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今天看了那种画面,你回去之后一个人在公寓怪吓人的,要不今天别回公寓了,和我住在一起算了。”以常蔬颖的大脑回路,难得还能从八卦里切换回来,我简直感动。

感动归感动,毕竟当时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去上局部解剖课的,我可不愿这个时候表露出自己的胆小,就逞强地说:“没事,我不怕。”

04

“没事,我不怕。”话是这样说,可是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女生宿舍到教师公寓的路又远,校园里的路灯亮着晕黄的光,照得一切都朦朦胧胧,想起学校里流传的一些灵异事件,心中确实有了一点胆怯,特别是快到公寓楼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任何一个暗影都能让我产生防备之心。

我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穿过小半个校园,搭上了电梯。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开了门,但是没有进来人,我心里嘀咕,谁在这里乱按电梯。一直上到顶层,我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我大惊失色——大厅里的水晶大吊灯居然亮着,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我平日虽然迷糊,但是开灯几乎从不开这一盏大吊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声音有点惊慌地喊了一声:“谁?”

没有人回应。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手机,偏偏下午上解剖课的时候老师说不准拍照,我们把手机寄放在了老师那里,出来的时候只顾着照顾大吐特吐的常蔬颖,后来自己也吐了,就忘了拿回手机了。

“怎么办?”我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听常蔬颖的话在宿舍睡一晚。如果现在再折回宿舍的话,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水的声音,仔细一听,没有错,水声来自浴室的方向。这回,我反应快,跑到阳台抓起一个拖把,一点点靠近浴室,走到门口。发现果然有人在里面。我心里害怕,但还是摆出守株待兔的架势。没过多久,水声停了,我把拖把又举高一分,身子微微靠在墙壁上,让自己不至于发抖,在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我什么也不管,一拖把闷头打过去。

“南江,你做什么?”这声音……景之行的声音!

我抬起眼皮,这果然不是我的幻觉,面前那个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不是景之行又是谁?他头发还是湿的,有些还滴着水,但并没有贴在头皮上,而是向一个方向翘着,他穿着一套米白色开领睡袍,只不过,被我这一拖把打得有点凌乱。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你。”这个解释,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

我在心里哀号,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忘了他和我说过他要搬进来的事情,还是说,我从潜意识里觉得当时的他只是随口说说。

也得亏景之行脾气好,他没有发怒,而是说:“住在这里很安全。不会进贼的。”

我点头。说实话,这个时候除了点头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可是点着点着竟然用余光发现他系着带子的睡袍,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肌肤。

我迅速地低下头去,双颊灼灼烫人,说:“那个,对不起,你的睡袍刚刚被拖把弄脏了,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一下吧。”说完之后,我简直想咬舌自尽。

这话实在是不能更暧昧了,可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为什么说出来就变成了这样。而且,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地脑子短路口不择言哪。看来,真的是中邪了。

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看出我心里的百般纠结,只见他长腿一迈,向我身后的大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上楼去换件睡袍。”

“好的。”我如获大赦。

这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一晚,他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我的内心兵荒马乱,一会儿想起白天解剖课上的画面,一会儿想起在常蔬颖宿舍里,那个女生说的那则八卦——关于赵滢与景之行吵架的事,一会儿又想起这一晚闹的乌龙,最后迷蒙睡去。

我睡得很沉,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一个人又回到了那个解剖室里,只是躺在解剖床上面的人不再是那个年过六旬的老奶奶,而变成了一张我万分熟悉的脸——他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嘴唇微微有些干涩,面容平静,白如霜雪。

我不相信我所看到的,想要拔足狂奔,可是双脚不听使唤地向那个人挪去,一步,两步,三步……

我心痛得要命,颤抖着伸出手一点点轻触他的眉眼,呜咽着说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便开始号啕大哭,最后痛哭流涕着惊醒了。

也许是我的哭声太大,竟然惊醒了楼上的人,一会儿,我的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敲了三下后,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南江,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头,不作声。

“你开门,让我进来看看。”他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变快了,听上去有点急切。

我赤着脚,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微光跌跌撞撞地跑去打开了门。门一打开,景之行伸出长臂将我因为剧烈哭泣而微微颤动的肩膀圈在怀里,一路将我带到沙发上坐着,才轻声问:“怎么了?”

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我才回过魂来,只是声音依旧喑哑悲伤。

“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

我咬着嘴唇,深深地看着他,不说话,仿佛一说话他就会从我面前消失,直到嘴唇处传来清晰的痛感,让我确认这是真的,之前的才是梦。

我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可是那样悲伤的梦,但凡我有一点清醒,便无法将它叙之于口。

他也不再追问,柔声说:“傻瓜,梦都是相反的。”

“我怕。”

长大以后,无论遭遇何种挫折,我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这两个字。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毫无防备地摘下了面具,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对着这个男人露出了我的软肋。是的,我怕。

“不用怕,有我在,没事的。”他牵着我冰凉的手,长臂依然笼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一种真实的、温暖的气息笼罩着我,将我从无尽的虚无中捞出来,让我感受到,他在,那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在。

“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会的。”

05

我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夜确实像个美好的梦境。

他拥着我,轻声安慰的样子像个梦,他低沉如古乐器的声音像个梦,他眼底的温柔也像梦,就连灯光在他脸上流转,也是梦一样的颜色。

只是这个梦太过短促,之后我住在这个公寓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我到后来也开始怀疑,它是不是真的。

没过多久就到圣诞节了,常蔬颖说圣诞节她男朋友要来看她,让我到时候打扮一下,她要带我去见见他。

我百思不解:“他是你男朋友,为什么去见他,要打扮的人是我?”

常蔬颖有一套很怪异的逻辑,她言之凿凿:“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她身边的朋友,你是我闺密,你可得给我长脸。”

我无话可说。

说是圣诞节来,事实上平安夜那个男生就到了。那天晚上登场的常蔬颖,别说是她的男朋友,我见到的时候都觉得眼前一亮。她本身就长得好看,这次细细地化了妆,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巴掌小脸也多了几分美艳。再看穿着,大冬天的,这位不怕冷的同学居然穿着丝袜短裙配长筒靴,一双腿笔直修长。我在她旁边要多黯然失色有多黯然失色。

出门的时候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抓着睫毛笔,说:“来,宝贝,我得给你化个眼妆。”

我把头摇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不要。”

虽然在我帕金森式的闪躲下,逃过了眼妆,但还是让她抓着粉扑在我脸上一阵猛扑,我看着镜子里粉白的一张脸,说:“你这是要我去扮聂小倩吗?”

她翻了个白眼:“你太高估自己的颜值了吧?聂小倩可是个美女。”

我认同这话,并再次无话可说。

圣诞节前夕,大商场都在大厅里搭了景,青的是挂满了礼物的大棵的圣诞树,红的是圣诞老人的衣服和帽子,白的是它的胡子和雪地,有两个角作奔跑状的是麋鹿。

常蔬颖和男朋友约在商场见面,他的名字叫苏珀时,外貌比我想象的普通很多,个子也不算高,不足一米七五,以常蔬颖的条件和眼光,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她为什么选择的人会是他。

后来她跟我说,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事,她确实遇到过很多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钱的追求者,但是没办法,她就是一头栽在了他身上。

我们选了一家日料店吃饭,这天的人出奇的多,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位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们的位子靠窗,能看到城市夜晚的灯火,有一种繁华感。我忽然想,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身边的人会是谁。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在短信上打上“平安夜快乐”给他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是他给我回的短信,四个字:圣诞快乐。

常蔬颖见我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谁啊?”

我连忙把手机捂起来收进口袋:“不能告诉你。”

“哎哟,”她故意拖长了腔调,“我们南江也有秘密了。”

正说着,手机在口袋里又响了起来,我忍不住拿出来看,不过这次是电话,来电显示让我愣了愣,是霍源。我接起来,霍源说:“南江,你在哪?”

听筒那边似乎有烟花的声音。

我说:“我和蔬菜他们在一起。”

“出来放烟花吗?”

“不了,我在吃饭。”

“那你吃完饭过来,我等你。”

“不用等我,我这边还有点事。”

最后,他说:“那你吃开心点,平安夜快乐。”

我挂了电话,几秒钟后,收到一张照片,霍源站在海河边,虽然光线十分昏暗,但是路灯下那张脸依然好看得无懈可击,他的背后是漫天绽开的烟花。常蔬颖这次没有再问是谁,而是以一种电闪雷鸣的速度直接凑过来,用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捕捉到了我手机上面的画面,当即就扬扬自得地发表了高见:“我当是谁,原来是霍源。不过,我说南江,霍源对你可真不一样。”

“哪不一样?”

“据我所知,他可不是随随便便会搭理别人的人,现在他居然主动给你打电话,还发来这么一张照片,他八成是看上你了。”

“你别乱说,我只是他的社员,他怎么会……”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怎么会看上你。”常蔬颖喝了一口茶,沉思道,“你说你吧,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还闷得跟个葫芦似的。”

她说话向来这样,我也习惯了,不过这次有男生在场,我再不拘小节也有自尊心。

我被她说得有点气结,实在不想搭理她了,还好食物上来了,我决定吃完还要加点一份。

吃穷她是我此刻能想到报复她的唯一方式。

06

饭后,我们三个在商场闲逛,逛到游戏区域,区域的入口摆了几台夹娃娃机,从机体透明的部分看去,能看到摆在里面各种各样可爱的毛绒公仔。苏珀时见常蔬颖往娃娃机里看,就说:“我去夹几个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吃饭时常蔬颖一直在八卦我的事,让他在一边有点郁闷,这会儿似乎有点急着表现自己,往娃娃机里投了硬币,说:“你们看着。”

半个小时后,常蔬颖和我手上已经各拎着几个不同的毛绒公仔,穿梭在商场里,不时有路人朝我们看过来,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旧春风满面。

在我们搭扶手电梯下楼的时候,常蔬颖和苏珀时决定去看电影,他们在讨论最近上映的片子。我的心思不在电影上,主要是因为商场的中心柱上一张硕大的海报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张服装海报,海报上面的男星穿着一套黛青色的西装,脖子上随意系着一条大红色围巾,我被惊艳了。

常蔬颖他们似乎已经讨论出了结果,象征性地问我,我说:“你们去看吧,我想在这附近随便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