄悄问完颜承麟:“咱们刚才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假了?”

完颜承麟松了一口气,完颜康一直与李德馨说话,让他以为完颜康对人家有意思,少年人么,知慕少艾,真要看上了,就麻烦了。现在听他这么讲,回想了一下,答道:“还好。你不是本来就要装成个雏儿的吗?装得挺像的。”又夸奖完颜康,向李遵顼讨要人口真是神来之笔。

完颜康却一皱眉:“咱们还是不能放松,人,他们肯定会给,给完会怎么样就不好讲的。再者,给什么样的人,也不好说。”

完颜承麟道:“无非是留下青壮,发还老弱妇孺,又或者塞进几个奸细。”

完颜康道:“这些我都想着了,已经发文中都,请他们派人襄助。我还有一忧——怕他们再抢回去。又或者,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完颜承麟道:“怕的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你我于民事也不是很通,移文中都请个行家过来帮忙,倒是请对了。然而这一路…”

两人叽叽咕咕,说的是如何清点人口,三千户,点人头得超过一万。李遵顼肯定不会好心给他们安排车马,让他们赶着马车带上家当回金国,不扒光了算不错了。这样的人,一路上走到金国能活多少,难说。到了金国,肯定还要花粮食先养着,哪怕立时能下地干活,庄稼长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从一定意义上讲,人口是好的,但是也是负担。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商议到掌灯时分,才将清点人口、沿途安营等事商议妥当。李德任却又来了。

他是听了妹妹的控诉来见完颜康的。

完颜康一见他便笑道:“太子大喜。”

李德任一脸的苦逼样!

见了听完颜康打趣他,也勉强牵起唇角,问完颜康:“世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舍妹回去,将世子的话都转告于我了。去岁之事,世子不知,今年世子可长成了不少呀。”

完颜康将他让到室内,依旧是微笑:“先前太子可没这么多的问题的。”

李德任一噎,叹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世子又何尝不是如何?”谁都别装大尾巴狼了,不就是前恭后倨吗?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没那么多时间扯皮了。

完颜康正色道:“我不与偷听的人说话。”

“舍妹…”

“弟弟妹妹都一样的,我从来不敢瞧女人不起。唉,出使之前,我在家里才被女人打得惨。咳咳,不说这个了。有些事情,令妹做不了主,太子也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不是吗?”

李德任脸上更苦,道:“什么都瞒不过世子。我便说世子不是一般人。”又为他父亲表白了几句。

完颜康没搭理李遵顼的茬,只道:“我若非常人,早被憋死啦。”

李德任见完颜康挑破了真相,却又不再接着往下讲,索性自己说了:“中都对我大夏,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完颜康道:“兴庆府对中都,也不全是善意呵。便是太子,有机会壮大贵国,也是会做的,不是么?”李德任接口道:“只可惜眼下和则两利,战则两害,然而…”

完颜康道:“这便是你我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原因了。”

只靠十几天的接触,可以成为朋友。一见如故也不是说着玩的。但是赌上身家性命,结成一个有默契的联盟,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有共同的利益需要,那就可以了。说自己爱对方的国家爱得欲生欲死,所以要求和,信的人估计也没吃药。如果是为了自己国家休养生息,那就对了。

两人友好接触的基石,就是这个。如今不过是打开了天窗而已。

奠定了基调,两人就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了。李德任表示,他会尽力配合将这三千户送还金国,并且劝说他的父亲理智一点。完颜康表示,他会将这个意思带给金国太子。

一瞬间,李德任的表情,简直没办法形容!那种“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苦逼,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和我一样苦逼的太子”的表情,真是看一眼都没法儿忘。#世另我#

两人再作盟约,各自在各自的国家里努力,和谈,一起抗蒙。

送走了李德任,完颜承麟便凑了上来,问完颜康:“他说了什么?”完颜康道:“不过又是一个在试图劝谏的太子。呼敦,圣上的意思,就没办法扭转了吗?”完颜承麟思忖了一下,才含蓄地说:“大金自来就是想吞宋的,若是夏国不来挑衅,圣上多半也腾不出来对付他们。但是…帮他们就…”

完颜康道:“现在不要再与西夏打大仗,就很好啦。”

由于西夏政局动荡,稳定下来还需要一点时日。完颜康等人且在兴庆府住下,等着清点完了人口,再回国为李遵顼请封。须得西夏那边先点完人,完颜康这边再去接收。李遵顼一心不想给人,又忙,便办得拖拖拉拉。完颜康正好趁此机会将从李安全那里卷来的武功秘笈一类好好看一看。

若真是李秋水传下来的武功,算一算年份,这些画轴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纸帛一类放得时间长了,会发黄脱水变脆。西夏保存这些东西又不很上心,完颜康担心它们坏掉,讨了纸来开始自己临摹。

临摹之前,自己先运起九阳真经,平心静气,以防心情受了卷轴的影响。他的画功也是金国翰林教的,与当世名家比起来要差些,临摹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完颜康临摹得很小心,唯恐哪里出了错,照着练坏了,可就没办法嘲笑梅超风了。临摹抄写了三天,再取下一卷的时候,发现果然是有些损坏糊裱的痕迹,里面似乎透着些字来。

小心地取了竹刀子破开,发现里面满满写的,乃是西夏文。完颜康有些失望,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下,又呆住了——你们为什么总喜欢考验别人的外语水平?幸亏我学过。很好,西夏文版的小无相功。

将卷轴都搜检了一遍,果然又发现了若干逍遥派的武学典籍。完颜康终于弄明白了这位boss的思路:毕竟是自己的国家,不留下点什么好像不对。但是宫里大家对这玩艺儿根本不重视,那就藏起来,给有缘人,只有醉心于此,日夜钻研的,才有可能发现。

【我对这个招体育生考文化课,要靠秘籍来招弟子报复前夫,绝不肯好好招个徒弟教武功的门派彻底绝望了!你们不怕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不小心被当成柴禾火烧了啊?】完颜康埋头苦抄。小无相功是内功,先留着,逃命的功夫先学起来。逍遥派的功夫果然是精妙异常,完颜康最缺的那一环——招式,补上了。

第42章 到陕西

大概是看他很识时务地窝在老实驿馆里,又或者是想到了李安全当年给的贿赂,李遵顼这个时候也不吝啬钱物,又派人送了些宫中宝物过来。完颜康也笑纳了。

志得意满之时,李遵顼那边终于忙完了,国书也写好了,人口据说也清点完了。金国也争执完了,决定了派一个叫做完颜承裕的能干宗室到陕西去,等完颜康将人带回去,他好安置,也顺便经营一下陕西。

完颜康与完颜承麟欣然去清点人口。

据说,抢来了这批人口差点就要分下去了,是现追回来的。完颜康到了一看,脸就沉了下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惨!青壮…一家能有一个算是好的了,老人妇孺居多,女孩子又比男孩子少些。人,没扒光,就是光头赤脚只有单衣。住的地方?就是些破帐篷烂草棚。吃的,一天口粮给四两——粮食就只有这些,别想要什么荤菜素菜水果了。

完颜承麟摒息与西夏官员理论。对方却是一脸的“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啊,跟你们不是这样干的似的”的表情。据说,西夏好些百姓也是一天只有两餐,这个不算虐待。

完颜康压下反感,大声道:“我管你们是怎么样,人归了我国,就不能这样!”

西夏官员道:“委实没粮。前番蒙古大军过来,可消耗不少。这些人耕作还没收成呢,贵使便要将人要过去,哪里来的粮养别国人?”

完颜康自习内功,声音也大了不少,当下吐字清晰地说:“去禀你们太子,我们出钱买粮!总不好家乡在望,叫人饿死!”反正你们皇帝给我送了许多钱!真是越说越生气,本来他就是想收买人心的。一眼望去,这些人实在是太惨了!这他妈是人吗?牲口都不带过这么惨的!收买人心的做戏想法瞬间就崩了!必须得把人捞回去。

自己掏钱买粮食,传到中都,他可是要担着很大的怀疑的,此时也一时说出口来了。说完,半悔不悔的。待四下一看,百姓惊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已有感谢涕零,跪下叩头的了。

当此之时,那一点点的后悔也被完颜康扔到一边了。开始琢磨着另外两件愁事:一、上表可得想办法使劲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二、买粮的钱可别不够啊!这么多人,一路的花销呢,不晓得能不能报账啊?咦?如果跟中都报账?

完颜康又临时补救,说:“圣上和太子并没有忘记大伙儿,嘱咐我将大家带回去呢。”

百姓开始是麻木的,这年头被抢来抢去,亲朋友流散,到哪儿都是干活受罪,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能死在故乡,心里觉得舒服一点。然而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别说药材了,缺衣少食,不知道路上要死多少人。再看完颜康与完颜承麟,那叫一个衣着光鲜,与大家明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除了对故乡的盼望,旁的激烈的感情倒是不多。直到此时,才觉得这个小孩子大官是不错的。

正琢磨着,那一厢西夏的官员看到这死气沉沉的地方一下子激动起来,也怕出事,急遣人去汇报给李德任。

桂花开在枝头,香气四散。李德任抽抽鼻子,鼻端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西夏皇宫,换了新的主人。作为少主人,李德任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知道,金使虽然年幼,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可正是诚实最难令人招架——他将大家所有的难处都摊在明面上了。但凡还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合作。

李德任知道,父亲的态度根本瞒不了人,金使不去救李安全,是因为对双方都没有好感。而自己的态度,无疑是加分项。西夏已经废了一个皇帝了,短期内再经不起另一场动荡。他需要在这样一个缓冲期内,努力改变父亲的想法,至少,理智一点。

李遵顼正在炙勃焦,他是西夏进士第一,西夏人又笃信鬼神,这些占卜的事情他也熟悉得很。见儿子来了,愤愤地将一块灼过的羊脾骨放到一边,道:“算这小子命大!”

李德任背上冒着冷汗,心说,您这是打算对金使做些什么吗?他还真猜着了,李遵顼是很有心给完颜康下点慢性毒药来着,从这一点上看,他跟李安全可真是亲戚。

不作过多的争辩,李德任先向父亲汇报了整顿的情况,其次再说国书已经交给金使,他们不日便要启程。李遵顼冷笑道:“快让他们走。哼,等他们到了金国,也是秋尽冬初了,看这些东西怎么活!他带得去?”

李德任劝道:“既然已经答允了,何不好人做到底?”李遵顼冷笑道:“何必与他做这个好人?他要做好人,让他自己做去好了!等册书一到,哼!”

李德任反复说金、夏两国,和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李遵顼道:“蒙古来时,未见来援,还说什么?”将儿子轰了出去。李德任见状,且不敢硬扛,心道,总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容我慢慢游说。况且亲贵们也不是很喜欢跟金国打仗的。

出得宫来,却又得知完颜康去清点人口,并且赌上了气。急忙赶了过去。

到了一看,完颜康正带着一点沉痛,满眼是安抚地与难民亲切地交流。见了他来,才过来与他理论衣食的事情。此事李德任路上已经听说了,不等完颜康质问,便先说:“是我疏忽了,不曾与世子讲明白。这些已经是分了有主了的,能将人要回来,已经费了老大力气的了。”

再来,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西夏穷。兴庆府的繁华,与底层无关,与国力无关。能保证这些人不饿死,已经算厚道了。完颜康便提出要买点粮食、衣物以及少量的药材、代步的板车。马车是不指望了,倒是板车能拉得多一点。

这个李德任倒是答应了。然而不出完颜康所料,西夏的粮价,至少卖给他的粮价,并不便宜。李德任给出的解释是:“天旱,欠收。”这个完颜康知道,因为金国也是…

难民的口粮一天提到了八两,也只有八两。其他的要求满足程度与这个也差不了多少,鞋子现赶制也是来不及的,只好买些羊皮、牛皮裹上。好在有回乡的动力,难民营里的妇人行动起来,自己做了些简易的鞋子。

药材也有了一些,不幸的是没大夫。三千户人里,没一个大夫。人口抢掠来的第一时间里,精壮、工匠、兽医、伎乐、大夫…这些有技艺的人会先被挑拣出来,然后瓜分一空。想再要回来,难如登天。宁愿还点青壮,三千户人里,青壮男子还能有个两千上下,大夫是一个也没有。

完颜康再要想在兴庆府聘请愿意跟随去金国的大夫,几乎是个不可能完全的任务。还是李德任想示好,死活给他弄了三家人来。交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脸的苦笑——真是揽了一件大麻烦上身。

李德任道:“这下弊国的窘状世子都看到啦。”

完颜康心里也苦得很,妈的中都到现在也没派接应的人来兴庆府好么?他的上表写了多少回,是因为大金国威严令夏人臣服,是秉承了皇帝与太子关爱百姓,不忍子民流落异国的理念,所以他才敢死抠这些人回来。中都很开心,但是要花钱的时候就开始扯皮!

亏得太子大哥挺他,才能派了完颜承裕跑陕西去“顺便”接应安置。

“弊国的窘状,太子也都知道了。”

清点完了人口,完颜康与完颜承麟舒了一口气,一天也不想多呆,带着夏使和国书,点起人马,一路往陕西去。

临行前,李德任亲自来送,难兄难弟,执手相看泪眼。李德任请他给金国太子带了一封书信,并且展示了内容并无阴谋。再三说:“你我当各自努力呀!”完颜康道:“好。”

次日启程,完颜康拖着近两万人,一路东行。因病弱者颇多,完颜康将他们重新编队,将老弱与精壮混编,互相扶持。晚间结营,又作安排布置之法,守望相助。到得最后,一日最多能走上五十里。却是越来越顺利了。

临近边境,又被当地部族拦住了。西夏人各部比起金、宋两国来更为独立一点。看到这些人口,明知是兴庆府放归,也很有点打劫的意思。

亏得完颜康这一路用心,难民很快用大车将老弱围在了内侧,男子守卫在外。完颜康也不客气,直接拎了夏使去交涉。夏使被他一爪子卡在后颈上,进退不得,心说:小王八蛋,你他妈在兴庆府的时候可没这么横呀!

夏使亦是豪族,当地部族也恐因此令他丢了性命,与他家族争斗,就这么被当成人质使,一路被完颜康挟持到了金国境内。

见到守军的那一刹那,好些难民哭出声来。数名老者伏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哭着:“死在这里,也是瞑目了。”

完颜康也特么要哭了,尼玛那不远处立着的,好像是道士?窝去!为毛洪七公也来了?我这回没干坏事啊!

自乌也与特斯哈过世后,完颜康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也觉得自己对这些江湖人的态度,反应过激。从此对于江湖人,颇有一种事不萦怀任去留的味道,除了洪七公。

那是一个好人,不是好人,不会有耐心听他嘴炮,还对他持一些同情的态度的。面对当年那个中二的自己,还能宽容地听自己说完话,真是,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蠢得一比!被此人遇到,他总是忍不住三省吾身。

硬着头皮,完颜康顶着洪七公的目光,先与完颜承裕办交割。

第43章 得人心

全真教大本营在终南山,并非完颜康等人的必经之路,丘处机与马钰出现在这里,只能是自己过来,而非巧遇。丐帮总舵也不在陕西,洪七公虽是北丐,凑巧与这二人一同出现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这是…郭靖和杨铁心都安顿好了,来通知我了?】完颜康猜测着可能的答案,不免担心起包惜弱来。有梅超风在,应该没问题…吧?看来得早些回中都了。此时他倒真有些后悔早早对三人说了许多话。这里的三千户难民,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他们看到他,眼睛里满是安心,却不知他看他们,也是安心的。第一次,办了一件实事,让完颜康心里觉得特别塌实。再多看两眼,就把旁的什么事儿都先扔一边儿了。

回来之前,通过书信往来,太子就叮嘱完颜康说“承裕长于庶务”,让他有机会跟着好好学习,能学一点是一点,因为完颜康并没有实践经验。完颜康这一路带着万多号人回来,光是安排衣食住行就累成狗,确实是没有经验只好硬上的。

完颜承裕,宗室里比较能干的人之一。在“均赋税”、“通检推排”核查民产,把百姓逼得破产,最后无计可施只好造反的年代里,他能通括户籍时被百姓称为公平,还是相当难得的。

再者此人在对宋作战的时候,还捞到了那么一些资历和功劳——虽然金国满朝上下,什么歪瓜劣枣都能在南宋身上捞点军功。如果让他们跟蒙古人拼,多半是要输掉内裤的。所以军功这方面,完颜康对他是打一个大问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