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奉上了茶点,冰镇的羹汤甜酸爽口,清秋让人为她盛了一啘,道:“来尝尝,我刚做的梅子汤,这两天天热,我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喝点汤才舒服。”

几个丫鬟做好事又鱼贯而出,蕊巧看着这样的排场,想起她才刚到小镇的情形,那会儿真看不出来她有此来头。那会儿挺落魄,昏倒在冰天雪地里,是小四哥救了她,才在镇上落了脚,为何秋老板会出现在那里?

“秋老板,你怎么会到云水镇上去卖豆腐的?我从开始就瞧出来,你不是一般人。”

清秋笑了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只是蕊巧太高看她,若说不一般,其实该说是世子爷不一般。

“哪里,不过是会做两道菜而已。”这是实话,她别无长处。

蕊巧终于忍不住打听道:“这苑子的主人的身份到底是哪位贵人?”

其实是在变相地问清秋,你家男人是谁?

清秋微一沉吟,世子爷的身份有何可保密的她不懂,只是看起来这府里的仆人,知道世子身份的不多,想了想便道:“在京城里有几些功名。”

“为官啊,原来秋老板是官家夫人呢。那你要跟他走吗?”

“官家夫人?错了,其实我不过是人家家里的一个小小厨娘。”清秋喝了口梅子汤,发觉不大会儿功夫,汤已经不冰了,入口酸涩,岂止是嘴里,连说出来的话都是酸的。

蕊巧被她说得更糊涂,不错,清秋的手艺确是一绝,可京里的贵人怎会为了一个厨娘寻到这里?难道那个贵人非是清秋做的菜不肯吃吗?

这些日子,云水镇传什么的都有,最多是说清秋乃京中贵人的逃妻,如今被抓了回去。此外就是说清秋不守妇道,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反倒开什么豆腐坊,她说自己是寡妇,实则内心狠辣,居然咒自己的夫君早死。

清秋听了这些苦笑不已,她有一肚子苦水,但却没法说,前两日还因为这里的太守送几个女人的事与世子爷冷战了几天,不是不想和他只羡鸳鸯不羡仙地过日子,虽然他没有留下那些女人,可是清秋一旦要面对这事就犯呕,气得头晕,房里连丫鬟也不用,只用了个妇人。

“对了秋老板,这是老夫人让我给您送来的,当日我们家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记在心上。”说罢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封盒,双手递过来。

清秋微感诧异,她接过盒子,入手却极沉,竟是用紫檀木所制。打开小巧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物件,是一颗晶光透亮的珠子,再看蕊巧的模样,心下明白,大概陈家是因为老夫人寿辰那日发生的事,来给自己送礼来了。她笑着摇摇头:“是陈家老爷让你送来的吧,我可不能收。”

蕊巧立马又站起来 :“请秋老板务必收下,我,否则我回去没法交待。”

“无缘无故地,我收这重礼怎成,拿回去。”

“可是上回…上回你在我们家闹得不快走了,还欠着你一半的银子,也没机会给,秋老板你就收下吧。”

“无妨,没有人会怪罪你们,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老夫人那是看得起我的手艺,别放在心上。”

蕊巧又是一番推拒,公公本以为太守和地审军大人都以礼相待的青书管事够威风的,没想到他背后还有人,想来那几个大人就是冲着这位贵人才对他经营的商家多有照应。来的时候公公特意交待了,这里的主子极有可能是京里来的,要蕊巧一定和跟清秋结交结交。

能被公公如此重视,蕊巧也觉得在人前露脸三分,何况那么大一颗珠子,为何清秋只是看看,却不收呢?她的事若办不成,回去如何交待?她接着劝道:“秋老板以后一定不会留在这里,好歹你我相交一场,留着做个念想吧。”

“什么念想?”一道男声响起,跟着卫铭走上台阶,他走得很慢,象是有心事。

清秋一见便问:“你怎么了,说去摘个莲花,这会儿才回来。”

卫铭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整整齐齐的一摞粉色花瓣,清秋忙接过来。卫铭的目光在蕊巧身上停了片刻,又落到了那个封盒上。他拿过封盒一看,淡淡地道:“你是陈家的媳妇儿?”

不知为什么,蕊巧觉得自己腿肚发软,连细看卫铭的勇气也没有,低低地道:“是。”

“既然人家盛情难却,你就收下吧。”卫铭不耐烦地替她们做了主,转而对清秋道:“你这几日精神不好,吃了饭都要睡上半日,今日怎地还不睡?”

蕊巧一听,立马告辞,她今日送出礼物便算是完成了大半任务,还见到了贵人的真容,虽然这位贵人话不多,让人害怕,但是长得真是俊俏。

清秋挽留不及,她还没问那日她走后,陈家人有没有为难蕊巧,毕竟当日闹了一出,全是因为蕊巧她来帮忙。

“水边也凉快不到哪儿,为何不回房去招待她,那里好歹有冰镇在一边,好压压暑气。”

“懒得动…”她伸了个懒腰,想到蕊巧说的,突然有兴趣问他为何在这里要隐藏身份,卫铭犹豫了片刻,终是对她道:“前段时日皇上派我去挑了天府在南齐的暗中联络点,那位宁宗主及天府之人恨我入骨,故在外行事需得多加小心。”

看他一脸严肃认真,清秋点头表示记下。水岸风吹,带动卫铭外衫翻起,她忽然看到一幕惊人的景象,世子爷的腿上渗出斑斑血迹,难怪他刚才走进凉亭的时候步伐有些慢,想是走得艰难。可昨晚二人帐内缠绵时他的腿还是好好的,难道…宁思平如冰雪般的眼光又浮现在面前,一寸寸地放大,清秋满脸骇意,指着他的腿说不出话来,最后漫天的血红涌入眼中,最终失去意识。

番外:雪芷篇(一)

望川山凌洌的风如刀似剑,常常一刮就是十天半月,呼啸着的风声又像带着凄厉的嚎叫,常居此地的人都知道,战死的将士杀戮太重,无法往生,故长留与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望川山附近已少有人烟,待雪芷踏上那片土地时,只看到荒山野岭,满目疮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总以为到了望川山就可以见到梦中人的尸骨,可以在他的坟头洒些清泪,为他弹一曲苦练已久的《相思意》——从前他只会满心喜悦夸赞清秋的琴艺,如今,只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眼中该只有她了吧?不是别人,她是雪芷。

她甚至没能找到埋葬着高弘平的黄土坟,一个个千人塚静静的矗立在两国交界之处,上面长满了青草,地下全是战死的将士,无数尸骨埋在一起,谁也说不清她的平哥哥会在哪个土堆下。

一路的艰辛与委曲仿佛无处着力,对着连绵的坟堆,她放声痛哭,抱着琴几欲昏倒。这一路来的艰辛,离开越都之初,为怕被叔婶找到,她停在一家绣庄隐姓埋名为人做活计,到了第二年春天才重新上路,整整坐了一个月的大车,才到了这里,可是却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

固执的她不愿就此回越都,而是去了离望川山最近的川城落脚,这样便能离她一生眷恋的人最近,人虽然死了,可是魂魄至少还会留在那里,她留下来便能多陪陪他,或许他的魂魄便在这儿徘徊不去。越都城有什么呢?客气且以礼相待的叔婶,在她眼中却是冷漠,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兴不起半分念头回去。

直到很多年后,雪芷回想起呆在川城的岁月,都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当时没有离家出走,没有留在川城,没有到一夕楼弹琴卖艺,没有去城主府赴宴,没有弹那一曲《相思意》,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川城虽然是城,却比一般的镇大不了多少,只因这是南齐边界,离战场太近,故城中百姓能走的都搬走了,只留下些穷苦的百姓还有借此发财的商人,任何时候,两国的贸易总在断断续续的进行着,形势越是紧张,发财的机会就越大,街上往来的人若非衣衫褴褛,便是衣着华美,两相反差太大,城中不时有暴民抢钱之事发生,惟有靠保镖才可通行。

雪芷初入川城之时,不过刚刚十四,身边未带一人,全凭着一腔绝望至极才迸发出的勇气支撑着到了这里,而今满是空落和绝望,在客栈里住到春日,所带银钱已花得差不多。如何谋生难住了她,衣要自己洗,饭要自己做,她艰难渡日,却因毫无处世经验,被人诱骗去了一夕楼,虽不致沦落为妓,却也被迫卖艺。

一夕楼,取自楼中头牌姑娘需千金一夕之意。

这里完全不同于雪芷学琴的时光,日眠夜醒,看着宾客姑娘们及时行乐、纸醉金迷的荒唐行为,她的琴音也变得有些凌乱。

雪芷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美,她常常看着清秋的容颜发呆,若是自己能长成那般模样,平哥哥一定会多看她两眼,在她看来,那便是美。到了一夕楼不久,人人均知这里来了位天香国色的琴师,客人们的眼睛盯着她,姑娘们则妒恨她,这般尴尬的身份叫她羞怒,有些大胆的客人甚至想亵玩她,为此她不知掉了多少泪。

能在这样的地方将青楼生意打理得甚是兴隆,一夕楼主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神秘的男人,难得对雪芷青眼有加,若不是他刻意维护,楼中的鸨儿怎会放过她,只让她做个琴师便罢了。雪芷并不感激此人,毕竟只见过他一面,平日里甚少见他出现,只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川城。

那些学琴的日子渐渐远去,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过得如何,甚至连心事都不再纯粹,她像是认命一般,弹那些俗气的青楼歌曲,偶尔会应那些为难她的客人要求,喝上些花酒。只是每月她都要去望川山的千人塚呆上半日,虽然她始终没能得到这个男人,但却不悔。

一年,两年,她慢慢习惯了这种把白天当夜晚,把夜晚当白天的日子,麻木的弹琴唱歌,以为这样便要过上一生。直到有一日,川城城主高价包了一夕楼的头牌紫兮外游。时值春日,城主此番外游呼朋唤友,去的便是与南齐相邻的另一个小国,那里没有望川山终年不断的大风,每逢春日家家户户踏春游湖,采菱嬉游,城主大人离京多年,唯一称得上享受的,便是年年来此过上月余。

临行前紫兮硬逼着一夕楼主让她带上一名琴师,并点了名要雪芷,只因早看她不惯。一路上众人自然以紫兮为尊,雪芷说是琴师,莫不如说当个丫鬟,紫兮变着法折磨她,粗活都给她做,赶路的时候她得和男人一样走路。待到了地头,雪芷体力不支且患上重病。

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即使病重也得撑着出席酒宴为宾客弹琴作乐,她麻木的弹着一曲曲练得熟透的青楼小调,病容被人用厚厚的脂粉涂抹遮住,看着满堂欢却尽是悲凉,一会儿想着就此死去,一会儿又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撑着回到望川山,

从没想到在她最落魄最绝望之时,上天给了她一个惊喜。

那个她倾注一生深情的平哥哥,那个她以为已死去的平哥哥,居然活生生地出现了!尽管他的容貌声音身份变了许多,但她依然认得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雪芷牙关紧咬,她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眼前出现的一切均是将死之人的幻觉,用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可手上使的力已使琴弦不堪重负,一声琴裂引得堂上人人侧目,自然,也包括正在和城主寒暄的他。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她走来。

番外:宁思平篇(一)

因无人可问,故宁思平常常自问,为何当初他要离开曾拥有的一切,以至于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没有答案,他从来不曾想明白过。

十八岁之前,他只当自己是越都城中一名富商之子,等着天真烂漫的小妹婚妻及笄便娶她过门,过几年逍遥日子,慢慢再接手家中生意,生几个孩子,侍奉二老双亲,如此便是他的一生,虽有些简单,但未尝不快乐,他很知足。

可命是天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变故在清秋及笄那年到来,他满心欢喜等着秋日到来,只是秋日到来之前的一天,视他如命的爹娘突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世乃是天府继承人,他们居然只是奉命养他成人的家仆。看着跪在他面前言辞恳切请他即刻回归天府的两个老人,他只觉梦境般的不真实。

做了南齐人这么多年,他自小便有北齐是敌这个认知,如今自己居然将要成为敌国最有势力的天府之主,不可思议之余,他有些热血沸腾。怪不得爹娘自小便重视他在武艺方面的修行,家境富裕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施展这方面的才学。偶尔看到征招兵士的榜文,也曾有过为国效力,征战沙场的热血念头。

如今他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是去北齐,从此后便要与南齐对立。只是天府的一切似乎在诱惑着他,那是他的天命,去了之后建功立业不消说,还能去得更高更远…

一瞬间他忘了身为高弘平的责任,满心想的是去北边瞧一瞧,尝试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现今的活法。

为何爹娘明知他身份特殊,却还为自己定下亲事呢?而且,能娶清秋为妻,是从前的他最大的心愿。教他如何向清秋解释?那些日子里,每见她一回心中的不安便多一分,倒是一向柔弱可人的雪芷发觉他的不同寻常,想要柔声劝解。

他推开了她的温柔依附,苦思该如何面对清秋。他只能说自己将要上沙场,不知还能回来与否,虽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忍痛斩断情丝,告诉她不要等他,再觅良婿。

她只是淡淡地同他道别,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望川山边,他诈死逃脱,世间从此没有了高弘平,而多了一个叫宁思平的天府新主。

天府并非他想像中那样期盼着新的宗主到来,而是分成几股势力,眼看着便要四分五裂。无尽的暗杀与争斗自他踏入北齐境内便没有断过。从前在越都平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强,才有可能真正接掌天府。或许骨子里他有着宁氏人的杀性,面对无尽杀戮他很快便适应,拿剑的手愈来愈稳,甚至当连剑也没有的时候,徒手杀尽敌人。

要想成功,便需付出代价,有时这代价是鲜血和命。为服众他强行接下各种挑战,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生死存亡之际他常想起清秋笑着的眉眼,还有她指间悦耳的琴声,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勉强收服天府大半势力,一次混战中还中了奇毒,虽然辛苦解去,但命已去了大半条,足足休养了半年才站得起来,至此身形容貌大变。

这是好事,他想,倒省了易容这种麻烦事,日后便是去了南齐也无需担心有人会认出来。

他时时不忘要再回南齐。

可偏偏就遇上了雪芷,她一眼便认出他,那惊天琴裂之声直直击入他的心房,不由自主移步过去。

有多久没看到故人?

这一年中,养父母已暗中接回北齐,说起清秋的情形,似是父死守孝,并未再寻人另嫁。他在心中弱弱燃起希翼的火苗,恨不能立即陪伴在她身边。

但眼下哪容他儿女情长,大局未定,他连自保也不敢说,怎能再教她陷入险境。

这趟他来踏春,本是存了别样心思,看能否从这边境小国潜回南齐走一遭,即使只是看一眼,但只要能亲眼看到清秋,也算值得。

那日的春宴极其平常,他来了几日,并无心思在这上面,不过是偶然受邀前来,宴全主人知他位极尊,存了巴结的心思,一个个美人请到席间歌舞,他只当看不见。若不是席间的琴曲还算能入耳,他早已告辞。

不想遇上了雪芷,瞧她的模样,似是已认出他,本有心装不认识,但看她形容憔悴一副凄惨模样,想起往日三人同行时的时光,又有些不忍,毕竟这女子与清秋有旧,当下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走到雪芷面前,拈起断了的琴弦,道:“琴声动人,奈何弦断,可惜,可惜了。”

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不停往下掉,紧咬着嘴唇抖着身子不能言语。

原来她竟流落到了一夕楼,以卖艺为生。

原来她离家出走,艰辛过活,竟只是为了陪伴死去的他。

即便如此,宁思平也没有太过感动,他早已不再是以前的他,两年之间,他的心肠只有更冷更硬,知道了雪芷的境况也只是吩咐一夕楼主看情形照顾她。自然,她不必再回一夕楼,而是留在这个边陲小国,逢有重要的场合便前去奏上一曲。

一夕楼主本就对雪芷有不一样的心思,这下子宗主吩咐,自然做到更好,慢慢地为她造势,她的才名在附近几个小国均流传开来,再然后,她凭一曲相思意得到认可,终成名天下。

这中间有一年多的时候,他们没有再见。

得喜便成良缘

夜色中的玉林苑像是入了画,处处笼在月影下,时不时几声虫鸣响起,青石小径旁低垂着晚香花,静静地散发着香气。

冷香阁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一新,燃起成对的龙凤喜烛,原先淡雅的帐幔均换成了挂满彩绦和绣着并蒂莲的大红锦帐,怎么看怎么喜气。清秋一脸怔忡地坐在灯前,她身上还是午间穿的菱花直裙,并未换上喜服,这些全是世子的安排,事出仓促,一切从简,她才被诊出来有身孕,受不了太大的折腾。

成亲吗?她到现在还觉得不太真实。

往来的奴仆大都面带笑意,挨个的向她道喜,口中也改了称呼,叫她“夫人”,空中飘着淡淡清凉的香气,这是一种香草的味道,据说有安胎宁神之效,南芜素来有此习俗。

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大夫是云州城最有名最有经验的,自然不会误诊,午后晕倒过去是惊吓所致,大夫另开了安胎的药,嘱咐她按时服用。想到世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和柔和的话语,清秋只觉一阵臊意,手不禁又往小腹那里抚去。

怎么就突然怀孕了呢?相较于世子的惊喜,她是迷茫多过惊喜。近几日确实有些犯懒,只是有心事以致不察,明明是见到他身上的血迹才会晕倒,哪知一诊就诊出个喜脉。似这般日日厮缠,清秋不是没有想过若有孕会如何,从前在世子府她不敢有,也庆幸没有,故能离开得格外决绝。眼下这个孩子来得依然不是时候,她低头苦笑,世子爷此举看似有些孩子气,但也是看穿自己的心事之后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只是他不会后悔吗?

郡王府又会承认这件婚事吗?

傍晚的时候二人拜了天地,宾客只有城中太守和守军二人,他们是被突然传唤过来的,没想到是来观礼。看着一对新人连喜服也没穿,二位大人满脸怪异,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连声恭喜。

行过礼后她便被送回房,等着世子待完宾客回来。

清秋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喜还是忧,自打她清醒后,先是被有了身孕这回事给惊到,然后便被告知马上要与世子成亲拜堂,才刚要说出个“不”字,又住了口。且不说她内心有多渴望能有这一场婚礼,单看到世子英俊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便足以让她满心柔情。

那不是世子,不是在京中前呼后拥的尊贵之人,也不是皇上看中的重臣,那是她的良人,她腹中孩儿的父亲,要与她共度余生的男人。着一身素衣,许下生生世世的承诺,不在乎这场婚礼是否如她期盼中的隆重。

“夫人,爷回来了。”

她坐着没动,头却垂得更低。

一道略带着清酒的气息慢慢接近她,世子好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夫人,为夫回来了。”

清秋的眼有些发胀,就这样便成亲了吗?他自称为夫,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夫人?”屋里的丫鬟捂着嘴退出去,卫铭立刻伸长手臂将她揽在怀里,也不管夏日夜晚的汗腻,带着她坐在床边。

清秋忍不住失笑,抬起头道:“爷…”

“夫人错矣,眼下该叫我夫君才对,来,叫一声听听。”嘴里说着话,眼光已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小腹。

尽管二人早已如夫妻般亲密,清秋仍是身子一颤,脸颊飞上红云,低低地道:“我听着不惯…”

要对世子爷这样的男子倾心并不难,她只是不能相信如此容易便与他结为夫妇,简直是不可思议。她小心翼翼地把身上重量靠在他身上,慢慢地放松,直至完全依赖于他,也许只有远离越都,在这里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就让她放任自己的丝丝情意,不再想那些可能最糟的结果,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个夜晚。

房里的丫鬟们已悄悄退了下去,她伸出手臂环抱住他,轻轻地道:“我还是喜欢叫世子爷。”

洞房花烛夜,只有一对红烛默默流泪。

温香软玉抱满怀,卫铭却想到了午间城郊那场意外。没想到天府行动会如此迅速,刺客强悍至极,杀至最后一人还不罢休,想来是些训练有素的死士。此刻城中守军也拔了些人守在玉林苑外,安全倒是不虞有失,天府那边再急着要他的命,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南芜地面上来个血洗玉林苑。

不过一击未中,余势只怕更凶。他倒不担心自身如何,却想到宁思平这会儿该已知清秋身在何处,此人为了清秋宁可暴露身份,此番定会有所举动。清秋怎么会与他有过婚约呢?一想到这事卫铭便满心不在自,其实他完全可以等到回京后再正式迎娶清秋,不然如此草率有些委屈她。但他等不及了,宁思平一定会再度出现,在这之前,他得让清秋完完全全属于他,再说已经有了孩子,再不成亲才会更委屈清秋。

卫铭从来没有小瞧过宁思平及他身后的天府,这半年因着清扫北芜暗桩,对天府的了解越来越深,那个盘踞在北芜几百年的强大势力似乎已不再坚固,北芜年轻的国君并不甘心受人摆布,两国的和平给了北芜一个解决内部争斗的时机,天府巨变在即,加上在南芜的多处暗点被剿,这个时候,宁思平到底何会如何应对?

遇袭后他派出人手追踪那些侥幸逃脱的杀手而去,却一直未能有回报,天府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不是此次机缘巧合,遇上他们自己相斗,根本没有可能重创到天府百年基业。

清秋并没有忘记午后见到的那一幕,下午她醒来后曾问他如何受的伤,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外出时无意刮伤,可她总觉得不会那简单,不然也不会急着带她回越都去,若不是大夫说她才刚刚有孕,不宜劳累,打消了世子即刻启程的念头,此时他们该已在整理行装了吧。想了又想,还是开口:“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他摇摇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谈:“你现在要养好身子,咱们好早点上路回去。”

“我不想回去。”

卫铭一收臂膀,带了些怒气道:“跟我回去就那么难?”

跟他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回去,她有太多不情愿:“你又何苦为难我,世子爷,我总会在这里等你的。”

“是吗?”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苦笑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回去?”

“世子爷…”

“你还犹豫什么?我们已经成亲了,谁也反对不了,你若真的不惯,待我处理完京中的事,咱们再回来便是。”

清秋吸了口气,他可以不理会别人的态度,她却不能,恐慌与不安永远留在她的心里。想要一直与世子在云州居住是不可能的,皇上器重卫铭,郡王与郡王妃只得他一个儿子,她真能自私地留他在这里嘛?她没有那种平常心等着预想中的一件件地发生。

半晌才幽幽地问道:“人家会怎么说呢?一个小小的厨娘,怎配得世子爷如此青睐!”

她不是惺惺作态,那些人没有错,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世子。不待卫铭说话,她又抬起头,眼光亮晶晶地看着他:“其实我早想问世子爷,为何,是我?”

他轻轻地笑起来,抱紧她:“为何是你?正因为你是厨娘我才离不开你,就像那个康家小姐,她会想得出以诗经为名的菜式?我最喜欢你拿菜整人出气的模样,有时候甚至有时候故意惹得你生气,然后期待你会端给我什么别致的菜式。”

好歹这会儿算是洞房花烛夜,她满以为自己能听到悱恻缠绵的情话,不想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想想当初那道满江红没整到他,反倒把自己给坑了的事,当下没好气地道:“我那算得了什么,若因为厨艺好,皇宫里的御厨才更值得世子爷喜爱。”

“你不知道吗?那些都是男人,还没你长得好看,我自然是选你。”他摇了摇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只是眼中似水柔情地看着她:“马上你就是我儿子的娘了,自然是快些迎进门才行。”

清秋闻言哼了声道:“原来是母凭子贵,我若是生个女儿呢?”

“啊呀,怎么我没想到这个可能,此事真是糟糕至极,都已经娶进门了…”他满脸促狭地看她脸色一点点变黑,笑着将她抱入怀中:“别想太多,如今你先养好身子再说上路的事。”

要尊贵的世子爷说出她想听到情话,似乎极难,她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执着,不无担忧地道:“总之,一切再说吧。”

过了几日,天越发的热起来,好在玉林苑建得时候便考虑到这一层,高木阴凉,兼引来活水穿过整个苑子,冷香阁扯起道道竹帘,遮挡住阵阵暑气,每日起出些存冰放置在各处,让人倍觉凉爽。

只是清秋被诊出喜脉不久的某一日清晨,突然开始害喜,吐得昏昏沉沉吃不下任何食物,加之天热,立马瘦了一大圈。苑子里的厨子跟着遭了殃,变着花样奉上的吃食被原本就挑剔的卫铭嫌了又嫌,训完又训,可这孕妇的口味太难打理,再这样下去,没有人敢在玉林苑当厨子了。

有朋来自远方

清秋自己是会做菜,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吃点什么好,只要想起曾经做过的菜,不论荤的素的,便心头作呕,她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会做菜,饭菜做得再清淡,也是白着脸吃下去,白着脸吐出来,每日里靠吃些瓜果才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