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跟着道喜,弄得清秋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一觉睡醒,便要跟世子同吃同住当主子去了?当下双手直摇:“不,我不去。”

“姑娘说什么话呢,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咱们世子爷还没收谁入房,能得他垂怜,得几世修来的福气。”

“就是,咱们可都瞧见了,世子爷大早上从这房里出来,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清秋姑娘,得世子爷宠爱是好事啊。”

一干女子的眼光都往床上瞟去,难为世子了,这么简陋的房间,这么小的床…

床自然是乱的,清秋窘得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关清白她只得咳了声开口:“不是的,世子爷早上过来问了点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大家齐声长哦,表示知道,她才知越描越黑,总之是解释不清,此时跟这些人说没有卖身,不愿收房,在人家眼里就是不知好歹。只有跟世子说个明白,要回绿绮,再这样待在世子府,这辈子都别再想安生。

红玉让大家散了,坐到她身边:“清秋,你是否还坚持自己当初所言,想着自由之身,实在不行就离府?”

“自然,世子如今在哪里?”

“才换了衣服出门了。”红玉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你要想清楚,先不说世子这边,你若同意,郡王妃那儿还得一关,你不同意,世子又不放手,眼下你想如何反而不重要,明白嘛?”

清秋也是明白人,想了片刻便明白红玉话里的意思,凭她的身份,年纪都不足以呆在世子身边,要她是个卖身的丫头,世子要了便要了,留在房里陪侍,郡王家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可她不是,要留下来,那必然会给个名份,郡王妃怎么会自己儿子身边有她这种老大嫁不出去的女子,莫的叫人笑话。敢情这事怎么着到最后都是她的不是,她甚至连个丫头都不如,真叫人情何以堪!

红玉是郡王妃身边的人,自是尽忠于王妃,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这里的事,怕是即刻便要传到郡王妃耳里,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红玉又道:“其实若真能被世子收房,也是难得的好事,所以你对着世子万不可由着性子硬来,说不得还得世子庇护。”

清秋斩钉截铁地道:“我才不要,我看我还是先去郡王府找卫叔,让他向王妃求情放我早点离开才是。”

这些日子,说是清闲,可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她,说心里没感觉是假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总也萦绕不去。她已二十有二,并不想孤寂一生,此生总还盼着有良人为伴,可是何时才会有水到渠成的大好姻缘降到她的身上呢?世子不是良配,孔良年也不是,一瞬间她心生惆怅,若当年没有那一场争战,她已嫁入高家,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她心突突地跳得快起来,昨晚那个天府主人,他为何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不,定是她多想了,他是雪芷的未婚夫婿,雪芷会嫁给他,一定是也有这种感觉吧,否则当年除了高家小子谁也看不入眼的雪芷,今日怎会移情他恋。想到陈年往事,清秋不禁微笑,为了这一把绿绮,雪芷曾半年没有和她说过话,当她是陌路人,如今想想也太无趣。这把绿绮,她早该扔了才是,还为它昨夜受惊。

清秋没有去看世子给她安排的住处,而是趁他不在,往郡王府去找老管家,出门便碰上了守在世子府附近的孔良年。

未必有此造化

世子府座落之处较为偏僻,离大街远,周边不是一般的冷清,所以孔良年是干站在离大门不完的几棵树下等,连个茶摊也没有,秋风吹过,几片枯叶慢慢落下,一副萧瑟景象。他倒浑不在意,甚至有了诗兴,恨不得有纸笔在手,赋诗一首,正陶醉间,看到清秋出了世子府,忙迎上去拦下。

清秋无奈站住,要他堂堂一个翰林这般等在外面,真是说不过去,她叹声气道:“孔翰林,你这是何苦,我们不过是见过一面而已,难为你这般上心,可该说的都已说过,你还是请回吧。”

“我有些话要说,可否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看她眼神带了些戒备,他脸上泛起苦笑,也难怪她会怀疑,如此行事跟他平日斯文老实的作风太不相符,只是有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世子府门前太不合适。

“有话不妨直说,你我同行怕惹人非议。”清秋不肯去,她跟他又不熟,这孔良年神秘兮兮好不讨厌,反正她一点也不相信此人是真心想要娶她。

他却一脸为难:“这…有关故人所托,良年一时说不清楚,还请行个方便。”

她一听故人二字便头痛,这个迂腐的书生老拿故人说事,好像真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她似的,好吧,就让她这回说个清楚,讲个明白,以后别再来找她。想了想道:“我要去郡王府,路上有家茶铺还算清静,孔翰林不要嫌那里简陋便成。”

清秋说的是赵家娘子的茶铺,在那里说会儿话想必不打紧,约好了地方,她便先行一步,叮嘱孔良年随后跟来。

赵家娘子的茶铺今日人不多,她正在打着算盘,见清秋与一男子一前一后进来,手上的帐差点算错,借着奉茶的功夫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清秋一竖拇指,意思是这个男人不错。

清秋不去理会她挤眉弄眼,直接领着孔良年去了茶铺唯一的雅室,这里算是与中堂隔开的小小一间,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坐下后她道:“孔翰林有话就说吧。”

孔良年一路都在想着措词,不知该如何开口。在这种事上,他口拙,心中一直在后悔为何要答应了别人,要帮他将清秋带到北齐,无论如何,他不该这样瞒着清秋。昨夜与宁思平见过后,他想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清秋知道他要这么做的理由,相信她一定会配合自己。

“清秋,这么多年,你一直未嫁,很是不易,我明白,你是为了高兄弟…”

他话未说完,清秋已喊停:“孔翰林误会了,我不嫁只因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怎地与什么高兄弟矮兄弟有关系?”

这话只能让孔良年觉得她心中有怨:“不管如何,我都有责任照顾你,头两年你一直不肯见我,如今我既知道了你的状况,定不能坐视不理,嫁给我真就那么难?”

“孔翰林,清秋虽然孤身未嫁,却不似你说的那般境况凄惨,不需要谁来搭救我于水火中。说到嫁人,你孔翰林一副施恩的模样,只是为娶我而娶我,一点点喜悦之情也无,试问,我又如何会为这样一个人便嫁了?在你心里,我一定象那些急着嫁人的女子一般,有你这种条件的来求亲,恨不得当场嫁掉?你一句故人所托说出来,多么有情有义的理由,难道我就得配合你,好成全你的有情有义?”

她说得毫不客气,孔良年登时满脸通红,他本就受着良心上的谴责,妻子新丧,确实不该这么快便再纳新人,只是当时丞相夫人和郡王妃要两人相亲,他便在心中打算着另一件事。谁料清秋相拒,他暗暗松了口气,本想等订下亲事,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再告诉她真相,可一直也没有机会。与宁思平私下商量这件事已让他为难万分,如今被一个女子说他居心不良,更觉冤屈,却有苦说不出。

半天才道:“你听我说完,假使你不愿嫁与我,那便认我做了义兄,这样我也能照顾你。两国谈判结束后,我便要随北齐使团出发,去北齐讲学交流,一去五年,朝廷恩准可带家眷。良年受故人所托,自想是要就近照顾你,这几年未能尽责…”

他说的恳切之极,清秋却没有一点动感,义兄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孔良年半天,看他不似做伪,有些哭笑不得。说来说去,这人还是满嘴故人所托,要拉她一起去北齐,好像这样才能心安。清秋真觉不需要谁来照顾她,他的故人托他照顾她,她不一定要接受吧?只得更不客气地道:“什么义兄妹,我还想建议你去买几个丫鬟随身相侍呢,年轻貌美的大有人在,你挑那种没父没母且命苦的买,一准能满足你照顾弱小的想法。说什么故人所托,我可不愿意远离越都,背井离乡去那种苦寒之地,好好的我嫌命长吗?”

南齐偏南,北齐偏北,南人向来认为北人都活在荒凉之地,她在这里挺安逸,为何要去受苦。

孔良年苦苦劝道:“你何必如此固执,世子府毕竟不是久呆之地,为何不随我一起去北齐,我保证你去了一定不会后悔。”

她唯一后悔的便是跟高家订亲,还跟这个孔良年孔翰林纠缠不清,世子府好不好呆,别人管不着。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客气地道:“这里茶不错,你可以慢慢享用,我先走一步。”

“且慢…记得当日你问我,你嫁不嫁人,关我何事,我说其中缘由过段时日你便会明白,如今他也来了,你们见上一面,自会明白。”

清秋已走到门外,对赵家娘子说着茶钱的事,只听到前半句,回过头道:“我一点也不想明白,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走出茶铺,清秋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孔良年也许是个好人,可好心也会办坏事,她是南国花草,为何非要去北地过日子,正经地还是去郡王府办正事要紧。

到了郡王府,见过老管家,说了眼下的情形,老管家跺着脚连叫可惜,仿佛能被世子收了房真是好事一桩,还让她去外头打听打听,整个越都城,没有不想嫁给世子爷的女人。

人都说她享了天大的福气,安知这种福气非她所愿,再怎么配不上世子或者翰林,她也是非明媒正娶不嫁,非白首相知不嫁,收房去做小,她还不如跟孔良年去北齐呢。

一气之下也没心思去见膳房那些老人,她早晨起来到现在,光是受气,只在茶铺喝了些茶,已饿得不行。难得出府,离了郡王府后便在热闹的大街上慢悠悠地逛下去,挑家干净的面摊坐下来吃面。

秋高气爽,路边店铺挑出的青白旗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几名孩童举着风车跑过,远处传来开心的大笑声,还有做买卖的吆喝声…清秋揪着手帕心中发恨:她怎么就嫁不出去呢?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样子个个过得比她好,谁象她这么大了还没把头发盘起来,尴尬得要死,还得受人指点,早些嫁人的话,她也不用在这里儿愁。

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放到面前,清秋饿得发慌,没有油水的阳春面也将就了,抽出筷子准备吃面,突然身后一人道:“这面你也吃得下?”

亏得清秋镇定,不然得把面打翻,她木着脸起身,掉转身子正要拜下去,被卫铭扶住,低声道:“这是在外头,别拜了。”

“世…”

他轻笑着纠正她:“要叫公子。”

面摊的老板娘已忘了自己正在下面,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俊俏,不知跟那吃面的姑娘是什么关系。

“公子,你怎么来了?”她看看周围,没有那些铁血护卫跟着,世子穿了件白布衫子,倒真象是个儒雅的读书之人。看他心情好得很,心中诧异:“怎地没人跟着?”

卫铭含笑道:“要他们跟着,我做什么都没了心情,今日就你和我。你不是要吃饭吗,跟我走,爷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看清秋手里还拿着筷子,他温柔地替她抽出来放到桌上,顺便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结账,喜得老板娘连声道谢。清秋只得跟上,低喃:“一碗面最多只要五个大钱…”

这样的世子,倒也少见。算了,世子有钱,她要是开了豆腐店,希望天天碰上这种冤大头。

卫铭见她跟上来,眼视前方,象在自言自语地道:“听说,你去了郡王府。”

她马上想起那些不快,闷闷地回道:“是,好久没见老管家,过去看看他。”

他来这里,是为了她吗?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如世子这般出色的男子,她几时曾见过,也许心底早被世子不断地挑逗打动,每回见过他,总要好半天才能回复平静的心跳。如今他蓦然出现,更让她不安。

她到底忍住心中疑问,埋着头往前走。今早突如其来被那些丫鬟一闹,她心烦意乱,直觉不想被人当作是样物件,收进房里,好像显得低贱了些。她恨自己不争气,应该拿出对待孔良年的一半勇气来直言相拒就好了,可那是世子,她怕越是抗拒,越引来他的怒气。

她小心地问:“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你找个清静的地方,先吃点东西。”这越都城里越来越热闹,比之六年前更甚,他想好好逛上一逛。

她却已经没有了胃口,无力地道:“这与礼不合,我怎配…怎配与公子同行。”

卫铭停下步子,满心玩兴被打消,缓缓转身问道:“你就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

刚才他没这么可怕,清秋突然觉得他身上的铁血之气不比那些护卫少。她想把头垂得更低,最好是整个人都缩进土里,可他却不放过,当街就托起她的下巴,惹得清秋一阵气急,名声啊,她的名声。

“我留你在鉴天阁住,是想着你原来的住处不安全,放心,我不逼你,自有你想通那一日。”他说话间带了些冷意,象是为了她的不识相恼怒。

她想的却不一样,什么不逼她,都被人家说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才来说不逼,她永远也想不通。

二人一个气急一个恼怒,谁也没有留意街边一双阴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视着这一幕。

卫铭终是放开她,又往前行,还顺手拉起她的手,及时开口制止她挣扎:“你要想多些人看到,就叫吧。”

她咬唇不语,他的手很温暖,手上还有茧子,想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被他拉在身边走着,引来众多人侧目。她连忙扯了他往没人的小巷里去,低声快语:“世子爷,你身份尊贵,房里丫鬟哪个不是如花似玉,而且郡王妃有意将灵玉小姐许配给你,我年纪又大,长得也不算上好,性子又懒,可以说没一样好的,你就放我出府,可好?”

不是她不识相,这事真不能再拖了,再晚郡王妃一插手会更麻烦。可跟着手被大力捏得发痛,她忍不住轻轻叫出声来,泪也跟着涌上来,听到世子冷冷地道:“你真这么想?”

她含泪点点头,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不然拿对孔良年的话来说,告诉他自己非明媒正娶不要,非白首相知不要?简直是笑话,她下辈子投个好胎说不定有个世子会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这辈子是别想了。

“是因为孔良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见过他。”

灯花一梦轻寒

说着说着,卫铭不由自主欺身向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面对着清秋,竟带了强迫的意思,眼见着她泪珠滴落,又有点不忍,放松手上的力道,改为轻轻一揽环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抬起去给她擦泪。

清秋想退出他的怀抱无果,呆呆地看他想干什么,他这会儿又满脸怜惜地来给她擦眼泪,刚才怎么不轻点?不过是一时痛极,流了那么一滴泪,只有一滴,风一吹就会干掉,用不着擦吧?

近了,又近了,她是把那只手狠狠拍掉还是任他摸到自己的脸上?

便在此时,她腹如雷鸣,那“咕”地一声,僵住了卫铭无比柔情的动作,紧跟着又一声响起,清秋倒先尴尬起来,微一使力倒挣脱成功,他极力忍住笑意:“看来你饿得不轻,还是先去吃饭吧。”

“好…”

突然,一道劲风从卫铭身后袭来,他已先一步觉察到有异,带着清秋转身躲过,那道劲风击在了一棵树干上,将它击得从中半折,可见来人出手之时杀意浓烈。他向来处掠去,只来得及看见巷口一缕人影,片刻间便不见踪影。卫铭这会儿身边没有带人,又顾忌清秋受惊,便没有再向前追,不知何人竟下如此狠手。

清秋根本不知出了何事,好不容易世子不再逼迫与她,刚松了口气,下一刻身不由已被带了开去,又听得一声响,适才二人站立处有棵树无缘无故半折,惊问:“出了什么事?”

卫铭盯着那棵树看了会儿,道:“回去吧。”

自那日回府后,清秋一连三日没有见过世子,据说北齐使团那边出了点事,世子被皇上叫进宫里训了一回,每天很晚才回府,也用不着她拟什么菜单,更没空来理会她,她便落得清静。

当然也并不太平静,走到哪里,都有异样的眼光看着。那些原本妒忌着她的丫鬟本以为她一下子飞上枝头,谁知世子将她放在身边却动也未动,都瞪大了眼想看她笑话,只盼她没好下场。她本来就过得舒坦至极,搬到鉴天阁后,专门有人服侍着。如今清秋在府里的地位很是尴尬,她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意思,每天黄昏之时,她都惶恐不安,生怕世子回府后与他相对。倒不是怕他硬逼她如何如何,只是看着他,她就心慌。

清秋不怕被人冷落,只是犹豫了几日,不敢再去烟波亭,这会儿灵玉小姐也该知道世子对她有意这件事,哪里还会当她是朋友,她自己也不敢去看灵玉小姐和小怜责难的眼光,只能呆在房里唉声叹气,等着老管家的消息。

关于宴请那晚房间遭贼的事,至今也没有头绪,青书加强了世子府的戒备,红玉倒是不怕,叫了两个小丫头搬到自已房里,见了清秋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清秋看到她想的却是郡王妃,不知郡王妃这会在想什么。

这一晚世子照样晚归,看样子一天算是挨到了头,清秋松口气去睡。天渐渐冷了,她打发小丫鬟去外间睡,点上灯窝在床上看书,鉴天阁里起码有样东西是好的,书多,卫铭年少时喜猎奇,搜集了许多精致玩艺,书是其中一样,多是野史小传,这次搬过来世子府,还专门在自己的住处僻了间小小书室。清秋在鉴天阁几日,全靠了这些才不至无聊。今日她拿回的是《野仙传》,讲的是仙人未炼化之前的故事,都是野外遇仙,得法宝后开始修道,后终至炼化。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渐渐迷蒙合上,拿书的手渐渐滑落,夜已深,桌上的烛火在此刻恰好燃尽,一室黑暗中,只听得一扇未关严的窗子轻轻摇晃,“吱”一声被风吹得大开,一道人影伴着冷风飘了进来,他无声无息地往床前走了两步,看到纱帐飘摇,又回身把窗户细心关好,月光被堵在窗外,屋里一下子更暗。

清秋正在做梦,梦见那一日与世子在街市,路上行人纷纷从二人身边掠过,世子当街问他:“是不是孔良年?是不是?”

她如同当日一样,说不出话来,又能如何呢,即使是在梦里,她也说不出口,他是高高在上的郡王世子,她却是王府厨娘,相貌家世样样不般配,即使他脱下锦袍,换上布衣也难掩其尊贵之气,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他难道不明白吗?

忽然想明白这是在做梦,便鼓足勇气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谁知出口却变成:“菊花古剑和酒…少年的心就象那浮云…”

突然到了世子要给她擦泪那一刻,一如当时,她肚子被饿得咕咕叫,然后世子没了,大街也没了,身处荒郊野外,天外之间有个声音问道:“清秋,眼下有个机缘,你是想成仙还是嫁人?”

她喃喃道:“真有神仙啊。”

神仙定是见她身世可怜,要来渡化她成仙,但她已二十有二还未出嫁,自然此生的愿望是嫁人,她一张嘴话音又变成:“成仙。”

神仙当即变出一张瑶琴和一桌菜肴,问她是想上天做瑶琴仙子还是专门为玉帝搜罗人间美食的散仙,她摸着肚子鬼使神差地道:“好饿…”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机会只有一次,满天的食物向她飞来,鸭子披着白菜做的衣裳,螃蟹带了朵菊花,吓得她花容失色。等她躲过这阵天雨伸手去抓那张瑶琴的时候,只抓住了一个人:“快把琴给我,快把琴给我…”

卫铭青着脸看抓着自己胳膊的女人,不敢相信她连梦话都心心念念要回她的琴。他回到府里已是深夜,看到她房里还点着灯,三日未曾相见,便想与她说几句话,发现外间两个丫鬟过份沉睡,象是被人迷昏过去,心猛得一抽。待冲进里间时,却看到清秋正在好睡,再无旁人,只有窗子还在吱吱地响。

“你看清楚我是谁!”说完把她的手甩了开去。

清秋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抓着世子的胳膊,连忙放开坐起来:“怎么是你?”

这话问得卫铭声音更冷了几分:“你想是谁?”

她才被惊醒,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世子怎地在她的床前?她这一起身,丝被顺势滑落下去,露出半身绯色单衣,襟口半开,甚至瞧得见内里的肚兜一角。松松的发髻将坠欲坠,几缕弯曲的发丝垂下来,绕在白晳的脖颈上,卫铭眸色暗沉,眼光不由跟着那些发丝探入单衣里,只觉红白黑三色衬得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动人。彼时他正为了那句梦话心里不舒坦,见灯下的她眉目婉约,不由缓缓坐到床边,看着她由惺忪到清明,呼吸变得极轻,生怕呼吸一重便吹散了眼前的人儿。

忽地想起夏日里初见的那一面,头回跟她相遇便看到她在偷懒打盹儿,印象里她总是散漫的,连走起路来也慢悠悠,这点最是不同。

清秋终是清醒过来,想要起身穿衣,世子却不避嫌地坐着不动,还带着些暧昧的眼神,立马想到自己担心了几日的事情,心开始咚咚跳,慌拢紧衣襟,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道:“这么晚了,世子爷你不去安歇吗?”

话一出口便止不住后悔,二人间正是暧昧难言,这句话象是在邀请他一同安歇,万一他误会了如何是好?

卫铭收回心神,没有调笑,反而正色问她:“你一直在睡?真是好睡,还说起了梦话。”

做梦?对,她好像梦里重又回到了与世子同行与街市,不断地想着一件事,世子这般柔情对她,会不会是真动了心?真是羞人,她怎么可以起这种念头!想到这里,她腮上飞红,点了点头不敢言语。

这点羞意在卫铭眼中却误会她是为了梦到送她琴的那人而起,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是几从芭蕉和萱草,再远便是道围墙,只听得穿林打叶的风声,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站了片刻道:“怎地睡了也不关窗?”

她趁这一小会儿功夫,赶紧起身穿好外衣,走到窗前关上窗喃喃道:“我明明记得关上的。”

卫铭紧跟着问道:“你确定吗?”

被他一问,她倒不敢确定起来:“这…应该是吧,睡前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了下,不然叫她们进来问问。”

看来她睡得太沉,竟不知出了什么事。暗夜遭贼和当街遇袭有可能都是冲着她来的,即使不是,也与她有关,到底是谁?为了人,抑或是为了那把琴?卫铭这两日虽忙,也没忘了让人细查,那把绿绮是她的未婚夫婿送的聘礼,高家是越都富商,与北齐天府挂不上钩,唯一一可疑的便是在独子丧身后便举家迁离越都,查不到去向何处,如何得了那把绿绮也无从查起。

这回让清秋搬进来,一是想试探她是否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结果自然显而易见,她不愿意。二是想着鉴天阁有人把守安全些,谁料来人竟胆大至此,直接闯入房中,居然没对她下手,这中间定有蹊跷。

想到这儿他回身问:“你可知道那两丫头已被人迷昏了过去?”

“什么?怎么会?”清秋走到房门口一看,果然两个丫头倒在榻上沉沉地睡着,叫也叫不醒来。转头惊惶地道:“青书说上回出事后便已加强守卫,又怎会出事?”

“来人是个高手,一般人拦不住他。”他在桌前坐来下来,揉揉眉心,仿佛不胜疲累,清秋过去给他倒杯茶水,却发现茶已冷,连忙倒掉,有心去换热的来,又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人来?”

“不用,看样子那人已经走了。”见她害怕,逗她道:“清秋,你可有什么仇人?”

清秋想了想摇头:“没有,我从未跟人结过怨,即使有,也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值得什么高手来为难我。”

这是真的,她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二十多年的日子过得都平平淡淡,想到半夜有人潜入房中,她不禁浑身发冷。怪不得世子到哪儿都带着亲随,小命要紧。可是她又没有杀过人,顶多因为做菜跟鸡鸭这些畜牲有杀身之仇,冤孽啊,难道这也算吗?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突然想到一件事:“会不会是为了那把绿绮?我跟人没仇,所有家当里,就那琴值钱了,或者他不是为仇,而是为财?”

她越想越肯定是为着琴的缘故,但觉祸从天降,这几年从没把绿绮拿出来示人过,只有最近在世子府太过无聊,又遇上了灵玉小姐,整日里相谈甚欢,就忘了形,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有可能。

卫铭一笑:“我倒觉得,他是为了色,想窃玉偷香来着。”

清秋被说得脸一红,悄声道:“我有什么色,世子爷取笑了。”

为琴还是为人,只有那人知道,眼下这里却不安全,今晚之事让她觉得浑身发冷,突然之间性命堪忧,却不知要如何避过祸事。

“清秋,你若害怕,便搬来与我同住,可好?”

她立刻大窘,扭着手道:“不成不成,世子爷,你还是把琴还给我,大不了我破财消灾,给了那人倒也省心。”

“咦?这琴不是你的故友所赠吗,而且价值万金,你就这么轻易给了贼人?”他有些不相信,这聘礼她一直带在身边,分明是忘不了故人,又怎会同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怕死得很,只希望他真是为了琴才好,我可不想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原来,你怕这个。”他哭笑不得,又觉得轻松,只觉阵阵困乏,打了个哈欠,往床边走去:“既然你不去我房里,那我只好在这儿歇下,记住,你可是我的人,不能离开。”

“世子爷,这怎么可以?当初说好了,我来说是做丫鬟,只管看世子爷定的菜单,如今,如今搬到鉴天阁已是极为不妥…”

她还没说完,世子已自顾脱了外裳,躺下拉过丝被胡乱盖在身上,眼见着是没听进她说的话,还闲闲地问:“这几日过得可惯?”

当然不好,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整日提心吊胆,说不定明日王妃便会打发人拉了她去受罚,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心里暗哼,嘴上不由自主虚应道:“回世子爷,还好。”

只是还好?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来,你过来。”

清秋踌躇不前,孤男寡女,如此深夜同居一室已足够惹人非议,如今又让自己过去,他不避嫌,她还怕丑呢。

“这几天我可是累惨了,给我按按头。”

真拿她当丫鬟使?她犹犹豫豫地走到床前,看他闭着眼睛,一脸疲惫地模样不似假装。想了想道:“我去叫紫莲她们过来服侍。”

这种事让那些大丫鬟来做妥当些,想到这儿,她又道:“世子爷不回去,想必她们也等得急,我去说一声。”

她说一声就不打算回来,交给别人才好,谁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要她们,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