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正昀病好了,身体健康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却觉得自己与酩酊大醉后醒来的人没有不同,区别在于,宿醉的人可能会忘了自己喝醉时干的蠢事,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

现在她才开始思考为什么……为什么辞职没有辞成,反而表白了……

周正昀又解锁手机,点开微信,不敢点开与程继文的聊天记录,在联系人列表里划了两下,又退出来,点开了《与你》app。

最近工作不顺,她心情沮丧,没有联络“w0309”,但也没有忘记这位陌生的朋友。

周正:昨天我做了一件蠢事。

消息发出去,她又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她傻傻等了五分钟,不见他回复,才想到他若不是时差党,肯定在睡觉。

周正昀把手机搁在床头,埋进被窝里,浅浅地睡到早上七点多,手机只是响了一声就将她唤醒,揉揉惺忪睡眼,再把手机拿来——

w0309:什么事?

周正:我跟我的总编表白了……

输入完这一行字,周正昀从床上坐起来,静静的想着,如果她把这件事情说给第三个人知道,并且这个人全然游离在这件事情之外,她的懊恼是否能减轻一些。想完,她才把这句话发送出去。

周正昀下床洗漱,准备好好做个清洁,再敷个面膜,但刚刚挤上牙膏,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w0309:这也不算蠢事。

周正:是蠢事,尤其在我还是他下属的情况下,一厢情愿地冲上去表白,会给人带来困扰的。

w0309:你觉得他感到困扰了吗?

周正:他没有表现出来,是他有教养,我这样莽撞委实不应该。

w0309: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周正:本来我就决定辞职了,所以……以后不联络就是了。

聊天窗口的另一头,程继文饮用着清晨的第一杯咖啡,想着如何回复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又冒出一条消息,随即拿起来阅读。

周正:不是有句话说,从此不联络的朋友,就跟死了一样。

程继文让这一口咖啡呛到,慌忙地找寻纸巾,而聊天窗口里又“呜”地一声冒出一条消息——

周正:我只是打个比方。

周正昀见他没有回音,即把手机搁在架子上,开始刷牙、洗脸,然后正要敷面膜,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提醒她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她想先把面膜贴好,再去读消息,且隐隐地预感到这个消息是谁发来的。

果不其然,当周正昀敷着面膜躺回床上,点开微信后,只见程继文发来的新消息:今天身体好点了吗?

他起得真早,今天还是周六。

周正昀:嗯,已经没事了。

程继文:昨晚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确实不应该把你放在不合适你的位置上,对你的能力也是一种消耗。

周正昀感觉这条消息应该不是同意她辞职的前奏,于是耐心凝视着屏幕。

程继文:接下来我们会陆续开设新的版块,只是策划还没有公开,提前告诉你,是想跟你聊一聊,明晚有空吃顿饭吗?

今日,她的第六感特别准。

因为发消息的人是他,周正昀不好意思也不舍得干脆地拒绝,但她不由得想着,到底自己有什么不能替代的地方,值得他一再挽留,难不成……是行业不景气,招聘困难?

周正昀:可以让我想一想吗?

程继文:好。

周正昀在外卖上点了一碗鲜肉馄饨,一份煎饺,心满意足地吃过早饭,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再将他的外套略整齐地叠起来装进纸袋子,出门前往她查到的附近的干洗店。

干洗店的阿姨给了她一张类似积分卡的卡片,只要洗满十件衣服,就可以免费洗两件中等厚度的衣服或一件羽绒服。

拿着这一张卡片,周正昀想,假如最后还是辞职收场,她要搬回杭州吗?

回家前,周正昀到便利店买了饮料和“粮食”,搭配着综艺节目,预备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将所有烦心事先扔到一边不理会。因为中午饭后又吃了一次药,有些昏昏欲睡,正要上/床睡个觉,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使她又清醒起来。

发消息的人是跟周正昀合作已有两年的服装网店老板。

晓月老板:周周,我们的美妆店筹备的差不多了,你排个时间给我呗?

周正昀忽然凝神,她想到自己之所以喜欢为公众号写稿子,胜过当模特,是因为写稿子只需要她一个人就能完成,不需要在那么多的陌生人注视下摆pose。然而,她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克服在镜头前放不开这个难关的,只记得当时签下她的经纪人,建议她抽个两、三天时间坐在杭州知名的摄影基地,看看人家是怎么拍的,看久了,就会了。

曾经她用两个小时都拍不好一套衣服,如今几个小时就可以完成所有的服装拍摄,甚至漫步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进行拍摄。如此一回首,只觉得不可思议。

周正昀想,可能是当模特这件事情,一开始她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没有给自己压力,也没有定甚目标,做得再差也不会被打击,只是颇感歉疚,结果自然令人惊喜。

但写东西是她力所能及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否定,才对她打击不小。

如果她可以将做这两件事情时的心态调换一下,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周正昀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看了一下午的综艺节目,转眼天都黑了。她拿起手机点外卖前,先点开了跟程继文的微信聊天界面,回复了他。

周正昀:吃什么?

星期天晚上的海底捞门庭若市,服务生仍然笑容满面,从水果开始,到四宫格的火锅上桌,再到特调网红酱料,似乎旨在叫这一桌的两位食客找不到合适的聊天时机。

周正昀目送服务生走向别处,才对眼前的人说,“我把你的外套送到干洗店了,明天才能拿。”

程继文回答着,“我不着急要……”

“刚才忘记给你们这个——”只听得服务生嚷着,递来两张薄薄的塑料围裙,说,“套上就不会溅到衣服啦。”

周正昀接过围裙道了声“谢谢”,却只把围裙铺在腿上。因为今晚她穿得是衣橱里最让她感到舒服的一套衣服——宽松的运动外套、运动长裤和匡威1970s。她特意这样穿,以此暗示自己,这只是一顿普普通通的同事聚餐。

尽管参与聚餐的,只有她和她的上司。

所以,周正昀此刻百感交集,她答应吃这一顿饭,是想再给自己一个克服压力的机会,却忘记如果今晚她被说服了继续留在杂志社,就意味着她还是要与程继文在“同一屋檐下”工作。

“你好像很能吃辣的?”程继文出声问道。

周正昀抬眼看向他,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圆领毛衣,已经挽起袖子,坐在暖意融融的场景里,冲她温柔地笑着。

她暗自叹气,她一定会被说服的。

33、第 33 章

他的问话, 使她想起往日与他吃过一、两回的饭, 总见他的饮食格外清淡。

周正昀随即反问, “你不能吃辣的?”

“可以吃一点,太重就不行了, ”程继文眼帘一垂,瞧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牛油麻辣锅底,脸上的表情还持着笑意, 但多了点儿为难, 说着,“这个估计不行。”

周正昀想着说道,“你的朋友都很注重养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辣椒这种东西,会上瘾的, 而且会被传染, ”周正昀夹起一片炸豆皮下锅涮了几下, 感觉热气有些烫手,就松开筷子任凭豆皮畅游, 一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是杭州人,认识我之前从来不吃辣的, 认识我之后,我们常常在一起吃饭,慢慢的,他就爱上各种辣的东西了。”

程继文饶有所思地点着头说,“所以我想学会吃辣的, 就要多跟你吃饭?”

周正昀稍稍一愣,然后说,“那倒是不用,就吃你想吃的,作为成年人的唯一好处不就是可以挑食嘛。”

程继文笑得露出整洁的牙齿。

这时,服务生又走来,看见他们点了面筋和招牌虾滑,毛遂自荐地说道,“要给你们做个面筋包虾滑吗?”

周正昀连忙摆摆手,“我们不想这样吃。”

服务生笑笑地走了。

周正昀有点抱歉地对他说,“我应该选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程继文不以为然,“我好久没有来了,感觉挺新鲜的,”说着,他环顾起餐厅,目光追到那个无轨行进的上菜机器人,“都换成机器上菜了。”

“嗯,毕竟是个智能化的时代了。”周正昀回应着他,同时也在锅里捞着豆皮,然后见他夹起两片新西兰羊肉,伸进她眼前沸腾的牛油锅里。“你不是不能吃辣的吗?”她问道。

“给你的。”他说着,将羊肉涮到熟了的样子从锅里夹起来。周正昀下意识地递上自己的碗,羊肉就落到碗底。

接着,程继文才照顾起自己,夹了两颗潮州牛肉丸放进离他最近的番茄锅里,又将两颗夹入她的牛油锅里,视线始终固定在自己的手上,嘴上说着:

“我是这样想的,你可以先跟任真去做人物采访,把采访过程整理成稿,跟要你写那些热点新闻是不一样的,这需要你的观察力和灵感,总体上来说,很适合你,”他顿一下,留意着她的表情,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是因为招不到人吗?”周正昀不解地说着,“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必不可少。”

“是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的逻辑思维和洞察力都很出色。”程继文神色是认真的。

但让周正昀更为之纳闷,“从哪里欣赏到的?”

“我看过你写的很多文章。”

周正昀表情有些拧巴地说,“交给任真姐的那些?”

程继文马上笑着说,“不是,是你发表在公众号上的。”似乎是为着增添可信度,他又说,“你刚刚提到的那位杭州的朋友,是不是那个公众号的主理人,好像姓……姚?”

此话一出,周正昀真真是受宠若惊,脑子里迅速回忆一遍自己以往都写了哪些内容,回忆起来的大都是正常的,没有泄露羞于启齿的心事,也没有哗众取宠,心情才得以渐渐平复。

“任真也跟我说过,她说你特别聪明,和你沟通很容易,所以你现在的困境,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把你放到正确的位置上。”程继文循循善诱地说着。

周正昀低下头,抿一抿嘴,说,“假如我还是……做不好呢?”

程继文看着她干净的眉眼,颇有些无奈地说,“假如还不行,那我同意你辞职。”

即使得到他这句承诺,她的筷子还是举不起来,垂着眼帘嘀咕,“让我犹豫的,不止是正确的位置……”

而是程继文的态度,听到她表白后的态度,他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是委婉拒绝了她,却仍是对她关照有加,又相当于给她无望的希望,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她越陷越深。

这么想着,周正昀心中竟有些许忿然,抄起边上的一盘豆腐,语气直直板板地问他,“你要吃豆腐吗?”

程继文自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了变化,却不懂是因何而变化的,忙说,“你要能吃就都吃了吧。”

周正昀并未把豆腐都下到自己的锅里,还是留了一半的,接着端起小酥肉下了两、三个。小酥肉本身就是熟的,只让它们浸一浸汤汁,即可用漏勺捞出来。

程继文眼睛跟随她的动作晃一阵,心里却在决定着一些事情,唤道,“小昀——”

周正昀才刚刚把一块小酥肉塞进嘴里,就抬眼望着他。

程继文又是笑了,笑得明亮到让人心甜。他说,“你先把这口东西咽下去。”

明明突然叫人的是他,周正昀倒是微窘地匆匆把小酥肉咽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汤。

程继文收起笑容,又想了片刻,才开口说,“其实,我并不是想当一个好老板,我只是对你有好感,才会格外注意你,所以我想让你留在杂志社,一方面确实是欣赏你的才能,另一方面……是我的私心。”

周正昀觉得周围的声音静了一秒钟,又同一时间“哗”地恢复正常。她圆睁着一双杏眼,在灯光底下和火锅的蒸汽之间显得目光炯炯。

“可是,我……从我结束上一段感情到现在,还没有半年,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你,还是因为感到空虚了,所以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接受你,对你来说不公平……”程继文凝视着她说,“你能明白吗?”

周正昀心头狂跳,眉头却皱起,然后干脆地说出,“不能。”

程继文一愣。

“我不明白,喜欢我就是喜欢我,觉得空虚寂寞,就是空虚寂寞,你自己的感觉你都搞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

语毕,周正昀就低下头吃碗里温度正好的豆腐,好险没有因为他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放凉了她的豆腐和小酥肉。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出声,任由周遭嘈杂。

周正昀一边吃一边想,想到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等待,等到他有闲情时,再来权衡、来裁定他们的关系,或是让她再努力一把,将他的空虚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感情。

在她越想越心上窝火的时候,程继文出声,“我……”

“快吃吧!”周正昀打断他说,“吃完就算了,我不回杂志社,我不想再见到你,这顿火锅你请我,就当散伙饭!”

程继文懵了一下,歪着头打量她的脸,“生气了?”

听到他小心的口吻,她的窝火一下子变成了委屈,但她仍然不言不语,眼也不抬地涮着羊肉。

程继文不放弃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

周正昀冷淡地回绝,“我不想听。”

但是程继文自顾自地开始讲,“有一天天气很热,一个男人带了半个西瓜回家,他老婆一看,西瓜是粉色的,是个生瓜,就问她老公原因,她老公摘下墨镜说,噢,我是戴着墨镜买的!”

笑话讲完,足足隔了有三秒钟,她才忍不住地笑出来了。“我笑,是因为你这个笑话非常不好笑。”周正昀严肃地说明。

他说,“可你还是笑了。”

“那又如何?”

“笑了就原谅我吧?”程继文又歪下头瞧着她,脸上是温软的笑容,语气是那么真诚,“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周正昀愣着与他对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

他不是一心玩套路的小年轻,也不是老奸巨猾的老滑头,他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爱他温柔坦诚的灵魂,恨他昭然若揭的小心机。

周正昀看着他承载疑惑的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就是一只小狐狸。”

程继文茫然地愣住了。

既然说了让他请客,周正昀也没有反悔,结账的时候,她只顾着穿上自己的外套。

走出海底捞,程继文就转头问她,“要在附近逛逛吗?”

周正昀平静地说,“不了,我要回家。”

“好吧。”程继文点头应着,与她并肩走到下行的手扶梯上,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她表情淡淡的脸,又无从说起。

在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周正昀也是不匀给他一眼,只眺望着车窗外,让那些忽明忽暗的街景映衬她的脸庞。

一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前,周正昀袖子底下的手紧紧地捏着,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又干脆地,对他说着,“我给你两天的时间,你好好想明白,喜欢我就来追求我,觉得是空虚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她担心暴露自己的情绪,一撞到他的视线,立即撇开了脸,“谢谢你请我吃饭。”

说完,周正昀也不想窥探他此刻的表情,迅速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楼。

从电梯里走出来,周正昀的紧张才松懈下来,走进家门,又背靠家门,在满室寂静皎洁的月光下,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捂住马上要走漏笑意的嘴巴,却在换下鞋子以后,站到了沙发上开心地蹦了两下,又发现自己正冒着傻气,赶紧坐下来。

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周正昀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对着跟他的聊天窗口,在心里威胁道,“你最好是快点来找我,不然看我怎么折腾你!”

34、第 34 章

想是这么想, 真要她折腾谁, 她也是没有主意的, 再者说,喜欢的人, 捧在手心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折腾呢?

话又说回来,八字还没有一撇, 假使他回头想想, 感觉自己只是空虚寂寞冷……周正昀忽地反省自己先前的话不应该那么说,应该说“如果你觉得自己是空虚,就不要再招惹我,如果你是喜欢我, 那么就来追求我”, 把这两个“如果”调换一下顺序, 毕竟,语言是有暗示作用的。

转念一想, 她就发现自己想的都是些旁枝末节,最重要还是他的心之所向。

周正昀束起长发卸掉脸上的妆,接着是沐浴, 然后是吹干头发,处之泰然。但她的确心系微信,一切只是为着让自己耐下心来。从小,老师不就说,要有耐心, 才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她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新消息提醒,还是迅速地把手机拿起来,紧张地点开消息,却见发来消息的是池婧。

池婧特地来问:今晚战况如何?

出门前她跟池婧说了,今晚她要与程继文吃饭,主要谈谈辞职的事情。

哪曾想,辞职又没有谈成,终身大事倒是要有眉目了。

周正昀很想告诉池婧,她可能要脱离单身狗的队伍了,可是,害怕跟生日愿望一样,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是,周正昀这样回复她:我跟他说,再考虑两天。

但两天后是何结果,取决于他。

周正昀的头发既多又长到腰际,舍不得剪短,每回洗吹头发都是锻炼臂力,吹也只吹到半干,今晚也是晾着半干的头发窝在沙发里,在手机上搜寻家具摆设,连发梢都已干爽,也没收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