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了静虚面色蜡黄僵硬,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早已没有了神采,喉间有个伤口,犹留着清晰的齿痕,血肉模糊,异常可怖,竟是给那青色人影生生咬死了。几个女弟子瞧着静虚惨状,不自禁地哽咽呜咽出声。

“哭什么?”灭绝师太喝了一声,“把她埋了。”

几名女弟子止了哭声,就地将静虚掩埋立墓。静玄直起身子,躬身道,“师父,您可知这妖人是何方神圣,咱们当牢记在心,为师妹报仇。”

灭绝师太扫了静玄一眼,冷冷地道,“此人吸人颈血,残忍狠毒,定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早听说他轻功高绝,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胜于我。”

一旁丁敏君恨恨地接道,“他不敢与师父动手过招,一味奔逃,只怕也是浪得虚名,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忽然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丁敏君颊上,怒道,“师父没能救得了静虚,便是不如他,是胜是负,再清楚也没有,莫不是还行那输不起的小人行径?”

丁敏君全是想拍灭绝师太马屁,却不想灭绝师太正在气头上,打不过那青翼蝠王,竟是将气撒在了丁敏君身上。丁敏君心里恨极,暗呼倒霉的同时,却又不敢反驳灭绝师太,只得躬身受教,“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错了。”

就在这时,丁敏君眼角余光瞄见站在不远处似在低声交谈的韩烟与风君渝,忽然道,“师父,咱们一路行来,一直畅行无阻,此次不过刚出集镇,便遇上了魔教妖人,连那魔教四王都出来了,您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宿荒漠福祸未知

丁敏君一语毕了,一众峨眉弟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韩烟两人所在的方向,几名平素与静虚交好的女弟子,被她这一挑拨,隐含泪光的眼中闪过怀疑与隐隐的恨意。只周芷若轻轻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灭绝师太,欲言又止。

丁敏君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压低声音,甚至她还有意无意地将话音放大,故意让韩烟与风君渝听到。果然,听得丁敏君信口开河、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之词,饶是韩烟脾性再好,也忍不住心下恼怒,抬眼望去,却正对上灭绝师太不明意味的一瞥,当下便是冷笑一声。

“丁姑娘说话好没道理!早听说峨嵋乃是武林六大派之一,素来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掌门灭绝师太更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难道都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的么?若说我二人勾结魔教,口说无凭,丁姑娘拿不出证据胡乱攀扯,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你…”

丁敏君脸色一变,正欲喝问,却被灭绝师太瞪了一眼,强忍着低下头去。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灭绝师太意外地没有为难韩烟两人,反而训斥了丁敏君一句,一挥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灭绝师太一发话,一众弟子再不敢多言,一行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往荒漠深处行去。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虽对灭绝师太这回出人意料的好说话有些疑惑,却深知两人已引起了她更深的怀疑,当下只作不知,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心底暗自戒备不提。

这般走到傍晚,天色越来越暗,原本炎热的暑气似乎一下子消失无踪。一个不大的沙丘旁,灭绝师太停了下来,立时便有男弟子乖觉地寻来枯草荒藤,生了一个火堆。留下几个弟子巡视警戒,众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因白天发生的事,一时间也没人说话,气氛很有些沉郁。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一动也不动,便如那雕塑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众峨嵋弟子见师父不睡,自然也不敢去睡,有心想劝,想起灭绝师太平日为人,以及方才丁敏君的事,又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当出头鸟。

离峨嵋派一众人较远的韩烟与风君渝,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正低声交谈着。

“烟儿小心一些,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咱们与峨嵋一道同行,怕是会让明教当做同党,受到些波及。”风君渝不放心地提醒。

韩烟了然地点头,“此刻行踪暴露,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魔王和金毛狮王自然亦能来,紫衫龙王、五散人和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说不得,那青翼蝠王根本不曾离去,而是远远地跟着我们,只等我们一放松,便会再次出手。”

这些年,韩烟与风君渝虽是长居缥缈峰,未曾在江湖中行走,但对天下大势、江湖秘闻却是了解得不少,此次临行前,更是专门做过功课,说起明教的中坚力量,韩烟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青翼蝠王的轻功确实独步武林,若他想远远地吊着,还真没多少人发现得了。”风君渝叹道,“传闻紫衫龙王争夺教主之位不得,远遁海外,不再与教中诸人来往,且不去说他。原先六大派以为明教高层为着教主之位内斗不休,白眉鹰王更是创立天鹰教,自立门户,便想趁此机会先灭光明顶光明左使杨逍,再将其余人逐个击破。这次青翼蝠王出手,却是让形势大大逆转,六大派一着算错,怕是要满盘皆输。”

“你觉得很遗憾?”风君渝的语气让韩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他应该跟明教扯不上什么关系,怎么听他的意思,似乎对六大派多半要无功而返的事很可惜。

风君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正想开口,却被那边灭绝师太的一番话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灭绝师太已不再不言不语,而是正为众弟子介绍明教高层的几位人物,字字句句无不说明魔教势大,正说到明教光明使者除去杨逍,还另有一人。

“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两人,地位犹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谁也不知。少林派空智大师、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倒罢了,只怕那光明右使暗中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这话一说,峨嵋派众弟子心下悚然,有些胆子稍微小一点的,更是偷偷地转头向后望,似乎那不知名姓的光明右使会忽然出现,前来偷袭一般。月光照得人的脸白惨惨的,灭绝师太瞧着众弟子神色,似是早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

“杨逍害死纪晓芙,韦一笑害死静虚,峨嵋派与魔教此仇不共戴天。你们怕些什么?百年之前,世上又有什么峨嵋派?我们只须轰轰烈烈地战过一场,便是峨嵋派自此覆灭,又有何惧?”顿了顿,灭绝师太视线一一扫过众弟子,“这一役中,你们中若有人能立下大功,日后传我衣钵,任我峨嵋派掌门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灭绝师太说得平静,众弟子将话听在耳内,却有师父在安排后事,计议门派传人的感觉,似乎她料定自己此次凶多吉少,再也不能生还,都是默然俯首,心下不自觉地泛起不祥凄然之感。

沉默片刻后,灭绝师太衣袖一摆,喝道,“大家睡吧!”

静玄应了一声,正要像往常那般安排守夜之人,却听灭绝师太道不用守夜。静玄一想,若是像青翼蝠王韦一笑那样的人物偷袭,根本不是普通的弟子防得住的,守夜也是白守罢了。

☆、偶遇武当殷六侠

四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夜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吹过,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意。

荒漠上可供生活的枯藤灌木本就不多,在下达了睡觉的命令后,灭绝师太挥出一道掌风,便将那火堆熄灭了。白惨惨的月光照下,勾勒出缓缓起伏的沙丘,散落其间的矮小灌木丛,以及峨嵋派众人与韩烟两人的身影,投下一个一个清晰的阴影。

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灭绝师太双目紧闭,静静地盘膝而坐,呼吸悠长,似是这么坐着睡着了。但韩烟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待罢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会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暴起动手。其余人没有灭绝师太这份修为心境,再加上白天的事,不少人都有了点惊弓之鸟的意味,又哪里能安心休息?

提防着有明教高手来袭,韩烟与风君渝也都不曾睡熟,只以打坐代替睡眠,却又不会有任何疲累不适之感。相反,短短几盏茶的工夫,两人都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便是出现意外变故,也能立刻出手应对,不至于让人靠着偷袭占了便宜。

韩烟修习的小无相功,风君渝修习的北冥神功皆是逍遥派不传之秘,各中精妙之处出乎人想象。他二人又自小受原白羽亲自教导栽培,早已修炼有成,武功见识便是比之那些常年在江湖打滚的一流高手都不逊色,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些经验罢了,否则的话,原白羽也不会同意他们结伴离开缥缈峰,独自出山打探消息、闯荡磨练。

这一晚,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可说是做了万全准备,只等着明教高手来袭,哪知道等到天色蒙蒙亮了,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半点动静都没有。

灭绝师太面无表情地招呼了众弟子,继续向西而行。韩烟瞧着不少峨嵋弟子面上明显的疲态,心道若是那青翼蝠王时不时来这么一出,灭绝师太自己倒是无碍,只怕这些弟子压力太大,待到了光明顶,还剩几分战力可就难说了。这一招虚实相间的疲兵之计确实不错,看着比之直接杀上门来的效果都强。

带着几分静观其变、围观看戏的心态,韩烟与风君渝两人慢慢地跟了上去。当年那一场火光下的杀劫过后,韩烟自身某些想法的转变,再加上原白羽、风君渝有意无意地引导影响,她的心性比之小时早已有了很大不同。不说峨嵋派一行中,灭绝师太专横霸道,丁敏君嚣张跋扈,让韩烟根本没有好感,峨嵋派既然身在江湖,便免不了刀光剑影,今日还在以除恶之名杀别人,明日让人一剑杀了,也没有什么稀奇。

峨嵋派既然倾巢出动想覆灭了明教,难道还不让别人反抗不成?

所以,像这般冷眼旁观峨嵋派与明教两帮人争斗,韩烟心底是一丝波澜都未有,即使有生命在她眼前逝去,她也依然心安理得。当然,若是换了无辜的普通人被卷入其中,她倒是不介意出手帮上一把。

这般走出百余里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是隆冬,仍觉得炎热。正行走间,西北方忽然传来隐隐几声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峨嵋派众人不用灭绝师太吩咐,便已加快脚步,向着声音的来处疾奔。

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落后灭绝师太一行几步跟上。不多时,两人面前便出现了几个腾挪激斗的人。奔至近前,才看清是三个白袍道人在围攻一个中年男子。仔细看去,那三个白袍道人的左手衣袖处,皆绣着一个红色的火焰图案,显然是明教中人。中年男子手舞长剑,将一柄三尺青峰舞得密不透风,护得周身的同时还有反击余地,剑光闪烁,以一敌三之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韩烟看了一会儿,便看出那三名白袍道人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看中年男子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早有了克敌之策。果然,中年男子手中长剑越舞越快,到了后来,道道银色的剑芒连成一片,逼得三名白袍道人左支右拙,连连后退。

忽听得中年男子一声轻喝,一剑避开三名白袍道人中的两名,闪电般刺出一剑。剑尖毫不意外地刺进第三名白袍道人的胸膛,从背后穿出。

观战的峨嵋派众弟子见中年男子一剑得手,瞬间除去一人,忍不住喝起彩来,却也没有上前相助,看那模样,竟是与中年男子相识的。余下的两名白袍道人见己方死了一人,而对方又来了帮手,自然再不肯斗下去,对视了一眼后,便纵身分向南北两方疾奔。

那中年男子身行一闪,抢上两步,向着南面逃窜的那人追去。他的轻功比之白袍道人要好得多,七八步之后已追至那人身后。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白袍道人回过身来,面上带着抛却生死的一股狠劲,挥着手中双刀,朝着中年男子面门狠狠砍来,丝毫不顾即将临身的长剑,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中年男子无法,只好回剑挡住双刀,解了被一刀削去半个脑袋的危险。

中年男子一招回防虽不至于失去优势,但也让那道人抢得了一丝先机,之后那道人刀刀狠辣,找找冲着中年男子要害招呼,更是完全放弃了自身防御,将自身空门露在中年男子面前。而就是他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反而让中年男子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两人这般僵持住了。

此时,跑向北面的道人已趁着两人缠斗的工夫越奔越快,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便连韩烟都认为没有峨嵋派众人的帮忙,待中年男子杀掉缠斗的道人,再去追击北逃的敌人不太可能。峨嵋派的众弟子看到这种情形,已三番两次打量灭绝师太、以及大师姐静玄的脸色,似是盼着能让灭绝师太下令帮上一把。

便在这时,蓦地青光一闪,竟是中年男子掷出了手中长剑,向北急飞,如风驰电掣般射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已来不及,长剑穿心而过,整个透过了他的身子,向前又疾飞了三丈有余才堪堪停下,笔直地插在沙地里。而那道人的身形不停,向前奔走了七八步终于扑地毙命。

韩烟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心神,待回头再看之前与中年男子缠斗的道人时,只见那道人不知受了什么伤,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一般,手中双刀滑落在地上,目光僵直,双手在眼前乱舞。中年男子却不再看他,向峨嵋派众人走来,走出几步之后,那道人闷哼了一声,瘫软下来,再也不动了。

峨嵋派弟子这才纷纷欢呼喝彩起来,便连灭绝师太都赞赏地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算是笑的弧度来。看峨嵋派众人与中年男子的互动,韩烟确定他们双方果真是相熟的。那中年男子,竟是武当七侠中排行第六的殷梨亭。

想起当年闹得不小的纪晓芙事件,韩烟不觉多看了殷梨亭几眼。算年纪他应当不过三十几,却是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比他的真实年龄显得老多了,看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大约是感受到韩烟的视线了,殷梨亭抬眼向她这边望来,灭绝师太瞧了一眼过来,回头对着殷梨亭说了两句什么,似是在介绍她两人的来历。因离得远,韩烟听不到灭绝师太到底如何介绍他们,只看到殷梨亭皱眉深深地打量了他们两眼,才又转过头去,与峨嵋派其他人见礼,并不过来与韩烟两人相识。韩烟收回视线,倒也不在意。

未等殷梨亭与灭绝师太众人坐下来好好交流一番,东北方天空一道蓝焰冲天而起,煞是醒目。殷梨亭看了一眼,惊道,“不好!是我那青书侄儿在受人围攻!”

☆、激斗处横生枝节

殷梨亭话一说完,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了一礼,冲余人匆匆一抱拳,便向蓝焰奔去。灭绝师太也不迟疑,一声招呼,带着峨嵋派众人追了上去。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眼前刀光剑影,叱声不断,黄沙飞扬,二三十人斗得正酣。看模样装束,其中一方应该是明教之人,另一方,看着却不像是同一门派的人,不过想来也不会超出六大派的范围。

最为显眼的是中间一名青年书生,他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一人独挡三人围攻。这三人罗帽直身,都作童仆打扮,手中各持单刀,让韩烟吃惊的是,这三个仆人样的人,出手却极其老练狠辣,而且三人配合异常默契,将青年书生逼得连连后退,完全处于下风,相比方才跟殷梨亭激斗的三人,竟是高明了许多。

殷梨亭见此,长剑一振,便向场中扑去,剑尖直指那围攻青年书生的三人。看情形,这青年书生便是殷梨亭说的青书侄儿了。有了殷梨亭加入,形势立刻逆转,那青年书生也从岌岌可危的境地脱离出来,开始反击。

忽然之间,人群中又窜出一人,纵身向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扑去。韩烟定睛一看,竟是那名唤蛛儿的丑陋少女。当初灭绝师太折了蛛儿双腕,大约是认为她有再强的功夫也使不出来,并没有将她穴道制住,过了这几日,那伤处虽未全好,但已好了六七分,只不知她这会儿为何不乖乖地呆着,不顾场合出了手。

回想起蛛儿被灭绝师太折断双腕后,除了那自称曾阿牛的青年,没有人帮她看过,不由地转头多看了曾阿牛几眼。心道他既然身怀如此医术,那双折断的双腿该是早已长好了,却一直装作未好,日日让峨嵋派几名男弟子抬着他前进,这般隐忍不发不知打得什么注意。

韩烟正疑惑间,蛛儿右手食指疾伸,已成功戳中了殷无禄的后颈,一击得手飞速退出六七丈。

那人武功并非泛泛,原不该如此轻易让蛛儿得手,只他在殷梨亭内力激撞之下,胸口气血翻涌,刚自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尴尬境地,被蛛儿瞅准了时机一指戳中,这一下痛得弯下了腰,低声轻哼,全身不住颤抖。

剩下两人顾不得殷梨亭与那青年书生,抢到那人身前扶住,却见他身子不停扭曲,显是受伤极重。殷梨亭见此变故,又已如愿救下了青年书生,认出蛛儿是灭绝师太那方的,竟也执剑退到一旁,不再抢攻,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就在韩烟以为蛛儿要跟那三人冲突时,那三人齐齐打量了蛛儿两眼,忽然齐声道,“原来是三小姐!”

出乎众人意料,这三人与蛛儿竟是相识的,却不知到底是何种关系。

蛛儿冷哼了一声,“还记得我么?”

三人目光交流了片刻,其中状似领头的道,“既然是三小姐在此,我等自然不好打扰。不过,老爷正在左近,想必非常高兴见着三小姐。”

蛛儿面色一变,正要发作,未受伤的两人已搀着重伤的那人,认准北面拔足奔去。殷梨亭一楞,便想要追赶,却见人群中一名身着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一面黄色大旗已被他执在手中,立时争斗的明教教众中分出五人,一起取出黄旗挥舞,他们足下踩着奇怪的步子,六人组成了阵势,阵旗猎猎作响,竟是气势非凡,带着剩余的教徒缓缓向北退去。

峨嵋派众人以及原先与明教教徒激斗之人见此,哪里肯放,便要拔足追去,殷梨亭身形一晃,已拦在了最先追出的两名峨嵋派弟子身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不觉将脸涨得通红。

“这厚土旗追不得。前日我与莫七弟追击烈火旗阵,吃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殷梨亭说着,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拉起左手衣袖,却见那手臂上有一大块烧伤焦黑的伤痕。

静玄见了,也是吃了一惊,“殷六侠所言不差,你们行事鲁莽,若不是殷六侠即时拦住你们,让你们追了上去,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还不快谢过殷六侠?”

那两名男弟子正自冷汗涔涔,听了静玄教训,忙不迭地依言行礼道谢。殷梨亭只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同时,灭绝师太森冷的视线在蛛儿身上绕了几圈,“你这是‘千蛛万毒手’?”

蛛儿想起先前让灭绝师太一招折了的双腕,到现在还隐隐的痛,不觉有些害怕,最终却还是倔强的本性占了上风,生硬地回道,“可惜还未练成!”

“倘若让你练成了,那还得了?你为何要伤那人?”

“可惜未当场戳死他!”蛛儿让灭绝师太擒住,本就心底不忿,此刻被她盘问,哪里忍得住?“这是我自己事,你管得着么?”

灭绝师太身形微侧,从静玄手中接过长剑,众人还未看清,只听得“铮”的一声,蛛儿整个人往后飞跃,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却是灭绝师太在一瞬间刺出一剑,斩在蛛儿右手直指之上,只因蛛儿手腕还未全好,千蛛万毒手也未练成,出手时在指上套了一个精钢指套,灭绝师太没有用倚天剑,竟是一剑未能斩断蛛儿手指,让她逃过一劫。

灭绝师太自重身份,一击未得手之下,亦不愿再次出手对付一个小辈,将长剑掷还静玄,冷哼了一声,“这次便宜了你!下次再使这等阴毒功夫,若叫我看见,必不饶你!”

方才灭绝师太出手太快太忽然,待得蛛儿后退,韩烟才反应过来,此刻见她因蛛儿使了一招不是名门正派的功夫,不管蛛儿是否是为了对付她口中的魔教中人,竟是要削去蛛儿手指,废了她的功夫,对灭绝师太不通情理的偏执性子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的同时,也对她的逻辑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划分善恶的标准竟是如此肤浅,真真好笑之极,妄称一代掌教宗师!

那边殷梨亭本性善良,虽觉蛛儿一手千蛛万毒手太过阴毒,有些不妥,但想到她出手是对付魔教妖人,又是相助自己,便不愿灭绝师太伤她,出声劝道,“师太,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名师,嗯,或者…或者…”

殷梨亭本想说若是灭绝师太肯收她入峨嵋派门下,日后慢慢教导,磨磨这孩子的性子,那是再好不过,但想起方才情形,又觉得不甚妥当,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他正想着该怎么将话接下去,一阵大笑自北方由远而近,其中的嘲弄之意显而易见。

“我殷家的女儿,何需旁人来教?殷六侠自在你的武当派学艺,此事还是莫要多管的好!”

这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让人觉得极不舒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走将过来,行路足下生沙不起,便如在水面上飘浮一般。这人白衫左襟上绣着一只小小黑鹰,双翅展开。众人一看,便知是天鹰教的高层到了,原来天鹰教教众的法服和明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明教教袍上绣一个红色火焰,天鹰教则绣一头黑鹰。

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敢小觑于他,轻举妄动,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扫过蛛儿一眼,微微一笑,“在下姓殷,草字野王。”

殷野王?

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多说他武功之高,跟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实已差不了多少,他是天鹰教天微堂堂主,权位仅次于教主。

没有理会众人吃惊的模样,殷野王径直看向蛛儿,“阿离,你好啊!”

蛛儿抬起头来,眼光中充满了怨毒,随即低头,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唤道,“爹!”

这声“爹”一出口,韩烟心道果然如此,念头转过,便明白了不少事情。方才那三人必是殷野王手下,他们口中的老爷指的显然便是殷野王,知道了女儿在此,果真即刻赶了来。只看这父女两人模样,倒不像是久别重逢,反而似是早已反目成仇。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果然,殷野王嫌恶地瞥了蛛儿的脸一眼,他虽方才出言维护蛛儿,多半是出于对自己本身面子的看重,内心里对这个女儿却甚是不满意,“我只道你跟了那金花婆婆,便将天鹰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娘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万毒手’,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

蛛儿原本对殷野王忽然的出现有些害怕,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接,但听他说起母亲,忽然间转过头来,凝视着殷野王,“爹,你不提从前的事,也便罢了。你既要说,我倒要问问你,娘亲好好地嫁了你,你为何还要另娶二娘?”

“这…这…死丫头,男子汉大丈夫,哪一个没有三妻四妾?你忤逆不孝,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花婆婆,天鹰教也没放在眼里。”殷野王似是被蛛儿说得下不来台,有些恼羞成怒,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两人一挥手,吩咐道,“带了这丫头走!”

原来这蛛儿原名殷离,小时因不满殷野王宠爱二娘,二娘欺辱亲母,冲突中错手将二娘刺死,这一幕恰好让殷野王看见,当下怒不可遏,要一掌拍死殷离这个不孝女,幸得殷离亲娘拼死相护,才逃了出来,后来被金花婆婆收为弟子。

实际上,殷野王当时也是气急攻心,待真的看到发妻为护着殷离死在自己掌下,早已有些后悔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说他心里半点负疚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嘴上虽然说得狠厉,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可能真的拍死殷离?如果殷离能够好好地道个歉,服个软,让殷野王有个台阶下,殷野王斥责几句,估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哪知殷离的性子完全随了殷野王,非但不肯服软,还要拿当年的事出来刺激殷野王,殷野王暴脾气上来了,说话的口气自然就不好了,他口气一不好,殷离满心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听他要带自己走,便以为他是要将自己带回天鹰教再好好折磨,为那死去的贱|人报仇,哪里肯依?

“我不回去!”殷离又恨又怒,“你要杀了我为那婊|子报仇,尽管动手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好!好!你好!你说得对,你害死庶母,累死母亲,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

殷野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自己胸口出不来,接连说了几个“好”字,也不顾峨嵋派、武当派、以及其他人在场,话音未落便右手成爪向殷离抓去。这一下又快又狠,似是半分余地都未留,若是抓实了,那殷离的脑袋恐怕会当场爆开,生生毙命!

☆、青衣蝠王一笑扬

这一下变故实在来得忽然,谁也没有想到殷野王一言不合之下,真的会暴起杀人,看他的模样,竟似下定决心要抓死殷离这个亲生女儿了。

灭绝师太本就对殷离没有好感,现在看到魔教妖人自相残杀,高兴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出手相救;殷梨亭谦谦君子,想施救却道是旁人家事,自己管不了那么多;韩烟与风君渝离得远,就算想救也来不及;至于其他六大派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更不可能出手。

“住手!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眼看着殷离要在殷野王爪下毙命,忽闻人群中一声断喝,一道灰色的身影窜起,当真如闪电一般直奔殷离,却是那一直与殷离一道的曾阿牛。他的双腿果然早已好了,这几日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曾阿牛快,有人比他更快,所有人以为早已气绝声亡的明教教众里,忽然一个青袍人窜起身来,双臂一展,已将殷离抱起,疾驰而去,留下一阵绵绵不断的长笑。

“殷野王,你这女儿既然不要了,不如给我!”

殷野王大怒,“韦蝠王,你也来多管闹事?”

殷野王与曾阿牛拔足追赶,但青翼蝠王韦一笑一向以轻功见长,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饶是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曾阿牛体内真气流转,能与殷野王并肩而行不落下风,但韦一笑显然更加厉害,一时之间哪里追的上,只能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远。

韩烟本是为了近距离观察殷离的病症,这才留了下来,根本不是风君渝跟灭绝师太交待的,打杀明教教众,攻上光明顶的缘故,此刻正主儿都走了,峨嵋派那一众人又不得她喜欢,韩烟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心思,招呼了一声风君渝,两人抛下让连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众人,竟是追着殷野王与曾阿牛而去。

比之殷野王与曾阿牛,韩烟与风君渝又是另一种情形。凌波微步在逍遥一派中,都是属于不传之秘,精妙神奇自然不在话下,这一使将出来,衣袂飘飘,身形飘逸,直如神仙中人一般。转眼间,两人居然一左一右绕过殷野王与曾阿牛,追着青翼蝠王的背影,不多时便只剩下两条淡淡的影子。

灭绝师太面色铁青,望着韩烟风君渝远去的身形,目光幽深。这两人是她同意,与峨嵋派同行的,她早已怀疑他们居心不良,本意是留在身边亲自看着,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只现在看这两人轻功身法,不仅是自己平生所未见的高明精妙,让她根本看不出两人师承来历,单论轻功一道,便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她不如他们。

早先灭绝师太看韩烟与风君渝年岁不大,只道他们再厉害也有限,如今一见两人武功超出她的预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若这两人真是魔教派来的卧底,混在峨嵋派中,一旦陡然发难,峨嵋派只怕要遭受灭顶之灾,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种类似于上当受骗的恼怒与羞愤。只不过,以灭绝师太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检讨自己的,只默默地记下韩烟两人样貌,留待日后有机会再做计较罢了。

这边包括灭绝师太在内的所有人心思各异,那边殷野王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本他见曾阿牛年纪轻轻,便能与他并肩而行,且内息一丝不乱,已是有些诧异,如今发觉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一阵风似的绕了过去,轻功精妙直追青翼蝠王。青翼蝠王韦一笑,那是成名十数年的老江湖了,而这两个年轻人,便是自娘胎里开始练功,满打满算也绝不会超过二十年,这就有些惊人了。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殷野王心里转过,并未深究,如今让他挂念的是明教光明顶,而不是将时间精力花在这些旁枝末节上。至于殷离,他并不担心,虽说这些年来,天鹰教与光明顶分立,教内高层为了教主之位内斗不休,但怎么说也是系出同源,韦一笑掠走殷离,十有八九是看不过他父女相残,殷离在他手里,倒是可以放心。

殷野王自知无法追上韦一笑,更兼这么一闹,火气也平复了一些,这时又听得远远地传来几下极尖锐的海螺声,正是天鹰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天鹰教一直与光明顶不睦,这会儿恐怕是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这般想着,殷野王再不停留,转身反向海螺声的方向奔去。反倒是曾阿牛仍然不肯放弃,紧紧跟着不放。

凌波微步虽然精妙非常,但青翼蝠王毕竟早行了一步,韩烟风君渝两人将殷野王与曾阿牛抛在身后,一时之间却仍是追不上韦一笑。好在韦一笑抱了一个人之后,受了负累,轻功再佳也不可能踏沙无痕,沙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足痕,顺着足痕倒是一直咬着韦一笑不放,未曾给他丝毫休息的机会。

韩烟不知道殷野王与韦一笑是否有交情,却亲眼见过韦一笑将静虚生生咬死,吸尽颈血,有些担心这韦一笑也在殷离喉咙上来一口,那殷离纵有九条命,恐怕还不够他咬的。

这般奔行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月上中天,韦一笑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甩脱韩烟与风君渝了,终于停了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阴阴地盯着韩烟两人,“两位一直跟着我,是定要与我为难么?”

韦一笑一直对自己的轻功很有信心,可现在韩烟与风君渝两个后生晚辈,在他使尽浑身解数情况下,居然追着他丝毫不落下风,这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不敢随意小看,说话间隐隐将两人放在同等地位,并不拿乔拿大,以年龄辈分说事。

韩烟与风君渝一前一后停下身形,经过一日一夜疾奔,两人气息丝毫不乱,看去竟似没事人一般。这情形落在韦一笑眼里,自然更是高看了两人一眼,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摈弃。

韩烟上前一步,微微一笑,目视让韦一笑挟在身侧的殷离,“我们自然不欲与韦蝠王为难,我们此行是为她而来。”

“她?”韦一笑顺着韩烟的视线望去,怔了一怔,复又有些犹疑,“你们是天鹰教的人?”

“我们与鹰王他老人家素不相识。”韩烟微笑着摇头,“便是你手上那位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韦一笑面色一变,“如此,这人我便不能交与你们。你们走吧,日后相见,我可当没有今日之事。”

韩烟笑意未变,像是不曾听出韦一笑语中的威胁之意,正要开口,却听一旁风君渝道,“烟儿与他啰嗦什么?他若不肯,直接动手便是,什么青翼蝠王,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我看不出一时三刻,这蝠王便要变成死蝙蝠了。”

“小子胡说八道!”韦一笑大怒,转向风君渝,这才看清了风君渝的模样,不由地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你…”

“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将韦一笑的表情看在眼里,风君渝似笑非笑,“或者韦蝠王与我们动手试试?”

韩烟见风君渝已经说破,轻轻一叹,“韦蝠王,若我看得不错,你早年练功曾经走火入魔,因此三阴脉胳受损,自后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便全身寒战,状若冻死,不知我说得可对?”

“你怎么知道?”韦一笑大惊,这事在明教内部不算什么秘密,不过一般人只知他行功后要吸人血,却不知是为何,更不用说这般清楚地言明原因。

韩烟笑而不答,“我可以试试将蝠王的顽疾治愈,蝠王将你手中的姑娘交与我带走,我可以保证不伤她,如何?我知蝠王并不想伤她,否则她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这…你说得是真的?”

韦一笑有些犹豫,也有些心动。他并不是真的吸血蝙蝠,吸人血的滋味更是说不上美好,只身上顽疾已折磨了他多年,这小姑娘真有办法?别是空口说白话,套他这头白狼吧?若真是如此,他上了当,那日后也再没有脸面可言了。

韩烟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韦一笑一眼,“我与蝠王不过初见,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根本没有必要相欺。说实话,我对蝠王的病症也很感兴趣,若蝠王信得过我们,我现在就可为蝠王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