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暗香盈袖

看来是躲不过,清秋也不敢硬抽回手,无奈道:“我可不会伺候人。”

可能真的太累,卫铭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随便揉揉就成,不过不准走。”

嘴里说着话,抓着她的手也没放松,清秋只得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眉心处按了几按,又移向两边太阳穴,刚揉了两下,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吓得她又缩回去,世子的手一紧,示意她继续。

眉心五次,两边太阳穴各五次,掌心再在额头上按五次,然后再依次重复。卫铭闭目休养,觉察到她的袖口不断轻轻拂过自己的鼻子和嘴,有股淡淡的清香,不知不觉心神宁静下来。

人不风流枉少年,他早已不再是当年恣意狂欢的京中名少,几年争战洗礼,已锻炼得他心志极坚,可眼下这个默不作声,常常小心避着他走的清秋,只是用一只小手几下按压,却似在挑拔他压抑已久的欲念。

唔…这不是他的房间,外面还有两个无故迷昏的丫鬟,而这个女人,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越是这样,他越想要得到,渐渐地有些恍惚,闻到一丝香艳的味道,甚至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她的床上成其好事,好好疼爱与她,该是多么地美妙。屋外秋寒挡不住他心里陡然升起的高温,微睁开一条眼缝,看着一只白玉般的皓腕在脸前不时晃动,有要咬上一口的冲动,密密地呼吸加快,收紧抓住她的那只手,便要将她拉入怀中。

才要动势,却又蓦然想起当日街市上她含泪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凛。她要是个丫鬟,顶多就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强要了也没什么,可总是不同,她从来自得其乐,看过她弹琴,自有高雅之意,也见过她做菜,颇有大厨风范,这两样矛盾至极的事情,她做起来却只是从容。以往是因为她与雪芷的关系才留意与她,几番察看下来,竟不由生出了兴趣,每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看到自己写出的菜名被她变出一道道佳肴,听她强辞夺理解释为什么要用那些食材那样做。

若是今晚他用了强,那往后必不会再与她安然共处。想到这儿,卫铭生生压住那股子邪火,身子却僵硬无比,清秋顿时有所觉察,停下手上动作道:“世子爷,我就说不会服侍人,是不是太过用力,弄疼你了?”

他苦笑不已,松开抓着她的手,坐起身道:“好,真是好极了。”

还好有个丝被盖着,不然他此刻狼狈无处可藏。平复了心中的杂念,他揭被下床,打着呵欠道:“我还是回去睡,你也放宽心,明日起,不,呆会我便让人来守在房外,再拔两个人跟着你,不用害怕。”

要那种铁血军人跟在自己身旁,还是夜跟日跟?清秋脸上一白,连忙拒绝:“怎敢占用世子亲随,清秋没事,白天自不用担心,明晚多叫几个人陪我便成。”

“如果你想夜夜有我作陪,我乐意奉陪。”也不见他使力,已欺身近前将她环抱在怀里,吐出的气息越凑越近,终是忍不住在她面庞上啄了一口,不待她反应过来挣扎又疾速退开,带着满足的轻笑回去睡觉。

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自有其道理,清秋二十多年来恪守礼教,当初与高家小子青梅竹马至多不过牵了几回小手,经丫鬟手传了几张字条,人约黄昏后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元宵灯节这样的日子,入夜必寑,空让年华逝水,误了多少良辰美景,有时想想也替自己害羞。

所以亲吻脸颊对她来说想也没有想过,手足无措地呆了一会儿,猛地紧紧捂着脸,生怕有人看出端倪,想去外间把房门紧紧关上,又看到那两个昏睡不醒的丫头,猛地想起今晚的蹊跷事,不知她们有事没有。隐约听到人语,应该他回了房,吩咐着什么。不大会儿功夫,紫莲带了几个人来把俩丫头抬下去,恭敬地问她:“清秋姑娘还需要什么。”

其时天已微明,真难为这些丫头还守着等世子安歇,她只需要安静地想一想,可心乱如麻之下居然说不成话,便红着脸打发了紫莲回去。刚才的事,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已经不平静的心,经过今晚,更加难以平复。

早在三天前,世子府的人已睁大眼睛等着看清秋到底会有多受宠,毕竟世子打从边关回来后,一改往日那种探幽寻秘访名花的作派,反倒日渐沉稳,难得如此看重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老姑娘,总让人觉得不甚般配,所以好事之人早把闲话翻了不知几回,加了多少料在里头,当这消息传回郡王府时,已变做大胆厨娘勾引世子,几次三番献媚与前的版本。郡王妃也按捺住心中不适,等着看儿子准备拿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办。

可谁知世子竟没有任何行动,还接连三日晚归,白让有心人为世子准备的补汤给浪费掉。这女人受不受宠,要看她住得离那个被众多女人期待的男人近不近,当然,离那男人最近的地方,便是他的床。清秋虽没上世子的床,可成功让世子上了自己的床,经过凌晨一番小小的折腾,再加上紫莲等亲口证实世子在清秋房里过了大半夜,回来后嘴角含笑,显然是吃得饱饱。这消息立马传回了郡王府,郡王妃早晨一起身便知道了这件事。

郡王妃没有动怒,只觉得有些小瞧了这个厨娘,那个孔翰林对清秋念念不忘,追到世子府那边去,她是知道的。本想不通清秋为何不同意,原来是为着更好的。她的儿子当然是最出色的,一个没家世没资质的女人,儿子喜欢就收了,倒是灵玉这个侄女让她有些担忧,让她跟着搬过去的意思那么明显,同居一府,竟然让别人得了先,若是成亲后管不了那边府上的事,被那些妾室欺压上头,如何能成?

她没让人把清秋拎过来严训,却把况灵玉叫回府来好生嘱咐了一番,连那个贴身的小丫头小怜也耳提面命,要她为了小姐的终身大事警醒些,不要被有心人给破坏了。这个有心人,指的便是清秋,世子府里的动静郡王妃又怎会不知,深觉灵玉太过纯良,居然和那种人在一起交往,清秋一个厨娘会什么琴懂什么?

在况灵玉主仆的眼中,清秋是唯一可以相处并且很自在的人,听闻表兄与清秋之事,她仅仅有些意外。从郡王府里出来,路上细细想了想,这才有些心乱如麻,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一时想着清秋人不错,表兄喜爱她倒顺理成章,一时又为自己感怜,他们若成了好事,今后自己如何自处?故半路被丞相公子宋珙拦住马车后,没有象从前那样拒之千里,而是隔着帘子应了几句。宋珙是特意在外面等她的,想让她帮着给清秋带几句话,他也是替人办事,孔良年欲见清秋无门路,来拜托他,他一时犯了难。替这个兄弟挖那个兄弟的墙角,总不能直接找到卫铭说,喂,让你的那个清秋与孔翰林见一上见吧。只好转而来求况灵玉,顺便与佳人相会,真是两全其美。

况灵玉恍惚间答应下来,才知孔翰林也对清秋念念不忘,她有些羡慕清秋,表兄定是极喜爱她。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全都交付姑母,若真如姑母安排,将来与清秋的关系成了姐妹,这是好还是不好?她捏着帕子一阵发白,妒忌是女人的天性,说心里不酸是假的,从姑母把那个意思透露给自己知道后,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生了意外,她极度失落。谁不想自己未来的夫君能待自己一心一意呢?心中又是抗拒又是期待,不知是抗拒嫁给表兄还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回来后她让小怜去叫清秋,突然有些忐忑,孔翰林想私约清秋,自己传话似乎有些不妥,似乎是在把清秋推给外人,故意离间表兄与清秋。但已答应了宋珙,那宋公子待自己一片赤诚,且与表兄交好,否则断不肯答应传话。

小怜找到了鉴天阁,丫鬟们听说是灵玉小姐请清秋过去,心下了然,都捂了嘴偷乐,想是有好戏看,便带了她到清秋房外,那儿正站着两个世子的亲随,没人敢近前。小怜怯怯地低着头犹豫半天,想到事关小姐终身幸福,只得大着胆子说出要见清秋姑娘。

亲随倒没有难为她,闪身让她进了房门,里面有两个小丫头服侍在清秋身边,这架式一时让她忘了来意,怔怔地看着房里摆设发呆。

清秋惊喜道:“小怜,你怎地来了,灵玉小姐可好?”

“还好,我们小姐请你过去。”她脸上没有表情,还是低低的声音,想起以前在郡王府里,清秋对她多有照拂,有些无措,想想也怨不得清秋,世子是那么出色的人物,哪个会不爱?

灵玉小姐要见她?人家是名正言顺郡王妃内定的儿媳,她不过是个身份尴尬的“丫鬟”,这会儿要见她,是否打算给她点颜色瞧瞧?清秋随即吐出一口长气,她好像没什么错,干嘛要心虚?再说,灵玉小姐一向温柔善良惹人怜爱,断做不出来什么泼辣事,见就见吧。

临出门前她收拾了一下,桌上那把假的绿绮是刻意放在那里,还留了张字条,大意是来者是客,这把琴就当是见面礼,若是不满意,真的绿绮便在世子手中,希望来人能找对路子,别再半夜翻进她的房间了。

不知这样是否有用,要说这贼倒是雅,不偷钱财,只偷琴,应是懂行之人,干嘛不走正当途径,若是以百金千金来购,说不定她早答应了,愚蠢,真是愚蠢。

刚走到况灵玉住的赏秋苑,便听到阵阵悦耳的琴声,所奏乐曲是支平常的《秋江》,倒没有什么哀怨之意,她放宽心跟着小怜走了进去,那两名亲随便留在苑门外等她。小怜见没人跟来,才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他们干嘛一直跟到这里来?”

“最近出了些事,接连遭贼,还有神秘人半夜潜进我房里,世子只得让他们先跟我几日。”她也不想这样,可是那两个人又不听她的。

小怜没有急着进房,趁着小姐弹琴,小声地问:“清秋姐姐,她们说你跟世子…是真的吗?”

清秋不知如何向小怜解释自己和世子之间的关系,叹了口气道:“你也知我是为的什么来世子府,本想着能早点哄得世子高兴放我出府,谁料…”

“可世子爷多好啊,这里谁不想让世子多瞧两眼?”

“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只盼着有个合适的人嫁了,安生过活便可,哪里敢攀这种高枝。”

“可小姐说,清秋姐姐你不是常人,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才会暂时屈居人下啊。”小怜眼中,清秋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些,又体贴会照顾人,已是极好。

“什么才华不才华,我只求不必遭难受苦…”她连连苦笑,灵玉小姐不通人情世故,哪知人活世上的万般艰辛。

况灵玉已停了琴声,扬声道:“清秋,你来了。”

清秋忙与小怜进了房,明明这闺房平常甚是清雅,如今却有些杂乱,墙角堆了许多花草,桌上多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同以前大有差别,况灵玉正起身去逗弄一只白羽红嘴的胖鹦鹉,面上表情活泼生动了不少。

这些东西都是宋珙日日差人送来的礼物,他不知如何查得了况灵玉不喜羊肉,便换了别的送。有时是小玩意,有时是花草,流水般地送进世子府,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更无瑕顾及其他,琴也少练了几日。

“今早回去看望姑母,回来时碰上了宋公子,”提到宋珙,她脸上微微一红,“他是替孔翰林传信,想约你明日抽空见一见,有要事相谈。我知道,嗯,做这种事不大好,但宋公子言辞恳切,孔翰林那边还等着回答,我也是代人传个话,去不去全看你。”

原来是为了这个,清秋但觉松了口气,她正不知该如何与灵玉小姐讲这几日的事,皱眉道:“孔良年是嘛?他三番四次地纠结,真不象是个读书人,偏又这么啰嗦,我是不去的。”

“嗯,不去便不去。”况灵玉也松一口气,她心里有些发虚,怕清秋以为她鼓励男女私会。

两个同样心虚的女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屋子里静得很,清秋开口道:“还请灵玉小姐给宋公子回个话,若无其他事,我先告辞。”

“好,我差人给他说一声。”

小怜替自家小姐着急,道:“清秋姐姐,你不是说想离府吗,不如让我家小姐帮忙。”

况灵玉才不敢去卫铭面前说起这事,一口回绝道:“不可,我怎能替表哥做主。”

清秋本也起了一丝希翼,听她如此说也随即打消,确是如此,世子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秋雨还来扰人

半夜时分,竟下起了大雨,这场秋雨带来的寒意颇重,早晨卫铭出门的时候,尚未停歇,他这一阵较忙累,身子疲乏,被冷风一吹竟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发沉的眉心,还是冒雨出门去了礼部,那些礼官们遇了麻烦一个也不顶事,真不知如何做了官。

清秋是被冷雨敲窗声唤醒的,支起窗子,扒在窗沿上看了半天雨景,但觉天地一片苍茫,阴沉的天气分不清晨昏,这种日子里她最是心慌,象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无情的天给夺走。忽地想起老管家这几天没有一点音信,也不知道有没有替她说情,成不成连句话也没有。想到这里,心情跟着低落,加之下雨,困在房里气闷之极。

叫来小丫头一问已是近午,她果然懒到了极致。见她落落寡欢的样子,小丫头只当她是为了世子昨晚没来才如此,便告知她世子大清早出门,打了几个喷嚏,怕是受了凉等等。

她根本没听进去小丫头在说什么,瞪着窗外的大雨失神。这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滋味,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秋雨滂沱之晶,父亲终是撒手离开人世,她的哭声和着雨声,撕心裂肺。从此她孤独一人活在这世上,太冷了,没有依靠,只有自己。便是在那时起,她才真正长大,独立操持了父亲的丧事后,她用不多的银两打发大半家仆散去,跟着又守孝三年,日子越过越艰难,只得锁了家宅拎着包袱去郡王府当厨娘。三年,够她想通一切命运不公之事,做人若不自己想开,下场就是死路一条。她总算有一技之长饿不死的,拿着锅铲发威好像也挺过瘾,比抚琴奏曲还来得容易,便稳稳当当地活下来,或许还能找到个好相公快快活活地过下半辈子。

只是雨天的日子里,她难免想起往日艰辛,心事郁结。以前在郡王府,她可以拿整个膳房的人来出个小气,或做道菜来转移一下心情,如今在世子府连厨间都难以接近,何来开心,弹琴只会让心情更低落,发呆是唯一可以做的事。

这样的天气,也没挡住某些人要见她的心意。多日不见的雪芷突然到世子府,说是来拜访府上的灵玉小姐,世子府宴请北齐使团之时,雪芷确实见过一回况灵玉,可只是匆匆一面,今日这亲近的态度让况灵玉惊喜莫名,她对雪芷慕名已久,只是苦无机会多多相处,看来今日有缘能一饱耳福,甚至蒙这位大家指点自己的琴技一二,那便终生享用不尽。

雪芷身边也没丫鬟,车马停在府外,那个长脸的护卫紧紧跟随,寸步不离,进了赏秋苑才自发自动地站在檐下等候,浑不怕冷雨凄风。

赏秋苑恰种了一片竹林,小怜卷起了横窗的竹帘,入目尽是青翠的竹子,一股子清洌之气透入胸肺,雪芷赞了声:“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灵玉姑娘此处甚好,这样的景致才配住着你这样慧质兰心的女子。”

一旁的鹦鹉跟着学起舌来“慧质兰心”叫个不停,逗得雪芷更笑不可抑,点着芙蓉妆的精致面庞艳光大盛,小怜低了头想:“这位大家真是好容貌。”

况灵玉亲自捧了琴来,羞道:“不敢,雪芷大家才是位绝的美人。”

她是越都女子口中的传奇,或者说,雪芷是天下女子眼中的传奇,十五出道,以琴技服众,成名成利伸手得来,更有天府主人前来迎娶,比那些守在闺中等着嫁人的无知女子强了不知多少倍,且貌美如花,灵性十足,这样的传奇女子,此刻却来拜访她,这是何等的荣幸。

“你我一见如故,都极爱弹琴,何必见外叫什么大家,直呼名字便可。”雪芷细细看了看琴,笑着道:“这琴,是好琴。”

“谬赞了,此琴不过随我日久,只是凡品,算不得好。”况灵玉想到清秋的琴,有些羞惭,自己用的连清秋那绿绮都比不过,更别提雪芷用的琴了。

“那你说,何等才算好?”

“古有名琴鸣玉、大雅等多不胜数,灵玉从未能拥有一个。倒是见过绿绮,音色深沉,余音悠远,实不负千古之名。”

雪芷年纪也过了二十,却保养得当,面庞一如十七岁时那般娇嫩,轻轻一笑媚色生,道:“似你这般学琴之人,怕是舍不得放过如此好琴吧?”

“琴已有了主人呢。”她想到清秋的琴技,一时多了句话:“她弹得也是极好,我学琴几年,原以为略有小成,却原来天外有人,山外有山。”

“你说的是清秋吗?”

况灵玉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我和她…同门学艺,自然是认得的。”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仿佛有无尽的感慨,她从前便渴望拥有那把绿绮,却一直未能得到。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弹的那般好。”况灵玉不曾多想,她只是觉得这事真是巧到了极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加上一句:“雪芷大家自然是最好的。”

“我回来后也与旧日知交见过,有些日子没见清秋了,烦劳也将她请过来,借你的地方聚一聚。”

况灵玉一口答应,打发小怜去叫人。她成日呆在自己的住处不出门,自也不知那二人早在郡王府便已见过。

小怜撑了伞走到鉴天阁时,清秋还在发呆,听得又是灵玉小姐叫她,微微一愣,她以为昨日见过便算了,难道灵玉小姐打算天天看着她不成?当下心情更是糟糕:“小怜,你家小姐有事吗?”

昨天打着传话的旗号,今天又有啥理由?

“清秋姐姐,快去吧,今儿个府里来了贵客,正在赏秋苑等你呢。”

赏秋苑里平时连只鸟都不想进去,啥时候有贵客上门?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抱了手臂道:“王妃过来了?”

一定是这样,郡王妃见灵玉小姐奈何不了她,便亲自来了!

“怎么可能,是雪芷大家,就是弹琴的那个!”

这比郡王妃来了还要糟糕,清秋翻了个白眼。可又不能不去,只得跟了小怜去赏秋苑,门外两名亲随今天又换了两个,照样跟了来。清秋一路尽量地拖,挑避雨的长廊慢慢走,边走边想,为何要叫赏秋苑呢,秋景多凄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应该叫赏春赏夏才是。心思飘远,雪芷不知又要作什么,还不死心想与她接近,真是麻烦。不由想起那个天府主人,心中一颤,总觉此人有些熟悉,有些古怪,随即摇摇头,和雪芷有关的事,都很古怪。

走得再慢也有到的时候,她的身份没有那二位尊贵,得跟她们见礼,还未行下礼,雪芷已托住她,亲亲热热地道:“清秋姐姐,何必见外呢,你我姐妹这么多年,今日就免了这些虚礼吧。”

清秋不着痕迹地退到一边,果然,雪芷今日便是冲着她来的,一反常态地亲和,看来麻烦不小。但又不能当着灵玉小姐的面说什么,淡淡地谈了几句。雪芷几句便将话题扯到琴上,又问:“姐姐那把绿绮呢,多时不见,可否用它弹上几曲,以解我心中 。”

说到绿绮,清秋难免心中一惊,从来没往雪芷身上想过,如果谁知道绿绮的下落,而又想要得到的,雪芷便算一个,是不是她呢?她微笑应道:“不巧得很,前几日府里遭贼,虽未被偷去,却被世子给收了过去,眼下我也见不到。”

说到贼字时她加重了语气,盯着雪芷想要看出些什么,可雪芷只是带了些狐疑:“世子?”

“是啊,这琴放我这里成了祸害,我正打算同世子商量,卖给他,落得清静。”

“想必表哥也是为你好。”况灵玉说到这里有些落寞,小怜忙递上帕子。她不会隐藏心事,虽觉羞人不肯说这些,却仍是很容易被雪芷看出不对来,她心中隐约觉察到清秋与世子定是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早先并未有这个消息,可见她功课未曾做足。

绿绮是她今日来世子府的主要目的。来赴宴那晚,确是她派了身边人潜进世子府,进了清秋与红玉的房里偷琴,却没有得手。她等不及要拿回来琴,其实内心并不知拿回来有什么用。或者说,她有些绝望的认为,琴在哪里,那个人的心就会在哪里。这,是不可能的,人的心怎么会为了一个死物而动,让那个人真正动心的,是琴的主人。

回到越都不过三四个月,可雪芷一直极度不安,无意中与清秋重逢后,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两次邀请清秋搬去与她同住,都被拒绝。是知道那人回来后,定会去找清秋,所以想早早地拉拢清秋?不,她做不到平心静气地面对清秋,每一刻与她相对都是种煎熬。抑或是更疯狂的想法,接近她好有机会让她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上消失…若这世上没有清秋,该有多好啊。

这个念头,她足足在心底埋藏了十年之久。

“雪芷,雪芷大家?”况灵玉早已收起自己的心事,想请雪芷弹一支曲子,最好是自己弹一支后,雪芷来指点,可是她突然脸上布满冰霜,冷冷的眸子盯着琴台一语不发,这,又是怎么回事?

雪芷脸色不太好,低低地问:“我突然觉得不舒服,可否先行告辞?”

“要不要我叫大夫来?”

“无妨,老毛病了,我回去歇息一下便好,只是扫了你的兴,改日必登门致歉。”

“是灵玉的错,不该打开横窗,是我应该上门致歉才是。”

“别让了,过两日我再来。”她看了看在一旁不出声的清秋,又道:“可否请清秋送我一送。”

况灵玉立马去看清秋的意思,她微微点头,跟着送出去。

小怜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悄声议论:“小姐,她们两个不象是好姐妹,雪芷大家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模样,清秋姐姐似乎也不大高兴。”

况灵玉没有多想,她只是喃喃道:“啊,能跟五柳先生学琴,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想想那个月中天的苏妙,也是弹得一手好琴,我只恨晚生几年,不然定要拜五柳先生为师。”

雨又下大了些,即使走在青石路上也难免打湿罗裙,清秋掂起一点点裙角,默默跟在雪芷身后,她二人身后是雪芷的护卫和卫铭支过来的两名亲随。雪芷出了门面色便恢复正常,可也不说话,心中思量着刚刚瞧出来的那一点苗头,若清秋真能与世子有些什么,倒未尝不是好事。

清秋一路送她到了府门外,透过雨帘看着接她的马车,北齐使团的马车,气派豪华,如今雪芷也算出头了,如若真与她是好姐妹便好了,可这种好事轮不到她。至始至终,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清秋等她一上车,便要回去,岂知一辆马车穿透了层层雨幕,急速驶到正门前,车上一人叫道:“清秋姑娘,请等一等。”

冷笑置之而已

雨势突然变大,清秋在台阶上驻足,回头看到孔良年打了伞跳下马车奔过来,狂风吹来,差点把他的伞打翻,只这么短短一小段路,他身上已被淋得半湿,别提有多狼狈。他顾不得袍子下摆还在滴水,刚一站定就道:“清秋,我有事找你。”

孔翰林找她只为一件事,清秋想都不用想便知。瞧他那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紧事非要见她,昨日已让况灵玉回绝了宋珙,今日他为何还要寻来?但见他狼狈,又不忍,只得柔声道:“雨下的这么大,何事非得今日跑来,有事明日再说不晚。”

他着急地道:“你听我说,早前在丞相府,我便说过向你求亲内有缘故,今日找你是想全说于你听。”

清秋往门里站了站,也请他进来:“好,你说。”

“便在这里?”他看了看那两个紧跟着的亲随,还有世子府的门房,有些说不出口,含糊着道:“若要说得清,必须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就全明白了。”

“要去哪里?”她有些无力,才送走一个难缠的,怎地又来了个糊涂的。

孔良年急切道:“孔某自问品行端良,难道你怕我要害你?”

他的人品当然有保证,这么大的雨还找上门来,难道真的十分要紧?清秋想起这几年,除了老管家夫妇,也只有此人常常记挂她,总想帮她,只得摇头叹息,罢罢罢,便随他去看看也好。她扭头问道:“我要出门一趟,两位大哥可要跟着?”

那两名亲随躬身道:“不敢,清秋姑娘去哪里,我们便跟去哪里。”

这样也好,她心里就是这个打算。

马车不大,坐不下这么多人,但也不能让那两人淋雨,好在门房机灵,找人备了辆世子府的马车,清秋三人上了车跟着孔良年那辆车顶着风雨往南郊行去。

风雨太大,披戴着雨蓑的马夫也不敢快行,扬着鞭缓缓驾着马车出了越都城的南门,不远处便是奔腾不息的东江水,透过迷蒙地雨雾,只看到一片汪洋。这里只有水,清秋暗自猜测,孔良年带她来这东江边上做什么?

有江自然有望江亭,东江旁的望江亭很大,几乎顶上一座小楼那般,平日晴好之时,多有文人来此相聚,饮酒作诗赏江景。此时大雨倾盆,亭里只有一人,头戴了黑风帽,身上也是件同色的避水大氅,全不在意狂风吹打,身子笔直面对着一江烟雨独自嗟叹,满身清冷之意。

孔良年的车离望江亭还有一二十丈的时候停下,他过来请清秋下车,说是到了地头。她微微撩起车帘打量一下周围,不确定地问:“这便是我一来就明白的地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自然不是,前面亭里细说,可好?”

她在车里看不到亭里里的情形,幸好这会儿雨下得也小了些,只是风有些冷,她便打着伞下车,往望江亭行去,听得孔良年在身后道:“还请两位留步,在这里等上片刻。”

她已瞧见那边亭子里还站着一人,大冷的天,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来这种地方,应该是在等他们的到来,孔良年拦着跟自己来的人,应是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个人,搞得这么神秘,倒让她有些好奇。

那两名亲随并不理会孔良年,全凭清秋示下,清秋想了想道:“二位大哥便在这里候着,我呆会儿便回来,反正离得也不远,瞧得见我。”

虽说瞧得见人,可毕竟有段距离,清秋只看到一个人,隐约是个男人,是谁就不能肯定了,应该不是宋珙,那位公子的可能性不大。孔良年这人极重情,该不会又叫来了跟他的故友有关的人来劝她吧?真是费劲,他怎么就不明白,她真不需要人家为她操那份心!

往亭子走去的时候,她轻声同孔良年说话:“你要我来是见那个人?他是谁?”

孔良年沉声道:“你见了便知,我说过,你不会后悔。”

看他的样子,仿佛有多么重要,清秋不由一笑,既然这个读圣贤书的孔翰林不觉得让她见陌生男子失礼,她就权当消遣了,这个无聊的下雨天,总算有件事能转移她不适的心情。

清秋进亭收伞,等着背对着他们的那人转过身来,孔良年开口道:“宁宗主,清秋来了。”

宁宗主?清秋立刻想到那张苍白的面孔,果然,那人微微颤抖着转过身子,面色苍白,带着些急切与情怯,象是想和她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突然就想起自己曾经的胡乱猜测,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宁思平清瘦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的清秋,终是从自己已改变多处的脸上看出一些深藏的东西,实在不愧是他的清秋。他静静地不动,深深注视着身前的女子,那双澄澈双目饱含着太多的感慨,如同要将这满天风雨连同清秋全部吸进眼中,突然大力喘息起来,连带着重重地咳嗽,咳得站不起来。孔良年忙越过清秋扶他在亭中石凳坐下,抬头对疑惑的清秋道:“清秋,你不认得他了嘛?”

清秋是个女人,这天下女子,哪一个不想要个疼爱自己的夫郎,和睦相处,恩爱一生。及笄之前她确实以为,当披上红嫁衣,嫁给那个一直宠她,给她温暖笑容的那个男子之晶,那些幸福便会接踵而来,然后一生顺遂至至终老。

可她没有这个福气,未婚夫婿突然决定去边关参战保家卫国,并且告诉她,不要等他。

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无力反对,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呑,努力忘记这个人。初时还想,他回来如何解除婚约?后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不禁猜想难道他早已预知会死去?这也太说不通,可他已经死了,尸骨也没能回到故土,她问也无处问,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见她怔怔地只是看着不动,孔良年叹道:“莫说你不信,我初时也未能认出,他是弘平,高弘平啊!”

清秋的反应却是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候在马车旁的亲随,仿佛高弘平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雨还在下着,那两名亲随忠心地打着伞站在车外,看到这些,她有些安心。

可内心到底安静不下来,高弘平,这个名字许久未听人说起,她也早已抛置脑后,只在心里偶尔带了怨气唤他高家小子。一个死了五六年的人,怎么可能是北齐天府主人,无论如何她不是信的。何况那张脸,即使生得有些象,那也不会是他。这之前她不过隐隐有这样的念头,只觉荒谬,如今孔良年一语道出,她下意识重复道:“弘平,高弘平…”

宁思平忍下嗓子里那股痛痒之意,哑声道:“是我,秋秋,我回来了。”

或许真的是他,再没有人会这样叫她,他不过大她三岁,从半大小子那会儿便跟她订了亲,从那时起,便自做主张叫她“秋秋”。高家富足,只这么一个独子,长得也好,故万般宠爱,好在他争气,诗文学问样样不落,最好的玩伴就是才定下亲事的小媳妇。那几年两人年纪尚小,清秋去学琴,他便日日守在她归家的路上陪她回家,有时带着吃食,说会话也是好的。

“平哥哥,你今日有没有给我带九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