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情侣餐,看完昆剧后,裴知味送邰明明回家,上楼时邰明明问:“要不要上来坐坐?”

很奇怪,他和邰明明一起也将近两年了,这居然是邰明明第一次请他上去坐坐。在此之前他既无此期盼,得到邀请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兴奋。

裴知味停在楼梯口,仍微微笑着:“明明,我看…我就不上去了。”

邰明明个子高智商高外情商也很高,明白裴知味的意思后风度保持得很好:“我知道了,晚上开车小心,拜拜。”

她以前是说再见的,这次说拜拜。

这一晚月色清清圆圆凉如水,裴知味循着记忆开车到伏苓住的小区,看今天的样子,伏苓是本地人才对,那怎么又不住家里?不对不对,裴知味想起前年袁锋托他买火车票,好像就是替伏苓买的…裴知味越想越糊涂,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竟和伏苓这个人一样,变作一个谜团,像雪球一样在他脑子里越滚越大。

四楼的灯没亮,伏苓还没回来。裴知味倚着车门,惶惶间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又为什么来这里,想要达成一个什么目的…什么都没想清楚,他和邰明明一分开,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来找伏苓。

伏苓,女,供职于南方电讯,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也许二十六岁。

裴知味就这样倚着车门,静静地看着月亮,静静地看着伏苓踏着夜色回来。

仍是下午那身衣服,卡其色的大衣,黑色短靴,衬得她整个人轻盈袅娜,虽然…她自己也许并未察觉。

看清是裴知味后,伏苓停下脚步,皱皱眉,又走近两三步,神色戒备:“你来干什么?”

裴知味笑容恬淡:“我今天晚上看了场昆剧。”

“噢,裴医生果然格调高雅,我们这种俗人,就看不懂这些东西。”

“有字幕,头一次看也能看懂。”裴知味目光陡深,“今天看的这场叫《墙头马上》,男主角和我一样,也姓裴。”

“哦?那他也是个斯文败类吗?”

“对呀,他和女主角初见面就私奔,后来发现两家原本就订过亲,他们不用私奔也天生一对的。”

伏苓觉得裴知味那笑容很刺眼,反问道:“哦,那女主角姓什么?”

裴知味一愣,还不及回答,伏苓又嗤笑一声:“不会那么巧也姓伏吧?”

“不姓伏,姓李,”裴知味跟着她上楼,“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一进门她就被摁在门板上,他一只手去锁门,头凑过来要亲她,她拳脚并用地推他:“流氓,变态,你再乱来我就报警了!”

裴知味轻轻松手,却仍箍她在两臂间,笑着问:“猪头是谁?”

“什么猪头?”

裴知味死死盯住伏苓,估量着她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可遇到她,不知为什么,就像整个人活过来一样,来不及想明白,浑身已燃起火来。裴知味忽就笑起来:“你记清楚了,我姓裴,裴知味。神农尝遍百草而知味,最后那一草就叫茯苓。”

这时,袁锋的电话来了,阴阳怪气地说:“哥你这昆曲怎么还没听完呐,晚上不回来了是吧?我把门反锁了!”她听得到一点声音,辨出是袁锋,等他讲完电话,便半嘲半讽地笑:“真不知道是袁锋太不了解你,还是你太会伪装,怎么我平时从袁锋口里听到的你,和我看到的你,完全是两个人呢?”

“后悔了?”裴知味斜睨着她,“他口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你眼里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伏苓眼珠子转了两圈,笑:“他口中的表哥简直就是尊神,医术高超,仁心冷面…”

“那你眼里的呢?”

伏苓笑着啐道:“衣冠禽兽!”

裴知味弯起胳膊抬起她下巴,凑到她唇边问:“嗯,衣冠禽兽?”

“别拿你那双手捏我下巴,你一捏,我就觉得自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原来你熟的是福尔马林味?”裴知味讶道,“来来来,我给你解剖解剖!”

伏苓脸一红,眼一白:“你不是医院还有个女朋友吗?”

“你倒知道得挺快,这也是袁锋说的?”

“不是,”伏苓脸又一红,“下午干妈和那位林医生聊天时说的。”

“原来那是你干妈,我还想呢,你家要是在这边,你怎么不住家里。”

伏苓咬咬唇不说话,干妈最大的心事就是她的终身大事,今天碰到裴知味,马上就跟医院的医生们聊上了,谁知一打听,原来是名草有主,干妈路上还唉声叹气的。伏苓心里好笑,这才见了一面呢,就知道人是好男人了?

她撇开眼不说话,裴知味不自觉就解释出来:“你今天碰到我的时候,我确实还有女朋友;但在我来找你前一刻钟,我又恢复单身了。”

“是吗?”伏苓尾音拖得长长的,挑眼来看他——信你才有鬼呢。

裴知味又笑,意味深长地说:“亟待恢复,所以来找你给我疗伤。”

他一副好像已和她极熟稔的口吻,伏苓仰起头来问:“裴知味,你多少岁?”

“你二十六?”

伏苓点点头:“下个月就二十六整。”

“唉,老咯老咯,你要叫我叔叔啦!”

“去死!”伏苓叫着来掐他,他舌头一吐做被掐死状,“小生三十有三,虽未成家立业…”

伏苓悻悻缩回手:“才三十三?今天林医生说你是胸心外科的副主任呢,电视里外科主任什么的,不都一群老头吗?”

这句话让裴知味听着很舒服,三十三,才。

他心情一好,便谦虚着解释几句:“我们医院年资浅,很多基础设施不到位,所以有经验的老医生未必肯来,年轻医生多,外科讲究实战经验,就让我这样的先把坑给占了。”

“你真的是袁锋那个表哥吗?你不是什么骗子吧!”

“是骗子你现在也已经上两回当了!”

伏苓仍瞪着眼,裴知味伸手摸出身份证给她看,她翻来覆去看了几回,终于相信:“也是,我又没什么好让人骗的。”

“还没什么让人好骗的?”裴知味好笑又好气,“我这是第几次进你们家门呐?一个单身女孩子,又一个人住,就没有点警惕性?”

他从她大衣口袋里翻出手机,从头找到尾,果然没有自己的名字,又找了一遍,发现也没有“猪头”这个名字。他余光瞥向伏苓,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按进收件箱,居然也没有什么很亲昵的短信。

裴知味想起初见时伏苓那副精明伶俐的样子,心里无端又添出几分成就感来,工作上多八面玲珑的人,到他怀里还不是傻丫头一个?哼哼。

他不自觉笑出来,头一歪撞见穿衣镜里自己的模样,笑得唇角都快掀上天了。

我这是怎么了?裴知味忽有些后怕。

他身子往后微靠,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摊开手,下意识握握拳,好像是验证这双手是否还是自己的。为什么会有活过来的感觉?难不成过去那些年,他都是行尸走肉?

裴知味苦笑。

漫无思绪地就想到他读医的这些年。

很多同学都很羡慕他,裴知味有先天优势,父亲在医学界略有几分薄面,他看着胚胎标本长大的,五岁搂着骷髅标本拍照;七岁能分辨胚胎的月份;高考前在父亲的研究室里自习,书看累了就去瞅瞅福尔马林里的人体标本;进了大学,别的同学还处在晕血期的时候,他已经能协助学院老师带实验课了,那些不过是他初中高中打发时光的消遣。

父亲早教过他,当医生至关紧要的是头脑冷静,熟能生巧,什么事做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

然而父亲忘了教他的是,凡事都有第一次。

第一次…第一次人体解剖,第一次临床实习,第一次病人不治,第一次…

裴知味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能将那么多事都记得如此清晰,又会在这时候,一股脑全涌上心头。

伏苓说他“才三十三”,他忽然又高兴起来。

裴知味作息规律,一早就醒了,下楼找便利店买洗漱用品,他不知道伏苓早上喜欢吃什么,各式早茶糕点都买了些上来。

问伏苓今天什么安排,她刷着牙,吞吞吐吐好半天,最后犹豫着说:“要跟干妈吃饭。”

裴知味从身后拥住她,半晌后很肯定地说:“推掉。”

镜子里伏苓愣愣望着他,老半天后又说:“约好的,现在才推不好。”

“都说是干妈了,哪天不能一起吃饭?”

伏苓含着牙刷,慢吞吞地说:“干妈托人给我介绍男朋友,约好今天吃饭呢。”

她声音轻轻的,目光幽幽的,像带着点期盼似的,裴知味脸色慢慢冷下来:“一定要去?”

“干妈说我年纪不小,再拖就嫁不出去了。”

裴知味看着刚摆上盥洗台的漱口杯和牙刷,蓦地有些后悔,他没再劝她,吃完早餐后很云淡风轻地跟她告辞。

从伏苓家出来,没多久就堵在路上了,裴知味心里琢磨着,是时候疏远伏苓了。

他竟忘了伏苓是一心要结婚的。

第三章 她爱不爱他他爱不爱她

也谈不上疏远,因为他去伏苓家总共就两回,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像和她已经熟了很久,很久。

伏苓仍没有电话给他,有几次裴知味掏出手机,不自觉就翻到伏苓的名字,犹豫很久,又按下返回键,他暂时还不想被人缚住。

好在裴知味能用来困扰的时间并不多,他每天平均三到四台手术,最紧张时一个月过百,高强度高负荷。一进手术室别无选择,除了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完成手术,天塌下来他也不能分神。

每次经过三楼时又不自觉地往里看看,有时候恍神,觉得伏苓又在那群候诊的人中间。他没事也喜欢去内科兜两圈,可也没谁会单独记得某位来看病的病患,更别提跟他聊起。

有一天突然在一楼缴费的窗口看到伏苓的干妈在排队,裴知味久旱逢甘霖似的扑过去,热情洋溢地问:“您来拿药?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伏苓的干妈也有点惊喜,不好意思地说:“拿药这么点小事,怎么好麻烦裴医生呢。”

裴知味看她手里的单子,都是些高血压之类老人常见病的药,药不算太好,猜她是为省钱特意让医生开最便宜的。裴知味低声问:“阿姨您用医保吗?”

“医保的药费每个月就一百多,按月打到卡里,早刷完了,苓苓说让我存着单子,她有办法帮我报一点。”

裴知味心道没听袁锋说他们公司还有这么好福利,九成九是伏苓自掏腰包,看她那牙尖嘴利的模样,没想到这么有孝心。裴知味把伏苓的干妈拉到一旁:“您这药一年下来可不少,这么着吧,您把平时要吃的药都列个单子给我,病历也给我看看,我帮你找人开,便宜也方便。”

其实他买药一点也不便宜,但显然非医疗系统的人都认为他们是有特殊待遇的。伏苓的干妈看他的目光也立时就多了些崇敬,不住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又说“有空我让苓苓请你吃饭”。说不出为什么,裴知味觉得伏苓的干妈看他的眼神里,除了崇敬,更多的是惋惜和懊丧。

裴知味记忆力很好,从那个周六,到今天,整整三十九天。

当天下班他就拎着药去伏苓那里,路上经过元祖,进去左挑右选,他想女孩子都喜欢巧克力,便买了款“LOVE情人”。经过花店时又买了束玫瑰,他原来觉得红玫瑰俗艳不堪,现在却想起伏苓皮肤白皙,衬红玫瑰,似乎也别有风味。

伏苓掩饰不住狐疑,门只开条缝,口气硬邦邦的:“你来干什么?”

裴知味答得坦然:“我把你干妈的药给你送过来。”

伏苓显然已听干妈电话知会过,没问他缘由,脸色仍僵着,开门让他进来。他把花搁在进门的柜子上,换了拖鞋,蛋糕放进冰箱,她倒水给他——两人动作都一气呵成得很,好像他们每天都是这样过一般。

杯子仍是那个素白底,画着蓝色海豚的马克杯,裴知味视线一直锁在伏苓身上,发现那杯子之前仍搁在托盘里,心里没来由地很满足。

裴知味坐到沙发上,看伏苓一盒一盒地数药,她低着头问:“多少钱?”他不说话,伸手便搂住她。路上他想过很多要和她说什么,甜的咸的冷的淡的,可见了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像进了这屋子,他就只想吻她。

这回她狠狠推开他,袋子里的药也撒了一地,她冷着一张脸问:“多少钱?”

裴知味看她一脸贞洁烈女的表情,好笑道:“不用了,也没花几个钱。”

他伸手拉她,又被甩开,伏苓冷笑问:“你是不用花几个钱,我无功不受禄。”

裴知味脸上挂不住,眉头一皱:“是你不给我电话的,这能怨谁?”

伏苓直勾勾瞪着他,冷嘲道:“不是你怕被我缠住么?”

裴知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不是吗?”伏苓蹲下身拾药,有一盒药落到茶几下面,她单脚跪到地上,伸手进去掏,头侧过来,正好对着裴知味,一脸讥诮,“难道你不是听我说要去相亲,以为我逼你表态,所以落荒而逃吗?”

裴知味被她戳穿心事,却抵死不肯承认:“我哪有?我只是——”他眉心拧拧,语气温和下来,试图缓和气氛,“我听你说要去相亲,心里有点不舒服。”

“真的?”伏苓紧紧盯住他,他目光炯炯地回视,绝不肯在这事上落给她话柄,不想她却笑道,“可我是这么想的,”她一字一句道,“我当时,是有一点想逼你表态。”

裴知味张张嘴,欲言又止,伏苓笑笑,神色嘲讽,“你这么想也正常,谁让我自己犯贱呢,换作我是男人,我也——”她话音未落,已被他封住唇,收拾到一半的药盒又散下去。半晌后她又垂下头去拾药盒,耳后几缕头发被他弄乱散下来,她伸手去捋刘海,恰好掩住半张脸,低低地说:“你放心。”

他们好像就此达成某种和议和默契。

这天晚上伏苓恰好生理期。裴知味斟茶倒水伺候得很体贴,帮她灌热水袋,陪她看电视。伏苓偎在他怀里,像安分时的猫儿,这感觉令他很安心,她的话也让他很放心,只是没来由地又有些怅然。

第二天裴知味甚至去接袁锋下班,袁锋跟伏苓一起下楼,裴知味盯着伏苓问袁锋:“伏小姐住哪里,顺路的话我们送她一程吧。”

袁锋当然也很欢喜,他们在伏苓小区外的饭馆一起吃饭,伏苓坐在他们对面,吃着水煮鱼。

裴知味的工作很忙,胸心外科的谢主任和他父亲同龄,已近退休状态,一切疑难杂症都压在他身上。他在这一行如今也小有名气,如伏苓所说,种种电视或口口相传的那些内幕也不一而足。这工作早八晚十累身累心,往往下班后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伏苓的业余生活亦很单调,上上网,看看动画片,打打小游戏。哪天手术安排得少,他就提前说一声,伏苓会在下班路上买好菜,晚上一起炒两个小菜,吃饭。

兴之所至,哪里都可以是战场;更多的时候,搂在一起看看电视也好。

裴知味不知道他和伏苓这样算什么。

不是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爱情,亦没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感觉,更谈不上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只是有空见见面,谈谈天看看电影,偶尔炒两道小菜,好像随时都可以分手,然而不见面时又会惦记。

她爱不爱他他爱不爱她,都不在考虑范围。

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延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以前的裴知味以医院为家,现在他心底开始生出寻常上班族盼周末的那种急切心情。

天气转暖的时候,伏苓说想带干妈做次全身检查,老人家上了年纪,自然大病小病不断。伏苓的干妈姓文,裴知味叫她文阿姨,文阿姨原来吃药总舍不得吃好的,如今听裴知味再三保证说不费事,便也肯让他开些好药,只是她眼里的惋惜,又越发浓重了。检查时有裴知味带着,一路畅通无阻,很多平常医生懒得做的项目也都仔仔细细检查清楚,就差没拿手术刀开胸腔验个透彻明白。

到妇科时裴知味犹豫了一下,因为邰明明在这里,裴知味知道邰明明是很理性的人,断不至于在这里为难他,只是这样见面到底尴尬。他还没想好进不进去,邰明明恰好推门出来,哟了一声:“什么风把我们裴主任给吹来了?”她一眼瞥见裴知味身后两人,立时脸就拉下来,似笑非笑道,“这是谁要看病呢?”

裴知味说明来意,邰明明马上安排人给伏苓的干妈做检查,眼睛不住地梭向伏苓:“小姑娘,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呀?”伏苓心里机灵着呢,一看就知道这位妇科医生来者不善,不肯被她叫小姑娘,更不肯让她觉得自己老,笑眯眯道:“我未婚。”

“未婚女青年更应注重妇科保健,”邰明明笑得跟狼外婆似的,裴知味直想撞墙,早知道就不该从这里经过的,平白无故被邰明明挤对,待会儿还不知道伏苓要怎么整治他。邰明明说着就招了招手:“小阮,来给这位小姑娘检查一下基本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裴知味也不好说什么,笑着推伏苓进去。等伏苓走远,裴知味皱眉问:“明明你干什么?”

“帮你检查清楚咯。”作者:云五

“邰明明!”裴知味忍住怒气,“有任何不满你冲着我来。”

邰明明一肚子的火没处撒,事情过去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生气。除了生气,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原来裴知味就是为这么个小姑娘跟她分手,上次看得不真切,这次仔细打量过一番,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

心里到底不甘,邰明明不明白,裴知味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人上了手呢?她和裴知味同事有些年头,在一起是近两年的事,因为胸心外科谢主任和裴母的撮合。能进这家医院,要个人能力很出挑。她和裴知味属于格外优秀的,以致在医院里成为异类,和他们同一级别的都奔四十去了,也就剩下他们俩还能说上话。

想想裴知味这人也没什么好的,既不会特意讨她的好,更没什么甜言蜜语。但难得的是,他们说得上话——外行的人不懂她做妇科医生的苦,开口闭口只是夸她工作稳定收入高,不晓得这一行的风险;行内的人呢,又都羡慕她出身好,有父母在业内做后盾,做得再好都没人夸赞她一句。

也只有裴知味知道她的辛苦,因为他和她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成长轨迹。

二十岁时还有爱情幻想,等邰明明到三十岁,择偶要求只剩下“能说得上话”了。

邰明明表情变幻莫测,裴知味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伏苓,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多数人还是觉得他没变,手术时下刀依旧利落精准,寡言,少语;回家面对袁锋依旧毒舌,尖刻,一针见血,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对伏苓吧!

伏苓租的地方不大,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装修也很朴素,不过伏苓肯花心思,房东也算厚道,没怎么乱加价,所以慢慢地也被她布置起来。浅褐色的窗帘,阳光一洒,衬出柔和的光,茶几、书桌、衣柜、电视柜,家具不多,颜色相近,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并不配套,大概都是一样一样从家具市场淘来的,因为质量居然还都不错。裴知味还观察过伏苓的衣柜,衣服也不算多,但各种场合需要的都备齐了,日常工作的、见客户的、休闲的、正式场合的…不算很好的牌子,但穿在她身上倒也得体。

裴知味估量着伏苓是个挺会过日子的女人,现在这年月,女人既精打细算又能把自己捯饬得平头整脸的还真不多。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那伏苓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这疑问没多久就探出点苗头,文阿姨有天自己到医院来拿药,顺便来探裴知味,裴知味恰好没事,便陪着她聊天。说着说着,也不知文阿姨想起什么,忽然眼泪就流出来了,拉着裴知味的手说:“裴医生,你在这里当主任,认识很多人吧?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医生你觉得合适的…帮我给苓苓介绍介绍?我这几年,就愁苓苓的终身大事,要不是被我们一家拖着,她这些年也不会熬得这么难,有时候想起来,真恨不得我们早点死了的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伏苓来接她,伏苓的脸色倏地垮下来,裴知味头一回见她这么不耐烦的样子:“行了行了,又说这种话,说多少年了,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呢!你不拖着我,你不拖着我你还能拖着谁?你都知道我难了,还老说这种话,嫌我心里好受了是不是?”

文阿姨被伏苓这么一凶,嗫嚅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行了!老跟外人说这种话做什么!”

文阿姨当真就不说话了,裴知味听出她前前后后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么多年文阿姨的生活和医药开销都是伏苓在负担。文阿姨总不愿意用好药,为的是给伏苓省点钱做嫁妆,怕她将来身上一点防身钱都没有,嫁人的时候要吃亏。

裴知味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不只为伏苓,还为伏苓那句“老跟外人说这种话做什么”,她这样蛮横而不假思索地把他归结为“外人”。

因为在文阿姨跟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