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国,麻醉医生是一个很受重视的职业,近年美国的“福布斯”数据显示,该职业的工资水平打败各行各业高居首位。虽然国内的麻醉事业并没有获得如此大程度的认可,但很多大医院使用的麻醉方法、药品和器材设备,基本能与国际同步。

我把分科的消息在朋友圈公布的时候,我的那些同学们纷纷在下面点赞留言:麻醉科好啊,工资高,不用写病历,周末不用查房,麻醉一结束就可以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人……

总结一句话:羡慕嫉妒恨。

再加一句:以后罩我啊。

坦白讲,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认为麻醉科作为一个辅助科室应该很轻松,但是很快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麻醉师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职业。

进去第一天,我们主任祝医生就严肃地说:“你来这里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麻醉医学的深奥在于,人身体不同部位麻醉方式深浅都不同,多一毫米的深度就可能导致病人瘫痪,需要专业麻醉医师的很多都是大手术,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她说得没错,送来麻醉的病人几乎都是危重抢救的,有突发心脏骤停需要抢救的,有车祸手术大出血休克需要急诊手术抢救的,也有妇产科生宝宝,新生儿窒息抢救的……

经过大半年的实习,也见了不少生死的我,依旧感到触目惊心。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前两个星期几乎都在学着抽药、如何记录麻醉、怎样和病人交流、开处方等等。

第三个星期开始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气管插管,并且接手病人手术,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犯错。

每一次看着病人被安全送出手术室,一颗心才安安稳稳地落下来。

刚去上班那会儿,南陆没事会时常来接我下班,路上问我工作怎么样,同事怎么样。

我都说:“挺好的,都挺好。”

事实上,在这个科室里,除了带我的那位老师和祝医生,大多数人都给我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有时同事们有意无意问起,得知我捉襟见肘的学历和经验,表面上羡慕地说:“哎呀,你运气可真好。”背地里却有很多风言风语。

也是听到同事背后的讨论,我才隐约知道我之所以能找到工作是有人插了手让我走了捷径。

而在这座城市,那个插手的人除了我姐夫薄清渊,我想不到还有谁,难怪当时南陆连穿去面试的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也难怪面试比我想象的容易得多,就像是走了个过场。

我心里忽然沮丧极了,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坦坦荡荡凭借自己的专业和能力获得工作的机会,获得赞许。可是,一切都表明不是这样,只是我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

我能够理解我的同事,换作自己,在专业领域里勤学苦练了近十年,最终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本科生殊途同归,心理上多少也会有些不平衡。

虽说人心难测,但人生有很多困难和挫折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多半有它自己的因果。

对我来说,既然选择了做医生,就意味着付出和责任,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比别人更努力。

第一次听到南陆对我的工作表示异议,是在我开始值夜班期间。

那天早上,她来接我,说要我陪她吃饭逛街,做SPA。结果,我一不小心在她的车上睡着了,迷糊中,听到她在给薄先生打电话:“你去托人帮南江转个轻松点的科室吧,这样下去她这身体哪里吃得消?”

这一句话把我吓醒,心中的猜测全部应验,我说:“姐,我工作得挺好的,你干吗呢?”

“你闭嘴。”

“反正我不换。”

我的工作刚刚上手,我也渐渐对它也有了热情。

南陆没理我,掉转了车头。

我问:“不去逛街了吗?”

南陆说:“不去了,我们去薄氏。”

薄氏企业的办公楼是一幢十八层楼的建筑,非常气派,薄清渊的办公室在顶层。

前台见到南陆就哈腰问好,说薄总正在会客。

可能是前台打电话通知了秘书,我们一进去,那位男秘书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您来了,薄总在等您。”

他领着我们走到一扇贴着董事长牌子的门前,弯腰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和南陆走进去后,秘书站在原地轻轻地帮我们关上了门。

那是一间四面都是玻璃的巨大的办公室,装修得非常前卫,从电脑到嵌入式的大柜子都是白色,按说这样的色调显年轻,难以给人厚重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踏进这里就觉得紧张,它太一尘不染了。

远远地看到会客区的白色沙发椅上坐着两个男人,无疑,其中一个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而另外一个背对着我们的方向,那个背影修长挺拔,没来由地让我心中一悸……

容不得我多想,南陆拉着我快速走过去,说:“景几点来的?”

“刚到不久。”

没错,那个背影正是景之行。

由于刚刚值完夜班,我的脸色奇差,眼睛下面还有黑眼圈,衣服也皱巴巴的,所以一直低着头,不想让那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却轻轻地唤了一声:“南江。”

“你来了。”我不敢看他,微不可闻地回道。

“南江,你看着地上做什么,见了Professor景也不知道叫人,白教你了。”南陆教训我。

我:“……”

薄清渊直入正题:“南江想换科室?”

“不,我觉得麻醉科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南陆忽然用手抬起我的头,“看看你,上完夜班出来人都老了十岁。”

每次都这样,我越是努力想要在那人面前藏拙,越是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露短。

这个时候,我只恨薄先生办公室没有地缝,不然我真想钻进去。

薄清渊是个专横的人,对南陆的事又一向上心,我心里想着看来木已成舟了,要怎么办才好。

谁知道他沉默了几秒,向对面的景之行看去:“景,这事你有什么建议?”

他居然也会听取别人的意见,简直不可思议。

景之行顺势说:“麻醉师是个保命的职业,保的是病人的命,倒夜班是其次,它存在的风险会高于其他很多岗位。”

他的声音虽淡,但是神情专注,一语中的。

可他这样一说,我就更加没有说服力了啊!

“可是我……我喜欢麻醉科,当我看着不同的病人在自己的麻醉下,在手术过程中没有痛苦,我会很有成就感。”我昂着头,在他们三个人面前做最后的挣扎。

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很大,也许是我的眼神过于坚定。

所有人都震住了。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不这么执着,是不是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03

无风无月的夜晚。

手术室里的灯光永远亮如白昼。

十分钟前,接到一个急诊电话,我立刻拉起推床去病区接病人。这次送来急诊的是一名外籍青年男子,病人出了车祸,但意识清醒,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说他来自意大利,在北京念大学。

为了省力,我用英文和他做了必要的沟通之后,就和他的同伴将他拉进了手术室。

他在麻醉之前开心地说:“还怕来医院会语言不通,没想到中国的医生这么厉害,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的话让我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自豪。

如果没有遇到景之行,因为羞于启齿,也许英语依旧是我学得最差的一门功课。

我想着,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实在忍不住打开微信,开心地跟景之行说了这件事。

景之行回了四个字:继续努力。

我:……

那段时间,我的工作一直很顺利,有时和常蔬颖通电话,听她讲自己和小学弟的事,讲到最后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南江,你呢?你怎么样?交男朋友了没有?”

我总是回:“没有,我可没有你那么讨人喜欢。”

“少来这套,你可是拒绝过男神霍源的人。”常蔬颖啧啧说道,“说真的,南江,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问吧!”

“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我无语,心想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我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我其实不喜欢人类,我喜欢外星人。”

“你少贫,不过,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清心寡欲?”

因为我喜欢的是一个我不该喜欢的人。

这句话到了嘴边,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我知道,如果我说了,常蔬颖这么八卦的女人肯定会刨根问底,只好找个借口搪塞:“因为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时偶然从南陆那里听到景之行的消息,说他在大理有一间客栈,早年就开了,是他曾想送给茵茵的,他现在终于有机会送给她了。

偶然又听南陆说:“茵茵回来了这么久,也没有听到他们婚讯,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

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那天我轮休,我原本穿着大大的睡衣在家里啃西瓜,南陆把我拖了出去,拖进了一家咖啡厅。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陪她喝喝咖啡,结果却在那里遇到了她的熟人,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保养得当的女人,还有一个男生,男生年纪和我相仿,剪着一个小平头,戴黑框眼镜,自我介绍说,他叫言祈。

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得知言祈家境优渥,在某设计院工作。

南陆竟然没有贬我,还破天荒地夸了我几句,后来两个人说一起去楼上的商场逛逛,让我和言祈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