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不远处的谢瑾,也没有跟她打过招呼,仿若她们素不相识。

谢瑾却看着她,那种颤巍巍的步子,让人心惊胆颤。

一个不稳摔下来,落在水泥地面上定会受伤。

可她似乎不在意,拉着裙子步步前进,旁边翠竹投下幽深的阴影,晚风中夹杂着鸟雀归巢的声音,叽叽喳喳叫声凌乱。

“啊!”

薛彤身子一歪,整个人从高处摔下。

谢瑾的心狠狠一跳,几乎也要惊呼出声。

一个黑影从旁边的竹林中闪出,快如石火电光,稳稳将她接在怀中。

他穿了深色衬衫,夕阳的橘色光辉从树梢头斜射过来,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落在阴影之中,鼻梁和眉弓骨勾勒出深邃的剪影。

谢瑾猛然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全身血液翻涌。

五官分明的脸,不同于龙易的青涩,也不同于龙泽的成熟,那是独属于他的俊逸。

万物静止,时间仿佛停滞,谢瑾想喊他,又生怕这是梦境,任何声音都能让它消失。

他低着头,短短的碎发凌乱地落在额上,越过薛彤的肩膀,谢瑾看到他唇线抿成一条线,面如沉水。

他把薛彤放在地上,低声问她:“有没有伤到?”

“没事。”薛彤摇了摇头。

“小心点。”他低沉地说话,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

他的余光一定看到了谢瑾,却一直偏着脸,佯装自然地侧过身,似乎真的准备离开。

“龙诚!”谢瑾猛吸了一口气,喊他。

龙诚一怵,脚步顿在原地,他微低着头,额前碎发被夕阳的余光染成金色。

“我去找你爸爸。”薛彤道,不紧不慢地从卵石铺地的小道离开。

树叶在晚风中簌簌抖动,落下的阴影斑驳地在地上摇晃,寒气从那些阴影中渗出来,丝丝缕缕,摇曳不散。

他抬起脸,仍是熟悉的眉眼,只是,眸中一片沉黑,比墨更粘稠。

他们站在一两丈远的地方,却仿佛身前隔了银河,只能遥遥相望。

谢瑾的喉口似乎被堵住,竟说不出一个字,惟余眼眶肿胀。

忽然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无路可走,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她的父亲终是因他而死;而她,亦残忍地朝他开了枪,那个曾经爱她的龙诚,已经被她亲手杀死。

暮色在他们死寂般的沉默中越来越浓。

路灯猝然亮起,明明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断弦般的脆响,将他们的脸庞染成昏黄。

“谢瑾,”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你就当我真死了好了。”

四个多月积聚的悲伤决堤而下,汹涌地将谢瑾淹没。

他已经悄然转身,身影没入黑暗之中,谢瑾猛吸了一口气,喊住他:“龙诚,我……”

喉头哽咽,她想说什么?她能说什么?说她不是真想杀死他,说她只是受了周志天的蒙骗,说她后悔了……千言万语,谢瑾最终抽噎道:“对不……”

“谢瑾,”她的那句对不起被打断,龙诚背着光,暗夜中他呼吸低缓,“我曾经喜欢过你,非常喜欢,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像那样喜欢一个人。”

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中透出几许无奈:“那天晚上,汽车撞上去之前,我知道你父亲在里面……”

晚风穿过树叶,风声凌乱。

“距离很远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那里,那天晚上我被他气疯了,正好有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龙诚站在广玉兰的高大阴影中,谢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微弱的叹息,“我当时想如果没有他,只有我们两个人,那真是无比美好的事情。”

“可哪里会有美好?”他喃喃低语,似乎是在自嘲,“其实,我后悔了,也许我不该撞上去,至少我们还有路可走……”

路灯下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只留下无数暗灰阴影,在那阴影之中,他们过往的恋情,终成了尘埃。

不敢亲眼去看她的表情,也许有错愕,也许有怨恨,龙诚转身,晚风簌簌地吹过枝叶,他听到缠绵旖旎从心头剥离的声音,抽丝一般,带着血珠,细细硬硬看不到尽头。

离开医院,是父亲开车,汽车行驶得十分平稳,间有五光十色的霓虹投射过来,映得龙诚的脸妖异诡暗,路上,他低低出声:“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出来?”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薛彤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头也不回,“你说再也不回Y市,可听说她自杀了,你连夜跑回来做什么?”

四个多月了,他在国外到处游荡,去过僻静的乡村,也在人流如织的闹市穿行,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在俗世中路过。有段时间他在疗养院陪外公外婆,一向最喜欢他的外婆都开始嫌弃他:“你出什么事了?死气沉沉的,害我打麻将老输,要是不喜欢陪我这个老太婆就回去。”

外婆不知道,龙诚已经死了,埋在Y市东北角的墓园中。

可他还是回来了,一夜奔波后,到达Y市已经是天光大亮,谢瑾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有四个多月不曾见她,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再也不是曾经灵动俏丽的谢瑾。

他沉默地看着她,听外面风声簌簌,看穿过窗户斜射的阳光在地面流转变幻,直到她醒过来,猝然离开。

无法面对,也没有勇气直视。

他知道她在医院里,可他只能躲在竹林中,隔着翠竹的疏影遥遥地看她,看日光的碎影落在她肩上,看她落寞的眼神和失魂的眉眼。

可母亲一定要这样逼他,她知道他躲在那里,却非要将他从暗灰的阴影中拉出,直视鲜血淋漓的痛楚,和他们无路可走的定局。

车厢里,薛彤声音沉沉:“你总不能一辈子装死。”

就算不装死,又能改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迄今为止写过的最虐的文。

最近出差,发稿全交给了存稿箱。关于周志天的结局,这文是一种我向往的社会状态,即法律高于一切,高于超能力,高于权势,所以警察频繁出现。

感谢两位土豪扔的地雷。

漫薄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 23:01:03

漫薄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 23:01:46

何苡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1:42:34

第61章

第二天上午,谢瑾不顾医生劝阻,一个人出了院。她打电话订了张机票,目的地是北方的一座城市,那个地方和Y市天差地别,冬季漫长寒冷。

Y市于她,已是绝望之地。

“哥,她要走了。”龙易很快得到了消息,回到别墅时跟兄长说了一声,虽然声音漫不经心。

龙诚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处,浅浅地“嗯”了一声。

“你不想知道她要去哪儿?”

龙诚站在窗户处如雕塑般静默,很久,才轻声回答:“不想,也没必要。”

谢文鸣死在了他手上,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他们之间的缘分滑向了万丈深渊。

他对她还有爱,但这份爱已无容身之地,在火灾发生的那天,他不得不直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寸一寸枯朽腐烂。

那天他一个人被留在燃烧的大厦中,跳动的火光一闪一闪,刺鼻的黑烟夹杂着浓厚的尘霾,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就像他们的未来,只剩下茫茫黑暗。

他挣脱了那对电磁脚铐,却找不到方向。

她恨不得他死,往日所有缱绻缠绵化为灰烬,连渣子都不曾留存。

火焰如狂肆的小妖,张开血盆大口舔舐着每寸可燃物,热浪逼进每一个毛孔,龙诚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痛,他木然地望着火焰呆了很久,才掏出手机给龙易打了电话。

龙易是在半个小时后来的,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具人体模型,他不懂缠绵情事带来的无奈与悲哀,或者,他觉得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十分乐意帮兄长的忙:“幸亏我那里东西多,看看,这模型用的是合成蛋白,跟人的皮肤极为相似,烧焦后绝对不会发出塑料的味道。再看看这张脸,和你很像吧?算你运气好,那个工作室最近正好来了Y市,3D倒模立体成型,输入照片后,电脑自动合成,只要五分钟就能制作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虽然价钱贵,但贵得值……”

龙易热情洋溢兴致勃勃,龙诚一句话都没有回,他甚至没有看他,倚着窗口看外面,可外面什么也没有,黑色浓烟遮天蔽日,细小火屑在烟尘中升腾,而龙诚目如死水。

“你真要这么做吗?”龙易把东西摆弄好,问他。

不这么做还能怎样?若他从这里出去,以后又能以怎样的姿态相见?龙诚的声音都被烟熏哑:“小易,帮我一回。”

“放心,我待会就去买通两个警察,模型一抬出去我就来认尸,只要我一口咬定这是你,你就死定了。葬礼的事也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办得风光无限别具一格,不过,”龙易顿了顿,一脸狡诈:“我有条件。”

龙诚发出暗哑的咳嗽声,眸中倒映出外面的茫茫黑烟,混沌一片。

“你死后,遗产得全部归我。”龙易在旁边趁火打劫。

龙诚回过头看他,苦笑,若是没有认识她,他也该和小易一样,简单地游走人生,不识人间愁苦,不会沦落到此般境地,万劫不复,不得不用死亡来终结一切,在熊熊大火和漫天浓烟中,亲手埋葬掉自己的爱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不似现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朝另一个方向滑行,越来越远,永不触及。

谢瑾的航班是在晚上起飞,下午,买了祭品和白菊,她去了墓地。

流云如白絮,在天上轻拢慢涌,谢瑾穿了白色的裙子,秋风厉厉,裙摆飞扬。

进墓园的时候,碰到了曾良宵,她一个人,大大的墨镜遮住了脸上表情,但那份落寞无声地从她身上渗出来,手上拿着一束百合,谢瑾看到,里面夹杂着一支白玫瑰。

见到她,曾良宵怔了一下,但谢瑾避开目光,大步朝前走去。

到路口时,两人一个往西,一个往东。

今晚一走,大概要隔很长一段时间,谢瑾才能来看望父亲,摆上杯子,倒上酒,谢瑾还给他带了两副扑克,喃喃低语:“要是钱输光了记得给我托梦,我再给你多烧点。”

碑上照片中的谢文鸣笑容和蔼,谢瑾声音却哽咽,泪水从脸颊滑落:“爸,对不起……”

谢文鸣在照片上看着她,默无声息。

离开时,在墓园大门处居然又碰到了曾良宵,她本来应该走向停车场,却朝谢瑾走了过来,既像在嘲笑,又像在悲叹惋惜:“我还以为你是去看他。”

他,自然指的是龙诚。

谢瑾不语,避开她默默地下山,公交车站离墓园大门有很长一段距离,长长的环山公路两侧,树木森然地透出一股阴冷气息。

曾良宵却追了上来,不依不饶:“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也不曾去祭奠他,哪怕他是因你而死?”

她愤愤不平,五官精致的脸上夹杂着怒气,“检举周志天的人是你吧?犯罪资料也是你寄给警察局的,对吗?我发现你这个人心机真是深沉,人人都以为龙诚死了,你贪慕虚荣为自己找了棵大树,结果周志天在你这里翻了船。”

“他是自作孽。”谢瑾冷然出声。

“那龙诚呢?”曾良宵质问道,“听说你父亲是被他意外撞死,但你父亲死后,你仍和他出双入对,谁知道你心里怀了什么心思。”

谢瑾不吭声,只加快步伐。

“那天在火灾现场,你真的没见到他,没听到他在喊你?他身手敏捷,结果却死在三十二楼的安保公司,那不是你上班的地方,我打听过,消防人员在三十五楼找到你。”曾良宵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猜测,“你们真的没碰面?或者,你故意不让他找到,更甚至,那天在火灾现场,还发生了别的事?”

平日里端庄大方的曾良宵,今天的声音格外刺耳。

谢瑾已经开始佩服她了,不冷不热道:“他已经死了,曾小姐,你也不用再怀念他。你这样聪慧美丽的女人,早晚都会碰到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

“你果然巴不得他死,就因为你父亲那场意外?”

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谢瑾摇了摇头,心里的悲哀排山倒海,在火场,她已经朝他开了枪,就当他真的已经死掉,谢瑾的声音低低的:“死者已矣,我们还说这些做什么……”

嘎——

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在她们身边停下,那车并不起眼,在山道上的速度也不快,二人均没有在意,此时,汽车戛然刹车,车门哐地一下打开,跳出两三个男人,手中的黑色电棍分别击在她们身上。

同时,那个走在她们后方的疑似路人也三两步奔过来,加入到他们的阵营之中。

谢瑾还没看清变故,电流已经通过全身,浑身一阵麻木。

曾良宵也没能逃过厄运。

被电击的感觉十分痛苦,浑身无力,谢瑾瘫倒在地,在惊愕的瞳目中,映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脸,皮肤黝黑,宽额厚唇。

高六。

高六勾着嘴笑得分外邪恶,他拿出一方湿毛巾,紧紧地捂住她的口鼻,谢瑾充满不甘与恐惧的眼神逐渐涣散,几秒之后,她晕了过去。

“这个怎么办?”另一个男人示意曾良宵。

“反正都被电了,带走,一起一起。”高六道。

把曾良宵迷晕,几个男人快速把两个女人塞进车内,汽车调头,顺着公路疾驰而去。

车上,高六狠狠拧了谢瑾一把,谢瑾还在晕迷之中,自然没有知觉:“你们都不知道这贱女人有多讨厌,几次差点把我害死,今天她又落到我手里,老子一定要折磨死她。”

他恨谢瑾恨得咬牙,前几天就在打探谢瑾消息,今天从她出院就跟着她。

老天开眼,谢瑾来了墓园,此处偏僻,整座山寥寥无几个活人,实在是下手的好地方。

不仅如此,还抓一赠一,也算她身边的这个女人倒霉。

另一个男人拎起曾良宵,粗粝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手感滑腻,他笑得淫邪,如同在评价货物:“六哥,这女人挺漂亮,好像不比那个差,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尽管曾良宵闭着眼,他也能看出她脸型柔美,五官精致。

他扯下了她脖子上的项链,对着光看了看:“好像是蓝宝石,快来看看是不是真货。”

不仅是真货,而且是上品中的上品。

手表,耳钉,戒指,曾良宵身上的首饰全被摘了下来,几个男人面露红光,其中一人掰过她的脸看了又看:“这好像是曾良宵。”

“什么曾良宵?你泡过啊?”

“你没看过报纸电视吗?响当当的曾氏集团知道不?就那个既造船,又搞房地产,还有什么……反正行业很多,你去翻翻中国富豪榜,去看看董事长曾传业排在第几,曾良宵就是他的独女。”

几个男人对着曾良宵的脸看了又看,其中一人赶紧拿出手机搜寻了曾氏集团,在集团的官网上找到了一张曾良宵的照片,仔细对比:“妈的,真是她。”

车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高六都对抓到手的谢瑾失去了兴趣。

直到一人叫了出来:“走狗屎运了!你们说,曾传业应该花多少钱来赎他女儿?”

第62章

像曾良宵这样的富豪子女,平时行踪保密,且身旁常跟有保镖,绑架绝非易事。今日就被他们阴差阳错地给绑了,不费吹灰之力。

汽车本来是开往码头,把谢瑾等人装入集装箱,晚上偷渡出境,计划和线路都已经拟好;但现在有了曾良宵,他们可不能把人弄出国以廉价品的价格卖掉。

高六当机立断:“今晚不能走,那批货的货款我们也别要了,搞好了这一票,我们下辈子都不用愁。”

一伙人带着人质回到了之前的聚集点,那是个私人修车铺,地段有些偏,生意并不太好,当然它的主营产业也不是修车,主要是为了方便将偷来的车卖掉,间或为别的不法勾当做掩护。修车铺的后门连着一段走廊,拐上走廊尽头的楼梯就是居民楼,虽然这居民楼虽有些年头,但都是些两百平米以上的复式大房子。

当初买下这门面和住房的那位业主想法是极好的,前门楼下做生意,拐个楼梯就是自己家,如今却被一伙不法之徒用来藏匿人质。

谢瑾和曾良宵就被藏匿在这套复式房中。

由于之前高六等人只是策划掳人、走私,并没有计划绑架,并向对方要赎金,此时他们显得有些慌乱,对于上天掉下的这块馅饼,他们还没有备好碗筷刀叉。

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祸福相依,若是搞得不好,不但有可能拿不到钱,还可能会引来牢狱之灾,更甚至,失去性命。

他们拿走了曾良宵身上所有的小物件,除了昂贵的首饰,其他东西被通通销毁,甚至那块价值不菲的表也被舍弃——因为他们不能确定里面是否有追踪装置。几个人凑了钱,买了一套装备,对曾良宵的身体进行扫描。

在确定曾良宵体内未被植入追踪器后,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凑在一起商讨如何安全地讨要赎金。

这晚,几个男人彻夜不眠,一半源于忙碌,一半源于兴奋。

曾良宵和谢瑾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两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曾良宵被绑在椅子上,谢瑾直接被扔在地上。

男人们问了曾良宵几个问题,个个眉开眼笑,看着她的目光活似看向大堆的金币,眼睛里几乎都要闪出光来。高六还亲自给曾良宵端了一份饭过来,暂时解开她手上绳子:“美人,多吃点,饿坏了我们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