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蔬颖听了把东西放了回去说:“我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紧张的。”

最后,她选了老半天,挑中了一条刺绣丝巾,一个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杯子,说:“这些我都觉得不错。”

我对她心怀歉意,就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多拿几件。”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话说得好像她什么时候和我客气过似的。

那天她收获颇丰地离开了。

她走后,我伸手抚摸着那个千里迢迢从沙漠里抱回来的胡杨木根抱石,想着,应该把它雕成什么样子才好。

次日,我用布包背着这个树根,出了门,我找了几家根雕馆,向他们咨询是否可以跟他们学着将这个树根打磨成形。

第一家直接说,不能。

第二家表示师傅不在,问我带来的材料能不能卖给他们。

第三家地理位置颇有些偏僻,师傅是一个戴眼镜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他说:“根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步骤非常复杂,很有耐心的人才能做好一件根雕。”

我连忙说:“不要紧,只要您肯教我,我有信心一定能学好”

师傅见我态度诚恳,就说:“那你跟着我学学看。”

就这样,我每天早上出门,坐地铁去根雕馆,跟着师傅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学,脱脂、去皮清洗、脱水干燥、打坯、修官、粗磨、细磨、着色上漆。

师傅总说,做根雕就像过日子,要慢慢打磨才有味道。

这种慢是缓慢,也是曼妙,让我觉得十分平静和富有诗意。

成型的根雕艺术品,既有树木本身的形状,又有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意愿在里面。

历时一个多月,我的根雕打磨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对师傅说:“可以请您给它打个分吗?”

师傅说:“万事万物皆有灵性,你在它身上用了真心,它就是满分。”

我觉得师傅真是个哲学家。

06

盛夏,校园里绿树成荫,我在地上捡了一朵鸡蛋花,心中欢喜。

在这里读书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这次回来,我没有提前给景之行发信息,也没有去蹭课,原打算去公寓楼下等他的,然而,临时遇到了一点小阻碍。在我把玩着手里那朵花走神的时候,身边经过几个学妹,其中一个忽然回头盯着我看了几秒,露出惊喜的表情,跟她的同伴说:“快看,她好像是《一万次别离》里的南江。”

另外一个大胆些,索性走近我,问道:“你是南江学姐吗?我们都好喜欢你的电影。”

这句话,让路过的其他人都围上来:“南江学姐,真的是你啊,可以帮我们签个名吗?”

“还有合照,南江学姐,可以合照一张吗?”

……

电影播出后,偶然走在街上会被人认出来,但我还是有些意外。几年前,也是在这里,我曾远远地看着那人被一群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一心只想要冲上去,却被霍源拼命拦住。

此刻场景重演,一切却不同了。

没有人能拒绝这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我认真地一个一个帮他们签着名,偶然一抬头,看到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人群的尽处,隔着不过七八步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树冠撑起的绿荫,斑驳的树影投在他身上,明明暗暗,光华流转。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一边想着一边低头迅速地在他们递过来的小本子上签名,间或用余光朝着那树荫看去。

等那些学生都散去,他依然立在原地,七八步的距离,我们朝着对方走,各自只要四步。

“来了。”他说。

“嗯。”

他不埋怨我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我也不问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像是某种默契般,我们谁也没再说话,脚步自然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这条路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亲切感。

夏日有风吹过,吹动着我的裙子和他的衣摆,有时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拥抱。

我兀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公寓已经到了,而我没有察觉到公寓装了玻璃,笔直地朝里迈着步子。

就在我快要用脑袋亲吻玻璃的时候,一股力道拉住了我,把我拽到一边。

“看着点路。”

我几乎要跌进他的怀里,手还被他的大手紧紧包着,夏日的衣衫单薄,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男性的气息。

他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优雅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我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就移不开了,心里想着,此情此景,要是被常蔬颖那厮看到,肯定要花痴地称赞他男友力爆表了吧。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肆意,让面前的人有所察觉,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我的手,人也与我拉开一小段距离。

我想起小D那天和我说的那些话,他说幸福要自己去争取。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在心里油然而生——主动去把那只手抓回来吧。

一边想着,一边动作微小地晃动着手悄悄向他挪近。生平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紧张得要命,眼看着快了,就快要够着他的时候,他的手居然悄无声息地抬高,抬到与我眼睛齐平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落在我的脑袋上,接着,他把我的脸扳向了正前方:“看路,不是看我。”

“但你比我熟悉路。”出师不利的我鬼使神差地回道。

“你倒是挺会找借口的。”他轻笑。

这绝对是嘲笑好吗,可我听着,心里怎么觉得美滋滋的,太没出息了。

我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情出了电梯,远远地看到景之行的公寓门口好像站着个白衣黑裙的女人,女人听到脚步声,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穆律师。”

她依旧妆容精致,以前在她面前,我总觉得自己粗糙不堪,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以致于连说话的气息都弱了不少。

景之行微微有些错愕,说:“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生日,知道你不是形式主义者,但蛋糕还是要吃的。”穆文茵说着把手上大大的四方盒子举了举,笑着对我说,“南江,你来得正好,一起庆祝。”

我机械地点头。

穆文茵买的蛋糕也和她的人一样,很讲究,是黑天鹅的。这个牌子的蛋糕以奢侈出名,薄先生给南陆订过,蛋糕的价位都在四位数以上,传闻预定还可以享受劳斯莱斯送货的服务。

穆文茵应该是这家店的常客,她非常利落地拆开精美的包装,这蛋糕比我想象的还要精美,缀着晶莹露珠的奶白色蛋糕坯外,围着一圈工序复杂的粉色玫瑰,每一片花瓣都捏制得非常生动。上面高高耸立着一对白天鹅,他们长长的颈拼成一个心,仿佛沉醉在旖旎浓情中的情侣……

我后来才知道这款蛋糕叫玫瑰物语,在官网售价不下三千。

“这是用委内瑞拉黑巧克力、多米尼加白巧克力、加拿大冰酒、波旁香草条、云南食用玫瑰、新西兰天然淡奶油、美国大杏仁、山核桃做成的,花和天鹅也是纯手工捏制。” 穆文茵介绍说。

我不禁感叹:“这蛋糕连天鹅的羽毛都做得这么精细,会舍不得切呢。”

穆文茵说:“没错,他们家的蛋糕很讲究外观,但口感也不错,天鹅是用法国杏仁膏纯手工捏制的,羽毛应该有一百多根。所以更要尝尝看。”

景之行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甜食,你和南江吃吧。”

“那怎么行,你是寿星。”穆文茵平时说话十分利落的一个人,可在他面前竟有些少女的感觉。

我协助她一起把蜡烛点了起来,并把客厅里的灯关了。黑暗中,只有蜡烛暖黄的光映着我们的脸,穆文茵轻轻地唱起了歌,却不是生日歌,而是一首不知名的外语歌。

景之行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

我想,如果不是我夹杂在他们中间,他们本来有一个单独相处的好机会,我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我一会儿想起小D和我说的那些话,他说景之行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一会儿想起那天,我问他“你会和穆文茵结婚吗”,他回答说“我们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或许在他心里这些已经过去了,可是穆文茵不这么觉得。

这样一想,我觉得特别难过。

在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相遇也是。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可是早一点又怎样,君生我未生。

也许命运早就注定好了,我与他不会成为陌路人,但也不能彼此拥有。

一首歌唱完了,蜡烛被吹灭,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满面笑容地和他们一起吃了一块蛋糕。

穆文茵说:“南江,上次收到你的电影首映仪式的请柬了,由于要开庭,没能到场祝贺,我很抱歉。”

我轻轻地摇头说:“没关系,请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你当年离开学校是正确的选择,如今能有现在的成绩,我和你们Professor景都替你高兴。”

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点点头,说“谢谢”,然后便告别。

临走之前,我把带过来的根雕递给从进屋之后就一直沉默的男人,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的说辞,我想说,这份礼物可能不及你送我的那串金丝老砗渠那么值钱,但它是我用从沙漠里背回来的胡杨树根抱石,并亲手打磨的,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

我想说,你曾经告诉我说树大招风不是树的错。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人只有自己变得真正强大,才能抵御风雨的入侵,像扎根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一样,任凭沙暴肆虐,任凭干旱和盐碱的侵蚀,任凭严寒和酷暑的打击都能顽强地生存。

我还想说,小D说你喜欢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但最后,这些我都没说,我说出口的是:“Professor景,虽然你越来越老了,但是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