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常蔬颖刚走,一个人就在我对面常蔬颖刚刚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是霍源,他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拿着几本书,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含笑看着我。

我不看他,也没有换座位的打算,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也不出声,一时之间空气中静得只有翻书的声音。

由于景之行跟我说过,做研究的时候碰到有不懂的单词都可以去问他。

我圈定了几个医学专用词语,准备亲自去问问他,猛一抬头,发现霍源还在。

我没有理他,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要走了?”

“是……”

“一起走吧。”

“不同路。”

“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怎么就知道不同路?”

“反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别跟着我。”

“那好吧。”他应得爽快,我有点不信,回头看了看,他站在原地对我笑,没有跟上来。

然而景之行并没有在办公室,我去了公寓找他,结果发现门虚掩着,我透过门缝又看到了穆文茵,她任何时候都那样优雅和高贵。

我心里想着景之行之前说警方已经去美甲店取证过了,既然我们有不在场的证据,那么穆文茵是因何而来?

事实上,就算她来这里是为了我的事,我还是对她的到来有一种复杂和矛盾的心理。

就在这种纠结的心情中我听到了穆文茵的声音:“南陆那边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通知她一声。景,我不认同你之前说的关心则乱,现在到处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先不说以薄清渊的实力,我们能瞒他多久,南江毕竟是南陆的亲妹妹,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有权知道一切。再说,你不是也很关心南江吗?”

“没错,我不仅是清渊和南陆的朋友,还是南江的教授,我对她有责任。现在事情还没明朗,我不同意通知他们。”

“景,我问你,如果南江真的是那个纵火者呢?我是说如果,你是不是也……”

“她不是。茵茵,你是她们的律师,我以后不想再听到这样的假设。”

听到这里,我的脑袋轰然一声巨响。

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不关我们什么事了,可是现在看来,这中间似乎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隐情,它们与我有关。

第八章

暴雨将至

如果你想淋雨,

我陪你,

如果你要出门,

我回去拿伞。

01

“南江?”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穆文茵看着像一块木头一样错愕地立在门外的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此刻的穆文茵一点也看不出和人有过情绪激动的言语交锋,她依旧优雅和美丽,然而,我并没有一点心情欣赏。

“穆律师,你也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在我问出这句话之后,穆文茵回头,似乎在用眼神征求景之行的意见,景之行眉头轻蹙,说:“进来说吧。”

我进去之后,眼睛下意识地扫过整个大厅,这里保留着我搬走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我忍不住看向窗台,上面一盆淡紫色的罗密欧,又长出了绿色的新叶,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不禁想起那次在街角花店,穆文茵问景之行的那句话,她说:“我送你的那盆罗密欧你还留着吗?”

他还留着她送他的那株植物,他是否还爱着她?

我们相继坐下后,我把思绪收了回来。

穆文茵和景之行有一秒的眼神交流,转而对我说:“南江,你应该在网上看到消息了,宋幼菱经过抢救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说实话,我有一段时间没有上网了,但还是“嗯”了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在她清醒过后,警方去过医院几次,和我去的时候一样,情况都不太乐观。”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不过今天宋幼菱开口说话了,她突然一口咬定是你要害她。常蔬颖对她泼酒后,是你去而复返,对她扔了一个点火的打火机……”

我原本都是默默地听着,可这话让我猛然抬起头,对上穆文茵的视线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她眼神里的探究。

要是这个时候常蔬颖在,她一定会大声驳回去:“血口喷人,这女的是不是烧坏脑袋了!”

可我不是常蔬颖,我只是僵直地坐着,对着穆文茵摇头。

而此时的景之行坐在窗边,一张俊脸逆在光里,侧脸的轮廓线条展现出一种高贵和坚韧的美感。

他平静地说:“我托人查过,宋幼菱平日为人虽然嚣张跋扈,但家境并不好,平常在外兼职赚生活费。”

穆文茵接过景之行的话茬儿:“景说的没错,发生了烧伤事件后,宋幼菱的哥哥就发了帖子在微博上呼吁网友捐款治疗。”

我听着,没有吱声。

“我们不妨来大胆地假设一下,如果宋自己并不知起火的原因,事出之后,他们一家因为无力支付昂贵的医药费,需要有人来帮她承担这个结果,那么事发前和她有过冲突的南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当然,这纯粹只是假设。”穆文茵说,“景,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景之行面沉如水,缓缓开口时,声音像流动的水:“南江那天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外套,这种颜色的外套非常惹眼,宋幼菱既然说南江去而复返,极有可能是看到穿着类似衣服的人,错将其认成了南江。”

他的话让我心中划过一丝意外,奇怪的是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提到过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这种话题。

但我知道景之行是一个心思缜密特别善于观察的人,还记得那次,我在家里学着酿葡萄酒,一眼就被他发现了端倪。所以他会留意到我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也不足为奇。

这样想时发现他也看向了我,我飞快地想收回目光,他却对我点了点头,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也回答了我的疑惑。

我为这点小小的默契而欣喜。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穆文茵认同景之行的话,“原本,警方根据南江和常蔬颖的口供去美甲店一调查,南江和常蔬颖就排除了嫌疑,现在,突然收到受害方的指证,他们必然会重新把目标锁定在她们俩身上。常蔬颖泼的那杯酒里酒精的浓度能否致燃?事发当时是否有人看到了什么……这些他们都会进行更细致的取证和排查,好在我查看过,清吧和美甲店附近路段都有监控,最怕你们走的刚好是监控的盲区和死角。这件事如果后期检方介入进来了,受害方又发声的话,即便你们没有构成法律上的犯罪,舆论都会偏向于受害方,到时会很麻烦。”

“你指的是道德绑架,网络暴力?”

“没错,虽然我回国不长,但对国情还是有一些了解。坦白讲,我更赞赏美国的抗辩式诉讼制度,他们采取双轨制证据调查模式,也强调案件当事人的证明责任,控辩双方拥有调查案情和搜集证据的平等的权利。而现在这种单轨制证据调查模式,对我们律师来说局限大很多。”

“你是说公安机关的性质和传统,决定单轨制证据调查不能采取完全‘中立’的立场?”

“可以这样说。”

这两个人居然在我面前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

所谓隔行如隔山,术业有专攻,穆文茵了解这些还能说这是她的职业,可是景之行居然也能与她对答如流。

“旗鼓相当”这四个字说的就是他们了吧。总之我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像个弱智,不过当时,我的心思也不在这里,而是牵挂着另外一件事。

等他们说完,我连忙插了一句:“穆律师,我可以有个不情之请吗?”

“你说。”

“我不希望我家人知道这件事为我担心,所以我姐那边能不能请你们帮忙先不要说?”

穆文茵微愣,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你们Professor景也是这个意思。”

走出公寓的时候,我的心情早已经没有了来时的轻松,穆文茵打开门走在最前面,我跟在她身后,景之行在最后关上门准备和我们一起下楼。

我们才刚出来,对面那扇这三年从来没有见它打开过的门居然也跟着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起初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脸,直到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朝我看过来,下个瞬间喊出了我的名字:“南江,这么巧啊。”

竟然又是霍源。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个家伙居然在景之行在场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崩溃的话来,加上这时心情本来就不好的原因,没好气地冲他说:“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叫你别跟着我吗?”

霍源却看向景之行,似笑非笑:“早就听说舅舅的邻居是Professor景,一直没来拜访。”

景之行点点头算是回应。

“南江,你刚刚那么急,就是来这里呀,看来我们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同路。”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之前讲座那次景之行就曾经说过,说那次他急着赶回来是因为得罪了隔壁的怪人魏教授。

霍源点头,我意识到自己又闹了个乌龙。

霍源把目光放在了穆文茵身上,凑过来轻声跟我说:“南江,这位是你姐姐吗?”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穆文茵听清楚,她回过头,浅浅一笑:“我姓穆,是你们Professor景的朋友,也是南江姐姐的朋友。”

02

我们一行人一起搭乘同一架电梯下楼,景之行和穆文茵站在左边,我进去的时候习惯性地往相反的角落里挪了挪。

霍源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电梯那么大的空间,他不知怎么就绕到了我的旁边。他虽然比景之行矮了两分,但也是个个高的人。

我无处躲藏,努力把他当成空气,看着上面跳动的红色数字,等着电梯降落到五楼的时候,电梯停了,有个小孩推了一辆大大的单车进来。

在这样的四方空间里,单车占地面积大,小孩不能完全掌控,眼看着两个轮子朝我们所在的方向推进。

霍源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手柄,说了声“小心”,把我和单车隔离开来。可是我却几乎被他圈在了怀中。

就在这时,景之行和穆文茵也看向了我们,前者依旧面沉如水,后者始终浅笑着。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深刻地意识到,穆文茵和景之行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有着同样完美的气质,同样能力超群,就连性格也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好在,出了电梯之后,霍源这个虽然阳光满面,本质上几乎等同不定时炸弹性质的家伙,就跟我们分头走了,临走前,还耍帅似的对我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说实话,那么好看的男生,对你眨眼真的会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