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苓心中愈加酸楚,看来邰明明是确实无疑受裴知味所托了——也许那天她的话说得太狠,裴知味不敢亲自出面,怕触怒她反而弄巧成拙。其实即便她有心放弃,还有父母在,又怎么可能放弃得了?然而在裴知味面前,面对他努力掩饰的补偿、同情、怜悯,那些话便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她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她有这样强烈的冲动,想要刺伤他、激怒他。

她心中百般思量盘旋环绕,忽听到不远处裘安的叫声,一阵骚动过后有人进来通报:“邰医生,外面一位孕妇可能是即将生产了,她在你这里登记过,选的是自然分娩。我们已经派人把她推往产房了,请你尽快过来。”

“你们先把手续办一下,跟她讲清楚生产流程,”邰明明转头朝伏苓笑笑,“好像是你朋友要生产,我不陪你聊了,有什么需要找护士,感觉好一些再出去。”

伏苓连忙拨裘安的手机,接电话的是护士,看来果然是裘安要生。那边护士答说裘安准备很齐全,最近出门各种证件病历储蓄卡都是备齐的,现正在联系家属。伏苓这才放下心来,休息一阵后去卫生间,忽听两个护士在聊天:

“心外的裴主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还什么裴主任呀,他这个主任算是泡汤了,别说主任,现在国内有哪家医院敢要他都不一定。”

“不是听说院长很重视他,他要辞职,院长都不肯?”

“媒体也真过分,我看最早的访谈里,裴主任根本没有参与手术。可是有少数报道故意模糊重点,让观众以为是裴主任仗着有他爸爸撑腰,一毕业就敢上手术台,然后疏忽大意把病人开刀给治死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裴主任也真是的,他这一年怎么跟撞邪一样?原来跟邰主任好好的,一声不吭,就说要跟别人结婚;最近这事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就干出这么自毁前程的事——他到底是怎么了?也幸亏邰主任没和他在一起,不然现在这样,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邰主任也是太重感情,医院内部会议上,邰主任直接跟院长摊牌,工作证都拍出来了,说医院要是敢在这件事上只顾着撇清自己,想把裴主任推出去,她就不在这儿干了!”

“真的假的?”

“患难见真情,我看裴主任这回该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他!他要结婚的那个女人呢?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真是,切!”

“咦,你突然变成邰主任的粉丝了?我看当时她跟裴主任在一块的时候,你不还挺眼红的吗?”

“眼红一下而已,谁还真能干什么?裴主任那种人,我们也就只能远远看着,你没听说他手下每年进来的实习生,哪个不被他骂得死去活来的?稍微一个不仔细,就要拉到办公室单独训话…诶,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原来出过那事,有心理阴影,所以才对自己和学生都那么苛刻?”

“那我哪儿知道…”

第十六章 深知心在情常在

伏苓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里蹲了多久,后来好似是清洁阿姨敲门,问到底有没有人,伏苓这才猛醒过来,扶着墙出来,医院里白的墙,白的天花板,白衣服的护士医生…满眼望过去,全是触目惊心的白。她随手拦住过路的护士:“请问一下,胸心外科的裴医生…”

“你什么人?”那护士目光顿时警觉起来。

“我是,看病的。”

中年护士显然不信,声色俱厉道:“病人——病人你会没有裴医生的电话吗?就算他有什么事,心外那边也会安排人交接,你问你现在的主治医生就可以了!”

伏苓被她吓住,低声解释:“我就是问问。”

“你挂的号呢?你是来检查吗?”

“不是,我朋友生孩子。”

“那你问心外干吗?”

“我…以前在裴医生那里看过病,刚听人说起他,所以问问。”

中年护士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给她指了一条路:“产房那边。”

伏苓赶到产房外的家属探视区时,赵启明也已在里等候,他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看到伏苓过来,也只点点头,老半天才想起来裘安今天是陪她过来复查,问她结果如何。

从视频里看,裘安的情况还不错,医生说顺产没问题,但阵势看着也挺吓人。赵启明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给她看:“我们想了好几个名字,第一排是男孩,第二排是女孩,这下面的偏中性,男女皆宜,但是实在挑花眼了,你给帮忙看看吧?”

因为孩子还没出来,不知男女,伏苓只好一排挑出一个。赵启明因为即将晋升新爹,心情十分兴奋,很想跟伏苓分享一下,但想到伏苓的病情,只好忍着:“到时候,认你当干妈吧?”

伏苓点点头,她虽对赵启明腹诽甚多,但住在赵家这些天,赵启明尚算尽责。裘安的饮食起居,赵启明都很在意,他也关心裘安的情绪——只是关心,但不保证一切让裘安顺心。对裘安的父母,赵启明逢年过节也是礼数周全;自家父母这边,更是帮裘安做足门面。就连这回生孩子,裘安检查一切顺遂,赵启明仍坚持给她登记特需病房,但凡花钱能搞定的事,赵启明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裘安结婚前,伏苓曾问裘安:“你这样迁就他,让他得寸进尺,你到底图什么呢?”

现在,伏苓想,自己又图些什么呢?

她不是沉湎于和叶扬的感情无法自拔,也不是不想走出阴影寻找一段新的感情,只是,那个人怎么可以是裴知味?

裘安所图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小家,而她呢?

那时接受裴知味,不问过往,不期未来,又为的是什么?

伏苓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

抬头再看赵启明,他紧握双拳,正通过视频电话给裘安加油,滑稽模样竟让伏苓忍不住笑出来。病房门上忽轻叩两下,赵启明以为出什么事,忙不迭开门,进来的却是谢主任,问伏苓:“听说你今天来检查,我过来看看。”

谢主任和裴知味的父亲同龄,六十出头,原本身形就偏瘦削,上了年纪后更变得如同枯枝一般,但双目炯炯,精神矍铄,最有力的是一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嶙峋。这双手让伏苓想起裴知味,他曾说过外科医生一身的力气都在一双手上。谢主任和赵启明握手时,伏苓心里想的却是,等裴知味老了,也会有一双这样的手。

伏苓简述复查结果,谢主任见她已无大碍,便说要把手术的时间定下来。正商量时,赵启明的父母也赶来医院,观察室里顿显拥挤,谢主任问:“你现在方不方便去我办公室,我们把要注意的问题都先捋一下。”

伏苓也存着自己的心思,便跟着谢主任去胸心外科,她一路都在揣测谢主任是否知道这其中层层牵连,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谢主任已说:“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我,”伏苓顿一顿,改问,“我刚才听说他在放长假。”

谢主任点点头:“他昨天的飞机,去新德里。”

“新德里?”

“印度首都。”

伏苓一时回不过神来:“他为什么要去印度?”

谢主任笑容疲惫:“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怎么会?我,”伏苓喃喃道,“我刚刚听人说,妇产科的邰主任——”

“是,邰主任帮他做保。但是,这里已经没有病人愿意让他做手术。”

“为什么?他的手术成功率不是一向很高吗?而且,没有他,其他人忙得过来吗?”

谢主任摇摇头,很勉强地笑笑:“病人不只是不让他做手术,还有很多干脆转院了。名头再响的百年老店,一旦传出质量问题,也会让人望而却步,更何况我们这种资历比较浅的医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伏苓不自觉地为裴知味辩解,“他放错X光片,检查的人也有责任,而且手术也不是在这家医院做的。说他仗着爸爸的权力,私自帮病人开刀,这根本都是没影的事,你是他爸爸的好朋友,就不能帮他澄清吗?”

谢主任指着椅子让她坐下:“没有人会听我们说。最早为他做专访的周刊,因为将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刊登出来,被很多人在网上骂,说他们是收了钱给无良医生洗白。”

“这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如果你恰好是失败那一例患者的家属,你就未必能这么想。如果这个医生恰好被媒体揭穿有问题,你更加会认为,你的亲人本来可以活下来。如果这个医生还不苟言笑,甚至态度恶劣,那么你几乎会百分百认为问题出在医生身上。”

伏苓默然半晌,问:“谢主任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权威权威,我也只在这一行能称个权威,出了这个圈子,没人会认你是谁。我想给他放个大假——他也确实该休息休息,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把他弄回来。”

“他何必——”伏苓一时哽咽,话也说不下去。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不要他补偿,不要他赎罪,所以他只能自赎其罪,用他所受的惩罚,换她心甘情愿上手术台。

谢主任无奈叹一声:“我想跟你聊一下七年前的事。”

伏苓欲言又止,良久后说:“如果您是想劝我什么的话,我想我没有权利决定什么,叶扬已经死了,最受伤害的是他父母,我无权替他们做任何决定。”

“不,我不是逼你原谅他。”谢主任话锋一转,“我认识他爸爸很多年,可能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他很幸福而且优秀,至少在医学院的时候,他的成绩就非常好。但是,他有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哥哥。”

“我听说他哥哥后来没有做医生。”

谢主任苦笑:“可能老裴给儿子压力太大,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大儿子身上,结果压垮了大儿子,又忽略了小儿子。”

“忽略?”伏苓想起袁锋的话,如今谢主任也这么说,可见裴知味的父母偏心,已经到了令外人都侧目的程度。

谢主任微微一笑,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我原来也有个儿子,也准备读医学院,可惜高中游泳…就夭折了。不说这么远,小裴的父母精力都放在大儿子身上,他没有人教,总跑到我这里来,特别卖力,刻苦。”

伏苓轻声道:“看得出来他跟您很亲。”

“医院是最不能出错的地方,但是人就会出错,ICU病房一个病人一天要做178项常规检查,你想一个人有没有可能连做一百件事都完全不出错呢?这句话说起来很残酷,但是,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你男朋友手术的事,我不想为他辩解,也没法为他辩解。他做错,他爸爸处理错。他是个心思很深的孩子,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你可能看着觉得他没什么,其实他心理压力非常重。每年实习生进来,最怕就是分到他名下,为什么?因为他最苛刻,因为他知道错不起。

“他最早在医院推广改良术前准备,有好的经验方法从不藏私,甚至每次手术前他会偷偷复查准备措施——他怕年轻医生们出错,但又怕别的医生知道他会检查,就降低警惕。我今年六十六,按道理该退休了,为什么不走?我不是倚老卖老,也不是要霸住这个位子,是我不放心,怕他弦绷得太紧,哪天突然断了,没法收拾。”

伏苓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手机响了,是赵启明的报喜电话,说裘安生了个女儿,足有七斤重。赵启明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跟什么似的,要伏苓赶快过去看她的干女儿。谢主任好像还有些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说让伏苓尽早决定何时手术。

因为要防止交叉感染,产房一天只许进去探视两次,时间也有限制。伏苓进去跟他们贺喜,怕人多添乱,很快又出来,走廊里碰到邰明明正教育一个老太太,要给她儿媳的产房勤通风,老太太几次抗议,说原来坐月子都不能开窗。邰明明费了老大一顿唇舌,终于说服老太太。

老太太走后,邰明明扶着栏杆抚着额头喘气。伏苓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听说医院要给他停职的时候,是你站出来帮他——”

“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邰明明很洒脱地挥挥手,“如果医院不能给医生做主,那就太令人心寒了。”聊了两句又有人找邰明明,伏苓只好转回探视区,正听到裘安和赵启明在产房里说话。

“你说伏苓这样,以后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她跟裴医生说要结婚,我以为她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结果搞成这样!”

赵启明也叹了一声:“其实裴医生人真不错,是个厚道人。”

“叶扬跟你是室友哦!”

“一码归一码,你记不记得,伏苓刚查出来心脏有问题的时候,我陪你来医院做过一次产检?”

裘安点点头。

“当时我就碰到裴医生来找邰医生,原来他们俩以前是男女朋友。我听到邰医生问裴医生,为什么选在这时候跟伏苓结婚?裴医生说,伏苓心理压力太大,结婚是一剂安慰剂,可以减轻她对未来的惶恐。”

“你是说——裴医生知道伏苓生病所以决定跟她结婚?”

“谁在前谁在后就不清楚了。”赵启明慨叹道。

裘安怀里的女儿忽然哭起来,哭声惊醒伏苓,逃一般跑出探视区,生恐被他们一家人发现。

一路跑到走廊上,正见楼下邰明明和另一个男医生并肩而行——邰明明身量颇高,一身白袍在萧瑟秋风里显得越加潇洒,伏苓回想起方才和邰明明的对话,只觉羞愤欲死。

以前每次见到邰明明,伏苓总怀着一点歉意——好像是她抢了邰明明什么东西似的,现在想起来,她有什么资格对邰明明歉疚呢?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局外人。

裴知味那些不同寻常的关怀、超出常规的示好,如今回想起来,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伏苓一口气跑出医院,在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回家,父母刚得到裘安生产的消息,正在收拾礼物。见伏苓匆匆回家,伏妈妈忙问:“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伏苓只是摇头,愣愣打开卧室房门,“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别管我。”

她搬出放叶扬遗物的箱子,叶扬的衬衣,她送叶扬的打火机,叶扬送她的梳子,叶扬打游戏的手柄,他们在街边小店买的手机链,叶扬的日记本…

他们的合照。作者:云五

一月七日,叶扬、伏苓。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到最后还在替我着想?为什么——为什么你走了这么久,到现在查出来我心脏有问题,都有人因为亏欠你,而来照顾我?”

“如果你真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自己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叶扬的衬衣上,渍染出大朵大朵的湿润。伏苓把头埋在叶扬的衬衣里,哭了好一阵,才觉得衬衣里好像有块硬硬的东西硌着手。

抖开来一看,又是一根手机链。

却不是她和叶扬一起时买的。

那是她和裴知味去香港时在海洋公园买的手机链,不知什么时候竟遗落在箱子里——也许是从香港回来收拾这个箱子时掉进去的,因为放了一段时间,香水扣里的香水早挥发掉,箱子里充满淡淡而引人沉醉的味道。

第十七章 人生别久不成悲

父母不放心她闷在房间里,在门上轻叩两声,伏苓起身来开门:“我没事,真的。”

伏妈妈一眼瞟到大纸箱,问:“那是什么?”

伏苓不吭声,伏妈妈走进来,在纸箱里翻动两下,立时就明白了。伏妈妈脸色一变,僵在那里老半天,才说:“苓苓,我们说会儿话吧。”

“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今天…我就是忍不住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跟谢主任谈过了,准备尽早动手术。”

伏妈妈拉她到床边坐下,摸着她的头笑笑:“话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我也知道你听厌了。我要跟你说,前些天你住在裘安那儿,裴医生来找过我们。”

伏苓抬眼瞥瞥母亲,只是这事她早已猜到,所以没有接话。

“他送了一笔钱过来,嘱咐我们帮忙照顾你文阿姨和叶伯伯,还有,你的手术费。”

伏苓愣了一愣:“妈你没收吧?”

“我收了。”

“妈!”伏苓差点站起来,又被伏妈妈按住坐下,她不解地问,“妈你怎么能收这个钱?”

“因为总要有一个人来做丑人。”伏妈妈正色道,“看看你叶伯伯家里,叶扬他爸病着,他妈妈退休工资也不高,当时给叶扬治病欠了多少债?原来有你给照顾着,现在你又生病要动手术——你别嫌你妈妈现实,你就当裴医生做错了事,当年如果事情没瞒住,本来就该给叶扬家里赔偿。是,这话说得难听了一点,用儿子的命换来的钱给老两口养老,可你也不能因为讲骨气,让叶扬他父母老来无着落呀?”

“那是叶伯伯和文阿姨的事,我们没法替他们做决定。”

“我跟叶扬妈妈说过,你文阿姨的意思,是把这个钱留给你治病。”

伏苓顿时就急了:“她这么说你就答应了?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你给我坐下!我是你妈!你就不能把话听完再急?”伏妈妈也有些着恼,“你一进大学,就跟叶扬恋爱,那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们俩打从恋爱开始,就是奔着以后结婚过日子去的。我们两家早早见过面,当时我跟你爸爸都特别高兴——我们养你这么大,不也就这点念想?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叶扬的爸爸妈妈人也不错,能嫁个好男人,没有恶婆婆,妈对你的期望就这么多。”

伏苓咬着唇不吭声。

“后来出这种事,谁都想不到,我不是替裴医生说好话,但是你看看他这表现,真像个坏人吗?”

“妈我没说他像坏人,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你把钱退给他或者给文阿姨。你要我别记着叶扬,等做完手术我换个城市工作;他是好人坏人,都跟我没有关系。”

“苓苓,你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赌气!”

伏妈妈也恼起来:“你还说你没赌气!我跟你爸爸,还有叶扬他父母,现在还有什么盼头?还不都是希望你好好的!你日子过成这样,我跟你文阿姨拿着钱又有什么用!”伏妈妈说着便哭起来,伏苓连忙示弱:“好好好,我不都答应了马上手术么!”

“我们老家,人死了,要把死人的衣服、用具,都烧掉。你知道为什么?是怕东西留着,让活人记挂着!”

伏苓生怕妈妈趁热打铁要她把叶扬的遗物都烧掉,连忙扶着她进客厅:“我马上就去做手术,我明天就去做手术!”

第二天伏苓就带着父母去医院排期签同意书,谢主任给她安排了病房住下,交代了接下来要进行的一些指标检测。

晚上伏苓打电话让伏爸爸在家炖好汤,想第二天送到对面去让裘安补补,谁知道——裘安竟没能挺到“明天”。

出事时是夜里两点,裘安有大出血迹象,虽然医院奋力抢救,可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离开了刚出生的女儿。

伏苓赶到对面时,赵启明的父母抱着孙女,隔壁的产妇见这一家实在凄惨,帮忙给婴儿喂了几口奶,暂时让她睡下。

赵启明魔怔一般,等伏苓喊了他几次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去抱孩子。他父母忙拦住他,劝他说孩子刚睡着,赵启明开口叫了句“安安”,便哽在那里说不出话。

裘安他们领证后,赵启明的父母本挑了一个吉日准备摆酒,但裘安婚后很快就怀孕了,算着到日子时她已显了肚子,不好穿婚纱。她说一辈子一次的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而且能让孩子参加父母的婚礼,也是给孩子的另一种礼物。

没想到竟连这也没等到。

而最糟糕的消息来自谢主任,他因意外左臂脱臼。伏苓一时蒙在那里,伏妈妈率先反应过来:“那我们苓苓的手术怎么办?”

谢主任忙安慰说:“上海的闵教授做这个手术已经成功了,我跟他关系还不错,等科室里事情安排好我就联系他,请他给伏苓做手术。”

祸不单行,等联系上闵教授时,闵教授刚刚查出阿尔茨海默症,并且短期内病情急剧恶化,彻底告别手术台。

因为短期内无法手术,伏苓只好先办理出院手续,伏妈妈今天要去赵启明家探视,约好晚一点来接她,没想到袁锋竟先到医院来探他。

伏苓和袁锋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大概就是从袁锋搬家那天开始,袁锋拎着一个塑料袋的水果,不好意思笑道:“我听人说你还在医院,就过来看看。”

“谢谢。”伏苓昨天在医院里碰到一个旧同事,猜想袁锋是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最近忙吗?”

袁锋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答忙还是不忙,最后说:“还可以。”他把一袋子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又从里面摸出两个苹果揣兜里,“我路上吃。”

两人聊了一会儿近况,袁锋安慰她一定能尽快找到合适的医生,不一会儿伏妈妈过来接伏苓回家,袁锋便和她告辞。

袁锋在医院里兜了一圈,晃悠到妇产科。

“跑到妇产科来干什么?前列腺有问题?那不归我管,要我给你介绍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