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腹中胎儿是否来得是时候也来不及想,光是忙着应付一波波的难受劲儿,喜或怒影响着整个苑子的气氛,卫铭从不知女子有如此磨人的一面,看着头痛,不看又心里牵挂,只得陪在旁边不住劝慰。

可清秋却不领情,看着人前贵公子一般的世子爷,要时不时替她接呕吐之物,又或者端茶喂水的狼狈模样,反而更难受,忍着往上涌的酸水撵他走。世子爷不在跟前,她还舒坦一些,弄得卫铭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才出现。

蕊巧是清秋在这儿唯一熟识的人,可她尚未生过孩子,也帮不上忙,正在这时,那个知情识趣的陈老爷瞅准机会,送来个有经验的妇人,专为照顾清秋而来。那女人夫家姓范,人称范娘子,手脚麻利,只是替清秋捏捏手心揉揉肩背,便已让她精神了不少。卫铭为了让她舒心,又从云水镇上接来瑞麟兄妹,让一直惦记着兄妹二人的清秋宽心不少,还留了二人住下来消暑。有瑞芳等人陪在跟前解闷,清秋渐渐不那么难受,每日也能用少许饭食,卫铭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清秋这一害喜不要紧,累得卫铭跟着又在云州耽搁了许久,断断续续地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能上路。

即便如此,清秋也留意到苑子里日益紧张的气氛,连后头女眷所居之处也处处明哨暗岗,她因身子不适,久未出过门,只是在苑子里走走,也时时跟着一大群人,这让清秋的心难平静。

有一日她趁着没有孕吐,虚弱地靠在卫铭怀里问起这件事,他却不肯多说,只是轻轻替她抚平愁眉,淡淡地道:“今趟出门本是为平匪,有些漏网之鱼而已,不必担心。”

平匪?从未听说哪里有乱匪,自南北芜和谈以来,两国之间更是一派难得的和平景象,望川山不再征兵入伍,老百姓的日子刚有了滋味…谁会去惹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名的世子爷呢?他曾提起此行外出身有皇命,小小乱匪怎会劳动一位世子亲力亲为。

不知为何,清秋突然想到宁思平,那抹血色不详,直指北芜方向,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袭来,许多日子以来,她都忘了还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

卫铭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地低头去看,才发现她脸上多了一抹苍白,诧异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叫人来看看。”

“不,不,我很好,”清秋连忙制止,不自然地道:“许是天热,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有点饿了。”

卫铭不疑有他,笑道:“说真的,我也饿了,也是没有吃好。”

说罢叫了人来准备吃食,不多会儿,青书便让人备了几道精致小菜送过来,清秋略动了动筷子,卫铭吃得也不多,他的嘴太挑,从前还有清秋为他操心菜式,如今他哪里舍得清秋再为此操劳。

清秋有了身孕,这是他第一个子嗣,初为人父让他心中隐隐有些无法言说的自傲,不知当年父王是何等心态?想到这儿心中微微一动,也许这个消息该让远在越都的父母知晓,再回京时携妻怀子不会吓到二老。

可是清秋仿佛极不愿回京,他不想告诉她关于天府的事,一是不愿让她担心,二则…不愿她知道有关宁思平的任何消息。

反倒是北地传来了好消息,天府的势力逐渐瓦解,一切似乎真的应该到此为止,一直以来主控北芜江山的幕后之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下落不明,想想那宁思平即便有心,也再无精力来南芜 。

卫铭没有放松警惕,而是让玉林苑加强戒备,四处森严,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或者离开。

一日午后,清秋刚经历一场翻江倒海地呕吐,只觉身上汗意粘稠,头昏脑胀之际,青书差了丫鬟来报,却是宋二公子宋珙携了爱妻来探访。

她接过瑞芳递过来的凉巾,胡乱擦了擦脸,暗忖道:宋珙怎么会来这里,他与灵玉小姐成亲不过半年,按说新妇当在公婆面前尽心服侍才对,这趟专程来访,该是郡王府那边,已经知道了吧?

玉林苑除去守卫多了些,景致可是没得说,让宋珙大叫不虚此行,连连夸赞卫铭会享受。他自从与况灵玉成亲后,很是过了一段神仙日子,想起那段赖在世子府的时光,很是怀念。他成亲的时候,卫铭身负皇命在外未归,半年里只匆匆见过两回,这次听说卫铭找到了清秋,在云州城长住不回,索性带了灵玉专程来找这个好兄弟。

小怜自然是跟着自家小姐同行,半年不见,她的胆子比从前大上少许,许多小姐顾不到的事自觉管起来,这会儿正招呼着帮手抬下小姐和姑爷的行李。宋珙带的人和东西不少,天热得很,他已打定主意在云州待上一些时日,叙旧带避暑。

“卫兄,不是说你和那个小厨娘在一块吗?她人呢?”宋珙不是没看到森严的守卫,从进入玉林苑那刻起,他便察觉到苑子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只是卫铭不说,他也不好开口就问。况灵玉跟在二人身后,娴静如柳,她旁边一个丫鬟怀中抱了把琴,只等见到清秋再好好讨教。

卫铭看到绿柳荫下候着的清秋,迎上去之前随口抛下一句:“我们已经成亲,你要改口叫嫂子了!“

他伸手扶住清秋,一举一动说不出的轻怜蜜爱:“怎么出来了,等着灵玉去后堂不好吗?”

“我听说灵玉小姐到了。”清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见到况灵玉远行至此还带着琴,笑意更深,表小姐是少有的良善之辈,难得爱琴,算得上是少有的知交。

她那昭显着妇人身份的双月发髻,还有松松的宽身袍服,证实卫铭没有说假话,宋珙被两人已成亲的事实惊到,咕哝了句:“成亲?”

看着两女相携离去,卫铭苦笑:“你们来了也好,让灵玉陪陪清秋,她有了身孕,这几天害喜得厉害,这些日子极不好受。”

宋珙更受刺激:“怀孕?”

他对于卫铭如此执着于一个厨娘,甚至和她成亲有些不以为然。这女人长相又不是绝色,没有身家,只会做菜和弹琴,要是她能像雪芷大家一样名动天下,依郡王府来说,还是只能列入考虑而已。不过千金难买他愿意,此时清秋又有了身孕,怪不得他那般宠溺的模样。

想了半天,他只能期期艾艾地问:“成亲…不得上告父母吗?”

他来时身负着郡王及郡王妃的重托,要劝得卫铭早些回京,若他们得知卫铭已与清秋成亲,且已有身孕,想来不会太为难她吧?

“若清秋答允,改日回京再置办一回也不迟。”卫铭笑笑,他正打算给京里去封信,继续道:“你与灵玉成婚我没赶回去,这次来云州我会好好招待当作补偿,只是以后把那种玩世不恭的性子改改,不可负了灵玉。”

“卫兄,你这话可不对,我对灵玉可是倾慕已久,自会好好珍惜,倒是你,我一直以为你会先我成亲,如今你打算如何?我来的时候,郡王可交代过,务必与你一同回京。”

“眼下清秋的身子不能上路,过些日子我自会与她一起回去。”

“随你吧,正好我想好好散散心。”对贤平郡王府会不会有一个平民儿媳,宋珙并不期待,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想起一事,问道:“这满苑子的守卫是怎么回事?”

卫铭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只是城中守军知我身份,执意派过来的。”

关于北芜,关于天府,关于此行身负的皇命,卫铭并不欲让人知晓,宋珙虽是丞相公子,却身无官职,再说清秋的情形一天天好起来,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上路回京,天府针对的是他,必不想再惹别的事端。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是就好,这里有何名胜?你来得时间长,可知哪里酒最醇,人最美?”说到最后已有些忘形。

卫铭知他性子素来跳脱,笑骂一句:“不想被我捆了去给灵玉赔罪,就安分点!”

相对于宋珙的好心情,况灵玉却有些心惊胆战,看着清秋时不时的难受干呕,再想到自己将来也要经历这一回事,难免心生怯意。她把琴随身带着,本是想同清秋讨教琴艺,看到这一幕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迟疑地问道:“清秋,你这样多久了?”

清秋恹恹地喘息着,靠在软榻上伸出一个指头,况灵玉吃惊地问:“一个月?”

她点点头,身后服侍的妇人笑道:“这还是好多了,刚开始那会儿比如今还要厉害,女人害喜的多了,夫人这种很平常。”

一声声的“夫人”,清秋到现在还有些不惯。

况灵玉怯怯地问:“平常?”

“是啊,还有女人要一直难受到生完孩子,受罪不少。”

清秋见况灵玉脸都白了,连忙道:“范娘子,你别吓着灵玉小姐,不对,该叫少奶奶了。”

范娘子赶紧改口道:“少奶奶别怕,害喜多则一两个月,等胎稳了就会好起来,还有许多女人不害喜,有的爱吃酸,有的爱吃甜,还有的爱吃——”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忍住笑道:“爱吃那臭豆腐!”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出声来,瑞芳瞪大眼,不解地问道:“臭豆腐是什么?”

“亏你还跟着我卖过豆腐,连这个都不知道。”豆腐坊的豆腐做得不多,每天按着云水镇上可能会卖出的量来做,即便有卖剩的,也被清秋做成菜,瑞芳吃豆腐吃得多了,想不出来臭豆腐怎么会好吃。

闲谈半晌,清秋的精神不错,兴致一来又弹了支曲子,满足了况灵玉的念想,她叹息道:“清秋弹得真好,还好有你,不然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啊对了,不知你听说没有,雪芷大家的手伤颇重,从此不能弹琴了。”

有这等事?清秋避居在云水镇,对外面的事所知甚少,雪芷是成了名的大家,不能弹琴该有多痛苦。她不想提及旧事,但身为同门,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只得惊道:“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她已嫁至北芜吗?”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那些日子我刚成亲,只是听闻此事。你又不在…”她看了看瑞芳等人,有些话不好当着人说。

瑞芳乖觉地道:“我去打哥哥玩儿。”

早知道宋氏夫妇来此没有那么简单,清秋挥挥手,打发范娘子和屋里的丫鬟下去,她低着头,手中攥着个杯子,等着况灵玉说话。

况灵玉在想怎么开口,年前因着她的婚事被郡王妃拿来当借口,世子府准备着的婚事暂时停下来,清秋更是远走他乡,为此她一直很自责。没想到表哥与清秋已在此成了亲,这让她心中稍安,至于来时郡王妃交代的话,她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一醉花前有险

况灵玉不安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年前表哥便开始准备你们的婚事,后来因着我和宋珙成亲…你是否因此才走的?”

清秋失笑:“根本与你无关,你成不成亲,郡王妃…都不会让那场婚事成真。”

“不,不,姑母她如今不再像当初那么坚决地反对,此次我们知道表哥与你在云州,还是姑母告诉我们的,她特意叫了我去,虽未明说,但话语中已松动不少。”

敢情灵玉小姐此次是来当说客的,清秋听了只是不语。不知郡王夫妇如何得知卫铭已找回她,看来他们在云州拖得太久,久到京里开始关注。光是听灵玉小姐几句说辞,她可不敢会错了意,郡王妃大抵是觉得拗不过世子爷,施了缓兵之计,待他们放松心防回去,只怕是又一场僵持。

况灵玉见她一脸淡淡地表情,只恨自己不会说话,急道:“清秋,你信我,姑母她真是这个意思,如今你又有了身孕,姑母只会高兴。”

“然后呢?我的身份不足以站在世子爷身边,即使生个一男半女,回京去顶多做个妾,眼睁睁地看着世子爷再娶个正妻回来,日日去请安道福,唉,灵玉小姐,当初我离开世子府,便是不愿看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事到如今,即使有了身孕也不曾改变主意。”

她口中这么说,心中却也惶然,真的能安然面对这一切吗?若是她执意不回,世子放手回京,她又该如何自处?母凭子贵的事不是没有,可是清秋并不愿自己是因为有了孩子才被人认可,再者贵又能贵到哪里去?若日后产下女孩,只会境况堪怜。想到郡王府的二夫人,还有小小姐,若是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她会崩溃。

如今一日日地拖着,其实是种煎熬,她从未真正放下心事,有了身孕之后喜怒不太由已,什么害喜,多半是心中郁结所致。

小怜还在指挥着一干奴仆整理姑爷小姐的行李,这是小姐头回出远门,随身带着的东西可不少,吃的用的样样都需小心轻放,她得照看着,全部放妥当了才放心。本想着云州再好哪会比得上京城,谁知玉林苑倒是精致,进来的时候,花草树木还有那山水景致,无一不让人见而忘忧。听小姐的意思要在这里长住,所以她不急着去见清秋姑娘,东西终于整完了,干活的人退出内室,看着一如宋府里的摆设和袅袅飘起香烟的紫金炉,小怜满意地出了口气,转身要出房门,却闻到一股花蜜般的甜香,继而意识有些迷糊,玉林苑里的花香好奇特…

第三十章 返途风波

晚膳是在流云轩用的,暮色渐至,当夜空的星子渐渐多起来时,为宋珙夫妇接风洗尘的酒宴才行至酣处。

清秋照例进不得太多油腥,她觉得精神尚好,便陪坐一旁,看着小怜殷勤地为在座的三人倒酒递巾,不由笑道:“不是我说,不过半年而已,小怜便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小怜正笑吟吟地给自家小姐布菜,闻言动作一顿,像是得了赞美害羞似的,低下头去。

卫铭停箸不食,也朝小怜瞥去一眼,以往在世子府,况灵玉主仆不大出现,他对这个丫鬟印象不深,继而心思又放在了清秋身上,再次问道:“你真的什么也不吃?”

“哪里吃得下。”清秋叹了口气,其实她并没有开头几日那般严重,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的身子渐渐显了怀,世子想早些回京,她只好以此为借口,拖得一天是一天,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宽容和忍耐,心中一软,不由开口道:“我好多了,今日比昨日又少了些许难受,说不定明日会更好。”

才说着好,突然一阵心烦,皱着眉压下那股难受劲,站在一边的范娘子忙给她喂些清水,又慌为她揉捏相关的穴位,卫铭摇头道:“早说你不必陪坐在这里,歇息去吧。”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起身接过杯盏,细心地喂清秋喝水。

见此情景,宋珙在桌下握住况灵玉的手,口中取笑道:“果然是新婚燕尔,与我这等老夫老妻不同。”

况灵玉嘴角含笑不语,一旁小怜突然道:“清秋姑娘好福气啊。”

这话说得突兀,清秋有些讶异:“小怜怎么如此见外,以前你可是一直叫我姐姐的。”

刚刚小怜见到她时,一直有些疏离的感觉,她知道小怜一直跟在况灵玉身边,对自家小姐忠心耿耿,原本是盼着况灵玉能嫁给世子爷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说不得心中会有些芥蒂。

小怜正色道:“那可不行,您如今的身份可不容我再叫姐姐了。”

她从身上掏出一样物事,捧在手心转头对况灵玉道:“小姐,我还给清秋姑娘准备了件礼物,不若这会儿就送给她吧。”

况灵玉没有多想,点了点头,小怜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清秋面前,她目光闪动,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清秋姑娘请笑纳!”

卫铭一直坐在清秋身旁,小怜掏出那个东西时,他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寸许的暗红盒子,手工精细,似是寻常的首饰盒子,并非什么凶器,故并未出声。待到她开动盒子,一股异味飘洒出来,脸上神情突变,当机立断揽住清秋向后方退去,同时袍袖一甩,一股冰寒劲道射向小怜,厉声叫道:“来人,拿下此女!”

异变突生,清秋昏头昏脑地被他带出流云轩外,只听得房内桌倒盘裂之声,还有宋珙和况灵玉的惊呼声,苑中侍卫纷纷赶来,挡住紧跟着他们二人跃出屋外的小怜,清秋浑身颤抖靠在卫铭身上,还未想清这是怎么回事,但觉身子下滑,原来是卫铭一脸苍白至无力站稳,二人一起缓缓倒地。

“世子爷!”清秋一声叫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惊惶,再难发出声音。

“没事,莫怕,莫怕。”卫铭强笑道安慰她,顾不得还半坐在地上,一把擒住清秋的手腕替她查看,并没有什么要紧,他才心中稍安。这会儿青书也带着亲随赶过来,将两人扶起,清秋紧张地看着他,却无法看得出他究竟有没有事。

卫铭中了毒,那个盒子里的毒明显是针对他而来,不然清秋没事他却有事。适才他虽见机得早,没吸入太多的异味,可这毒好生厉害,他不敢保证有办法逼出去。此时加入打斗侍卫越来越多,却全奈何不了小怜。宋珙扶着况灵玉从厅里退出来,两相会合,他替那两人看了看,果然,他们也没有中毒,看来那毒只对身负武功之人有效。

仍在场中游斗的小怜一挥手便是一片寒星,跟着数人倒下,那些侍卫仗着人多不停地涌上去,却奈何不了她。卫铭的亲随并没有上场,他们点了火把重重而立,护在四人身前,那女子见今日再不能讨得了好去,随手一扬,点点寒星过后,身前的人倒下一大片,不得已众人纷纷退后,她闪身跃至院内的大树上,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抚,露出张平凡面容,高声道:“清秋姑娘可还认得我?”

清秋借着火光远远望去,心中惊疑不定:“你!你可是白露?”

白露是谁,自然是宁思平手下那个易容高手。他竟然还不放过她,此番派人来竟是要世子的命,他想做什么?清秋咬唇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个女子:“你们宗主呢?”

白露咧嘴一笑:“清秋姑娘想见我家主人,随我走便可。”

这些日子以来,天府中人四处逃散,偌大的势力眨眼间便湮灭于此,心中恨极,宗主几次派人前来行刺都无果,今趟终于得手,只是要带清秋姑娘回去复命却是不成,眼下也顾不了她,反正卫铭死后,这个女子终会落到宗主手中。

除了卫铭,没有人知道清秋与宁思平之间的关系,在宋珙与况灵玉惊疑的眼神中,清秋微咬下唇欲上前去,她要去问问宁思平,为何总与她过不去,他不是已与雪芷成亲了吗,为何还来扰乱她的一切!

卫铭一手扯住清秋,沉声说道:“别听她的!”

白露的笑声从高处传来,她对自己下的毒极有信心:“卫世子,趁着此刻还有些精神,你可以交代交代后事,只是过一会儿便要遭罪呢,你中的可不是一般的毒,想想你杀了我天府那么多人,如此便是一报还一报了!”

杀人?两国不是停战和谈了吗?为何他们还这么大怨气?清秋努力想从她的话中分析出究竟这些人想干什么,却听卫铭道:“想让卫某人死的人不少,你以为你便能得手?”

“我的功夫不够,可是只要我天府的秘毒够厉害便可以了。”

“中毒?你是说世子爷中了毒?”

“不错,清秋姑娘莫要担心,这毒只对身负武功的世子爷起作用,至于你吗,嘻,我家主人自然是舍不得伤害你!”

清秋的心一瞬间直直坠落至尘埃,酷热夜晚里只觉周身寒意四冒,她转头看着卫铭,即使在火光下,也看得出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竟然…中毒了吗?卫铭淡淡一笑:“别听她的,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卫世子所中之毒七日后会散入全身,到那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哈哈。”白露任务完成,说罢再也不作停留,将身投入到茫茫夜色中去。

卫铭没有让人拦她,微使眼色,已有人暗中跟缀上去。清秋紧张地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想找出那毒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不知该如何是好。卫铭连忙抓住她的手,用无比沉稳的声音道:“清秋,我没事,真的没事。”

实则毒已渐渐浸入血液,在身体里肆虐叫嚣,天府秘毒不容小觑,他看着清秋心慌的模样,心中不忍,强笑着道:“真的不妨事,我备有解毒的灵药,先回房去吧。”

解毒药是有,但却不是什么灵药,起码不能完全解去卫铭身中之毒。

别是一番滋味

“今日宁宗主携宁夫人前来拜访,宁夫人坚持要见你…”

宁夫人?清秋微微吃惊,她只认识一个宁夫人,那就是雪芷,难道那张黑色面纱之后,就是雪芷?她为何如此打扮?她试探着叫了声:“宁夫人?”

雪芷低低地道:“你来了。”

她当然来了,刚刚这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得到。清秋顿了顿,却不见她说什么。

卫铭没有死在天府秘毒之下,宁思平并不意外,若是这么容易便能置卫铭于死地,那么,早先北芜派出的多位刺客的落败就说不过去了。天府风光不再,不要紧,在他的努力下,终有一日会东山再起,可是清秋,却永远不可能再属于他了。

“秋秋,你与他成亲了?”他苍白的脸颊涌上几丝暗红,难掩落寞之意。对那个明里暗里让北芜让天府吃亏的人,宁思平略带些激赏,这个男人偏偏要与他作对,谁不喜欢,偏偏要喜欢清秋。

清秋的面孔皱起来,他再这么一口一个“秋秋”叫下去,人家谁不知道世子爷的女人与南芜的对头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事实上宋珙与况灵玉已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眼神只顾往卫铭脸上瞟,可卫铭只是不露声色地将谈话切入正题:“我已在此等候宁宗主多时,便让尊夫人在此稍等片刻,你我之间有些事还待商榷,请。”

宁思平却没有看他,反而顾不得众人的眼光,无比暧昧地叫道:“秋秋…”

清秋更正他的称谓道:“请叫我卫夫人,就如我们需得问雪大家为宁夫人一样,可好?”

宁思平的目光在清秋脸上停了一会儿才道:“嗯,不错。”

清秋长长舒口气,本来回京就要面对郡王妃那个大麻烦,若是因此再让自己的清誉爱损,顶个天府宗主被弃的未婚妻之名回京,那真是万劫不复!她的牙根发痒,这人绝对和她有仇,这个人早在她及笄那年就死了,她本无心怨恨于他。可当他再次出现,所作所为却让困扰无比,只盼他莫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否则依雪芷的性子,岂不更会失态。

他终于不再盯着清秋不放,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漠然道:“卫世子想说的话,我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但要看南帝有何条件。”

男人们去说正经事,留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当然,两人身后都站着一群人,看上去像是在谈判。

范娘子进来一趟,为清秋奉上了一盅甜汤,她的饮食由范娘子和瑞芳看顾着,不准别人假手,这是卫铭的主意,怕被人伺机下药。

甜甜的香味散发在两人之间,清秋的不适感越来越强,她没有了食欲,想起身回房去休息,但今日宁思平与雪芷是客,她得当好女主人,况且还有满屋子的人看着二人。只好客气地问雪芷:“要不要来一点?”

雪芷微微摇了摇头,两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在比试着谁的耐心更多一些。清秋不耐烦久坐,正想站起来走动走动,雪芷突然对身后的宫海道:“你们先退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卫夫人讲”。

宫海不放心地道:“夫人不可…”

清秋身后的侍卫也往前走了两步,两方都不放心她们单独相处。

雪芷冷冷地道:“怕什么,我已到了如此地步,别说卫夫人不会做什么,即便是想做什么,对我来说只有解脱。”

宫海担忧地看了看她,还是依言带人退了出去。雪芷看着清秋身后动也不动的侍卫,见他们没有退意,只得商量着来:“请他们往后稍退几步便可。”

这个要求不过分,清秋示意他们听她的。等侍卫们退到一边,雪芷道:“他说你怀孕了,原来是真的。”

清秋点点头,不信她为了好奇孕妇长什么样才要见自己一面。

“我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快要死了。”

清秋错愕地道:“你说什么?”

乍一听此言,清秋只觉荒谬。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她相会在郡王府的东堂,她肤光胜雪,如翠衣仙子般炫耀自己的幸福:“我要嫁人了。”

今日她们在此重逢,却听她哀切地道:“我要死了。”

她与雪芷是年少时的玩伴,成年后却形同陌路。不是她执意要与雪芷生分,实在是雪芷一直对她有防备之心,幸与不幸全赖在清秋身上。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这些,我中了毒,活不过这几日。”说罢她左手轻抬,揭开黑色的面纱,清秋的目光才一触及她的脸,心头狂跳,用尽力气才压住惊呼。

那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色或紫色斑点,无法再看得出原貌。

雪芷放下面纱,艰涩地笑笑:“我刚看到时,怕得要死,躲在房里叫了半日。”

她的声音有些悲怆,越是美丽的女人,越在意容貌的变化,喜爱的男人并不在乎她,她唯一有过的知交好友恰恰是她最妒恨的人,临死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身体受到的痛苦折磨远没有心中悲凉寂寥来得强烈,她想死的时候不这么孤单,可以紧紧地抓住一个人的手,在痛苦中停止喘息,但宁思平从不理会她,或者说根本不屑去管她,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清秋还算得上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说,怨恨的话,愧疚的话,然而她不知该如何诉说,这么多年她总以为自己过得极苦,苦到用言事无法形容,到今日忽然发现即便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懂。看着清秋眼中慢慢浮现出怜悯之色,她低下头:“不要紧,马上痛苦便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