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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要从死者裙子上的血迹说起。”我说,“你们说,这处血迹是哪里来的?”

“和死者的内裤上的血迹是一样的?用手掀裙子的时候擦蹭上去的?”王局长说。

“不,从内裤上的血迹量来看,死者的手上黏附的血迹是很少的。”我没有卖关子,说,“而裙子上的血迹却不少。裙子不薄,可是都浸透了。后来,我们测量了裙子上血迹到腰带的距离,又量了腰带到头顶损伤处血迹的距离,是一样的。”

王局长想了想,说:“哦,你是说,凶手拉着死者的裙子,将裙摆罩到死者的头上,所以头上的伤口出血留在了裙摆上。”

我点了点头,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多此一举!我猜,既然现场有路灯,是有光线的,所以凶手是怕死者认出了自己。”

“可是,凶手是在击打死者头部之后,再做这个事情的,对吧?不然裙子上不可能有血,头上的创口也不是有裙子衬垫而形成的损伤。”孙法医插话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凶手击打的时候不怕死者认出来,反而是击打致死之后,才去蒙头?”

“这也是我昨天晚上一直思考的问题,不过我现在觉得有答案了。”我说,“刚才我们说,死者额部骨骼很薄,很容易骨折。而死者头部的损伤只有一下,损伤程度也不是非常重,说明使用的力道也不是很足。凶手既然要去杀人,手上又有钝器,为什么不去多击打几下,确保死亡呢?这个迹象反映出一个问题,凶手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这个刚才也说过了。凶手在击打死者的时候,并不担心她认出他。在击打之后,凶手虽然用裙子蒙头怕她看见他,但是也没有一定要杀死她的主观故意,只要她失去反抗意识就可以了。”

“对啊。死者身上没有‘恐其不死’的加固型损伤,所以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即便是命案也一定不是熟人作案。可是按你说的,为什么凶手开始不担心她认出来?”孙法医问。

“我猜,是因为当时凶手戴着头盔。”我说,“这是唯一一种可以解释所有问题的方式。本来就戴着头盔、骑着摩托的凶手见到沟里的死者,临时起意,拿着车上的U形锁,击打了一下本来还在挣扎求救的死者,见她不再动弹,就开始脱她内裤。因为某种原因,他只能猥亵,而这种猥亵方式必须要摘下头盔,为了以防万一,凶手用裙子蒙住了死者的头部,摘下头盔,开始了猥亵行为,并在结束后,整理好了死者的衣衫,骑车离去。”

“啊。”王局长一脸的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凶手和死者是熟人。”

“除了这种推测,就没有其他的可能可以还原所有的案件细节了。”我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

“这就好办了,死者是个高中生,社会关系非常简单,熟人就那些,太好查了。”主办侦查员的眼睛里闪着光芒,说。

“何止这些。”王局长说,“洪萌冉的熟人,平时习惯戴头盔骑摩托,可能会在案发时间经过现场附近,使用长条形U形锁,可能是性变态或者性无能,而且还有DNA证据帮助你们甄别凶手。别告诉我这个案子的破获还要等到天黑。”

“不会的。”主办侦查员腾地一下站起身,挥了挥手,带着几名侦查员离开了会场。

4

远远没有等到天黑,午饭过后没多久,王局长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告诉我们,嫌疑人已经抓到了,各种条件非常符合,而且从侦查员的直觉来看,就是他错不了。DNA还在进一步验证,但估计是没错了。

我们几个人兴奋地来到了地下一层的办案区,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观看审讯视频。

“这人是死者洪萌冉的亲戚,平时就骑着摩托车、戴头盔,关键是结婚二十年了也没孩子,立即就成了我们的目标。他还就在现场附近居住,也使用长条形的U形锁。经过调查,这人对外声称是不想要孩子,但有小道消息是说他‘不行’,他老婆嫁给他,也是因为性冷淡。”一名侦查员说。

我看了看视频,审讯椅上坐着一个瘦弱的男人,三角眼、秃头,下巴上还有几缕稀疏的胡须。

“这,这不就是死者的姨夫吗?那个闹事的家伙!”我指着显示屏说道。

侦查员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们这可不是公报私仇,这可是有明确证据证实的。而且,他已经开始交代罪行了。”

“他不是曾经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库里没有他的DNA?怎么没有比对上?”我问。

“他被打击处理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数据库。”侦查员说,“结婚以后,他似乎告别了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没有再被打击处理过。不过没想到,他对公安机关的仇恨记了二十年,找到机会就闹事。”

“他的闹事,并不是为了报复公安机关。”我笑了笑,说,“他是想逼迫公安机关草草了事,掩盖他的罪行。”

“我真的没想杀她。”“三角眼”眯了眯自己的眼睛,说,“她在那儿叫唤,我觉得太吵了,就想给她打晕而已。”

“打晕然后呢?”侦查员说。

“她那个腿,不是骨折了吗?对,腿不是骨折了吗?我这是给她打晕,准备给她接骨的。”“三角眼”转了转眼珠,说,“我这一下子,就相当于麻醉。结果没想到她就死了,就像是医院麻醉不也是有可能死人吗?差不多意思。”

“你放屁!”一名侦查员见“三角眼”如此狡辩,狠狠地把笔录本摔在桌上。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三角眼”说,“我这个,顶多就是误杀,误杀。”

“碰见这事儿,你不报警?”侦查员说。

“这不是失手了吗?不想赔钱嘛,所以跑了。”“三角眼”说,“你想想,要是人真是我杀的,我怎么还要去学校讲道理,对不对?”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名侦查员递进去一份文件。

“DNA报告出来了。”大宝猜测道。

果真,监控里负责审讯的侦查员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嘴角浮现出一丝兴奋而轻蔑的笑容,说:“你的DNA,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大量出现了,现在我依法告知你鉴定结果,你自己看吧。”

“三角眼”看着摆放在审讯椅上的文件,开始瑟瑟发抖,两只被拷在审讯椅上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吞了吞口水,说:“这,这怎么可能,我,我又没有那个,那个,怎么会有?还有,还有车锁我也洗了,怎么还能找到她的?”

我知道死者阴部的DNA比对认定了“三角眼”,而在“三角眼”的车锁上,也找到了死者的血迹。无论从调查情况和推理过程的符合程度,还是从证据链条来看,都是铁板钉钉了。而且,此时的“三角眼”不得不认罪了,于是我对着显示屏悠悠地说:“你要求的三天期限,我们做到了,现在没话说了吧,纳税人!”

“可怜的小女孩,才十七岁,人生就过完了。”陈诗羽一脸的怜惜,“听说这孩子样貌出众,学习成绩出众,本来有大好的人生等待着她,可是在这个岁数就戛然而止了。”

“人生的起点和终点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间的过程。”林涛靠在汽车座椅上,仰头看着车顶棚,说,“活在当下吧。”

“嘁……酸不酸?”坐在前排的陈诗羽诧异地回头看看林涛,白了他一眼,说,“听这话,我还以为后排坐着少林寺方丈呢。”

“我……才不会去当和尚呢。”林涛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意思?”陈诗羽莫名其妙地问。

“可是她的过程也不好啊,父母宁可打麻将,也不关心她。”程子砚也充满怜惜地说了一句,把话题拉了回来。

“人是没法选择父母的,所以她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过程。可悲的人啊。”我也感叹了一句。

“既然要生子、养子,不就应该对孩子负责吗?”陈诗羽又感叹了一句。

“可能他们觉得给孩子补课,就是负责的唯一方式吧。”林涛补充道,“其实确保孩子的安全,才是基本的负责方式吧!一个没有成年、没有走入社会的女孩,大黑天的晚上一个人骑车?”

“无论男孩、女孩,作为父母,都要随时考虑到他们的人身安全、交通安全、性安全等等,要竭尽所能避免所有的安全隐患,这才是履行父母责任的表现。”我说,“林涛说得对,夜间独自行车,本身就有巨大的安全隐患。不能因为打麻将而忽视。”

“可能他们觉得,村子里都是熟人,没什么不安全的。”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耸了耸肩膀,说道。

“我曾经看过一个数据,说是未成年人被性侵的案件中,有70%是熟人所为。”我说,“人还是兽,是无法用熟悉不熟悉来辨别的。”

在返回龙番市的路上,我们一路对死者的逝去唏嘘不已。不过,在这起命案侦破工作中,我们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也是成就感满满的,总算也是为一名差点枉死的死者讨回了公道。这起案件不仅有成就感,也是有挑战性的,难度不亚于那起竹笼案件。所以,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说到竹笼案件,我依旧忧心忡忡,见韩亮此时已经驶下了高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直接去龙番市局。”

刑警支队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的,看起来大家都是去出任务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说明竹笼这个案子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我们直接走入了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里的法医办公室,韩法医正在CT片阅片灯上看着一张CT片。

“原来龙番市局的首席大法医也是要做伤情鉴定的呀。”我嬉笑着走了进去。

“你说,什么时候公安部能让我们把伤情鉴定都推向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啊?这太麻烦了。”韩法医挠了挠头,说道。

“对了,韩老师,竹笼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我绕开了话题,说道。

“有进展,但是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韩法医说,“死者的身份查到了,是龙番市的居民,叫上官金凤。”

“嚯,好霸气的名字。”大宝说。

“霸气?”韩法医笑着说,“没觉得。我们之前通过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大概二十五岁,所以侦查部门去医院调查了近期在医院治疗梅毒的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很快就锁定了死者的身份。和从她家提取的DNA进行了比对,确定就是上官金凤无疑了。”

“是卖淫女吗?”我问。

韩法医摇摇头,说:“不是,这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媳妇儿,丈夫是乡镇卫生院的收费员,而上官金凤本人是乡政府的聘用人员。两人结婚两年多,目前是没有孩子。小两口的老家都在农村,两个人在龙番市郊区买的经济适用房作为婚房。”

“那是私生活不检点?”我问。

“这个确实。”韩法医说,“侦查员摸排的时候遇见了巨大的困难,这几天,几个队都没有人能睡个好觉。据说,和这个女人有过性关系的男人,那是越查越多。别看她的职业很单纯,但是这个人的社会关系着实复杂得很。”

“死因呢?”我问。

“死因通过解剖确定了,确实是生前溺死。”韩法医说,“不过,应该是头部遭受钝器击打,导致晕厥后再溺死的。可惜,头皮损伤已经被龙虾吃掉了,看不到形态了,但是脑组织是有挫伤的。尸体被龙虾毁坏得太严重,其他就看不出什么损伤了。不过随身物品都在,钱和手机都在兜里,只是被泡得不成样子了。”

大宝可能是想到了龙虾吃人、他吃龙虾的情形,干呕了一下,然后故意咳嗽两声作为掩饰。

“打晕后,装在笼子里溺死,这种别出心裁的作案手法,提示了凶手和死者是有明确社会关系的人呀,既然死者身份都找到了,找到凶手应该不难吧?”我说。

“问题就在这里啊,领导认为排查嫌疑人是没有甄别依据的,给我们死任务,要我们在现场或者尸体上寻找到能靠得住的证据。”韩法医说,“你说这怎么找证据?尸体泡在水里面已经五六天了,有什么证据也都消失了啊。而且,嗯,而且,你想想,如果是杀亲案件,那就是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她丈夫的DNA,又有什么证据效力呢?”

“总不能,全部指望着技术部门啊。”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啊,你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死者的丈夫嫌疑真的很大呀。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不用石头直接沉尸,而要做个竹笼这么麻烦。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浸猪笼啊!这就是古代惩罚通奸女子的一种刑罚啊。你想想,一般藏匿尸体,都不会这么麻烦,而且死者有其他死因。这个装笼子里直接去溺死,不是浸猪笼是什么?”

“这个,侦查部门已经想到了。侦查部门现在的重点工作对象,也是她丈夫。只不过,通过了解,她丈夫老实巴交,天天卫生院和家两点一线,实在是不像。而且对死者家进行了秘密搜查,也没有找到形态类似的尼龙绳。”韩法医指了指隔壁痕迹检验实验室里的实体显微镜,说,“哦,尼龙绳就在那边,林科长可以去看看。”

林涛点头去了隔壁。

我接着问:“那,竹笼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这个,我们和痕检的同事都看了,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韩法医说,“DNA室也说了,浸泡了这么多天,想提取接触DNA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看不出什么’是什么意思?”我说,“这种东西,反正我是不会做。”

“在农村,自己家制作鸡笼,没什么稀奇的。”韩法医说,“制作鸡笼就是使用毛竹和钉子,这种东西,在龙番到处都是,没法划定范围。总不能,真的去做植物的DNA吧。”

“那,制作手法什么的呢?”我问。

“制作手法,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就是把毛竹钉在一起嘛。哦。”韩法医想起了什么,说,“理化部门好像在一颗钉子上,找到了一种红色的油漆,应该是制作鸡笼的时候,击打钉子的工具留下来的。可是,油漆的量太少了,没法做成分分析,所以,也只能提示凶手有用红色钝器钉钉子的习惯,其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那……”我说。

“侦查部门也在找,不过,这难度就更大了,没个范围,龙番两千万人口呢,就是现场附近,也有数十万人口。”韩法医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还有,凶手如果不是在现场杀人,那他一定要有交通工具把晕厥的上官金凤和鸡笼子给带去现场吧?”

“这个,还真不好说。”韩法医说,“现场只有一个管理员,经过审查,没有嫌疑。根据调查情况,管理员晚上的时间,都是要去打麻将的。那个偏僻的地方你也知道,几乎没人去啊,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凶手是不是在现场将上官金凤打晕的。不过案发的那两天,上官金凤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通话,如果是她自己去了现场,不知道凶手是怎么约她的。”

“那也得有交通工具带着鸡笼子吧?”我说,“这个,监控总能发现什么吧?”

“这个工作也在做。”韩法医说,“不过,郊区地段,你知道的,监控本来就少,年久失修、缺乏维护,坏掉的占大多数。哦,对了,现场后面,就是一大片毛竹林,如果就在现场制作鸡笼,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见条条大路都通不了罗马,只能说:“总之,作案手段很稀有,肯定是要从男女关系上入手的。”

“这倒是。”韩法医说,“‘浸猪笼’这种事,有现代思想的人恐怕是做不出来。”

“那她丈夫,有梅毒吗?”我问。

韩法医说:“做了检查,没有。”

我低头沉思。

一会儿,林涛走了进来,说:“尼龙绳我看了,看不出什么特异性的东西,不过,尼龙绳被截断的断端,倒是很整齐,是被利器截断的。由于尼龙绳的特殊材质,如果找得到那一捆尼龙绳,倒是可以做断端的整体分离比对。”

我点了点头,继续沉思。

“哦,还有,”林涛说,“市局的痕检同事给我看了张照片。是现场鱼塘塘岸斜坡上有一片倒伏的草地,里面,找到了一枚疑似鞋前掌的残缺鞋印。后来我看了看,确实像是鞋印,波浪纹的。有比对的价值。”

“对,一个装着人的竹笼,很重。”我说,“如果凶手害怕水花太大、惊动别人,就不会直接把笼子推进去,而会踩在岸边斜坡上,把笼子放下去。”

“好啊!终于有甄别的依据了。”韩法医说,“不过,鞋印不像是指纹和DNA,只要找到人,就能比对,要是凶手换了鞋子,就比较麻烦。”

“鞋子的大小呢?”我问。

“是个残缺鞋印,看不出大小。”林涛说。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一点东西了。但是,还是需要侦查部门找得到线索才行。”我说。

第五章 宅男之死

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

——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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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一块硬盘,走进办公室,坐到了正在忙忙碌碌切换着视频监控的程子砚的身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市局那边又反馈过来七个。”

程子砚面露难色,涨红了脸蛋,像是憋了一句话,硬是没有说出来。

“不会吧,这都三十多个了,他们是想把子砚给累死吧?”陈诗羽站起身来,说,“子砚又不是神仙,再怎么有本事,也追不出来啊。”

程子砚看了看陈诗羽,流露出一些感激的神色。

市局对上官金凤的调查,越来越深入,却像是陷入了泥沼。到目前为止,查出和上官金凤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男子,数量已经升至三十五个人。人数越多,对于本身就不算庞大的专案组来说,压力就越大。男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数字还在不断攀升,很难对每个人的行动轨迹都完整复原,所以市局不得不将一部分压力转移到视频侦查部门,希望通过监控追踪,来确定这些男子在九月十日左右的行为轨迹。

可是,这又是谈何容易的一件事情?视频越来越多,整理的线索也越来越复杂,这让平时收拾得干净整洁的程子砚今天早晨都忘了梳头。

看着程子砚日渐憔悴,林涛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他们市局不也有视频侦查支队吗?为什么什么任务都往子砚身上压?”

“市局是直接的办案机关,所以他们每天有无数起案件要去办。杀人放火的事情少,小偷小摸可多得数不过来。”我说,“所以,我觉得子砚要是有时间,可以多花一点心思。”

“我一大早来,子砚就已经开工了。”林涛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走的,这几天她可天天都在加班!子砚,这个咱们不收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

“这个,也行。”我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于是退让道,“这项工作本身就是大海捞针,付出的工作量大,但可能收获线索的概率小。最近休息休息也行。”

“我没事的。”程子砚低着头说道。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尤其林涛还使劲在帮她说话,这让程子砚的脸色变得更红了,“林科长……我没事的。”

“话说,这个女的还真是精力够旺盛的。”韩亮见状,一边摆弄着诺基亚手机,一边转移了话题,“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共汽车’吧。”

“‘公共汽车’?什么鬼?”陈诗羽皱起了眉。

“就是,就是对私生活不检点的女性的一种贬称吧。”韩亮解释道。

“哦?”陈诗羽没好气地说,“那要这么说,和上官金凤发生关系的这些男人,也是‘公共汽车’呗?”

韩亮最近说什么,小羽毛都一点就炸。这次他又撞到枪口上了,于是立刻笑了笑道:“我错了,这个称呼的确不合适。”

“同时拥有多个性伴侣,如果双方都是知情、自愿的,只要不伤害到其他人,跟别人也没有什么关系。”陈诗羽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伤害到了其他人,那责任也应该由双方一起承担,这和男人、女人没什么关系。可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一旦出现这种事,拉出来浸猪笼也好,在街上被厮打也好,大都是女方。一样做错了事的男性,连影子都看不到,随随便便就被原谅了。男人出轨,就是风流倜傥,就是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女人出轨,那就恨不得进行荡妇羞辱,游街示众——这也太双标了。”

“我同意。”程子砚点了点头。

“这么一听,是挺双标的。但你们说我传统好了,我还是不太能接受同时有多个性伴侣的事。”大宝感叹道,“光要经营一段感情就已经很操心了,心得有多大,才能包容那么多个人啊。”

“我记得曾经有一个作家写过,说‘性’应该是在双方无法再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爱意的时候,用行动来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林涛忽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也保守,爱一个人就足够啦。”

“我也是。”我举手。

办公室里的四个男人举起了三只手,就剩下韩亮孤零零的一个。

陈诗羽看似不经意地望向他。韩亮欲言又止,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林涛故作老成地拍了拍陈诗羽,岔开了话题,说:“那个,老秦,我看今天发的舆情通报,有一个是涉法医的。”

“哪个?”我紧张地问道。

我们的日常工作很繁忙,但是在繁忙之余,我们也都不会忘记维护属于自己的自媒体帐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地解答一些舆论热点中的涉法医问题。使用自媒体这么些年,我自己也逐渐意识到,我们做的工作,还是很有意义的。大多数舆论热点事件,都涉及了人身的伤亡,而大部分谣言,也都起源于伤亡的细节。大多数群众对法医学知识不了解,成为造谣、传谣者的可乘之机。

所以,我使用自媒体的目标就是,不让谣言侵袭我的专业,就像不能让外敌侵略我们国家的土地一样。

林涛指了指他正在看的舆情通报。

上面的标题是《龙东县一暑期培训学校发生非正常死亡事件,家属聚众围堵学校》。

“又是学闹?”林涛说。

我看完了舆情通报,说:“这个不是正规的学校,说白了,就是注册的公司,开展所谓的‘夏令营’活动。”

“国学夏令营?”大宝接过舆情通报,看着说道。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微博,说:“目前看,还不是很热,但是有热起来的可能。关键问题是,发微博的人,直指我们法医鉴定含糊不清,这个,我们不能偏听偏信,还是要去了解一下情况的。”

省厅对于全省的公安法医鉴定都有监督、质量管理的权限,既然网上的舆论直指法医鉴定存在问题,那么在当事人提请重新鉴定之前,省厅法医部门也是可以提前介入进行监督审查的。

我履行完了相关的手续,得到了师父的支持,便和大宝一起乘车赶赴龙东县。

难得只有三个人同车,我问韩亮:“你和小羽毛不是关系缓和了吗?怎么又开始怼起来了?”

“我可没有怼她,是她一直在怼我好不好?”韩亮苦笑着说。

“难道你不能给她解释解释,其实你……女朋友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我说。

“我为什么要给她解释?她又不是我什么人。”韩亮说。

我想想也是,说:“倒不是她是你什么人的问题,这涉及我们勘查小组和谐关系的问题。”

“我觉得挺和谐啊,反正我又不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韩亮笑嘻嘻地说道。

“她是小孩子?”大宝推了推眼镜,说,“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赢她。”

龙东县公安局的刑警大队技术中队已经接到了省厅的通知,此时已经在县局会议室里等候着我们了。因为我们审核的权限仅限于法医学鉴定,所以也没有通知侦查部门的同事。

龙东县公安局的赵法医见我们来了,甚是高兴,说:“你们要是不主动来,我们也得请你们来帮忙,这事儿,还真是没那么容易。”

“先看看照片,介绍一下尸检情况再说。”我微笑着和大宝一起围坐在会议桌前。

一名实习法医使用投影仪播放着幻灯片,赵法医则简短地介绍着尸检情况:“死者女性,十五岁,初二升初三的暑假,被父母送到了这个夏令营。二十多天前,也就是八月二十八号,距离夏令营结束还有两天的时间,在一堂课上,因为死者和授课老师发生了言语冲突,老师使用黑板擦掷向死者,砸中了死者的额部。”

“又是颅脑损伤。”大宝说道。

赵法医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说:“确实。”

“没事儿,您继续,大宝是说,我们最近接到的案子都是颅脑损伤的。”我笑了笑,说。

“你说邪门不邪门。”大宝说,“医院的妇产科里有传言,说是生孩子,一阵子全是男孩,一阵子全是女孩,那是因为每一船拉来的性别都不同。现在怎么连法医接案子也这样了?”

“不要迷信。”我拍了大宝后脑勺一下。

赵法医顿了顿,像是被大宝的描述打断了思路,过一会儿接着说:“尸体检验来看,死者的全部损伤都集中在头部。”

屏幕上放出了死者头皮、颅骨和颅内的几张照片。

赵法医接着说:“死者左额部皮下出血伴擦伤,但下方颅骨无骨折,颅内也无出血,脑组织也没有挫伤。但是死者的右侧脑组织额叶有少量挫伤,出血较少。她的顶部头皮也有片状皮下出血伴擦伤,顶颞部颅骨一条很长的骨折线从枕外隆突右侧一直延伸到右侧眶上,其下大片蛛网膜下腔出血和硬膜下出血。左侧枕部头皮也有片状出血伴擦伤,其下颅骨是好的,但是脑组织有少量挫伤伴出血。”

“颅脑损伤是颅脑损伤,但这伤有点多,等我捋一捋。”大宝翻着白眼说道。

“然后,你们就下达了什么结论?”我问,“舆论热点上看,家属对公安机关主要提出的问题就是法医鉴定含糊不清。”

“这就冤枉了。”赵法医说,“我们按照程序,把死者的内脏组织送去龙医大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了,毕竟是脑组织广泛出血嘛,即便有明确外伤,也需要排除一下自身潜在脑血管疾病。我们没有组织病理检验能力,就送去大学了。可是,大学的结果也就刚刚出来,排除了疾病。我们的法医鉴定还没有出具呢,怎么就说我们含糊不清了?”

“正常,凡事都要找公安的麻烦,好炒作,但找麻烦总要有个由头嘛。”大宝说。

“也不是。”我说,“毕竟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天了,我们还没给结论,就是我们的不对。”

“可是,我们在受理鉴定的时候,约定时限是三十个工作日啊,我们可没有违反约定。”赵法医不服。

我点点头,不去争辩这些,说:“没有出具就没有出具,但为什么会说我们含糊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