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滢老师,”我想起自己还要去医院,“我还有点急事,要不你先回去吧。”

“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啊。”赵滢不放心似的说道。

“我会的。”

送汤计划失败了。

为了不使景之行看出什么端倪,从医院的电梯里出来,我一边又整理了一遍衣服,一边认真调整好面部表情,确定不会泄露任何线索才加快脚步向病房走去。

病房门开着,我举手准备敲门,忽然里面传出了声音:“……我知道你担心她们,但媒体仗并不好打,这你也知道。”

这是穆文茵的声音。

“媒体不过是介质,我怀疑背后有人在操纵这件事。”

“你是说,有人在故意利用舆论导向做文章。这么说来,有两种可能,这个人要么就是意图嫁祸的纵火者,要么就是南江和宋两人有深仇大恨。”

“现在还不好说,所以必须查清楚。”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同意你出院的,医生都说了,你必须在这里住院一个星期。”穆文茵微微加大了音量。

“胃炎这种小病,没必要占用医院床位。”景之行的漫不经心与穆文茵的关切至极截然相反,甚至与自己适才说要查清楚的认真样子截然相反。

病房忽然安静了,即使我站在门外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穆文茵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你坚持要查,我帮你去查。”她顿了顿,“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

“景之行,我要求你给我好好在这里住着,住到医生说可以出院为止。”

我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说话,此刻我看不到他们任何人的表情,也无法想象他们的表情。

不过,她说完之后,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没错,她正大踏步地往病房门口走来。

站在门口的我连忙背过身去,避免与她撞个正着。

好在,她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确定她走远了,我才向病房走去。

景之行双眼微合,依旧靠在病床上,平时仰头看他时,就能够清楚地看到他优美的下巴弧线,现在这样将他整个面容尽收眼底,只觉得此时的这个人天然无害,像个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的原因,他的气色明显比前一天好了些。

“坐吧。”他忽然开口,我看了看左右,只有我,他是对我说的。

可问题是他眼皮也没掀,那刚才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被他知道了。

“孟教授让我过来看你的。”这么好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课题做得怎么样了?”

“快完成了。”

“南江。”

“嗯?”

“不要去看网上那些无中生有的新闻,更不要为它哭。”他的思维转换得太快,我有点跟不上。

我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我和常蔬颖第一次来看他时,我虽然全程都低着头,但他还是看出了我哭过。

可是当时他什么也没说,而且他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是为了那件事而哭的,而是……

我没有办法解释,试图转移话题:“我怕你住院无聊,给你带了本书过来。”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很明显,话题转移不成功。

“听明白了。”

“书呢?”

我连忙把背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他,是我喜欢的木心先生的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

以前还住在他公寓里的时候,每天看看电影,写写影评,怎么也不觉得闷,搬到宿舍后,反而有一段时间,感到特别孤独,于是开始读诗,后来我渐渐发现,诗歌里面居然蕴藏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他既没有睁眼,也没有问什么书,更没有接书,而是说:“给我念一段。”

窗外有风,吹起了水蓝色的窗帘。

我坐在窗前,随手把书翻开,念道:“天堂地狱之虚妄,在于永乐则无所谓乐,永苦则不觉得苦。”

这本诗集里面有很多先生偶感而发的词句,简单精致,我每次翻开都喜欢得不行。

“继续。”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

“我倒并不悲伤,只是想放声大哭一场。”

他始终闭着眼,安静地听我读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诗,岁月静悄悄的。

只是那样的岁月,并不多了。

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对他说:“急性胃炎如果治疗不彻底,很容易发展成慢性胃炎。”

“她派你来当说客的?”

不用问也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

“看得出来穆律师很关心你,”我努力想要藏起自己的黯然神伤,“但,你不要觉得我是她的说客,不过如果当她的说客可以交换你的健康,我也想试一试。”

05

后来那几天,穆文茵几乎没有再出现,我想她是生气了。

我听了景之行的话,没有再关注网络上的新闻,只是听南陆说,薄先生通过慈善机构给宋幼菱捐了一大笔钱。

我和常蔬颖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而网络上每天都有新鲜事。我们不去洗白,也渐渐被遗忘了。

不过,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再关注这些,那一周,我每个白天都在医院和学校两边跑,晚上熬夜做课题,身体非常疲惫,但觉得充实和满足。

时间在指间穿梭,像风吹开了花蕾,像翻开的诗集。

我给景之行念诗:

“你常常美得使我看不清。”

“我也曾猝倒在洪大的幸福中。”

“十一月中旬,晴暖如春,明明指的是爱情。 ”

念着念着,头就埋进了书里,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朵胭脂。

我能够确信,那是我爱的人。

如果那时,我把书拿低一点,露出一双眼睛,不知会不会在他的表情里看出一点别的内容。

出院的那天,我以为穆文茵会出现,但是没有。景之行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落。

可我还是开心的,这开心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接到孟教授的传唤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们的课题在核心刊物发表了。

我一路欢欣雀跃地去了她办公室,孟教授坐在窗前,果然,她面前摆着一本医学期刊,她表情不明地说:“南江,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让我原本准备好的笑容僵在嘴角。

“孟教授,您要我解释什么?”

“你自己看看。”她拿起桌上的杂志,翻开,重重地拍在我面前。随着她的动作,桌上的笔筒滚落在地上,我弯腰一一把笔捡起来,装进笔筒放回桌上,然后拿起杂志一看,傻眼了。

这是一本省级医学杂志,杂志上面那篇关于立体心血管的研究论文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这就是孟教授做的那个课题,我以助手的身份参与其中。

然而杂志上署名却不是孟教授,更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张会明的完全陌生的名字。

数月的心血和努力被别人拿去刊登了,也难怪孟教授会如此愤怒,她的眼神像针一样射向我:“张会明是谁?他为什么会有我们的课题资料?”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南江,你是Professor景介绍来的人,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

“不要……孟教授,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病刚好不久,我不能让他为我的事再操心了,为了这个,我慌乱地打断孟教授,可是已经迟了,因为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他来了。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就明白了大概,对孟教授说:“这事我也有责任,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孟教授说:“Professor景,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请说。”

“你现在还认为她是你最优秀的学生吗?”

他愣了一下,说:“是。”

“那你带她走吧,我始终相信我认识的Professor景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

孟教授这句话虽然不重,但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大概也只有听的人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