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子说他在庶务上有长处,那就跟着学一学吧。完颜康很快端正了态度。

近了一看,完颜承裕就是长了一副“长于庶务”的样子,完颜康认为自己的问号打得有理。大约是因为眼界高了,完颜康觉得他的样子很普通,略有些魁梧的身材,并不令完颜康觉得此人彪悍精干。

与完颜承裕一接触,完颜康就知道现在金国这个政务水平有多坑爹了。完颜承裕的办法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也是分门别类,然后分成里坊。不过因为他的经验比完颜康多些,所以更加细致一些。如果这样都能被称为“长于庶务”的话,那么底层百姓的生活…

【仅仅是不折腾而已。】完颜康心里摇了摇头。

待一切交割完毕,大半天的时间也过去了。难民很是舍不得完颜康,人都是比较而来的。在西夏过得苦,到了完颜康手里,可就轻松多了,还能回家。完颜康一路上态度极好,缺大夫的时候,他还能亲自上来给大家诊个脉。现在接应的官员,虽然不是满脸横肉,看起来也是和气,但是比起完颜康之平易近人,可就差着些了。哪怕完颜康服饰奢华精美更胜于完颜承裕。

纵不舍得,完颜康也知道,这三千户是他弄来了,承他的恩情,他却不可能现在将这些人划到自己名下。也只能让他们暂时在完颜承裕的带领下扎下营。他自己也去休息,到得明日,便是分道扬镳。

人离乡贱,再回故乡,搞不好开垦好的土地已经被别人占了。这一点完颜康倒是想到了,提前向朝廷打了申请,也和难民通了个气,全要回来,估计是不可能了,就近倒可划拔一些土地补足——要自己垦荒。

做完这些,完颜康再不好多留,在另一宗室、管当地军政的完颜赛不的安排下,先行休息。

完颜赛不见完颜康一脸不忍的样子,忍不住道:“世子的心未免太软,这样不好。”这赵王世子能从西夏抠回三千户来,确是神来之笔,是宗室里后起之秀。只可惜,这性情有些像赵王妃,这也太多愁善感怜贫惜弱了。

完颜康沉默了一下,道:“路上折了七百多人。”

完颜赛不中肯地说:“也是世子好心护持,不然这一路死去一、二千都算少的了。”

完颜康轻轻地道:“他们,差几步路就能到家了。”言罢,催马而行。

完颜赛不咀嚼着他话中之意,竟也有些心酸。

迎接钦使的大帐华美异常,完颜康一路上与难民一处,也不意思讲究吃穿用度,如今一步踏入帐入,恍如隔世。热水备好,衣饰配齐,赵王府专程派人夹塞了过来迎他。一面为他宽衣,一面说:“小王爷可清减了许多,本来就瘦…”

完颜康充耳不闻,洗沐完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问道:“府里一切都好?可有什么奇怪的人上门吗?”

来人正是孙管事,恭恭敬敬地答道:“府中一切照旧,中都里都夸您这趟差使办得好,有古时纵横家的风采呢。”完颜康嗤笑一声:“这才算什么呀?都是胡说八道。”孙管事陪笑道:“王爷和王妃也说,不要夸得太狠了,叫您也谦逊些。”

完颜康便肃手听了,才说:“叫谁来看了这些百姓的惨状,也都开心不起来的。”

孙管事不敢再笑了,陪着愁着脸叹了几句可怜,请他用饭。完颜康道:“旁人呢?”孙管事道:“副招讨使说,小王爷远来辛苦,既然交割已经办明,便请先歇息。小王爷,用饭么?”

完颜康有点心塞:“没心情吃。”

孙管事吓了一跳:“怎么累成什么样了?要传大夫吗?小人带了大夫来的。”

完颜康道:“叫他过来,再给他些金银,给呼敦也看一看脉。若没有旁的事,让他去看看那些百姓,一个个病病歪歪的。都是路上胡乱对付的。”一万多号人,还都是受了搓磨的,就仨大夫,哪够用啊?一路上完颜康在普通人疾病伤痛方面的经验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孙管事答应一声。

完颜康道:“不用来见我了,我心情不好,先睡了。”

孙管事是赵王府出来的人精,见他累了,取了些茶水糕点往熏笼边放着,饿了顺手就能拿来吃。自己却出去,好生宣扬一番小王爷的仁德,反正,赵王家的钱,可不能白出。

孙管事将侍从都带了出去,完颜康却睡不着。红日西沉,天还没黑,他坐在帐内发呆,连功也不想练了。看了这么多人的惨状,心里累得要命——他们只要片瓦遮身,土里刨食,却连这些最卑微的要求都得不到。

正在发呆的时候,猛然听到几个与众兵丁不同的脚步声,脚步颇轻,似有武艺在身。完颜康警觉了起来,抄起剑来。又过片刻,外面响起一声咳嗽,却是洪七公先问了一声:“喂,小朋友,真的睡了吗?”

完颜康失笑,将剑放下来:“请进。”真没想到还有江湖人会进门前先打招呼啊。

洪七公与马钰、丘处机一同来的,马钰神色颇为平和,丘处机却有些别扭,倒再没有往日气势迫人的样子了。完颜康捞了一件外袍披上,光辉璀璨的样子让丘处机眼角一抽。洪、马二人却不在意,都大大方方坐下了。

完颜康问道:“有何贵干?”

马钰看一眼洪七公,洪七公道:“本来有几件事情要问一问小朋友你的,不巧遇上了这件事情,你能将这一万多人从西夏接回,唉,老叫花一辈子行侠仗义,怕也未必救得了这许多人。有些事情,便不多问了。只是有两件事,与你相关,是要说一下的。”

虽然是为金国敲诈回来的百姓,助人回到乡里终究是件好事。何况西夏在陕西的风评,一向也比较糟糕。完颜康只有金国为官,才能救这许多人回来,若要三人说别做官这三千户听天由命,他们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三人好似被塞了一嘴的抹布,索性不再提及。

他们初时确是因为郭、杨两家的事情,想找完颜康来着。马钰、丘处机去蒙古想接郭靖母子到全真教居住,然则郭靖早有师父了,江南七怪因与丘处机打赌,在大漠居住十几年,约期未到,丘处机居然要抢人走?两下纠缠了好久,还是马钰性情平和说动了他们且到终南山居住。

马钰便问完颜康要不要去见一见郭靖母子。完颜康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们,若是我妈想见,我陪她去就是了。我自己却是不必了。”丘处机皱了皱眉,他为这事儿可与江南七怪怄了一回气,后来虽然说开了,却也有些郁闷。马钰抢先说:“那便罢了,一切随缘。这些百姓?”

完颜康道:“道长要是有空,就去帮忙看看吧,大夫太少。”

马钰忙问:“怎么了?”

“抢去的人,大夫是有技艺的,怎么会还?我现在都他妈快学会接生了!”

马钰莞尔,目视丘处机,丘处机道:“我去!”说完,瞪了完颜康好几眼,又泄气走了。完颜康倒不生气,只觉得自己以前是个十足的中二病大傻冒!跟丘处机开了许久的嘴炮,不如迎回三千户百姓能堵住别人的嘴。

马钰笑道:“他脾气急。”完颜康还以微笑:“挺好。”

洪七公便说起另一件事来:“还有一事,你先时与我说的杨义士,我派了好些小叫花去找,却总也没有找到。唉,你是不是猜错了?”

完颜康道:“怎么会?”你还教过他闺女武功呢。

马钰道:“丐帮弟子遍天下,我全真门下也有些弟子,却是遍寻不着杨义士的。”

完颜康思忖了一下,问道:“你们不会…满世界打听‘杨铁心’吧?他是宋国通缉犯啊,武功连你们也比不上,能用本名?”洪、马二人面面相觑,都说疏忽了。盖因寻这李萍郭靖包惜弱,一个个都是本名,他们自己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经完颜康一提醒,才发现思路错了!

马钰便说:“丘师弟大约去看病人了,我们这便去寻人。”向两人一拱手,便走了。洪七公临行前,却摸出一个原色的木盒来放到桌上,大大方方地说:“先前老叫花伤了你师祖,幸而他人救活了,这里有些药,或许对他的武功有好处。便是他不用,给徒子徒孙也是合用的。”

完颜康表情一僵:“不用啦。”

“怎么?”

“少室山上,您见过的人,除了我和我师祖,都死了。”

洪七公本来就是要问这件事的,完颜康原本说的好好的,并不畏惧将身世揭穿,结果却悄无声息给金国做了使者去了西夏。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万没想到会中间出了这样的事情。

完颜康道:“洪先生,我一念可救三千户,一言却害了百人命。这些,他们用不上了,先生收回去吧。”

洪七公心里一沉:“这里面却有什么文章?”

完颜康摆摆手,道:“你管不了的。”

洪七公想了一下,低声道:“又是勾心斗角?唉,你救这许多百姓,却又…唉,只要你觉得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有什么难处,江湖这么大,总有容身的地方。也不要太勉强啦。这才多大的年纪。”口气竟是十分的温和。

完颜康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就是了。”

洪七公不住摇头叹气,心里直说当妈的脑筋不清楚,真是要坑死儿子了!看李萍,大字不识,脑子却明白,郭靖便少了这许多烦恼。自己等人只道他反悔,不肯自承身世,哪知他不但救了这许多人,又经了这许多苦。有些后悔不曾十分关注于他。

药丸也不拿了,竟自大踏步走了。

完颜康目送他离去,也是辗转难眠。第二日上,悄悄去看一眼难民,便要回去归。不意一路上将人调教得太好,他既不是做贼隐藏形迹,便被难民里巡罗的青年男子发现,登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孙管事带了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小王爷给抢了出来。

因在西夏耽搁得太久,回去便是日夜兼程。正在赶路的小王爷并不知道,他虽然出门很久,但是差使办得漂亮,太子十分欣慰,愈发要栽培他,竟与完颜洪烈想到了一起:让他去谋点军功。

第44章 被劈了

凡出差,回来先缴旨,何况还带了个西夏使臣?

不及回府,完颜康便先去宫中缴旨。这一回,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倒是忍住了没出城去接他。已经独立办差了,父母再当宝宝似的捧着,对他的仕途不利。反正,有孙管事去了陕西接人,一路上自然会送来消息的。

完颜康先在城外驿站暂停整顿,夏使也需要休息一下,再见金主。完颜康见他目光里隐隐透着狡狯,临行前便在他面前慢腾腾地伸出了爪子。“笃”一声,插到了木桌上。他这九阴白骨爪徒具其形而已,与梅超风过招的时候瞄了两眼,又不曾专门练过。不过是仗着内力深厚,学的梅超风吓唬人。

西夏使者:=囗=!

他来之前,也受李遵顼的嘱咐,也是出于外交使节的职责——扬自己的威风,祸害别人国人。路上又被完颜康一爪子卡在了后脖子上捞去做人质,便想在见金主的时候说一点明褒实坑的话,比如“世子果然是仁德爱民”之类,描述一下一路上百姓对他的爱戴,让金主对完颜康父子生出猜忌之心来。

岂知这小王八蛋真不愧国主对他的评价,先猜出自己的意图来,还恐吓!难道本大人是被吓大的吗?!

完颜康似乎也知道了他的想法,出手如电,点在他的膻中穴上。然后笑吟吟地问道:“贵使可知,李安全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点,嗯?”西夏使者知道他心狠手辣,急忙解衣一看,一个深红色的印子正印在那里。登时大急:“你!”李安全在宫变次日死得不明不白,连句话也没能留下来,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完颜康依旧笑吟吟地:“贵使知道要怎么说了吗?”

西夏使者:小王八蛋!老子认栽。

完颜康却在遗憾,可惜了,不会生死符。口上还说:“其实你怎么说都没关系的,我已经告完状了。你可以试一试,真的。”

西夏使者:…你他妈到底哪句真哪句假?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啊!

完颜康威胁完了西夏使者,开开心心去见金主了。无论金主还是太子,对他这趟办差都是满意的,没人指望着他一出去,就能把西夏给搞成金国的地盘。看着李安全完蛋,金主十分快意!再要回些人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是以行过礼、汇报完了西夏之行后,完颜康又成了金主最最心爱的侄子了。

公事说完,自家人闲聊,金主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可要好好补补,这都一年多了,你怎么还没胖过来?”完颜康道:“我可不怕瘦,回来跟着圣上,还会缺了饭吃吗?”金主大笑,又说:“你大哥很想你,去看看他吧。”

完颜康道:“不急,我要告状!”金主笑道:“你已经写信告了很多状啦。去见你大哥,回来有好事补给你呢。”

他说的大哥,就是太子。

太子见了他,也是欢喜。戏言:“这回可长大了吧?呼敦才说,你和李遵顼的女儿…”完颜康大惊:“开什么玩笑?我一直以为他是厚道人!我跟那丫头的哥哥更熟一点!”太子笑道:“是么?”完颜康左右看看,问道:“呼敦来过了?”

太子道:“放心,没有乱人,是吧,阿衡?”

完颜康与徒单衡互相有点不对付,都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个招呼,然后一个脸往左、一个脸往右。也不知道为什么,徒单衡这么大的人了,跟完颜康呆一块儿,就开始幼稚了。

徒单衡得承认,完颜康这趟差使办得漂亮,但是!“殿下可为世子这回的差使费了老大的心。朝里可有人嫌世子多事的,世子要小心。”

完颜康道:“二伯吧?挑我刺?嫌弃精壮少、妇孺多,还要多费口粮养到来年?好呀,让他去还,明天上朝我就跟圣上讲,派二伯做贺喜李遵顼的使者,再带着这三千户去西夏还回去好了嘛!”

太子正色道:“休要胡说,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百姓呢?”

徒单衡本来笑的,也赶紧不笑了。完颜康自知理亏,小声说:“我生那傻子的气!”

“愈发胡说八道了,再傻也是二伯。咳。”太子咳嗽一声,也有点不好意思。

完颜康再三确认没有乱人,才将李德任的信函交予太子:“这是那边李遵顼的长子给大哥的。”又悄声将李德任的情况跟太子说了一下。太子也露出了与李德任相似的表情。#世另我#

将要说的都说完了,太子道:“有谁说你什么收买人心的,都有我,你不须担心。回来还有一事,等我这里有眉目了,再告诉你,放心,好事。”

“我才不用担心大哥坑我呢。”这一点完颜康倒是挺放心的。

直到此时,太子对完颜康一次出使的评价才达到了最高,也最终坚定了要彻底栽培完颜康之心。笑问徒单衡:“如何?”

徒单衡小声嘀咕道:“不如何。”太子笑了,拿着李德任的信看完,又递给徒单衡,问道:“你怎么看?”又问完颜康,“忽都在兴庆府住得久,又怎么说?”

完颜康道:“十分糟糕。”将一路所见都说了,又说李德任想法倒是不错,但是能不能干得过李遵顼,还是个未知。完颜康本人倾向于干不过。

三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徒单衡忽然问道:“世下不好说,我看世子也不敢说,只好我来说了。请问,圣上那里,会如我们所愿吗?”三人一齐沉默。

太子道:“忽都,你且回家去吧,此事不是一时能够有章程的。”

完颜康心里一叹,心说,你们都想要帮李德任造他爹的反了,就是不想造自己爹的反。当下也假装啥都没想明白,愁苦着脸走掉了。

徒单衡望着他的背影问太子:“您是不是太心急了些?揠苗助长可不是好事。一次出使做得好,可未必是真沉稳,万一是碰巧呢?”

太子叹息良久,方道:“阿衡,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大金国的时间不多了。忽都这般年纪,在异国这几个月,并没有出错,这可不是碰巧能做得到的。”徒单衡也沉默了,是的,大金国的时间也不多了,内外交困,皇帝还…

完颜康回到了家里,被合府上下捧了回来。包惜弱将他仔细看了一回,同每一次一样,都觉得他受了很大的苦楚。又骄傲于他这次差使办得漂亮,难得是求助了许多百姓。笑吟吟地催他去换衣裳,命人将箱笼都抬到他房里。

完颜康换了一身便服出来,开始分派礼物。对外说是自己没捞到什么好处,其实还是有几样压箱底的东西,也没有全贡献出去。一路所见所感,都写成了笔记,当成作业交给了完颜洪烈。又给包惜弱一只盒子,里面是两朵雪莲。西夏靠近吐蕃西域,好些异域的药材倒比中都容易寻些。

两人都笑纳了,完颜康顺手塞给梅超风一只小盒子:“陈娘子陪伴我妈辛苦。”其时高门大户对父母身边的仆役也是颇为关照的,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都说“他有心,你便收下。”

梅超风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他出门一趟难道有什么奇遇?怎地出手变得这般快了?这是递给我一个盒子,若是一剑刺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摸一摸盒子,放到手里份量颇轻,也不好当面打开,想来完颜康还不至于害她。匆匆找个借口退下,打开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细细分辨,居然也是雪莲的味道。梅超风暗骂一句:小滑头。

那一厢,一家三口叙话毕,完颜洪烈有许多话要对完颜康讲,有表扬的、有鼓励的,还有以他为荣的、有叮嘱的,都忍下了。等到第二日,上完朝回来,完颜康正因出使日久,得了半个月的假,这才有功夫一起聊个天。

西夏之行的评价,是正面的,这个不需要说太多。完颜洪烈给完颜康扔下了一颗巨型炸弹:“太子有意栽培你,这很好。但是他想明年送你往南边去,对宋国用兵。”

完颜康自认已经大彻大悟,绝对不会懵逼了,这会儿还是懵逼了!

毛?领着金兵去打宋国捞点军功?才吐槽过什么歪瓜劣枣的都能从南宋身上捞点资本,这就轮到我了吗?我为什么要打宋国啊?

完颜洪烈心情有些紧张,在他看来,完颜康需要能领兵对宋作战,才算是完美的投名状。他也知道,明白了身世的完颜康,让他对付南宋,还是有一定困难的。完颜洪烈特别犹豫,好比看上别人家贞妇烈女的流氓,从了他,他就会认为得来容易,这女人不够坚定,不从他,他又心痒痒。

捏了一下手指,完颜洪烈道:“你莫要着急,总要到明年,宋国岁币送不足数,才有理由。你若不愿,这还有三、四个月呢,我来想办法。唉,你年纪还小,多在东宫学学有什么不好?偏偏太子说你太聪明,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再在东宫也是蹉跎岁月。”

完颜康低头望着足尖,轻声道:“南下?我明年也不过十六,看粮草罢。没意思。我去对太子讲,我宁愿去陕西。”

完颜洪烈心里矛盾得紧,还是咬牙说:“这事儿交给我吧。”

完颜康摇摇头:“你和太子,圣上听太子的。”

完颜洪烈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讪讪地道:“那也好。我看太子的主意也正得很,怕难说服。”

完颜康道:“他总要对我讲道理的。”心里十分忐忑,又担心太子讲出个什么道理来。那就…大概真的要被“锄奸”了,趁这半个月休假,再突击一下凌波微步吧…

第45章 细分说

想象一下,一个才得到部分谅解的完颜康,别过脸去就带着金兵侵宋,绝对会成为mt中的战斗机,仇恨拉得妥妥的,走到哪都是一张嘲讽脸。仇恨值绝对比正经的金兵统帅还要高一万倍,不前仆后继地弄死他不肯罢休。

自打有了江湖上认为不入流的“迷药”悲酥清风,完颜康就不用再担心什么来自正义之士的烦恼了。现在又有高明武功傍身,更不会害怕“锄奸”。却不能完全忽视这样的情况。至少,他是不想与洪七公为敌的,即使不害怕他的武功。

完颜康真正的政治启蒙,是东宫太子做的,如果太子认为需要去做这件事,完颜康是不会一力反对的,至少要见过太子,听听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换了完颜洪烈,完颜康只会相信他的阴谋。这大约就是对政治家的信任与对政客的不同了。

放着假,也没说不允许他四处蹓跶,完颜康在家先自己考虑了几天,准备好了应对的方案,然后跑到了东宫。

太子看到他就笑了,对徒单衡道:“怎么样?我说着了吧?忽都一定会过来的。”

完颜康与徒单衡相看两相厌。

太子也不介意,招呼完颜康过来坐。他坐在一张罗汉榻上,正捧着个手炉子。完颜康见了便问:“怎么,你冷?体虚吗?”东宫的火盆烧得挺旺的,没有内功傍身也不至于这样。太子道:“久不活动,有些体虚而已。真羡慕你呀,将有活动的机会了。”

完颜康趁机问是什么事情。太子也不避讳他,道:“正有一件事。”将要给他机会领兵伐宋的事情给说了。说完,也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完颜康的母亲是汉人,这个没什么,事实上,金国许多宗室姓着完颜,包括许多皇子,比如完颜洪烈本人,他们的母亲都是汉人。然而包惜弱是宋国人,她会对儿子有什么样的影响,这个就不好讲了。现在比较明显的一点就是,完颜康会心软。如果对宋国也心软,那就不太好办了。

太子对完颜康,是寄予厚望的。

完颜康心里倒真把他当大哥看,也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攘外必先安内,前脚出去打人,家里后院起火,是个什么道理?再者,相较宋国,不是蒙古、西夏更是威胁吗?”

太子叹道:“你能想到这些是很好的,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没有看到啊。阿衡?”徒单衡对着完颜康呲了一下牙,去取了地图来,放到太子与完颜康中间摊开了。

太子再给完颜康讲解:“你说后院,唉,我知道,我都知道,千头百绪,择要而行。后院还没坏到要烧房子。如果不出去打架打赢了,房子才要倒掉。忽都,情势紧急。你看。”

说着,指着宋、金、夏、蒙的位置,问完颜康:“若你是蒙古人,将怎么做?”

完颜康道:“自然是南下。”顺手划了两条路线,一条是经金、一条是经夏,最后肯定是要连宋一起吞了的。不需要读过历史,现在比较精英的上层,也会有这样的认知。

太子又问西夏。完颜康想了想,道:“他们虽然悍勇,但是我看能自保就不错了。”再问宋,完颜康道:“自然是想着北上啦。”

太子问道:“这三者,何者易,何者难?”完颜康道:“要我说,西夏最易,其次宋,其次蒙古。但是宋有世仇,很难合作,可如果我们跟宋、夏都开战,蒙古岂不要趁虚而入了吗?”

太子道:“你忘了一条,这是四国,不是四个人在做游戏,有国家就有土地!蒙北宋南,我们在中间,是我们与西夏帮着宋国扛蒙古,”然后很丢脸地承认,“打蒙古,有些难。”金国这边扛着蒙古,那边宋国肯定背后捅刀,世仇嘛,不捅你对不起死去的祖先。打蒙古很难,兵力胶着,那么宋国就会捅得很欢快。不如去打宋,墙内损失墙外补,啃宋国,就是壮大金国,增强国力,好与蒙古一拼。相反,即使打赢了蒙古,也没啥收益,不划算。

所以,与西夏的联合就比较重要了。或者说,必须与西夏保持友好关系。

这不是拣软柿子,又或者是不知道谁是更大的威胁,完全是从情势出发,最优的选择。

至于国内造反之类的事情,太子也比较担心,但是认为眼下只能从缓:“只要大金兵势不败,就不用太担心。忽都,择要而行,先保住国家,才能善待百姓。况且,也不是处处都败坏的。”

就侵宋这件事情,对于金国来说,确实是性价比最高的。除了在岳飞那里吃了败仗,再就是完颜亮傻逼了一回,其他大多数时候,金国侵宋都是个低风险高回报的买卖。而且,除了几个牛人之外,南宋一直很好打。再者,打仗这回事儿,不是你不想打,别人就不打了的。蒙古人的先辈被金人虐杀,南宋更惨,这俩…怎么也不可能跟你哥俩好,金国不少“叛军”的背后,就有南宋或者蒙古的影子。

完颜康低头不语。

太子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也不催促他。反是徒单衡,有些嫌他不够痛快。在徒单衡耐心耗尽之前,完颜康终于说话了:“哥,我倒有些想法。”太子精神一振:“你说。”

完颜康道:“我资历太浅。”

太子笑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还小么,多出征几回就好啦。明年你就十六了,到二十岁上,便谁也不能小瞧于你了。到时候,你再转回节度使也好,回朝也罢,天地就开阔。”

完颜康道:“只怕有些事情不由我。”

太子谨慎地问:“什么事情?”

完颜康道:“我这些日子,也看了些往日的记载。记功以斩杀为首要,其次才是俘虏,要是我能做到多俘虏人,少些杀戮,是不是更好?”

徒单衡忍不住小插了一句:“孩子话。宋人恨我入骨,要活的来反水吗?拿一群随时会炸营的精壮俘虏来,谁养?”西夏没多余的粮食养难民,金国就有粮食养恨自己的俘虏了吗?

完颜康反唇相讥:“宋人都恨你,把宋国人全杀光了好了,你去种田,哦?你去当兵,哦?为什么恨你?还不是烧杀抢掠太重?!先砍你一刀,再给你裹伤,就当你是好人了?谁那么贱啊?你吗?为什么要得罪了人再赔礼,而不是一开始就收拢了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