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和打完电话,帮她把抽屉一个个复原,“说要大半个小时。我们先吃点东西垫饥?”他蹲下去的时候,肩胛骨特别明显地形成八字形。本来是偏瘦形的身材,如今越发刺目惊心,从肩到腰成了明显的三角形。他小臂的线条好看,肌肉不多,但透着男性的利落。

徐陶磨磨蹭蹭的把那碗粥端出去,想想不死心又在放零食的老地方找了圈,连半包饼干都没有。整个家里只有大米、半罐肉松,半瓶酱瓜。

这叫什么事啊。

其中真正的原因,不敢多想,她徐陶拿得起放得下,怎么可能为了一份不算深的感情废寝忘食。无非近来太忙,一旦失败即负债累累,怕得不得了,所以压力山大,连饭都吃不下。

嗯,就这样。

他俩对坐着喝粥。

太安静,咀嚼酱瓜的声音变得太大。

简直跟第一次一起吃饭一样难捱,徐陶慢吞吞喝了口粥,心思没放在吃的上。从前的程清和言语带刺,但最多只能算熊,现在呢,他倒是和和气气,可外圆内刚,谁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唯一没变的大概是容颜,他瘦了些,眼睛却仍然那么漂亮,亮晶晶的如有星光。

其实就是黑白分明,所以看上去亮。

以她的立场再问厂里的事很不妥当,不说点什么气氛总有些怪。总算找到个安全话题,“下雨天受伤的地方还痛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肋骨,“不痛。”年轻人受了伤恢复也快,伤势对身体的影响估计到中老年才会察觉,像程忠国那晚就是旧伤复发,心脏一时间承受不住。

聊了一句,程清和的脸色更差了。

徐陶不明白自己哪里捅到他的痛处,决定闭嘴不言。她其实想跟他说来了就不能后悔,或者想好了再来,这样的话又说不出口-她自己也没想好,要是他表白了,接受还是不接受,普通的恋爱跟伤筋动骨的恋爱是不同的。前者是生活的调料品,后者弄得不好会大伤元气。

如果程清和不是程清和……

她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假如程清和不是程清和,也许她也不喜欢他了。

有人敲门,程清和跳起来,匆匆奔出去。

徐陶站在窗边,看他点收送来的饭菜,居然还有一小罐汤,如今的餐饮业也够讨好的。

他大包小包的回进来,徐陶迎过去想接过汤。

程清和没放手,“小心烫。”

徐陶找了个垫子放在桌上,程清和这才把汤放上去,“百合红枣炖蹄膀,你吃肉不?”

“吃!”

盖子揭开,热腾腾的水汽奔涌而出,香味也随之飘散。他在打包袋里找到汤匙和碗,帮她盛了碗,“我让他们每天送晚饭来,一会你看看菜单,不喜欢的菜可以换掉。”

“不用。”她脱口而出。要是他天天来吃晚饭,她可受不了,还没想好该如何对待他。

他看了她一眼,“我可能没时间来,你自己注意吃饭。”说到这里,他突然来了气,把满满的一碗蹄膀放在她面前,几乎恶狠狠的,“多吃点,瘦成什么样了!”

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徐陶的心事太多,吃下去的化成了动力,支撑着她把想法变成行动。

她哼哼地说,“你不怕?吃饱了我更有力气对付你们。”

他不说话,过了会才出声音,“我不管,公归公,私归私。”

他一退居十八线的过气总经理,管那么多干吗,理好自家一盘小生意,长原的事……能人多呐!又不是十八世纪,恩恩怨怨的,钱的事用钱解决,反正他不管,谁对谁错,成年人还不兴个灰色地带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raysnow的地雷,么么哒!

 

☆、第四十七章

 

“你说什么就什么?”

无论程平和、赵从周,还是程清和,徐陶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屁孩,胜之不武。家乡的土地有种神奇的力量,放缓时光,他们并不进取,即使其中最为尖锐的程清和,也仍然保持着相当的天真。和他们相处日久,她怀疑她也要变老天真。

“你不了解我,以后看清楚了别哭天喊地叫冤,我从来没想过骗人。”她必须警告他。

他爱她什么?

每个人离不开背后的家庭,他和她也不例外。

程清和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突然词穷。

努力想了想,徐陶简单明了,“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餐馆细心地准备了相应的调料,密封在小食品袋里,他起身进厨房。徐陶回过神,跟在他身后,“我来-”

语音未落,程清和已经准备无误拉开装碗碟的抽屉。拿出三只小碟子,他抬头问她,“要用开水烫吗?”

好记性。那么多抽屉,看一遍就记住内容了。

徐陶点点头,他举起电水壶,“开水?”

她又点点头,他细心地烫过碟子,把调料倒进去。他的手指长而灵活。

程清和扔掉倒空的调料袋,拿抹布擦掉不小心溅落在外面的点滴,拧开水龙头搓洗抹布,拧干后平铺在台面。

徐陶抿唇,生怕万一心软,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种事情让男人主动吧。”他抬眼看向她,“我最近做错许多事,除了喜欢你。”

能不能不要用那样的声音说那样的话。

徐陶扭过头不看他,“你想清楚。”

他端起碟子,经过她身边时在她脸上一啄。她遭受突然袭击,往后一缩,猛地想起他手里的调料,身体瞬间僵在那。他轻声道,“吃饭。”

“你恋爱过吗?”

刚要过去的徐陶被他的话问住了,这是要查历史吗?

他没察觉他的话的歧义,仍然在那摆菜,“我不相信单纯的爱,起码我做不到,我喜欢的人要漂亮、能干、善良。我可以忍受她其他的不完美,因为我也没有那么好。”他顿了顿,“认识那么久,你应该已经看穿我。我要求回报,经常发神经,也斤斤计较,认识我越久你应该越清楚。但是我喜欢你。”对着盘里直瞪眼的鱼,他苦笑,“你符合我向往的女朋友的所有条件,如果我不抓紧机会,恐怕会后悔。”

徐陶动了动嘴,发现有点干涩,立马又闭上。

他转过头,“吃饭了。”

徐陶食不知味,汤里除了百合还有莲子,入口即化,随即淡淡的苦。

等吃完她放下碗,刚要说话,程清和眼明手快,用掌心封住她的嘴,“不用那么急,想好了再说。”

徐陶无语,一把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扯了张纸巾,在他掌心用力擦拭,直到她确认肯定已经抹掉被沾染的油腻。

“你恋爱过吗?”她没好气地问,互查历史。

他直楞楞地答,“大学的时候。”

好哇,想当年她的大学生涯整天缺钱-弄钱-欠钱-弄钱-还钱-缺钱,哪有时间风花雪月。追求她的人是不少,可她没时间啊,总不能让男朋友承担她的学费、生活费,那成什么了。

“没有成功的。”他沉默下来,“大概我不太讨人喜欢。”

程清和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我明白了,追求这件事还是得男人主动,爱自己喜欢的,比被别人喜欢感觉要好。”

徐陶,……

时间不早,程清和走的时候想吻她,她双手交叉做了个NO的手势。

确实得想好了再说。

半夜风雨大了起来,刷刷地打在窗上,徐陶醒过几回,总觉得快赶上夏天的阵雨。她小时候睡在阳台的时候,最怕打雷,清清楚楚一道道劈下来。她不怕传说中的雷公电母,就怕万一触电,死掉倒也算了,就怕不死不活。不过大风大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烦人的是无止无休的绵雨,阳台上晾满没干的衣服,躲也躲不掉的酸臭味。

在一季又一季,她的心养出一层层硬壳,让她可以笑着面对不那么愉快的现实。

程平和把照片和视频交给赵从周后,就开始等那一刀落下来。

煎熬。

她深刻地体会到这两个中文字的含义,架在火上烤,搁在水里慢火细炖。

还好工作上很忙,总有不停的会议要开,不停的事要处理。可难免也有闲下来的功夫,尤其是晚上,从前头挨到枕头就睡着,现在翻来覆去,明明困得连做梦都是做睡觉的梦,偏偏大脑还有一丝意识清醒:她做了对不起公司的事。

想到就吓醒。

没几天她眼下的青色阴影快赶上熊猫,本来眼睛就大,现在更大了一圈。

有个早已退休的老员工来办退股,老花眼没看清楚,见到她就劝,“小妹啊,咱们不赶时髦,别学电视里把脸涂得乌漆抹黑,年轻人得有年轻人的气色。”

行政部两个小姑娘笑到肚子疼。

这天早上她又经过一个失眠的夜晚,赶着上班的点出门,结果错过公交,还得打电话让程清和捎上她。

“厂里还有辆旧车,平时也没人开,总比等公交好。”

“我?”程平和不敢想象自己开车的样子,她是标准的本本族,路试勉强通过,学车时的师傅给她四字建议:胆子大些。

“你胆子还小?”程清和淡然反问。

程平和一滞,果然做不得亏心事,她现在恨不得自己没做过。

“我是表扬你。”程清和放软声音,知道堂妹经不住折腾,“挺勇敢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会怎么样?”程平和扭着手指。

“不知道。”程清和也不清楚,如果放在国内,那肯定会有商有量,法院把双方人马找过来,彼此让步,左一场会谈右一场会谈,没准拖上两三年都判不下来。但是在香港,程忠国鞭长莫及,“可能法院会下禁止令,毕竟这看上去不公平。”然而哪有那么多公平,商场难免尔虞我诈。

程平和继续扭着手指。

“镇定点。”程清和看不下去,“做了就做了,别怕。”

不怕就好了。程平和苦笑,“我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她怅惘地看着道路两边的建筑,“要是能够回到两年前就好了。”那时董事长卧病,工厂要搬迁,忙是忙,但凡事有人顶着,她只要做执行的小螺丝钉。

程清和不忍但不得戳穿她的幻想,“你还不如多练练,如果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怎么回答。”

需要吗?程平和咬咬唇,“不问我不说,如果董事长问我,我就告诉他。”

“要是董事长很生气,却又不骂你,你好受吗?叔叔和婶婶会怎么说你?”

程平和双手互握,好半天下了决心,“那也是我应该接受的。”

程清和知道堂妹老实,但……他需要她,她是他最可信任的帮手。

“好了,别多想了,没事的。”他安慰道,“你也别自责,如果放不下就怪我,是我让你去做的。多想几遍,就会当成真的。”

程平和愣住,侧头看他,冬天黯淡的晨光中他毫无表情的脸有些冷漠,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她后知后觉地问,“你和陶陶姐和好了?”

他不置可否,“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程平和回过头看向前方,唇角却翘了起来,从小到大她是堂哥的跟屁虫,遇到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就是这句话,其实他才大她几岁。

她诚心诚意地说,“你也该结婚了。”

“你呢?”他并不客气,不慌不忙地问回去,“还在想那个人?”

程平和目光躲闪了一下,“我没有经常想他。”随着突如其来的变动,离开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她自己清醒地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

车里一时安静。

长原的大门遥遥可见,程清和开口打破安静,“如果你想要,得让他知道,他知道后怎么样那是他的事。而且不试过怎么知道成不成。”

程平和摇头笑道,“别说这个了。唉-”她注意到厂门口聚集的人群,“咦?出什么事了?”

程清和放慢车速,到大门口时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的车缓缓驶入公司。停车场里,程忠国的专车已停在老地方,程清和估计他早上五点多就已经到厂。

保安快步追到车边,“总经理,他们是听到消息来打听情况的。”

“什么事?”程清和做个手势,制止程平和发问。

“香港法院的公文到了,禁止公司用现金回购员工股。”

来了!程平和的心一抽。

程清和警惕地盯了她一眼,把她钉在原地沉默着说不出话。

“董事长知道了?”程清和随口问。

“知道了。高层在开紧急会议。”

程清和心里淡淡一笑,果然是退居十八线的过气总经理,这么大的事没人跟他通报,还不如门口聚集的无关人众。

他仰头看向办公楼,那楼是他建的,却是程忠国的偏好,坚固、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