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可以,宗主有令,我们得护得姑娘一路周全才行。”

“世子府追来的人都被你给放倒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话不是这么说,姑娘你孤身一人,总得有人服侍才成。”人家宗主有令,会听她的才怪。

清秋知道与她继续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虽然白露一副谦卑的模样,可动动小手指就能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昏过去,怎么办?就这么被困在这里,一路被带到顺城吗?那里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沉默不语,暗自在心中思量来思量去,白露又道:“您放心,咱们只送姑娘到顺城,到了地头便回去复命,之后您要去哪里都成。”

但愿如此,不管如何,清秋都不想再跟宁思平有任何关系,他先是让人诱她去顺州,乔装打扮跟在她身边,一出手便放倒了几个大汉,那可是从沙场上下来的男人,平时清秋看着都胆寒,被人眨眼放倒,这岂不是说白露更可怕?她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此刻装作瘦弱的稚龄,竟是瞧不出丝毫破绽,真真让人费解。

外头的雪一定不小,马车轮子压在雪上的声音让人心中不安,对着白露看似诚恳的黄色面皮,清秋只得压下一切猜测,强笑了笑,问道:“我睡了多久?”

白露搓了搓手,微窘道:“我怕姑娘受惊吓,便用了点宁神的香,您已睡了一天一夜。”

宁神的香?怕不就是迷药,天府人自上而下都会这一手,宁思平每回见她都要对那两个小丫头用上一回,今日又被他手下的人用到她身上,真是好手段。看着白露不自在的模样,她只得叹口气:“下回要用香前,记得同我商量一下。”

白露低头应下,这位姑娘是宗主的什么人她不知道,但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人,此番受命带她上路,若非必要的时候,她还需小心伺候,万一弄不好得罪了人家,将来受苦的不定是谁。

车子行驶得并不快,清秋往小窗格子那头挪了挪,推开挡板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入眼是一片迷茫的白色,所有的树木和平地都覆盖着一层白雪,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有些着迷。按说南齐今年天有些奇怪,可雪也下得太大了。

清秋缓缓坐下,拿过披风搭在身上,这是她从世子府出来时,唯一带着的与世子有关的东西。世子爷的衣物皆明紫亮白,少有暗色,只这一件暗色不太起眼,他只穿过一回便放在一旁,清秋暗自神伤,她就如同这件披风一般衬不起他,合该着被丢弃的命,眼下她凭着胸中一口硬气,不顾严寒出来了,他会是什么反应?一时间暗自神伤,但觉来路不可追,去路已分明,心里隐隐地发痛。

她并不知此时卫铭正到处追查她的下落,更不知道这辆马车的方向并不是去顺州,而是一路向北。

天黑前马车终于在一座小城停下落脚,半路上雪已经停住,没有真象北方一样下个没完。可是路却极不好走,简直是寸步难行。

西城客栈座落在云州城的西门附近,来往客商进城,最先看到便是挑杆上“西城客栈”四个大字,小二不必在门前迎来送往招揽客人也能天天爆满。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要祭灶,敬灶王爷,过了今天就是小年儿,可西城客栈的掌柜却还在训斥着店伙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侍候客人,一个个心急着回家,我不想回吗?谁叫老天爷想照顾咱们的生意,客人是一拔儿赶着一拔儿,咱丑话说在前头,干得好了过年有红包,干不好我让你们大年节去哭!”

没有人敢说什么,谁也不想年节时候回家哭丧个脸,再说还有红包可拿。耳朵尖的已听到又有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忙出去迎客,掌柜的一脸喜色,心道这雪下得好啊,好得不得了,没想到近年前生意还能这么好。

双匹骏马拉着一辆极大黑漆马车,这般气派的马车可不多见,迎出门的店伙计搬了条木墩放在马车前,等着里面的客人下车。车门开了,先头是个小丫鬟,稳稳地踩着木墩下车,又回身去扶里面的人下来。

这一定是个贵人,店伙计期待地看着车门,却走下来一个裹着披风的女子,并不理会那个青衣丫鬟,下了车也是盯着车夫很是看了好几眼,待那丫鬟叫了两声“姑娘”才转身进了客栈。

清秋任白露跟掌柜的商量腾不腾得出上房,独坐一边深思。刚刚下车时见到了赶车的刘三儿,身量不高,一脸胡子拉碴,看上去极其老实,她实在想不出就是他和白露一起装扮的婆媳二人。突然听到那掌柜地吹嘘这家西城客栈是云州最大的客栈,云州是哪儿?去顺城必经之路吗?她不敢确定,这一趟出门才发现自己太无知。

上房腾出来了,其实有银子就好办事,清秋看着白露将一锭银子交给客栈掌柜,不禁摸摸自己身上的钱袋,没有人趁她昏迷的时候拿走,其实不过是几张银票,估计也入不了天府人的眼。可即使她能摆脱天府的人,又能过上多久的安稳日子?

白露不时地请她示下,吃什么,喝什么,可要去马车里拿自备的被褥。清秋不懂是白露太入戏还是自己无法坦然接受受人摆布的事实,只是点头或摇头,并不想多说什么,只用了些饭便说不舒服早早睡下。

刘三儿是车夫,睡的是客栈通铺,白露的身份是丫鬟,自然与清秋一个房间,好随时服侍,若说得难听些,是监视。许是睡了太久,清秋没有一丝困意,各种纷杂的念头在脑中徘徊不去,无一不跟世子有关。他有没有继续派人找她,还是说皇上已赐下旨意,他已开始筹备大婚?东皇林那晚她有备而去,照样失意而归,不是为看到世子与康家小姐在一起而生气,而是不想再为原本就苦守着的感情再加重负,人家都订亲,人家都嫁人,怎么到了她头上就那么难?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与她无缘,她留在那里被人冷眼相看又有何意义?

她这边想着心事,白露却以为她已入睡,悄悄地起身出门。清秋一时紧张莫名,到底她要做什么呢?

白露轻身来到客栈后院,马车便停在这里,两匹骏马早被拉去马厩,车前站着一人,正是车夫刘三儿。她冷冷地问:“大晚上不睡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闲愁且抛一边

“还不是为了那位。”刘三儿抬了抬下巴,意指客栈楼上房间里的清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在马车里的话我听得清楚,为何骗她说要去顺州城,这才到云州,她早晚得知道路不对,届时又该如何?”

如何?白露眉头一皱,她不是没有想过,可瞒得一时是一时,难不成要她去告诉清秋,世子爷想把你匡回北齐?此番她出门是宗主直接授命,刘三儿虽然是护卫队中的好手,却得听从她的号令,何时轮到他来质问自己。当下冷笑了声:“怎地,你有办法?”

刘三儿搓着手哈着白气,出了个主意:“白姑娘不是有迷香吗,直接把她给迷晕了一路带回去,省心又安全。”

即便是天气晴朗一路顺当的时候,从云州往北齐也得月余,总用迷香吊着,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她刚才出房时曾犹豫了下,怕把清秋一人放屋里不妥,最后还是没用迷药,太过频繁没什么好处,深更半夜料她也跑不到哪里。听了刘三儿的话她顿时没好气:“得了吧,万一有个好歹,我拿什么向宗主复命?若是没事,我便回去了。”

她说完便要走,刘三眼珠一转又道:“且慢,白露姑娘就不为自己想想吗?”

白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你这话是何意?”

刘三一脸愁意地道:“不知白姑娘想过没有,宗主身边还有一位雪大家,那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若回去后让她知道是你我二人出了大力,记恨上我们,可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正室为大,任你是多受宠的妾室,在主母面前就会矮那么一头,刘三儿的话不无道理。白露并不知清秋与宗主之间有何渊源,只知此女是南齐那个杀神世子跟前受宠的女人,初初知道自己的任务时,还以为宗主要用此女来要挟卫铭——毕竟男人都挺在意这种事。后来发觉不是那回事,宗主大费周章地要把她平安弄回北齐,还特地嘱咐她尽量事事别违清秋的意。清秋到底是谁呢?世子府的厨娘?卫铭的宠妾?宗主的…她忖了又忖,还是道:“宗主对这位清秋姑娘很是重视,你我小心行事便妥。”

话虽如此,她也心中有了犹疑,想那刘三儿不过是个护卫,却能说出这样的道理,真不容易:“你倒是想的周全,哪位高人指点的?”

“这些都是我出来时,宫护卫的交待,我寻思了一路,拿不定主意,才来找你商量。”至于宫护卫的具体交待是什么,只有他知道。

宫海一直跟在雪芷身边,这些他们都知道,若是真等回了北齐,莫说宗主行赏,怕是连个好下场也没有。白露心烦意乱起来:“商量什么,难不成要咱们把这女子杀了好让那位主子开心?”

“这自然不成,我是想着你也别瞒那女子说去什么顺州,直接告诉她宗主要将她带去北齐,若她同意的话,宗主又何须要咱们诱她去什么顺州,定是知道她不会同意。若是一听这是往北齐去,她定会想法子去北齐,更不会与你我同行,到时候她走她的,我们走我们的,回话就说吃不准宗主的意思,不敢对她用了强便是。”

刘三儿这番话正说进白露心坎里,但她还是不敢鲁莽行事:“不成,宗主还是会怪罪你我。”

“这两日白姑娘你都有传消息回去,如今大雪封路却是不能够了,咱们只说等不及示下,那姑娘性子倔强,倾刻间便有性命之危,顾不得许多便可。”

“这算什么馊主意!宗主岂是好唬弄的!”白露知道自家主子的手段,她就怕宗主太重视这个女人,会亲自过来查看,或者与那女子再度相见,两相一对便露了馅。

“咳,不然你就等着那女子知道实情后看她会如何反应。”反正他还有后手,宫护卫交待的事,他总要办得妥妥贴贴才行。

“现下只能顾着一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白露突然觉得鼻尖一凉,天上竟又飘起雪花,她不由低低咒了一声,但愿别困在这里走不得。大过年冒着严寒得出来办差事,还是件两头为难的差事,真不知该拿房里那位怎么办。

等回到房里却发现空无一人,白露心中一惊,慌了起来,正想去找,回身发现清秋捧着烛台站在房门口,脸色如常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姑娘去了哪里?”

“掌柜的让伙计送来祭灶饼子,我才想起今儿个正是腊月二十三,如我这般常年在灶前做活的人,必定得去祭拜一下才成,便往厨房走了一趟。白露姑娘你又去了哪里?”

白露无言以对:“我…睡不着,就去外面看看,对了,外头下雪了呢。”

“嗯,我听伙计说,要是再下,你我就得困在这里不能走了。”

“是吗?”白露沉吟不语,她不知道,明明是稚龄的外表却一副深思的老成模样,看起来极不相符,只一心想着接下来如何,若在这里困上几日,少不得让清秋知道这云州是何地,他们要往哪去。

清秋背过身去冷冷一笑,适才她趁白露出去的功夫,往楼下去了一趟。被老天留在西城客栈的人不在少数,堂前还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商量何时才能上路,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一番打听才知道云州竟是偏离了她想像中的去顺州的路线,顺州向东,云州是往北去,即便是为了躲避世子府追上来的人,也不至于绕到北边再拐回去,那个白露竟面不改色地骗她说是护送她去顺州,

形势比人强,清秋不在乎宁思平想要做什么,怎么摆脱眼前这两人才是最主要的。今夜是小年夜,可她却在这里,与称得是上陌生人的白露在一起,老天的安排着实让人意外。

西城客栈的掌柜笑眯眯地看着雪花不断飘落,心中默默求老天一直下,客栈的生意能一直好到来年,转身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却是前天夜里来投宿的那位客人,虽说如今只是穿着普通的布衫,但光看来时乘坐的马车和带着两个仆人,便不能让人小瞧,这两日住在楼上的天字号房,楼都不曾下过,连那两个仆人也不常见。

“这位…”掌柜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见她一头秀发结成辫子,另用了一根玉簪绾起,既不象闺阁女子,也不是寻常的妇人妆扮,只得含糊地道:“客人有事吗?

清秋点了点头,略带一丝窘意道:“我有件事,想麻烦掌柜的,不知方便不方便。”

“请讲。”

“我想借客栈的厨房一用。”说完清秋摸出几角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以为是她吃不惯店中伙食,要她身边的那个黄脸丫鬟去做些精致吃食,忙把银角子收好,笑道:“好说,好说。”

白露向来以为,南齐女子都是些矫揉造作的无知女子,又见清秋呆在客栈里长吁短叹,不思外出,便逐渐放松了警惕,只要她安安份份的等着重新上路便可。可今日白露只不过是去外面瞧传信的灵鸟可曾到来,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清秋,不由暗暗跺足,突然鼻中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猛然间竟似回到了北齐,吃着可口的家乡小菜,不禁大为诧异。她连吃了两日客栈的伙食,早已腻味,出了房门看到别的房里人纷纷探头出来,均叫着伙计来问是何香味,是否今日的伙食会大大改观。

伙计没想到会此来众人相询,摸着头道:“哪是本店的手艺,是位住客下厨在做菜,不想竟会这般的香。”

众人赞叹了几声,情知不可能尝到,重又回房。白露已知该去哪里寻清秋,来到厨房门口,恰好遇上了刘三儿,两人对视一眼,他讪笑一声:“白露姑娘也来了?”

没等他们进去,清秋已端了个托盘走出来,见二人守在门外,也不吃惊,淡然道:“左右无事,我便下了厨做两个小菜,二位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走吧。”

白露不知清秋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世子府,为何又不肯接受宗主的好意,这几日不言不语,突然去下厨——不过想想她本来就是个厨娘,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就象白露自己平时也喜欢不断地更换装束,人对自己擅长的事心中总是极为得意,想一遍遍地演示给自己看,给别人看。这些菜式…她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刘三儿的身份只是个车夫,自然没资格跟到上房去,他正望着两个女子上楼的倩影,清秋在上楼梯上到一半停下,道:“呆会儿我让白露送些饭菜给你。”

难得清秋这么周到,刘三儿自然求之不得,全不记得自己心里一直在打着要把此女给弄没了的念头。

相对于云州的大雪,越都城却是睛好,一派新年景象,连思秋园里也布置起来,专等过个南南齐式的新年。宁思平照例是不见外客,连从前唯一得缘的世子卫铭也不见,只与未婚妻在园子里逍遥渡日,等来年春日出发北上。

究竟思秋园里的那对未婚夫妇会如何的郎情妾意,外人的猜测全都是假的,两人凯止是不和睦,简直是相敬如冰。雪芷对宁思平习惯了付出,即使他如何伤她,全不在意,反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惹恼了宁思平,接连几日都做足了姿态,日日前去服侍。宁思平只想在回去前与她维持着彼此的脸面,因此也不曾将事做绝,但也做不到与她亲热相处,雪芷虽得以出入宁思平的卧房,却回回被他的冷脸给弄得欲哭无泪。

宫海曾私下劝慰过她,暗示一定不会让她失望,虽然宫海总是沉默寡言,但是说出的话一定不会有错,雪芷心中惊喜,却面露悲怯,一副无奈的样子,暗暗等着能有好消息传来。这一日她觉得宫海脸色有异,却问不出什么,等到了宁思平那处,行那喂药端饭之事,却发现宁思平把自己关在房里,任谁叫也不出来,只说胸口的伤处复发,连宫里的太医也惊动,南帝还派了人守在思秋园,一有状况立时往上报。

雪芷紧紧地揪住手中的帕子,心想他根本就没有伤,哪来的复发,定是又有了不可告人的动向,只是这时候会有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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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海人长得不怎么样,功夫却很好,在宁思平的近身护卫里最数得着,他曾护送雪芷一路南下,对这位琴艺大家甚是倾心,直至忠心。当雪芷想找宫海来打听到底出了何事时,才得知他出门去了,且是刚刚走的,留给她的信息只有两个字,云州。

宫海在这时候出门只说明一件事,宁思平离开了越都城,去的地方极有可能是云州。

雪芷本在怀疑宁思平这个伤势是为了清秋而假装复发,远远地看着府里一片为了宗主身体不适往来奔走的景象,她冷冷地勾起嘴角,都这时候了,难不成宁思平还打算与那位贤平郡王世子抢女人?她不知清秋已离开世子府,故听宫海说去了云州,马上把一颗心放回肚子,只要不是去找清秋,哪怕宁思平去什么云州水州。她当然听说过关于世子卫铭婚事的种种流言,巴不得卫铭快快娶了清秋,不管是正妻还是做妾。倒不曾真心为了清秋能有个好归宿觉得欣慰,但起码她不必担心宁思平再与清秋有何牵连。

只是宫海说的,真能信吗?再过月余才能北归,到那时她才会真正放心。

宁思平带人往云州死赶,他不说歇息,谁也不敢喊停,还未开消的雪路甚是难走,一不小心就要摔下马,用了一天半才到云州城外,天已全黑,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城门早早关闭,无奈何几人只得弃马于城外,跃过城墙来到了西城客栈。

西城客栈的客房里,白露和刘三儿已等了很久,宗主掌管天府时日不长,看着瘦弱其实性子尤其狠辣的宗主,只觉心惊肝颤。白露低声而详细地回忆了当日的情形,只是吃了顿清秋姑娘炒的菜,便开始腹痛难忍,也查不出什么毒,和刘三儿闹了半天肚子后才发现清秋姑娘人不见了。两人大急之下便找,可云州城这么大,哪里找去,等着传信的灵鸟来到,再传回消息,已过了两日。

窗外不时传来零星的炮仗声,宁思平觉得心头上火,连带着身上也热起来,他扯开身上银裘的系扣,压制着怒气问道:“这么说她已经不见三天了?”

“是,”白露颤着声,是啊,三天了,外头的雪还没消化,可清秋姑娘就是不见了,整个云州城他们是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谁敢说人家不会早已离开了云州城?天大地大,上哪儿找人去?万一那女子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她说得清楚吗?“这几日因着下雪,各处的路都封了,连灵鸟都晚了些日子,属下有心无力!”

宁思平深深地吸一口气:“白露,走的时候我怎么交待你的?先是在世子府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如今更是把人都弄丢了,还来说什么有心无力?”

天府中人,凡是跟着来南齐的,没有一个简单的,他是想来想去才把这事交给了白露,实指望明年春日回到北齐时,能与伊人聚首,那时再劝得她回心转意。清秋她既不要世子,也不要去北齐,她倒底在想什么?

白露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她这两天肚子里才刚消停,但闻此言,浑身没了力气,跪倒在地:“宗主,是属下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刘三儿跟着跪下来,眼睛却是看向宗主身后的宫海,心想这事不怨他,不管那个清秋跑没跑,最终也难免是个死,只能说人家命大,但人跑了这责罚可不能落在他身上,不然他抖落出旁的人。

宁思平没有说话,宫海突然上前一步:“宗主,今夜是大年夜,还是先饶了他们,再说路上的雪还没开消,清秋姑娘一个女子,没车没马的,能跑多远,定是还在云州城里。”

说起找人,白露突然想起一件事:“宗主,从今晨起,城里的官军突然上街巡查,象是也在找什么人。”

哪儿会这么巧,他们找人,官军也找人,难道大家找的是同一个人?宁思平眉头紧皱,若是官军也在找清秋,那定是卫铭派出的人,他们是怎么知道清秋会在云州呢?

但愿清秋还在云州城!宁思平不希望她会乖乖地回北齐,但是她孤身一人不知去向,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事已至此,他只有全力在云州城里找人,刚站起身,突然有所觉,低声喝道:“谁在外面?”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啪”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弹回去,如此两三回次,冷冷风灌进屋里,正在此时,不知谁家点燃年夜新旧交替的第一挂鞭炮,噼啪声如雷般响起,全城的百姓都跟着开始放起鞭炮,良久也未停下。

卫铭足下发力,身子轻飘飘地落在房中,跟着两条带着银钩的绳索“咚”一声钉在大开着的窗户上,向外一拉紧紧关住窗户,多少隔住外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想来卫铭也带了不少好手,不用去看,宁思平也知此时外面定是围了不少人。

只是没有一个人跟卫铭进来,他一一打量了房中的四人才道:“听闻宁宗主伤势复发,却原来跑到云州过年,真是好兴致!”

被人拆穿装病的把戏,宁思平却半点没有惊慌,唇角还有一丝笑意,温和地反击回去:“哪里,世子不也是吗?看来你我喜好甚是相同。”

当然,连女人都是看上同一个,岂止是相同。

房中椅子不多,只有两把,卫铭拉过一把坐下,示意宁思平等人不必太过戒备:“坐啊,我只想听宁宗主解释一下,为何要派人跟在清秋身边,还迷昏了我的人,再有,你们把清秋抢走后弄到哪里去了?”

宁思平自然不甘示弱,拍了拍手,待宫海与另外两人退出房后才坐到另一把椅子上道:“怎么是抢呢?秋秋头回出门,我不放心,自然让人跟着保护她。”

秋秋?卫铭为了这个昵称沉默片刻:“宁宗主是如何知道她要出门?”

“我不象某人,连自己的女人心里想些什么都不知道。”

卫铭不怒反笑:“我倒要问问宁宗主,你知道清秋心里想些什么?”

他在得知云州这个地方后,先是让人传信给云州守备,派人留意清秋的行踪,跟着便抄近路赶来,那条近道本就少有人走,再加上积雪未消,极其难行,紧赶慢赶才追到这里,竟然还被宁思平的人给弄丢了!他曾想过清秋走的无数种可能,最怕就是清秋跟了宁思平走。

幸好不是,他庆幸之余,更加不懂清秋为何要走,只是为了下人的怠慢吗?

“世子何必来问我,你只要稍用心想想便可明白…”

明明是来追寻清秋的下雪,而指示清秋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卫铭却与他开始谈论起清秋的心事,让人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他闭目想了想道:“我想来想去,便只有那些传言了。”

宁思平直言道:“传言未必不是事实,世子你是国之栋梁,贵国皇帝极其看重于你,你的婚事定会由他亲点,我若是秋秋,当然不会留下来等着看你娶妻迎新。”

赐婚之事不过是康家有意奏请皇上下旨,但并不是康家想要就能有的,卫铭并不担心皇上会下旨,否则也不会私下问过他的意见。不过这关他宁思平什么事?东皇林狩猎时大家不过提了提,宁思平哪里来的消息?

“是你告诉清秋有此一事?”

宁思平淡淡一笑:“我说的她未必会信,我只是让她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而已。”

然后学着康家小姐的腔调轻轻叫了声“世子…”

他一个男人学女人本是极可笑的事,但卫铭听了却觉心中发苦,东皇林帐内他与康松蕊深夜独处,不想竟被宁思平这个有心人利用,虽然当时他并无逾矩举动,但只是如此便足以让清秋断情绝爱,连夜离开世子府。

卫铭无力地道:“宁宗主好深的心思!不错,清秋离开我,如今下落不明,你可如愿以偿了?”

“世子你说呢?”两人谁也不甘心就这么向对方服软,互相瞪了半晌,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停住,屋内一片安静,卫铭已知清秋不在宁思平手上,不欲再与他多说,道:“我自然会分派人手去寻找清秋,宁宗主又是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在城里乱转的好。”

他还真拿宁思平没办法,此人武功高不说,而且来去无踪,即便皇上知道了宁思平从前在南齐长大,他依然还会觉得,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南齐为北齐养着天府继承人,是件极度耻辱的事,绝对不可以昭告天下,卫铭纵有千般怨也得忍下。

云州城东的云水镇,住着百来户人家,这里离州城最近,只隔了一小段路和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新年伊始,万物复苏,在一户靠河边的小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驴叫,门板上还有张大红纸写了告示——豆腐坊三日后开业大吉。

小镇就是这样,没有专门的门店,因云水镇离云州城太近,近到镇上的婆娘买个针线头油也要去州城的大街买,甚少在本镇的店铺。在这里开店的多是家里有闲房,支个不花本钱的买卖摊子,打发打发时间。

驴子这种东西,清秋也曾见过,对它经常发出的怪叫声,既感到新鲜,又觉得好奇。从前她总说要开个豆腐坊,今日总算实现,不过虽然她知道豆腐是用豆子做的,那白白嫩嫩的豆腐主要靠驴子贡献劳力才做的出来。但真正面对那只长着四条腿的青驴,她还是退了又退。

“小四哥,这驴子不会咬人吧?”

站在她旁边的男子憨厚地笑笑:“放心吧,它从来没咬过人,听话着呢。”

“那…它怎么干活?”

“喏,给它头上戴上眼罩,再套上套,拉着砻臂一直转就行。”小四哥拍拍驴子,又道:“你要真怕,让小伙计来做这些,你就只管卖豆腐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清秋心里还是没底,她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了看那头驴,它看起来很瘦的样子,也不知道能拉几圈。

“要不要喂它多吃点,我看它瘦得象风一吹就倒了。”

“清秋妹子,你放心,我给你找来的那肯定是一等一的好货,别看这驴子瘦,劲大着呢,”小四哥又从外面的车上卸下来几袋黄豆,和小伙计一起抬进来摆好,拍拍手道:“成了,过几天你就能开张了。”

“多谢小四哥。”

“客气啥,咱往后就是邻居了,我娘说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清秋没有客气:“哎,知道了。”

送走了小四哥,清秋把再次来到后院那间小小的磨坊,小伙计勤快,在打扫庭院,她与那头青驴相互看了一会儿,一个是尚不知换了个新主人,另一个是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新手下,想了想抓了几把草料扔到青驴面前,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好好干,若干得好,本老板牵你出去吃青草去。”

琴曲明志无心

寡妇再嫁只有配个鳏夫,小小的云水镇哪有那么多死了娘子的男人,与清秋相配的人不多,真的不多,满打满算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其中就有与豆腐坊隔了三户人家的洪家,说起来洪家的男人洪北贤还是个读书人,小镇上的人尊称一声洪相公,洪家小有家财,他读书几年进京赶考却未得中,便回来踏踏实实地守着老婆儿子过日子,前两年老婆殁了之后一直未娶,自清秋来了之后,热热闹闹地在他家不远开起了豆腐坊,以清秋的容貌,豆腐西施这样的名号自然是稳拿,风度自然不与小镇上的女子相同,洪北贤才重又起了续弦的心思,请媒婆去说了几回,却没有结果。

他是一万个想不通,洪家是这条街上最气派的,青瓦白墙愣是比周围的房子高出一大截,虽然是在镇上,可比云州城的普通人家条件也好,家有仆人,嫁进来就做夫人的,自打有意续弦后,想嫁进他洪家的人不在少数。直到三月过尽春意凋零,清秋也不曾松过口,她哪有闲情再想嫁人之事,守着这个摊子便十分满足,再说那个洪北贤长得过于呆板,偶然在街上碰上,清秋还没怎么样,他倒慌得退后数步,弄得她极为尴尬。再不然就是白天晚上弹琴,琴曲都是一个意思,他在心中思慕一个女子,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云水镇上有几个人能听得出好坏来,时间长了,连不相干的人来买豆腐也会替洪北贤说两句好话,对他这么别有怀抱的高雅行为极是赞叹。每到这时候,清秋就钻到磨坊里不出来,拿草料引得那只青驴发急,不断发出长叫,一声比一声高,直压过西边传来的琴音。

“秋姨,你别逗它了,瞧它多可怜。”说话的是瑞芳,瑞麟的妹妹,她是新进才来的豆腐坊,总也不明白为什么秋老板要折磨这头干力气活的青驴。

清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任她拿草料去喂驴,心想若不是这样,自己会忍不住冲到洪家把洪北贤弹的琴给砸得再也看不出那是琴才行。这个洪北贤一定认识她,知道用这种方法最能折磨到她,比驴子吃不到草料还痛苦,她宁可听驴叫。

瑞麟那个好赌的爹瑞廉在气死老婆之后幡然悔悟,狠下心来戒了赌,带着女儿来找儿子想要赎罪,生生在清秋的小院子里上演了一番血泪交替父子重逢的大戏,惹得清秋跟着掉了不少眼泪,难得才九岁的瑞芳跟她哥一样懂事伶俐,使得清秋心软应允她留在豆腐坊,只是瑞廉却不能留下,得独自去云州城里谋出路,一是不方便,二是小小的豆腐坊实在没有能力养这么多人。

瑞麟、瑞芳兄妹二人一个勤快,一个可爱,清秋的日子殊不寂寞,小小瑞芳虽然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对做菜倒是挺有兴趣。某一日问起原因,才知是有回哥哥给她带了些炒饭,但觉美味至极,才立下心愿,日后要学会做菜。后来知道是清秋所做,她更是兴奋,不论清秋到哪里都跟着,终有一日会做出那般美味的炒饭。

清秋笑过又觉恻然,小小女孩当时定是饿极。都说受过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人在受苦之时,哪曾想过要当什么人上人,一生不苦不悲不怨足矣。

好不容易琴声停歇,看来洪北贤今天决定少折磨她一会儿,清秋正打算做道好菜慰劳一下自己,镇上果子酿刘家的二妞风风火火地找上门:“秋老板,我娘说晚上请你到家里帮衬一下。”

刘家的大妞明天成亲,听说嫁的是云州城里一商贾的管事儿子,说是管事,但主人家却不常在云州,听说根在京城,这一方的生意就是那管事全权负责,刘家自觉寻了户好人家,得意得秀。明日男方家里从云州过来迎亲,今日小巧家里要请人去铺房,可清秋如今是寡妇的身份,去帮衬什么?她微一沉吟:“二巧,这…铺房之事哪容我这种身份的人去,你娘糊涂了?”

二巧捂嘴笑道:“我娘老是老,可还没糊涂,就是想请秋老板教教我姐姐,怎生做好做那道玉蓉汤。我娘说明天我姐嫁过去,三日后要为婆家人做桌头回做菜看品性,必定要有几道拿得出手的菜才行,还听说那家的老夫人不喜甜汤,且茹素,想来想去,就是秋掌柜做的玉蓉汤最合适。”

“玉蓉汤?”清秋苦笑,有一日她用嫩豆腐做过一道汤,那天有个婆子上门尝过说好吃,问起什么名字,她随口说过一个名字,没想到就被记住了。

“秋掌柜,你那手艺云水镇上谁不知道,我们不求真传,但求你指点一二也就行了。”二妞性子爽快,镇上大小都喜欢她,清秋笑了笑,她和姐姐蕊巧性子不一样,那蕊巧自持身份,觉得高攀了云州的夫家很不一般,万事小心得不行,把夫家上上下下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这般小心还有什么乐趣?但那是新娘子,怕嫁入夫家不被夫家所喜也是正常,一道豆腐汤而已,在她是小事,在蕊巧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也罢,就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