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瑗笑道:“一个顽笑话。晚儿小姐送你的那对手镯,瞧着可喜欢?”

橘红笑了笑,道:“很好看,让晚儿小姐破费了!”

“什么呀,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样式了,现在谁还戴这个?”蔷薇见东瑗高兴,说话越发大胆俏皮。

惹得东瑗又是一阵笑。

橘红就骂蔷薇:“你这叼嘴!”

“咱们自己说说,怕什么呢?”蔷薇不饶人,“姐姐让小姐评评,那样的镯子,现在是能戴出去么?拿着赏人都不好意思….”

橘红也禁不住笑出声:“你这个古怪的小蹄子,满口里胡话!怎么说也是晚儿小姐的一片好心!”

什么一片好心?

不过是借着送镯子,挑拨离间罢了,不晓得晚儿小姐打得什么主意。这样的话就太过了,蔷薇说话有时虽然大胆泼辣,却懂分寸。她接了橘红的话,不再多言。

东瑗就笑道:“她问你要花样子,你回头仔细画几个精致的给她,算还了她的情分。”

橘红应是。

次日清早,东瑗给老夫人请安,遇见了同来的薛江晚和薛东姝。

薛东姝没有什么变化,而薛江晚对东瑗却比平常亲昵几分,令东瑗有些不适,她表情微变。

然后是二夫人和薛东蓉来了。

瞧见东瑗和薛东姝都在,薛东蓉淡淡对东瑗道:“昨日和十一妹一处顽笑,说起祖父书房的那块宝贝砚台,赏了九妹妹。我一直想着观摩一番….”

“我也想瞧瞧….”薛东姝忙道。

东瑗知道她们俩有话单独跟自己说,要撇开薛江晚,就笑道:“好啊!”然后看了眼老夫人,才道,“祖父赏了我,我也不敢用,一直叫橘红收着。”

老夫人向来火眼金睛,孩子们的小动作,她一清二楚,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家,还跟孩子一样,听着什么有趣的便要瞧瞧。你们姊妹俩跟瑗姐儿去看看,可仔细别摔了,那是你们祖父的宝贝!”

三人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忙起身行礼,要退出去。

薛江晚感觉气氛不对,亦忙起身,笑盈盈对老夫人道:“是什么宝贝,老祖宗,我也去见见世面!”

太不识趣了!

老夫人心中对薛江晚的印象大打折扣,依旧笑得:“不过是砚台,什么宝贝?晚儿陪着我摸牌,别跟她们小孩子胡闹!”

薛江晚回过味来,脸上火烧火燎的,那种被排挤的感觉越发明显。她剜肉般舍去了自己的私产——一对灰玉镂空联珠镯子,还说了那么多体己话,最后还是没有获得薛东瑗的好感!

薛家姑娘们也太欺负人!

薛江晚面上虽然笑着,心中却恨得紧,捏在袖底的手微紧,却不敢反驳老夫人,乖乖留下来陪着老夫人摸牌。

望着薛东瑗姊妹三人远去的背影,薛江晚发觉镇显侯府的姑娘们比霄二爷家的姑娘们难对付!

第045节砚台

昨夜一场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气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早春的迎春花香,别样清幽迷人。

去拾翠馆的小径,要路过一条斜长的水池岸,两边种满了垂柳。妩媚春光里,枯干垂柳从沉梦中苏醒,舒展着娇软轻飘的柳枝,摇曳着迷人的嫩黄枝叶,娇影婀娜宛如情思缱绻的佳丽。

东瑗走在最前头带路,五姑娘薛东蓉和十一姑娘薛东姝亦步亦趋跟着她,各自搀扶着丫鬟,都不说话。小径唯有脚步清脆,衣香缭绕,不闻人语娇言。

到了拾翠馆,五姑娘脚步微顿,望着那几管翠竹,一瞬间有些恍惚。

东瑗瞧着,便笑道:“五姐好几年没有来我的院子。”

薛东蓉回神,笑道:“拾翠馆和和宁阁道路南北相对,道不同,时常也不好总来叨扰九妹。”

东瑗笑道:“我想着姊妹们来坐坐,又怕耽误你们的功夫,也不好邀请。”

说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东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顺着拾翠馆西北角的院墙,望向远处虬枝旖旎的桃慵馆。

她的眸光不禁噙满了水润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间,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她兀自垂眸敛去泪意,装作若无其事,只是眼眶不禁发红。

东瑗和薛东蓉都装作瞧不见,各自搀扶着丫鬟们进了屋子。

橘红即将出嫁,她已经不在东次间伺候,只在东瑗的内室,帮东瑗做几件小衣,挨着光阴。

蔷薇在外面吩咐丫鬟们上茶上点心,又开了箱笼,把老侯爷赏的那块砚台拿出来,搁在炕几上。

“你们都去吧,我们姊妹说说体己话,不用服侍的。”东瑗对蔷薇笑道。

蔷薇领着丫鬟们退了出去,薛东蓉的丫鬟银杏和薛东姝的丫鬟茜草也跟着蔷薇出去。

东次间顿时安静下来,只闻茶香氤氲。

东瑗打开锦帕,把砚台拿出来给薛东蓉和薛东姝瞧。

姊妹俩拿在手里把玩,各自观赏了一回,称赞了一回。

“这是端砚,从前南止国进贡之物,是太祖皇帝赏了曾祖父的。”东瑗见薛东蓉瞧着很喜欢的样子,就解释给她听。

“真不错。”薛东蓉把砚台又给十一姑娘薛东姝看。

薛东姝也连连说好。观赏了一回,重新交给东瑗。

五姑娘薛东蓉便笑道:“说起砚台,我想起一桩事儿。那时还小,三哥还没有去蜀地,在国子监念书,最爱稀奇古怪的东西。时常从这个庙逛到那个庙,买了回来,偷偷藏在书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晓,就偷偷溜去他的书房搜。东西很古怪,好玩极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砚台。”

三哥,就是薛东蓉的亲哥哥薛华轩,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东瑗和薛东姝都附耳倾听。

薛东蓉很少这样热情说这么话,定是话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块做成莲台模样的端石砚台,质地不及祖父这块,也是上乘的;我找来找去,结果瞧着一块华丽炫目的水晶砚台,欢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抢了去,紧紧抱着。四姐就笑着说,傻丫头,水晶砚台最不顶用了。你瞧着水晶华美,却不是占尽了天下好处的。它就做不得砚台,是个顶看不顶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滚来滚去,怎么都研磨不成….”

东瑗和薛东姝都笑起来。

薛东蓉的话,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却是磨墨极好的东西;水晶物贵华丽,做了砚台却成了废物。

就好像东瑗和东姝。她们各自的婚嫁,便是她们各自的长处。东瑗长得美丽不可方物,但是进宫的话,她会被众人嫉妒,兴许尚未恩宠就香消玉殒;东姝是庶出寄养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许进宫了她才能彻底摈弃她的身份,显赫一方。

薛东蓉也听到了家里的那些闲话吗?

东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间万物各司其位,水晶确实做不得砚台。”

十一姑娘薛东姝听到这话,微微松了口气,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装饰,只好做了砚台。”

薛东蓉听着她们姊妹俩的话,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说了会话儿,薛东蓉和薛东姝便要起身回去。

东瑗留她们吃中饭,两人都拒绝,只说各房里还有事,改日再来打搅东瑗,就叫了丫鬟进来,搀扶着回去。

东瑗送她们到拾翠馆的门口。

出了拾翠馆,十一姑娘薛东姝就对薛东蓉道:“五姐,多谢你帮忙,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开口跟九姐说。”

“九妹向来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东蓉淡淡笑着,“我一说她就明白,足见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数,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这话是暗示薛东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这样说她,也不冤枉她,薛东姝虚心听着,连连颔首道:“我如今安心了。九姐姐不似我这样愚笨,是我惶恐了,还劳烦五姐。”

薛东蓉笑了笑,表情难得的和煦:“我们是姊妹啊!能做姊妹便是缘分,你我即将出阁,以后你想着劳烦你五姐,都够不着了….”

薛东姝听着,心中动容。

她们即将要各奔东西了,以后…..真的够不着了。

“五姐,我能不能借故搬到你的院子去住?”薛东姝突然不再隐瞒什么,笑道,“晚儿姐姐人很好,可是我跟她不投缘。”

提到薛江晚,薛东蓉面颊顿时覆上了些许薄霜,道:“她就是个小人!”

语气很严厉。

薛东姝微愣,难道五姐发现了什么?府里关于她和九姐的那些谣言,是薛江晚叫人散播的吗?

她不安看着薛东蓉。

薛东蓉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常的疏淡,道:“你打的一手好络子,我会弹古琴。你只跟祖母说,咱们姊妹想把彼此的学艺都教会对方,想着住在一处亲热亲热,祖母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薛东姝一听,心中大喜,笑逐颜开道:“我晚夕去请安,就跟祖母说。”

对这个一向不来往的五姐,薛东姝有了些异样的情愫:她瞧着十分冷漠,却是个外冷内热的。

至于九姐,也是明辨是非的。

薛东姝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姊妹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而不是仅仅住在薛府的陌生人。

第046节作孽

当天晚夕,十一姑娘薛东姝和薛江晚一起去请安,当着薛江晚的面,就把想着搬去和宁阁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的眸光在薛江晚身上一掠而过,笑眯眯道:“从前蓉姐儿最烦针线上的事,如今哪里会想着学打络子?定是你想学古琴,要劳烦你五姐姐去!”

“祖母!”薛东姝当即笑盈盈让老夫人身上依偎,道,“您是观世音菩萨,心眼通明,哪里都瞒不了您!您让我跟五姐姐亲热亲热去吧。将来我出了家门,只怕再难了。”

说的老夫人有些伤感,搂着她叹气了一回:“去吧去吧,祖母又没说不准你去。可你二伯母和五姐姐清静惯了,你要问问你二伯母。”

薛江晚心中明白薛东姝搬离翠屏楼的真正原因,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正好二夫人跟薛东蓉过来问安。

老夫人就把薛东姝想要搬去和宁阁的事跟二夫人说了。

因为薛东蓉早就跟二夫人通气,二夫人有心理准备,并不诧异,忙热情笑道:“最好不过了。我们娘们怪清冷的,姝姐儿去,正好热闹些。”

将来的淑妃娘娘住到她的院子,她如何不高兴?

庭掖变化瞬息,也许这个姝姐儿将来富贵不可斗量,她能主动亲近,二夫人巴不得呢。

顿了一瞬,二夫人又客气问薛江晚,“晚儿要不要也搬过去?和宁阁比老祖宗这里还要大,能住得下你们姊妹几个呢。”

薛江晚就算再不识趣,却明白薛东姝的意思,就算要避开她。她哪里还好意思跟去?

就算她没有地方去,她不会去二夫人的院子住,因为她感觉那个五姑娘,特别的讨厌她。虽然她没有地方得罪五姑娘。

薛江晚笑容勉强:“我就不去打搅了。”

二夫人知道女儿不喜薛江晚,见她推辞,就没有坚持,而后再也不提这话,只说薛东姝什么时候搬过去的话。

而后家里众人来请安,大家就都知道了薛东姝将要搬去和宁阁的事,大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薛江晚身上打转。

老夫人瞧着薛江晚尴尬难耐,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狠下来的心又有了几分不忍,就笑道:“既然姝姐儿要去和宁阁住,晚儿一个人在翠屏楼怪孤寂的,你就搬到我这里,还住姝姐儿从前住的暖阁吧。”

薛江晚忙起身,道:“多谢老祖宗厚爱。”

声音不由自主哽咽起来,“我自幼没了爹娘,孤寂惯了,习以为常。我还是住在翠屏楼,不打搅老祖宗了!”

十一姑娘薛东姝原本不想理她,可见她快要哭了,又说这等混账话,就故作一派天真道:“晚儿姐姐,我只是去跟五姐学古琴,也会时常回去看你的。以后别再说孤寂惯了的话,祖母是菩萨心肠,听了该伤心了。”

“是啊,以后就是一家人,别再说这等话了。”三夫人附和着笑道,“老祖宗听了,心中过不去。”

好像薛江晚诉苦,是有意为难老夫人一样。

薛江晚心中恨得紧,却再也不好哭出来了!

薛家这些人!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起身,眼角盈泪道:“是我眼里没了老祖宗,该打的。”

众人就连忙附和着笑起来,屋里的气氛顿时一松。

东瑗瞧着这架势,心中微微叹气。这个薛江晚是个聪明人,却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最近家里有“十一姑娘抢了九姑娘的富贵”这等言辞,众人都在揣度这样的话从哪里出来。

薛东姝要搬走,分明就是怀疑薛江晚。

而老夫人不制止薛东姝搬走,就是默认了谣言是薛江晚制造出来的。老夫人不是刁钻之人,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小孤女,她定是有证据的。

那么,谣言真的是薛江晚闹出来的。

薛江晚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可以瞒过薛家所有人,还是觉得薛府的人都是傻子?亦或者是觉得薛府的人会为了情面不公开说出来?

这样不安分!

东瑗倏然觉得从前的霄二奶奶和霄二爷的嫡女庶女们,都是个很仁厚的人或者很傻的人,否则薛江晚也不会得意十七年。

她敢初来薛府就使手段,足见她以前没有吃过亏,没有失过手!

可她忘了,薛府老夫人和姑娘、夫人们,都是大风大浪里经历过的,在京都见多识广,心思九转回肠,非安居南隅的霄二奶奶等人可比拟。

默默叹气,东瑗并不说话,淡淡隐在薛府女眷里,没有存在感。

有句话说,自作孽不可活,这个薛江晚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要抖出来,其实心中还是念着霄二爷,所以要震慑薛江晚,让她以后安分守己吧?

说笑了半日,老侯爷回来,老夫人让众人都散去。

薛东姝搬走后,薛府就有了关于薛江晚的传言。说她刻意挑拨十一小姐和九小姐,是个坏了心肠的东西。

服侍薛江晚的人都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对她不够亲昵,她没有听到这些闲话,自己讪了几天,依旧跟平常一样在薛府生活,不见异样。

众人对她,更多的客气和疏离,背后都暗暗好笑。

二月中旬,东瑗的亲事定了下来,确定了四月二十出阁的日子。

薛东蓉跟东瑗姊妹不是一个房头的,她的婚事虽然着急,却不用专门给东瑗姊妹让道,所以她出阁的日子不需要急急忙忙排在东瑗前头。

老夫人下定决心把她嫁到建昭侯夫人的娘家陈家。

二月十八,陈家的媒人正式提亲。

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夫人,亦把陈家公子的事说给二夫人听:“…今年十五岁,比蓉姐儿虚岁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陈家很满意。陈公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很是聪颖,将来金榜题名不再话下。”

陈家是出了名的富足,陈公子又是青年才俊,二夫人也很满意,笑容满面说请爹娘为蓉姐儿做主。

这件喜事很快就在薛府内宅传开。

薛东蓉亦在陈家提亲的次日知晓此事。

二月十九那日,东瑗醒得早,依旧来老夫人的荣德阁吃早饭。

老侯爷上朝去了,东次间只有东瑗和老夫人默默吃饭。

外间的宝巾说五小姐来了。

毡帘撩起,只见薛东蓉穿戴簇新进来,并未跟二夫人和薛东姝一起,东瑗微微吃惊。

她进了东次间,噗通给老夫人跪下:“祖母,我不嫁陈家!”

第047节拒婚

一大清早,薛东蓉只身而来,噗通跪下就是这么一句话,把老夫人和东瑗都愣住。

因她耍手段不肯进宫,老夫人对她已有微词;如今她的婚事老夫人亲自操持,不过是念在二老爷去世多年,二夫人沈氏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不能主张薛东蓉的事。

偏偏这位不识好歹,一再反驳老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真心为她,她却三番两次这般,叫老夫人心中不虞加重,顿时将镶金头的象牙著搁在炕几上,沉声道:“好好的,是怎么个缘故?你起来说话。”

立在一旁的詹妈妈忙扶薛东蓉,东瑗也下炕帮着搀扶起来。

见薛东蓉一脸倔强,老夫人越发不快,语气不免生硬了几分:“你娘呢?清早晨的,这是闹什么?”

“这全是我的主意,我娘还不知晓。”薛东蓉垂首顺目,声音却很坚定,“祖母,我不嫁陈家。陈家那般人家,垫着脚跟想往上爬,不管朝廷什么变故,总是想着巧中取胜,搀和一脚,迟早会被抄家灭族!”

好好的富裕人家,她一大清早说人家迟早要被抄家灭族,老夫人心中不由冒火。

见老夫人脸色沉了下去,东瑗就忙打岔:“五姐,你吃早饭了吗?要不先吃点东西…”

说罢,就给詹妈妈使眼色,让帮着把薛东蓉拉出去。

詹妈妈会意,也劝薛东蓉先出去,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薛东蓉推开东瑗和詹妈妈的手,拂了她们的好意,复又跪下,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萧太傅一直想同我们家结亲,您把我嫁给萧家五少爷吧!”

老夫人原先还只是微沉的脸,一瞬间阴霾冷峻,猛地推开她,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胡话!平日里总是由着你,只当家法是儿戏?未出阁的姑娘家,干涉长辈的议亲,这是哪家的规矩?学得女诫、纲常,都丢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