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呢?周颠居然主动要求,与杨逍一道做这小丫头的见证人。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若换了以前,有人跟他说周颠和杨逍会站在同一条战线,李旗使必会狠狠地嘲笑说这话的人,并掰着手指一一历数这两人吵过几次嘴, 打过几次架,让他好好看清这两人的关系。而此时此刻,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眼前,甚至让他有了在做噩梦的错觉。

能在这么多明教教众中脱颖而出, 做到旗使这个位子的, 自然没有傻人笨人,相反还很聪明。李旗使一见了此景,最初的震惊不解之后, 浮上心头的便是浓浓的疑惑。

这两个小娃娃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包括杨逍、韦一笑、五散人在内的这么多人看重?这事儿完了之后,定要派人好好去打听一番了。

李旗使这般转着念头的时候,韩烟已上得前来, “李旗使是主,客随主便,李旗使先请。”

“以大欺小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李旗使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见着韩烟两手空空,摘下腰间佩刀,交到身后汪旗主手里,“既然你不用兵刃,我自然也不能占你便宜。”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烟眉眼弯弯,“李旗使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

除了面色明显一黑的李旗使,其他人都是忍俊不禁,尤其是周颠,笑得直打跌,拖着说不得宽大的僧袍袖子擦笑出的眼泪。

韩烟却不管这些,脚下踏着凌波微步,便先立于不败之地,一式天山折梅手向李旗使攻去。

李旗使正被韩烟一句话说的哭笑不得,心思不定,没有想到韩烟说打就打,来得如此又快又狠,招式虽则优美飘逸、赏心悦目,李旗使却半分欣赏的想法都没有。任谁知道这优美中隐藏着森森杀机,都会像李旗使这般唯恐避之不及。

韩烟这一式使得轻描淡写,三分威力都未有。李旗使毕竟武功不弱,又成名多年,自然是有些压箱底的本事的,韩烟的这一式还不能给他造成威胁。所以,李旗使避开了。当然,因着他之前的心不在焉,他避开得有些狼狈。如果他不在韩烟面前走神,别那么小看韩烟,倒是不会一招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丑。

可惜,待李旗使发现韩烟并不像他想象地那般容易对付时,已经迟了。

“韩丫头,干得好!”周颠拍着掌哈哈大笑,连声喝彩,“干翻李旗使,我请你喝酒!”

风君渝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脸淡然地回应周颠,“烟儿不喝酒。”

周颠还待回嘴,说不得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他,捂住了他的嘴巴,笑呵呵地看向风君渝,“小丫头喝什么酒?喝茶还差不多,风小子你说呢?”

韦一笑看得好笑,有意化解杨逍与五散人之间的矛盾,笑道,“杨逍那里还有一些极品毛尖,韩丫头要是喜欢,他定是舍得的。”

杨逍面色一僵,有些心疼,却也不愿驳了韦一笑面子,更何况大敌当前,再搞那自毁城墙的内讧便是傻子了,当下便点了头,“我的那点家底,也劳你们这般惦记?便是你们不说,我这做长辈的,总要送点见面礼。”

都扯了长辈当幌子,你杨逍都送了,他们还能干看着不成?

韦一笑、周颠与说不得几人面面相觑,心底都是暗骂杨逍小气,当真半点亏都不肯吃。他自己出了血,居然也不让别人好过,真真是小心眼的小人!不过说也奇怪,这么一闹,以前的那些矛盾龌龊的痕迹竟是淡去不少,互相看对方也不像最初那般不顺眼了。

这边杨逍几人心情轻松,谈笑风生,五行旗的几位却是表情难看,面色铁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旗使第一式就会失利。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李旗使一招失了先机,之后处处被动,在韩烟的手下只有招架之力,寻不到机会反击。

不同于李旗使,韩烟占了先机,已是胜了半筹,接着任她将天山折梅手、白虹掌力一招招使出。李旗使哪里见过这般精妙的武学?一时间竟是眼花缭乱,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不管韩烟招式怎样变化,他都不去理会。只是这样的话,他是万万没有机会反击的。

高手过招,瞬间便是百十招,不过几息工夫,十招已过。周颠见此,忍不住大声提醒,“李旗使,十招已过,还不快快认输?”

韩烟一招逼退李旗使,纵身退回风君渝身侧,笑而不语。李旗使面红耳赤地退回原位,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周颠的声音刺耳。沉默了片刻,李旗使虽不是输不起的人,但让他这么向一个小丫头认输,实在是没有那个脸。

终是杨逍站了出来,“李旗使,这场比斗,我判定韩丫头赢,你没意见吧?”

李旗使哼唧了半天,忽然大声吼道,“我李某人也不是那输了不认账的人,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你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非要我自己承认么?我确实不如这小丫头,你们满意了?”

“哈哈哈,真是痛快!”周颠喜得手舞足蹈,“李旗使你也有今天!”

李旗使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说话了。周颠嘀咕了几句,发觉没人理会他,也不说话了。杨逍见状,笑道,“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了,便由我与韦蝠王送这两位下山,众位意下如何?”

五行旗几人纵然想反对,因有言在先,也不好出尔反尔。周颠倒是想同去,奈何说不得彭莹玉几人都不像他那般不着调,心知论上一辈的关系亲疏,自是杨逍与韦一笑跟韩烟两人亲近一些,当下拦了周颠,同五行旗几人一道留守光明顶。

一番作别之后,杨逍韦一笑领着,韩烟风君渝两人沿着崎岖小道,下了光明顶。这一回走的路线又与来时不同,乃是另外一条好走一些的小道。果然如韩烟预料的那般,六大派虽然将光明顶围了个水泄不通,却仍是有疏漏可寻,几人轻轻松松便越过防线,出了六大派的包围圈,没有惊动任何人。

杨逍韦一笑两人又送出一段,留下让韩烟风君渝得闲上光明顶游玩的话后,便匆匆赶了回去。六大派不知何时会发动进攻,他二人得回去主持全局。

别了杨逍韦一笑,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也不急着赶路,那追魂虫也未放出去找寻殷离踪迹。两人都觉得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只相携一路慢行,遇上风景秀丽之地,便停下来游玩欣赏一番,权当放松心情。

这一日,两人刚转出一个山坳,远远地便见着谷中一个集镇。相比起这几天韩烟他们路过的地方,这个聚居了百多户人家的集镇算比较大了。进了集镇,果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摊贩云集,满耳都是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

韩烟与风君渝正想寻间酒楼休息一番,斜刺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直挺挺跪倒在韩烟两人身前,不住磕头,口中反复喊着“神医救命”。

韩烟与风君渝都是感觉敏锐之人,方才这人冲过来,他们早已察觉了,只是觉出此人没有恶意,便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罢了。此时看她所言所行,俱是有些惊疑不定。当然,若两人不想理会直接远走,这妇人绝对拦不住他们,不过这妇人这般明确地找上他们,又口称神医,这本身就有问题。

在这一点上,韩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那点名声,仅限于缥缈峰周边几个村庄,出了缥缈峰之后,寻常的病症吸引不了韩烟,她不会出手。加之大部分时候都与峨嵋派在一起,并未有机会,出手的两次救治的都是明教中人,且都是前几日发生的事,即便传出消息,也不可能有这么快。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刻意的安排?

韩烟思考的这会儿,他们周围已围上了好奇旁观的人群,指着那不断磕头的妇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话的人多了,语声太过杂乱,韩烟听得不是很分明,只觉得内中有不少鄙夷不屑之词,依稀可辨乃“伤风败俗”,“野男人”,“浸猪笼”,“烧死”,等等。

那妇人原本磕头的动作猛地一顿,直起身来,原本泛着蜡黄色的脸涨成黑红色,满目怒火地瞪向围观群众。

“我家素娘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镇上周大夫不是说了,素娘她是得了怪病!再由谁说素娘偷汉子,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郑家大婶,素娘肚子都挺起来了,你说她只是病了,这话有谁信?我活了四十几年,还没见过生病大肚子!我看你也别强撑了,赶紧的问问素娘那汉子是谁,让他娶了素娘过门才是正经,等孩子生下来可就真来不及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中立刻一片应和之声,那郑家大婶脸红了黑,黑了青,半天才爆出一句,“素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哪里来的孩子?”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真人求救妙龄女

不管是出于对素娘怪症的好奇, 还是为了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之人, 韩烟都没有道理拒绝郑大婶的祈求。单看这郑大婶的样子, 韩烟有理由相信她没有说谎。

郑大婶明显已是被镇上风言风语刺激大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意味, 见着韩烟点头答应,竟是半分怀疑都没有,千恩万谢地前头带路去了。原先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 心底早认定那素娘是闺阁里偷了汉子,又见韩烟年岁尚小,分明是少女装扮,自然不认为她有什么高明的本事。秉着瞧热闹看好戏的心思, 竟不约而同地跟了上来,想要看个究竟。

“这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般轻率地跟了去, 也不怕那郑家大婶是骗她的,当真是无知者无畏!我定要回去警告家里的小崽子,告诉他不是什么话都能信的!”

“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呢, 知道什么!估摸着也是听了觉得好奇, 只不要惹出事来才好。郑家大婶也是个可怜的,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到这么大, 眼看着就能许人了,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

“谁说不是?如果不是…我还请了镇东的王媒婆,聘礼都备好了,想着给我那臭小子提亲去!这事儿, 又有谁想得到呢?”

“这才好呢!幸好王媒婆还没上门去。那素娘平时看着也是个乖巧懂事的,怎么会干出这丑事!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要让她进了门,你还寻谁说理去?那才是家门不幸!”

“兴许…兴许素娘真是得了怪疾?周大夫确实说过素娘是得了病,难道周大夫还能帮着他们说谎不成?素娘也是个可怜的,都瘦成那样了。”

“人周大夫是心善,不愿说出难听的话来让素娘难堪!事实摆在眼前,咱们这么多人,总不会都瞎了眼吧?这小丫头,十有□□要出丑了,我看她到时怎么收场!”

咋咋呼呼的议论声不断传来,开始众人还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到了后来,不知是因为郑大婶与韩烟他们都没有反应,还是因为讨论得太过投入,忘记了控制情绪,待靠近素娘住处所在时,不但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原本的窃窃私语已成了光明正大地议论。

未等郑大婶招呼韩烟进门,竹篱笆的院门开了,一个看去约摸四十上下,头发花白,形容枯槁,身形稍有些伛偻之态的汉子出了来,见着一大群人到了自家门口,面色猛地一变,视线移至郑家大婶。

“孩子她娘,这是怎么回事?”

郑家大婶眼神飘忽,不敢与汉子对视,诺诺地道,“我…我这不是为了素娘么?”

很明显,这郑家大婶请韩烟治病一事,并未告诉旁人,此刻倒是有些心虚了。只这母亲为了孩子,那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别说只是让她下跪求人,但凡有一点希望,便是拿了她的性命去换素娘的健康,她都不会有半句多言。

对素娘的病,郑家大婶本来已是绝望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都在考虑素娘的身后事了。谁曾想忽然来了个人,向她透露了神医的消息,她自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答应那人的所有条件,更何况那人也不过是让她在神医问起来的时候,不要将见过他的事说出来罢了。

至于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那神医的年纪问题,这些都是次要的。

“这是我请来的神医,让她帮素娘看看,兴许…”

那汉子顺着郑家大婶的视线,打量了韩烟两眼,再看看周围一众明显等着看好戏的乡亲,一张脸青了黑,黑了又青,“胡闹!素娘的情况,你还不清楚么?”

斥了一句,眼看着郑家大婶红了眼眶,汉子默默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你这婆娘——我知道你心疼素娘,但素娘这样子…”目光隐晦地扫过围观众人,“咱们好好对她,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下去,总好过让人看笑话!”

“我…”郑家大婶抹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却似下了某种决心,“咱们素娘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那么命苦?不管怎样,我都相信她会好起来——”

“爹,娘!”轻柔的语声传来,打断了郑家夫妇的对话,也吸引了包括韩烟风君渝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所不同的是,韩烟风君渝看过去的眼神是兴味,其他人看她就有些古怪了。

这出声之人,顶多只有十七八岁,给韩烟的第一印象是瘦,非常瘦,瘦到颧骨凸出,双目凹陷,一件不算宽大的衣裳穿在身上仍是空荡荡的。皮包骨头,用这个来形容最是合适。她的肤色青灰,眼神浑浊,带着浓浓的绝望灰败之色,怎么看都都不像正常健康人。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初步判断,至少也有怀孕五六月的样子。

这就是那个素娘了吧?

果然,一见着这女子出现,周围的议论声有那么一瞬间低了下去,但紧接着更是密集难听。郑家大婶几步跨入院子,挡住众人各色的视线,强忍着哽咽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儿,“素娘,外面风大,不是让你躺着休息么?你怎么出来了?若是着了凉,可怎生是好?”

素娘眸中晦涩,似是完全没有看到除了自己爹娘以外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都要难看几分的笑容,抓紧郑家大婶的手腕,“爹,娘,咱们进去吧。”

“好…好…我们进去…”那汉子扶住素娘另外一边的胳膊,红了眼眶,忙不迭地答应着素娘的话。

郑家大婶面有难色,犹豫了半晌,终是咬了咬牙,吞吞吐吐地道,“素娘,娘知道你难受,可…生病咱就得治!娘给你找了一位大夫,好歹你也让她看看,啊?”

“娘!”素娘摇摇头,“素娘的病治不好了,您不用再为素娘费心,素娘只想好好陪着爹和娘。”

郑家大婶这回是再忍不住哭出声来,“素娘,娘求你了,让大夫给你看看,就当…就当你是给娘尽孝了!”

素娘转过头来,混黄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郑家大婶,过了许久,终是微微点了点头。

“好,好!素娘你等会儿!”郑家大婶像是怕素娘反悔似的,也顾不上擦泪,对着韩烟一揖到底,“姑娘,我家素娘就拜托你了!”

韩烟点点头,“进去再说。”

在郑家大婶夫妇与素娘说话的这当口,韩烟已经将素娘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素娘眉心未散,可见仍是纯阴之身,那肚子里的东西也绝不可能是胎儿,在这一点上,郑家大婶确实没有说谎。想想也是,若真是怀了孩子,这郑家大婶除非是疯魔了,否则怎么敢这般大张旗鼓地找大夫?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很快,在郑家大婶的首肯下,韩烟跟着进了屋里。为了避嫌,风君渝与那汉子被韩烟留在了屋外,同时,她还嘱咐了两人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屋子。所幸那些人看热闹归看热闹,总算还留有理智,虽是留在外面不愿离去,却也没有强硬闯入的迹象。

屋子里,韩烟给素娘把了脉,在她凸起的肚子上按了按,又问了郑家大婶几个问题,便了然在心。眼见郑家大婶极度紧张,绝望中又带着点点期待,韩烟心有触动,扫了床上的素娘一眼,淡笑着安抚道,“大婶放心吧,素娘这病,能治!”

“真的?”郑家大婶喜形于色,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急急确认,“素娘她真的还有救?”

素娘黯淡的眸子也在那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彩,却又立刻暗下去,定定地看着韩烟没有出声。

韩烟笑而不答,吩咐道,“麻烦大婶在这里燃个火盆,准备一些干净的热水,干净的白色细麻布,几个干净的木盆,再拿几坛子烧酒。”

郑家大婶动了动嘴皮子,眼见韩烟不像开玩笑,又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看床上素娘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道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答应了这小姑娘又如何?

这边郑家大婶照着韩烟的吩咐去准备东西,外面凑热闹的人也没有闲着,新一轮的八卦已热腾腾地出炉了。

“快看,那小丫头真进去了!难道她还真有什么本事不成?”

“我看是强撑罢了!这丫头看着还没素娘大呢,哪有那么大本事?看这两人衣着装扮,怕是出来游玩的大家子弟,谁知道是不是逗着郑家夫妇好玩?万一出了什么事,郑家夫妇也只能自认倒霉!”

“未必吧!这本事大小也不看年龄,说不准素娘这回交好运了——”

“好运个屁!这小丫头怎么看都还未成婚,知道什么!看着吧,这会子不定要怎么出丑!”

正说着,那郑家大婶出了来,掩上了门,便站在郑家汉子边上不动了。方才郑家大婶东奔西跑,忙活了好一阵,将那些东西全送了进去,众人都看见了,现在郑家大婶出来,那素娘在里面怎么样了,他们可全好奇得紧,有心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怎么出来了?素娘怎么样?”郑家汉子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郑家大婶面上紧绷,死死盯着房门,口中无意识地答道,“神医说素娘有救,让我出来等着。”

“你——”郑家汉子怒瞪了郑家大婶一眼,终是长叹了一声,收回欲要迈出的脚。自家婆娘真是病急乱投医,这般轻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独自留着素娘在屋里,若是出了什么事…罢了罢了,横竖素娘这个样子,真要出了事,或许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解脱。

屋外一时静了下来,原本还议论不休的众人听了郑家大婶的话,竟是闭了嘴,与郑家夫妇一道静静等待。竖起耳朵想听听屋内动静,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屋内竟似根本没有人一般,半点声响都没有传出。

其实,在风君渝听来,还是有声音的。比如烧酒煮沸的声音,麻布被撕开的声音,甚至利刃割开皮肉的轻响,只房门本身关着,有一定的隔音效果,在场的都是些普通人,外边看热闹的人又离得远,不比风君渝耳力敏锐,自然听不到什么。

没有让众人久等,房门很快开了,韩烟端着一个上面盖着白麻布的木盆出了来,对上郑家夫妇担忧忐忑的眼,笑道,“幸不辱命,她已经没事了。”

郑家大婶一听,也顾不得道歉,便奔进屋里。韩烟无所谓地笑笑,将手中的木盆递给明明意动、很想进去看女儿,却不得不留下来的郑家汉子,“找个地儿烧了。”

郑家汉子疑惑地接过,掀开白麻布便向盆中看去。待看清盆中东西,差点扔下手中木盆,惊得大叫出声,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利落了,“这…这…”

韩烟解释道,“素娘肚子里长了瘤子,初时还看不出来,后来这瘤子越来越大,看上去便像是有孕一般。此刻我将这瘤子取了出来,素娘自然没事了。”

韩烟说这话的时候,语声并未刻意压低,一众看热闹的也都听见了,纷纷推挤着上前来,想要看看郑家汉子木盆里的东西。众人的震惊哗然,郑家汉子怎么处理那瘤子,郑家大婶又是怎样扑到素娘身上喜极而泣,这些都没有让韩烟在意。趁着最混乱的时刻,她已经拉着风君渝,悄然离开了镇子。

她已经问过郑家大婶了,郑家大婶一口咬定是自己偶然听到传言,才找上的韩烟。但韩烟一问她在哪里听到的传言,怎么知道她就是传言中人时,郑家大婶又语焉不详。很明显,定是有人向郑家大婶透露了她的消息,后又让她答应保密,而不是什么巧合。甚至连这理由都不用想,多半便是治好素娘的病吧?说不定,这人当时便在那镇里,站在郑家大婶身后向她指点自己呢!

线索太少了,根本分析不出有用的东西,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幕后之人即使不认得他们,也对他们很熟悉。韩烟与风君渝商量了一回,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虽说敌暗我明,但只要背后那人有目的,定还会有行动,出手得多了,自然会露出破绽来,让他们抓住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寻出主使。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韩烟风君渝所料,两人所过之地,时常出现郑家大婶这般的现象,各种各样病症都有,但无一例外皆是普通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因不知那人目的,而韩烟又确实对这些病症感兴趣,往往便会出手相救,这般两人原本就不快的行进速度,便愈加慢了。

莫不是那人是为了拖着他两人?这样的猜测只维持了一瞬,便被韩烟否决了。现在他两人并未有特别的目的,这个理由不成立。

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韩烟两人一边猜测着,一边一直向东行进。这一日,正值正午,韩烟与风君渝进了一个集镇,寻了一家酒楼,让小二送上了几碟子招牌菜,吃到一半时,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与两名十一二岁的童子,在小二的指引下,靠近了韩烟与风君渝。

“可是韩姑娘与风少侠?老夫武当张三丰,有事相求两位。”

☆、结伴同行往武当

武当张三丰?

韩烟与风君渝又惊又意, 不说这武当一脉与他们没有什么交情, 这张三丰据说已年近百岁, 一向在武当山上修身养性, 深居浅出, 早不在江湖上行走,这会儿竟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他二人面前,口口声声有事相求, 却不知是福是祸?

心下转着万千念头,韩烟面上却是不显,一脸惊讶地起身,“竟是张真人当面, 久仰张真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 实是幸甚。”

“老夫不过痴长几岁,些许薄名,都是世人抬爱罢了。”张三丰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 在韩烟的招呼下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捋着长长的白须,“今日见了两位,倒是让老夫不得不感叹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张三丰越客气,韩烟越是谨慎,她已看出来了, 这张三丰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小心一些总没有错。当下,便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张真人客气了。”

韩烟回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风君渝在边上冷眼旁观,没有接口的打算,场面一时有些冷。张三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韩烟的下文,不免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因着双腿残废,在床上躺了二十余年的三弟子,又马上将这点不自在压了下去。

张三丰本是心胸开阔的豁达之人,心系心爱弟子,便是让他离了多年未曾离开的武当山,跑来向一个小他好几辈的小丫头求救,他也能坦然处之。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却也不能失了傲气。”心底平静下来的张三丰,自然是一派武学宗师的气度,虽是有求于人,难免姿态放低了一些,却仍是不卑不亢,面上不见半点患得患失,让人挑不出错、起不了反感,“实不相瞒,老夫此次厚颜寻上门来,乃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三弟子俞岱岩。三儿卧床二十余载,我这做师父的于心不忍,韩姑娘若是有法子,还请救他一救,这份恩情,张三丰记在心里,绝不敢忘。”

俞岱岩?武当七侠中那个残废了二十余年的老三?

听得张三丰说出来来意,韩烟只觉得既在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这些时日以来,不时遇上因稀奇古怪的病症寻上门的病患,不过引来似张三丰这般武林巨头,却是头一次。之前那些个病患,虽都不寻常,却几乎全是普通百姓家。也是因为这样,韩烟与风君渝即便知道背后有人暗中操纵,也未有多大危机感,一则感觉不到那人的恶意,一则这么些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只如今这人终是牵扯上了江湖人,而且还是六大派之一的武当。想到这里,韩烟不由地微微蹙眉,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不想再与背后那人这般捉迷藏下去了。一经做了决定,韩烟眸光泠泠,温言道,“张真人折杀晚辈了。张真人德高望重,一向是武林泰山北斗,更是咱们这些小辈仰望的存在。俞三侠的事儿,晚辈幼时也听家师提过,只他的情况,连张真人都无法,晚辈初出茅庐、年少识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张三丰年老成精,自然听出是韩烟推脱之词,非但不恼,反而是心中的一分希望增到了三分。韩烟若是一口答应,张三丰可能还要犹豫是否真的请了韩烟回去,韩烟这一拒绝,张三丰反是下定决心要将韩烟带回武当山。

像是没有听出韩烟的婉拒,张三丰不知是猜出了韩烟心中顾虑,还是单纯地想说些什么、以期说服韩烟,竟是仿佛普通多话的老人般,对着韩烟与风君渝叨唠起来,“大约两年前,洛阳出现了能将断肢续接的奇人,老夫还以为三儿的伤也有希望治愈,待我那几个弟子赶去的时候,不曾想怎么也寻不到那奇人了。”

张三丰叹息了一声,“也是三儿运气不好。十日前,老夫收到远桥飞鸽传书,说是有人将一名双腿残疾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治愈了。老夫一看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远桥几个还未回山,这不,老夫带着两个小童子便寻了来,倒让两位见笑了。”

远桥,是武当七侠中的大师兄宋远桥吧?韩烟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张三丰,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十多日前,她确实医治了一个双腿残疾了三十多年的老人。只这老人是个普通庄稼人,双腿残疾也是普通的腿骨折断,没有及时接正,导致新长出来的骨骼畸形,说到底并非什么难解之症。而那个据说残废二十余年的俞岱岩,虽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也绝不会那么简单。若说他只是普通腿骨断裂,韩烟不信以张三丰之能会毫无办法。

不过,按照张三丰的说法,他会来找她,并非那个幕后之人的手笔,而是宋远桥见了那被她治愈的老人,飞鸽传书将张三丰引出武当山的。至于张三丰能这般轻易地寻到他们,韩烟没有半点意外,如果找个人都找不到,武当派也妄称六大派之一,更何况为了早日引出幕后之人,她与风君渝特意放慢了脚步,处处留下痕迹。

以张三丰的身份地位,当不至于说出不实之言来欺瞒于她。这样的话,去一趟武当山也未尝不可。对这个游戏,她已是有些倦了,这种仿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太让人讨厌,去了武当山,正好打破那人的部署,兴许能逼出他来也说不定。再说了,那武当山她还从未去过,不知比之他们缥缈峰如何?

“张真人对俞三侠的爱护,实在让人羡慕。晚辈也不是那矫情之人,既然张真人盛情相邀,自是要走这一趟的。只不过,在未见到俞三侠之前,晚辈不敢有任何保证,希望张真人能够体谅。”

“这个自然。医者父母心,老夫相信韩姑娘定会尽力而为。”眼见韩烟点头应下,张三丰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孩子既然敢应下,定是有一些把握的,听她曾提到师父,却不知她师从何人?当然,这些念头只在张三丰心里想想,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说定之后,几人没有多做停留,便在张三丰的带领下,向武当山地界行进。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张三丰和那两个童子在场,像先前那般拦路求医的情况再没有发生。韩烟乐得轻松,暂时将俗事抛却,真个领略起一路上的美景来。

一路上畅通无阻,两日后几人便上了武当山。韩烟细细地看过了一回,见着山上层峦叠嶂,奇峰怪石、古木参天、绿意盎然、钟灵毓秀,虽私心里仍觉得比不上自家缥缈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风水宝地。

两个小童子退了下去,张三丰本意是让韩烟两人先去客房歇息一日,明日再为俞岱岩医治。在他想来,俞岱岩已残废了二十余年,也不差这一日两日,总不能让韩烟他们以为他武当不懂待客之道。只韩烟以为,早看晚看都要看,看完俞岱岩的情况,到底有没有救,有救的话又需哪些药材,才好得出结论,让人去准备。

这些时日韩烟虽常常出手救人,但因着病人大多是普通老百姓,韩烟自是不好意思问他们索要过高诊金的,有的时候,那些人家徒四壁,又遇上难解的怪症,韩烟甚至要自掏腰包,为他们支付药费。虽说逍遥一脉经过数百年积累,家大业大,但也不能这样败不是?

武当派既然身为六大派之一,又占着武当山这风水宝地,定是富有的很,这诊金万万不能寒酸了不是?

韩烟一面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面向张三丰说明了她想尽早看到病患的愿望。

☆、武当山上变故生

如果说二十余年前的俞岱岩, 是年少得志, 雄姿英发, 那么这个在床上躺了二十余年, 残废了双腿, 年逾四十、意志消沉的中年人,早已看不出当年的风采。所幸,他的神智还很清楚, 虽说有些消沉,却未见半点颓废,想是张三丰这个师父,与那几个手足情深的师兄弟安抚劝慰之功。

“师父, 徒儿这双腿,便是有再多的灵丹妙药, 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无用了。”像是根本没有看见韩烟与风君渝,在张三丰说明来意后, 俞岱岩苦笑了一声, 合上双眼,“累得师父奔忙,确是徒儿的不是, 师父以后不用再费心了。”

“岱岩!师父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的腿残了,难道心也残了么?”张三丰指着俞岱岩,毫不客气地斥道,“岱岩啊岱岩, 你一向是师父引以为傲的弟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以貌取人?这小姑娘是师父请来的,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师父么?”

“当然不是,徒儿怎会怀疑师父?”俞岱岩急急否认,面上显出些许尴尬,看来是让张三丰说中心思了,“她想看就看吧,反正徒儿也不损失什么。”

得了俞岱岩应承,韩烟便要上前,却被风君渝拉住,“烟儿,还是我来吧。”

韩烟转头看向风君渝,不意外地觉出他眼中的不容置疑。想起之前在路上遇到相类似的事儿,即使不喜欢,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去,韩烟心底浮起一丝丝甜意,当下便点头换了风君渝上前,检查俞岱岩的腿伤情况。

“韩姑娘,这…”张三丰心系徒儿,见着临到救治换了人,不免有些疑虑。

韩烟还未回答,风君渝已开口道,“张真人无需担心。小子与烟儿同门学艺,虽不如她专修医道,却也差不到哪里去。烟儿毕竟是个女子,似这般动手查看,总有些不便之处。”

张三丰一怔,这才意识到俞岱岩与韩烟虽则年纪相差甚大,但总归男女有别,随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