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两级,程平和停下脚步,小声道,“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没想明白,把你当作备胎。”

“唉,别提了,彼此彼此。”她的笑颜在黑暗中闪亮,让他心“呯呯”跳快了些,不过迅速收敛,不管怎么样他还不想让她瞧不起。

程平和除了探望赵刚,还带来了公司的新消息,“除了反对退股,他们还要求分红,董事长说分红好说,该发的钱就发,账上不够他拿自己的钱先垫。”

“这又何必。”赵刚摇头,“公事公办。”

“董事长说了,他的是长原的,长原不止他一人的,即使股权回购,公司每一位员工仍是主人。他还说,如果谁认为不公平,想想自己为公司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而他为公司做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他希望大家多讲奉献,少谈回报,工作是事业不是做生意,不是付出一分就要拿回三分。”程平和的声音低下来,“他说的人中不包括您。”然而无论赵刚还是赵从周,都很明白这仅是程平和个人的体贴,程忠国并没有把赵刚排除在外的意思,没准他还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刚病得不是时候,不管是无心还是有心,都属于添乱。

“我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回去上班。”赵刚打起精神,不顾赵从周妈的眼色阻拦,“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在公司?”

“都在。董事长基本不离开公司,总经理往外跑的时间比较多。”程平和不知道堂哥跟徐陶的进展,但对他的变化略有察觉。她含蓄地说,“总经理在忙跟员工谈判,董事长留在公司处理文件,有看前两年的账。”

“他这是在查你?”等程平和走后,赵从周妈也不避开赵从周,直截了当地问赵刚。

“想太多。”赵刚没好气,“我有什么好查的,这两年清和、平和都在公司,每笔支出,特别是大额的,他俩又不是不知道。”见到妻子的表情,他挥挥手,像要挥走阴霾,“我立得正站得直,就算查也不怕。睡觉,我明天回去上班。”

他的话并没能让家人放心,赵从周妈忧心忡忡,“你爸得罪的人不少,他两边不靠,别让人找到把柄给整了。”

“没事的,明天我再去问程平和。她要是知道,不会不跟我们说。”赵从周只有尽力安慰她。“再说他跟董事长几十年交情,要是信不过,董事长病倒那会就不会把公章和合同章都交给他保管,连程清和手上都只有董事长私章。”

赵从周妈没好气地说,“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他家没准早记恨上我们了。”

“为什么?”赵从周奇道。

“谁让你回报婚事的。程老头嘴上不说,其实觉得失了面子。”赵从周妈在儿子额头上一戳,“也就是你这种愣头青不懂人情世故,不答应也别拒绝,拖上一阵子女家自然明白意思。”赵从周向来自以为坦荡,没想到有可能因此替父亲竖敌,诧异不已,“不可能吧,程老头做大事的,还记挂这种?”

赵从周妈哼了声,“你倒是这么想!三年前程老头有意安排他弟弟接班,你爸反对,程老头晚上过来,谈完倒是改了主意,仍然留他弟弟在外地分厂。可后来你记得不,他只上过一次门,以前隔三岔五过来谈天说地。你们啊,不会做人。程清和为什么跟你打架,还不是因为你不娶平和。他未必瞧得上你,也不是非要你娶,但是你不娶就是对不起他家!”

赵从周无语,好半天迸出一句,“他也打不过我。”随即被他妈手里的报纸打得抱头鼠窜。

正如程平和所说,程忠国修改了回购员工股和分红的方案,派发红利放上日程,大致在当年中报后;回购员工股改为用钱回购,资金由他私人筹措,周期也改为每三年一期。在员工庆幸胜利之时,程忠国的怒气也到了一定程度。

春江水暖鸭先知,徐陶无意间知道了这个秘密。

“别。”程清和避开徐陶的魔爪,躲在墙角,双手抱胸,誓死保卫“贞操”。不,保护大热天衣冠楚楚权。徐陶的武力不如他,但论到智力值却不低:昨晚程忠国宴请众高管、程清和作陪-宴上众元老痛饮之后畅谈往事,一解近日来的低气压-程忠国醉了-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去厨房拿西瓜。

程清和偷偷抹汗,有急出来的,也有痛的,后背有几条被晾衣架抽出来的伤痕,可能胳膊上也有些,实在不宜给她看到。

西瓜是徐陶最近发掘的水果店的“镇店之宝”,据说专门在云南开辟西瓜基地种的,瓤红籽黑,又甜又脆,水分还多,每个重达十几斤。她抱着半只挖着吃,“有小时候西瓜的味道。那时候睡完午觉,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怕小孩子吃了冰西瓜对肚子不好,只敢泡在水里。”

没想到学霸的童年也不过如此,程清和委婉地表示,他还以为都是从小培养起,琴棋书画无所不学,数学语文门门通。

“才怪!”徐陶笑得倒来倒去,“我家城市户口,又没书包翻身的需求,那时也不讲究学历,随便学学。我在学校很普通,成绩一般,体育一般,长得也一般。”

是吗?大热天她把头发扎成丸子头,露出脖颈,眉淡睫长,鼻子嘴唇无一不美。程清和猛地凑上去,在她唇上一啄,果然正是意料之中的柔软。她即使翻个白眼,也是俏皮得不行,连同那颗跳动的小红痣,活泼泼的如同荷盘清露,闪烁晶莹。

“后来呢?”

“后来么,”她拖长声调,突然一笑了之,“不告诉你。”

☆、第二十八章

大热天里几个人聚起来又在乔军店里吃了回火锅。

程清和给自己准备了一碗醋,凡挟起的食物都扔进去泡着,等醋入味了再吃。

这次多了乔军的女朋友,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把赵从周的活抢了,从买菜洗菜择菜都是她和乔军去办的,弄了一桌丰盛的。锅底是小排萝卜汤,荤菜有黑鱼片、虾仁、牛羊肉,还特意提前自制了冻豆腐。连碗碟都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秀气的金边细瓷。

话却不多,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吃,时不时帮他们倒饮料,天热喝的酸梅汤。说起来她和长原也有渊源,杨兴鑫是她的远房表哥,不过她家没人在长原工作,“家里做小生意,虽然挣的钱不多,但比较自在,反正只要肯干,总有碗饭吃。”杨兴鑫是生产总监杨卫华的侄子,被程清和抓到差错后停了职,家里呆了一阵子,转去长原名下的一个饭店学厨了。

“这个夏天特别漫长。”赵从周说。

程平和也有同感,好像所有的事都挤到这个夏天。工龄工资结构改动前的波澜,回头看只觉微不足道,启动回购员工股方案、程清和车祸、董事长回归办公,桩桩件件挤在一起。至于程清和跟徐陶的恋爱,反而顺理成章,他俩看上去就相衬,而要不是徐陶,估计程清和无论如何不可能坐在这里吃火锅。

“我?”徐陶从堆积如山的菜肴中抬起头,程清和生怕她被“毒害”了,一个劲往她碗里放“消过毒”的食物。“别把我说得美色惑人,是他也需要朋友,所以才会到这里。”

赵从周脱口而出,“他?”想要交朋友就得对别人好点。

“圈子。”徐陶对长原这帮人的圈子真是多有感慨,“虽然你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但也分了几个圈子。你和乔军是一个,在你们的圈里不止你俩,肯定还有别人,基本上都是开朗,爱说爱笑的。他,”她一指程清和,“是另一个圈子,但他的圈子比较狭窄。平和大部分属于他的圈子,小部分属于你们的圈子。然后,我是外来者,你们部分接纳我。目前看不出区别,一旦有纠纷就清楚了,我不在你们的圈子里。”

赵从周第一个不同意,“别把我们说得跟封闭的小社会似的。”

“确实是小社会。”徐陶笑着说,“只要我脸皮略薄,早就被排挤出去。其实不用在意,人活着就是孤独的,偶尔有段路能找到伙伴,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独自前行。”她笑眯眯拍拍程清和的胳膊,“不用羡慕他们,你有妹妹,有公司,足够建立你的支撑体系。”

“那么你呢?”

“我么,终将离开。”

程平和大吃一惊,看看堂哥,他镇定的表情让她以为他俩有所约定,谁知他说,“她是指人生路,早晚有分别的时刻。”乔军的小女朋友打岔,“我怎么觉得我们聊的内容特别高大,都快对不起这火锅了。”徐陶笑,“是,是,珍惜眼下,快吃。”

等吃过饭,程清和才有机会收拾徐陶。在车里他抓过她的手,用力地打下去,啪地巨响。徐陶疼得差点掉眼泪,捧着手呼痛。

“你去哪里我也去。”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后来又聊过很多话题,徐陶都忘了这回事,没想到他小鸡肚肠地记在心里,居然事后算账。她嘀嘀咕咕地抗议,用脚指头也知道程忠国不会答应,用手指头算也明白对程清和来说,更重要的是工厂。何必掩耳盗铃,装作没那些外界因素,扮出一付天长地久的模样。

“不是还没发生,干吗预料会发生?”他脸色不太好,“你的想法呢?一直是你在想离开。”

真是冤-或许也不冤。程清和横过一眼,“我早就明白,没有……”他顿了下,“没有董事长的干涉,你也打算要走。你给我写的那份回购股份的方案不是巴结上司的工具,而是临别礼物。”做人这么敏锐,还会有朋友吗,她苦着脸,“事实上我早已找到终身伴侣-”在他快要杀人的目光下她完全不敢大喘气,“就是我喜欢的专业,它迷人,不是那么容易被追上,有时候还会耍脸色,甚至找到机会就对我发脾气。”

“怎么觉得说的是我。”

自恋狂,徐陶服了,“让我以专业的眼光提醒你:你父亲打算从哪筹措回购员工股的资金?”程忠国不至于两袖清风,但他拿的薪水不高,又时常捐助大学生,也算不上有钱人,大概能想的办法也就是掏空公司,像程清和曾经做过的那样;或者找帮手,他在这行干了多年,还是有些朋友可以依靠的。等融到资金,先解决掉眼下闹得最凶的那批人,把事态平息。

“他没和我说过。”程清和不想聊这个,“在他眼里我和普通的员工没区别。”

“至少他没给你找后妈。”

……

“那倒是。”

徐陶想叹气,她是怎么了,果然跟不懂事的人说话容易把自己的怒火推上一个新高,“对不起。”

……

“嗯。”

“我发奋图强努力读书的原因是要离开家。我爸爸新建了一个家,我妈妈也有一个家,但是哪个家都没我可以呆的地方。在我爸爸那,阿姨嫌我没教养,成绩不好,笨。有回我爸让她顺路带我去学校,在电梯里她抬手就打。不重,就这样用手掌打在后脑勺,我刚抬起头她又打下来,我只能低着头。于是我改跟妈妈。我妈妈的家有两室一厅,我在那里呆了几年,一直睡阳台,睡一张他们捡回来的托儿所的旧木床,那种一米长,四面有栏杆,可以防止孩子掉下来的床。幸好,我很快就长大了。”

“喂?你怎么了?我脸上开花了?”

“喂你盯着我看什么?我一点都不难过,就是说出来让你高兴一下。”

“喂!”

程清和紧紧抱住她,他的唇压在她脖颈的红痣上,徐陶哭笑不得,“小心别被过路人看见,保证今晚就有闲言碎语,你跟我在车里怎么怎么了,你不怕我怕?行了,我说真的行了,我不需要安慰,现在你心情好点没?”

他轻轻吻了下那颗红痣,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她的面颊。他早该想到,她那个睡姿,分明是长年累月睡在小床中的结果。她被困在一张幼儿床中,即使长大后再风光,有部分也回不来了。

“行了。”徐陶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本来想说个笑话想让你高兴,你这么难过我后悔了,以后再也不讲这些。”

他不肯放手,把她的脸按在他胸前,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头发。

“一个人总得往前看,就算被亏待,还有自己可以弥补自己,总牵挂失去的部分没有意义。事实上我很少回忆这些,我说过我没有明天只有今天,只有眼下才是我想抓住的。”

程清和回到家,悄声静气上楼,经过程忠国的房间时被叫住了。

“上次吃坏肚子,还敢再去?”老头的声音透着怒气,“不长记性。”

即使在家他也穿布鞋而非拖鞋,衣服半旧,但总是整整齐齐,衬衫扣到最上面一个扣。他教他在公司不能太客气,该骂就得骂,别顾忌那些人是他的长辈。然而他对他也是该骂就骂,上手就打,当然,在他眼里儿子永远是儿子,为他好才打骂他。

这个夏天真长。他毫无表情地想起平和说过的话。

“不知道看书,一有时间就聚到一起吃吃喝喝,我在你这个年纪,恨不得学习再学习,怕追不上别人。”

父亲的话比从前多了,连没喝酒的时候都有点啰嗦。他毫不动容地想。

他和他都没意识到,从头到尾,他俩都没提到公司的事、还有徐陶。那两个像是不能碰触的按纽,彼此小心翼翼,生怕释放出收不回的东西。

“无论说什么你都是这张脸,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哪怕放个屁,也比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要好!”

“嗯。”

“这算什么?!”他气坏了。

巴掌扬起,本想打在脑门上,落下却是脖颈间。他和他同时意识到,他已经高大到不是他想打哪就能打到哪。

“有时间多花在正事上。”

程清和突然开口,“我想结婚。”

“和她?”程忠国反应也快,“我不同意。找个知根知底的。”

“我只想跟她结婚。”他仍然垂眼看着地上。

“不行。”程忠国干脆利落回身进房,门在程清和面前关上了。他不觉得气愤,反而意识到她是对的,存在障碍,然而她小看了他的决心。有决心就肯定可以想到办法。

☆、第二十九章

立秋。

闹轰轰的一团蝉声,嚷得程清和一头是汗,他刚从车间回来。桌面有堆文件,需要批阅的没多少,大部分仅是抄送。公司的文件、报销单,最终审批人是董事长,与其交总经理批完后再交董事长,不如直接送到董事长那里审批。虽然,审批流程原先定的传递路径是从总经理到董事长,但不知何时,哪份紧急文件一时间没找到总经理而跳过他直接审批了,后来“聪明”的下属们找到捷径,每每有“紧急”文件需要立即批阅,都直接送到董事长那里。

上个月的报表也在其中,是申报完从税务局网站上直接打印的。

明晃晃的减号,长原账面出现亏损。

程清和翻看了一下,内部的财务说明比这两张报表详细多了,不止数字,还给出了百分率和原因。这会他只是按照习惯复查传递到外部的文件,免得有失误-只要是人,难免有失误,这是多年前程忠国定下的规矩,所有事情都需要两人共同知情。

其实不需要看报表,程清和也明白上月亏损的原因,无他,每个月都需要掏出部分,也就总部这边因为搬迁最容易下手。别的分厂,成熟产品有毛利率曲线在那,一下子跳水太多,容易引起外部审计的警觉。四大那些年轻不知疲倦的审计员们不是吃素的,他们可能不够经验,但流水线般的操作流程和规定把人为的失误减少到最小。

程平和敲了敲门,听到他的声音便推门入内,看见他拿着那份报表心下了然,“不习惯?”别说别人,他们自己都不习惯,虽说随着市场调整生意难做,但利润再薄也是利润。长原曾引以为傲的“哪怕有一分利润也做”的豪言,恐怕不能维持下去了。

谁也不是傻瓜,前几天的例会上就有高管提出财务部得重新核查,“销售和成本都没巨大变动,怎么会出现亏损。”谁都心知肚明,但不能冲着董事长去,财务部成了顶罪羊。跟程清和那会不同,现在抽得太厉害,把某些见不得光的摆到桌上了。但不这样做,很难筹齐回购员工股份所需的资金;即使如此,也是不够的,程忠国正在跟他的老友商量,通过转让股份的办法引进帮手,只是一时间还没就股价达成协议。

程清和把报表随手拍回桌上,一哂,“关你我什么事。”大刀阔斧的是程忠国,他俩最多是执行的小喽啰;而且随着程忠国这次返回,一批新的管理层渐渐冒出头,他们或是公司老员工的子弟,或是曾经接受程忠国援助的学子,精力充沛,野心勃勃。程清和不在乎,说到底他是程忠国的独生子,不管现在如何,将来总是他的。

程平和默默地把报表放回文件袋,“上次我同你说过的进修的事,有了点眉目。”

程清和抬了抬眉,看来堂妹是真下了决心,在短短的时间内居然折腾出了结果。

一抹嫣红从耳根那升起,渐次弥漫到脸,程平和有些难以启齿,她这是又一次学力不够钱去凑,“朋友帮忙,替我找了个英国的ACCA留学课程。”

程清和意外了,“可靠吗?朋友我认识不?”

程平和尽量放松语气,“是沈昊。我向他咨询,他帮我找了中介,语言什么的都出去补。”

“钱够吗?”

程平和点头,“够。”她笑了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事实上完全没必要跑到海外读这些,可她真心想过一种单纯的学生生活,所以下定决心奢侈一把。“不够肯定向你开口,我们家的小财神。”程清和那个实验基地的财务状况,她早有耳闻,“反正学成了还是帮你打工。”

“不去他那?”程清和问,这个“他”不说,程平和也知道指的是沈昊。

程平和脸更红了,替自己申辩,“我是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凑上去。再说我是程家人,怎么也得为自己家出力。”沈昊出力,但接触得越多程平和更明白,他帮她仅仅因为他是绅士,不存在别的原因。

程清和不愿看堂妹拘谨,转移话题问道,“婶婶知道了么?”

“唉,跟我一通闹。”说起来程平和还是心有余悸,“一会说我都这年纪,一会说早知道就早点嫁掉我,免得胡思乱想,一会又说将来决不会跑到那种地方替我带孩子。我心想我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她联想也太丰富了,难道我生下来就直奔结婚生孩子一条路么。”

程清和知道他婶婶那样子,人不坏,就是传统的妇女,有点唠叨。他忍住笑,“叔叔呢?”

程平和翻了个白眼,程清和觉得这样子跟徐陶有点像。

“他!说一个钱都不会给我,别指望他们出学费生活费,以后也别求他们。”

程清和揉揉她的头发,“不用管他们,有我支持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别在乎钱,吃好住好,注意安全,就当我对你的投资,将来做我的财务大臣。”

程平和欢快地应了声,又想起一件事,“我还没和赵叔说,他最近烦心事多。辞职,董事长不答应。”她朝文件袋那边呶呶嘴,“不辞职,他心上过不去,而且别人也不放过他。董事长,这是拿他当靶子。”

背后议论程忠国,程平和觉得是自己的失礼,对长辈的失敬,但这些话她忍得难受,也只能跟程清和说。

程清和对赵刚倒没那么深的感情,谁教他是程忠国最好用的帮手,替领导挡灾是难免的。再说从前他向赵刚示好多次,也没见赵刚投过来,那么现在就别指望他会帮忙。

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兄妹俩讲完正事,差不多快到午饭时间了,有一搭没一搭聊点别的等开饭。

“陶陶姐去了哪里?”

程清和摇头,“不知道,她不愿意跟我说这些,说不想被我管。”这是他俩最大的争论,找个性太强的女朋友,就是麻烦,他略为不快地想。程清和自认无论去哪都会预先向她报备,要求同等待遇也无可厚非,谁知徐陶的反应是:你是你,你愿意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我决不会拿我的标准要求你,你也别想用你那套来管我。

好在徐陶的外出,最长也就两三天,大部分时间她呆在那套小院里“修炼”。他问她每天在忙些什么,她答他为“修炼”,“修身养性,争取早日得证大道”。

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可有什么办法。他问得多了,她告诉他,她在做一些杂活赚生活费。

谁要她去挣。程清和有气,包括那套房子,难道他没有?要自己的女朋友住在对她狼子野心的男人的房子里。可她不肯搬,说签了两年的租约,没必要改变。

所谓相爱容易相处难吧,他若有所思,绝非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还没到谈婚论嫁,已经有不少需要磨合的地方,还真是麻烦。但是,看着她兴兴头头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的没心没肺,他又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程清和跟程平和同时一惊,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猛地响起来。程清和自己接电话,示意程平和察看走廊。拿起话筒,他被保安的大嗓门吼得一时没回过神,拿远些才听到对方的重复,“总经理,警察来了!”

警察?!

多半派出所的治安例行调查,新来的门卫大惊小怪,程清和不耐烦地问,“哪里的警察?”

“市公安局的,”保安对着登记条上的字读给程清和听,“经侦大队。”

程清和知道再问他也说不出什么,赶紧搁下电话出办公室,纷乱停在财务部那边。他已经听到程平和的声音,可能是惊恐过度,她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尖厉,“不行!你们不能带走他!”警察可能解释了什么,她并不接受,几乎在嚷嚷,“不可能,他做了几十年财务,不可能知法犯法,你们弄错对象了。”这念头给了她新思路,她厉声道,“你们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你们有逮捕证吗?我不相信!这里是长原,我们是上市公司,利税大户,你们别想栽赃陷害!”

程清和挤进人群,意外地发现被捕的是赵刚,一个念头闪进脑海,难道是父亲嫌弃赵刚挡路了?然而这念头对程忠国太过不敬,他完全不敢再想下去,内部矛盾何至于闹到外面,要赵刚走,同意他辞职就行了,何必把他送进去。

经侦大队的自然清楚长原在本地的影响,一直温和地跟程平和解释,“要是查清没问题,会尽快释放。这次我们也是配合外地兄弟单位行动,程总,请你不要阻挠我们执行公务。”程清和迅速察看逮捕证,格式公章无误,肯定不是有人冒充,罪名却是语焉不详,“赵总监是我们公司的高管,你们带走人,最好还是给个理由。”

程清和身居长原要职,既然问到,经侦大队的人互相看了眼,还是轻声告诉他了,“被人举报,涉嫌虚开用于抵扣税款□□罪”,举报人具体是谁却不能告知。

怎么可能!

程清和不信,然则不信也只能尊重法律。程平和急得眼泪淌了一脸,被程清和拉住,她突然想到一个人,拿出手机就拨号码。手指抖抖索索几次都按错键,还是程清和看不下去,接过来拨出去,“赵从周,赶紧到公司,你爸有点事。”

他跟赵从周解释的当口,听到程平和向警察交涉,“他身体不好,不久前发生过心梗,你们……别这样……”

这丫头要哭了,程清和想。周遭的环境成了慢动作,围观者的窃窃私语,程平和的放声大哭,“他受不了这些,肯定是冤枉的!”还有,董事长怎么还不来?他是法人代表,全国人大代表,他出面会不同,法律不外乎人情,何况这种经济犯罪,取保候审比较容易。

一个念头死死盘踞在脑海,怎么也赶不走:难道举报赵刚的人,是董事长安排的?

在公司他和别人一样,都叫程忠国为董事长,在家也时常如此,但从没有这一刻让程清和更为震惊,难道是他?!为什么?!是什么时候,可以托付儿子的兄弟竟成了被捅刀的对象。

赵刚始终没出声。他像灵魂出了壳,留下一个漠然的外表留在原地。

“怎么可能!”赵从周的怒吼从手机中传来,格外清晰,“你们在整他!他干什么了,他就是个老古板老头!”

他也要哭了,程清和想。向来懒于向人澄清的程清和,忍不住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要急,会水落石出的。”

“被抓了……”

“监守自盗偷了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