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像座古堡,随时都能从某个角落里翻出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来。

我知道,以穆文茵那样的条件,定然不乏追求者的,对他,她是非他莫属。

“我挺好的,穆律师经营律师事务所也不错,事业有声有色。”

“我问的不是事业。”

“你问的是什么?”

“感情。我想听你跟我说说你们的感情。”曾经,我的身份不便去谈论这些,而时隔几年,我不再是他的学生,终于能够用一个平等的身份去问他这个问题。

“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会结婚吗?”我竟然出奇冷静地问出了这句话,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具备了一个演员的修养。

“我和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景之行淡淡地回道。

这话让我心中窃喜,表面不动声色:“那你……我是想说穆律师以前帮了我不少,我想给她也发一张邀请函,本想请你帮我带给她的。”

“自己给她。”他惜字如金地说。

“哦。”

“……”

“那……首映仪式你会来吗?”

“放心,他会来的。”抽完烟的小D这个时候快步走过来,大剌剌地坐到景之行旁边,“我对他明确提出了要求,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得来,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他还是得来。”

景之行一脸黑线。我表面莞尔一笑,内心哈哈大笑。所以说,有时候小D这个人还蛮可爱的。

事后我问小D,为什么要问我那些反常的问题。

小D夸张地说:“依我驰骋情场多年的经验,早就察觉你和他之间有一种特殊磁场,绝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那么简单,因此就借机试探了一下你们。”

“你别胡说。”

“南江,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小D冷哼。

和小D认识那么久,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大家知根知底。

也有过几次在他自称驰骋情场多年的时候,我想在他面前卸下伪装,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也帮我出出主意,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我已经习惯戴上那个面具了。

只是如今,面具猝然揭开,我反而格外平静,问道:“你帮他管理过客栈,你应该认识穆文茵吧。”

这个名字让小D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说:“这话你算问对人了,当年大理的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景之行就在那里开了这家客栈,茵茵,也就是你说的穆文茵,来这里旅行的时候遇到了他,他们确实有过一段感情。”

“原来这家客栈不是为了穆文茵开的。可是小D,你也说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他爱过那样的人,而我什么都不如她。”

“南江,景第一次为了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挺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说真的,见到你之前我也以为你是像茵茵那样的人,知道自己的优势,性格要强。但你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你表面看上去沉闷懦弱,实际上善良、勇敢、坚韧……你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

那一刻,小D坐在我对面,样子还是痞痞的,却三言两语将我解剖了。

“作为景之行多年的好友,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对谁像对你这样。即使对茵茵也没有过,我想,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你说什么?”我难以置信,想听他把话再说一遍。

可他摆摆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其他的你自己慢慢悟吧。”

04

二〇一四年十月十三日,《一万次别离》的首映发布仪式在北京一家大型剧院举行。

由于薄清渊的公司也涉及影视和娱乐这一块,所以除了我们几个主创到场外,还通过他的面子邀请了一些影视明星来捧场,最重要的是请来了我们的词人曲微茫。

作为一部新人导演的旅行纪实电影,这次的首映式从各方面都算得上高规格。

到场的嘉宾一一走过红毯,在背景墙上留下了名字。我穿了一条红色的束腰礼服裙,裙摆很长,紧张得手足无措,这是我人生里为数不多的重要时刻,想到那个人也会来,心中悸动。然而,一直到所有人都落座了,依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台上有一排椅子,我们一字排开地坐着。在电影放映前,我们主创团队安排了一场采访,主持人很会活跃气氛,前奏把握得非常好,采访到我的时候,她说:“看不出来,你这样文文静静的年轻女孩,会选择去环游世界。”

我笑了笑:“有些事,很难以做出解释,比如梦想,比如爱情!”

小D说:“她身上看不出来的事多着呢。”

主持人要求小D爆料,小D本就不是个会藏着掖着的人,和主持人高谈阔论:“太多了,她在路上用一根羊绒毛巾救活了车祸中失血过多的人。我们去沙漠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在胡杨林里一待就是半天,走的那天居然背着一根裹着石头的树杈,说她捡到的。我说你背着这个干什么,重死了,她死活不肯丢,还找了块黑布包着,到哪都背在背上,有次被周缈看到了,说她捡到宝了,这是一块上好的胡杨木根抱石的料子,你们知道什么是胡杨木根抱石吗?”

周缈接过他的话:“胡杨的根在生长时将石头包裹住,形成木石一体的自然现象,在根雕中较为少见,极为珍贵……所以我们说她是个天才。”

我被他们俩说得很不好意思,小D却表示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他可以讲十几个小时。主持人大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了新一轮的提问:“去过那么多城市,最喜欢印象最深的城市是哪个?”

周缈和小D都说,每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文化特点,并列举了一些有趣的地方。

只有我回答了两个字:“天津。”

主持人一愣:“咱们的电影《一万次别离》在天津取过景?”

“没有。”

“那为什么是天津?”

“因为需要影像来辅助我们记忆的都是远方,不是故乡,故乡在心上。我在天津念的大学。它之于我,就是故乡一般的存在”。

我曾渴望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我在心里无声地补了一句。

与此同时,我的双眼不自觉地扫过台下,最后定在了入口的方向,没有人。他不会来了吧……

我失望地想着。

小D似乎察觉到我怅然若失的样子,凑到主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主持人站起来说:“刚刚导演告诉我,今天来了一位非常重要的嘉宾,是这位嘉宾促成了他与南江的相遇,也促成了这部电影。他是南江的大学教授,也是著名的演说家,景之行先生,我们欢迎他。”

掌声雷动,我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愣愣地朝着某个方向看过去。

他穿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从红毯的那边闲庭信步地走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疏冷的面容上含着浅浅的笑意。

那样的温柔的笑意,让我怀疑是错觉。

一步、两步、三步……他在向这边走来。

我的心狂跳。

小D拉着我站起来迎上去,他先我一步与他轻轻相拥。

轮到我了,我激动得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是一个暌违了太久的拥抱,仿佛梦里的光束透进了现实,照着我和他。

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清冽、低沉,他说:“作为南江的教授和小D的朋友,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我不禁潸然泪下。

我曾想,他有很多身份,摇滚歌手、客栈掌柜、超级演讲者……无论哪个都好,只要他是景之行,不是Professor景!

可是原来,让那声“我爱你”真正说不出口的不是他人,而是内心深处对他从不曾停止的崇拜和敬重。

05

也许是因为取材的独特性,也许是因为宣传的力度得当,这部并没有任何大牌演员,早期我甚至担心不能上院线的电影上映两周,竟然取得了不菲的票房成绩。

小D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擅长摄像的摄影师,现在他是一名当过摄像师和摄影师的导演。

周缈不管是演电影还是上综艺节目都没有红起来,但现在他毫不意外地走红了。

而我,曾经是一名医生,看电影是我的爱好,拍电影是我的梦想,电影让我完成了人生里最大的转行。

就在《一万次别离》上映的第一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下午我在某电影院包场请所有还在天津的朋友和同学一起看电影,欢迎大家赏脸。

常蔬颖在下面回:我不去。

我:为什么?

常蔬颖:这是你的第一部电影,我要自己买票去支持。这是原则。

说完,她跑到各大群里煽动大家一起买票支持。

两年过去了,她做事还是这么雷厉风行,简单粗暴,却让我感动得不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天,她风风火火地刷完电影回来,评价说:“南江,你太棒了,我要二刷。”

我说:“你太夸张了。”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十分感动,把自己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纪念品整理出来,装了一大箱子,对她说:“为了答谢你的支持,这些东西你可以挑一件做礼物。”

这个提议她欣然接受了,可是她在琳琅满目的箱子里搜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她身后柜格里颜色灰暗不成形状的胡杨树根上面,说:“这个就是小D和周缈在首映礼上提起的那个珍贵的什么什么抱石吗?”

“是胡杨木根抱石。”我纠正道。

“我可以选这个吗?”她一脸笑意。

“这个不行。”

“怎么?他们一说珍贵,你就舍不得了?”常蔬颖奚落地说。

“不是,”我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是闪烁的,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它已经有主了。”

“那你告诉我,谁是它主人?”常蔬颖双手环住它,这东西明显不配她。

我认真地说:“常蔬颖,这个真的不行,这也是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