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昌侯看了眼,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半晌,他把那单子摔在炕上,冷哼道:“薛氏才过门,颐哥儿就变了样子从前哪里会做这种事?”

盛夫人捡起那单子,仔细收好,笑道:“侯爷,您也太苛刻了。都是些小事,哪至于生气呐?”

“小事?”盛昌侯不由冒火,“这也算小事?”

第113节字体相仿

盛夫人陪着笑:“怎么不算小事?不过是帮阿瑗写个单子而已…”

说着,盛夫人也觉得奇怪,阿瑗平日里也是个机灵的孩子,怎么写个丫鬟们的名字单子,还让盛修颐帮忙?

就算字拿不出手,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上场考秀才。

再说,让盛修颐帮着写,在盛夫人和盛昌侯跟前,显得侍宠张狂,能有什么好处?

不像东瑗的性格。

盛夫人也满是狐惑,心念转过,就把那单子收了起来,笑着对盛昌侯道:“侯爷,颐哥儿确实对阿瑗不错。年少夫妻多恩爱,这是家宅和睦的大喜事。过些日子添几个孙儿,不好吗?”

盛昌侯眉头微拧,半晌才道:“是福是祸,现在言之过早。”

盛夫人也想起了皇家的那点事,笑容微顿。

吃过午饭,盛修颐来给盛昌侯和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没说什么,盛昌侯却忍不住冷了脸,道:“如今也该打起精神广结人脉,总在闺房里嬉闹,成什么样子?”

盛夫人对盛昌侯如此说儿子很不满意,忍不住眉头微微蹙了蹙,却不敢在盛昌侯说话的时候贸然出声打断。

盛修颐也不明白盛昌侯在说什么,他除了歇在外书房就是歇在静摄院,怎么说出闺房嬉闹、不成体统的话来?

他问:“爹爹,孩儿近日行事,有什么不妥吗?”

盛昌侯见他装傻,心里的怒气瞬间蓬起来,把盛夫人搁在身后的单子拿过来,甩在盛修颐身上,厉声道:“古人说,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不曾替朝廷书写一言半句,倒先替女人做起这些东西来”

盛修颐不解,见父亲盛怒,他捡起那单子瞧着。

写着什么蔷薇、寻芳等人名。盛修颐知道蔷薇,猜测应该都是东瑗屋里的丫鬟。

可看着看着,盛修颐平淡无波的表情起了些许涟漪。

他仔细把这单子看完,才对盛昌侯道:“爹爹,并不是孩儿的字迹。您看‘秋纹’的纹字,孩儿收笔从不拖痕,这里的却拖了。”

然后又指了几个字,告诉盛昌侯差别之处。

说的盛夫人都愣住了,惊愕道:“不是你替阿瑗写的?”

那就是薛东瑗自己写的。

居然跟盛修颐写了一手一模一样的字?

盛夫人明白过来后,忍不住心里狂喜:这不仅仅是缘分,还是奇缘

盛昌侯狐疑看了眼盛修颐,又把薛东瑗写的那个单子拿在手里,仔仔细细从头看了一遍,他也发现了好几处微小的差异。

虽有八分相似,可终究是女人的字体,很多地方透出几分刻意的婉约。可见写字的人极力想把这手锋利过人的字改过来,却改得不成功。

他浓眉微拧,好半晌才喊了盛夫人的丫鬟香薷进来:“去静摄院,叫了大奶来。”

香薷忙道是。

不过片刻,东瑗就急匆匆的来了。

她有些迷惘看着面露喜色的盛夫人、眼眸微动的盛修颐和表情冷峻的盛昌,不知道他们要唱哪曲。

最关键是盛昌侯的表情,让她有些害怕。

盛昌侯让东瑗坐,拿着那个单子问她:“这可是你亲笔书写?”

东瑗心里就咯噔一下,快速闪过盛昌侯到底想问什么,怎么屋里三个人的表情让她看不明白。只有盛昌侯脸色阴郁。

心里想着,口上不敢耽误,东瑗忙道:“是儿媳妇写的。”

盛昌侯依旧冷着脸,对屋里服侍的丫鬟道:“取纸墨来。”然后声音有些僵硬,却并不是勃然大怒,对东瑗道,“你在这里把这个单子誊写一遍。”

东瑗一头雾水,望向盛修颐,见他表情没有什么不虞,眼眸温和冲她微微颔首;东瑗又望向盛夫人,却看得盛夫人噙着笑,眼神满是鼓励,示意她快去写。

她心想着真奇怪,却也从盛夫人和盛修颐的表情里明白不是什么坏事。

丫鬟拿了纸墨来,东瑗就起身走到书案前,把丫鬟们的名字重新誊写一遍。

她垂首写字的时候,屋子里静谧无声。

东瑗写好,将墨迹犹未干的纸拿给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脸上有几缕惊讶闪过,抬头看了东瑗一眼。那眼神,没有以往的严厉,却有几分探究与冰冷。

东瑗垂眸不敢对视。

盛昌侯就把纸递给盛修颐看,对东瑗道:“颐哥儿媳妇,你院里还有事,就先回去吧。”

虽然现在东瑗觉得莫名其妙,可盛修颐对她极好,对盛修颐回了院子,她自己明白到底是做什么的,盛昌侯也懒得去解释。

东瑗恭敬给他们三人行礼,退了出去。

东瑗一走,盛夫人就笑,对盛昌侯道:“侯爷,您看到了吧?果然是阿瑗的字。居然跟咱们颐哥儿的字体这样像。您说,这不是前世的缘分,是什么?咱们颐哥儿前头那两个没有福禄,并不是颐哥儿的错。老天爷让等着阿瑗呢。”

盛昌侯忍不住厉声咳了咳。

盛夫人打住不说,神情却是愉悦的。

盛修颐却没有太多的开心。

他看向盛昌侯。

他太了解父亲的性格。这件事,父亲估计又要极力往坏处去想薛家和薛东瑗的。

果然,盛昌侯沉思须臾,对盛修颐道:“倘若薛氏的字真的天生与你的相似,也的确是难得的佳缘。可你想想,天下之事,哪有这么凑巧的?”

盛修颐心里好笑,这才是他的父亲。他道:“薛氏说,她年少的时候有过西宾教她几年书,主要是她的字不好,练练字。去问问那个西宾,就知道薛氏这字是刻意模仿还是原本天成的。”

盛昌侯点头:“镇显侯要跟咱们家结亲,一开始定的也是沐哥儿。是我们家使计换了你,定的要是薛家十二小姐;可元昌帝用计把薛氏嫁过来。我们一开始还说一切都超乎意料之外。可倘若薛氏从小就学你的字,那就是薛家早有准备将她嫁过来。”

然后他不安的起身,轻轻踱步,道:“我们反中了薛家的算计不成?”

盛修颐心里也没底,道:“我现在派人去问?”

盛昌侯点头。

盛修颐叫人去打听当初在薛家做西宾的是哪位先生,如今又在哪里。

一直到晚上掌灯时刻,外院的总管事林久福才进来回话:“…先生现在成大人家教两个七八岁的公子读书。我拿了这纸去问,他看一眼就说,是薛府的九小姐所写,还说‘薛九小姐这字比以前,没什么变化。我跟她说过数次,下笔时笔锋要圆润几分,她的字太锋利了,有失女子温贤本性,将来于她无益。瞧瞧,这些年了,还说改不过来…’”

盛夫人脸上的笑容,就再也不加掩饰。

盛修颐眉梢微动。

盛昌侯听了也半晌不语,好半天才让林久福出去。

“你也回去吧。”盛昌侯对盛修颐道,“这一下午,薛氏怕是坐立难安,你回去告诉她怎么回事,让她也安心。”

说的很温和,并不是刻意的讥讽。

盛修颐道是,就从元阳阁出来,快步回了静摄院。

屋里只剩下盛昌侯和盛夫人康氏时,盛夫人长长舒了口气,对盛昌侯道:“您往后别多心了。阿瑗和颐哥儿有缘分的,是上苍定的。您说呢?”

盛昌侯这回没有反驳她,只是道:“歇了吧,明日还要早朝。”

就起身去了净房。

盛夫人把东瑗的字拿起来又看了几眼,忍不住笑了笑,对身边的康妈妈道:“侯爷以前总说颐哥儿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只是对颐哥儿的一手好字喜欢得紧,从未说过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今阿瑗跟颐哥儿一样,写了一手的好字。你说,侯爷迟迟早早也要夸她几句的吧?”

康妈妈笑:“会的,夫人放心吧。”

盛修颐回了院子,东瑗正坐在炕上做中衣,一屋子丫鬟婆子陪着她,彼此再说什么,好似很开心。

东瑗脸上并没有忐忑的痕迹,她静静跟身边的妈妈们说着话儿。

见盛修颐进来,大家都起身给他行礼。

丫鬟们端了茶来,蔷薇等人就把炕上的针线布料都撤了下去。

一屋子服侍的都瞧瞧退到了外间。

东次间只有东瑗和盛修颐夫妻二人。盛修颐坐着喝茶,问东瑗:“衣裳做好了?”

东瑗笑:“明日赶一天,后日就能出来。你放心,西行之前一定能做好。”

说起西行,东瑗就想起了那个程永轩,又想起了跑出去的丫鬟紫薇。

东瑗顿了顿,才问:“今日爹爹寻我去写字,是做什么?”

盛修颐没有回答她,眼角却有了笑意,喊外间服侍的丫鬟进来,让她去小书房拿纸笔过来。

东瑗不太明白。

丫鬟拿了纸墨,盛修颐摊在炕几上,伏案就写了几个大字。

东瑗瞧着,忍不住笑:“你还有这等本事?”

她以为盛修颐看一眼,就能写出几乎相似的字来。听闻很多人会学人说话,能模仿旁人的字迹。所以她有些惊讶,盛修颐居然会这个。

盛修颐却哈哈大笑,又叫丫鬟去拿几本他平日里看的书来,旁人都有备注。

东瑗翻着,表情就凝重起来。

第114节坦诚交心

东瑗翻着盛修颐的书,书页留白处皆有小篆或小楷旁注,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字体,她的表情变得凝重,好半晌都说不出什么。

盛修颐就轻轻将宽大结实的手覆盖在东瑗的手背,将她的葇夷握在掌心。

他明白东瑗的震惊与心底的情愫。

此刻无声胜有声。

东瑗抬眸看了眼盛修颐,从他泼墨似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脸,笑容就不由自主从眼角泅开。

自那后,盛昌侯每日带着盛修颐拜访朝臣。

蔷薇虽在东瑗面前服侍尽心尽力,私下里却不停去打听紫薇的下落。

好几次东瑗喊她,都是小丫鬟蘀她答应,说蔷薇姐姐马上就来。

东瑗总是笑笑,从不多说什么。

罗妈妈等人都暗暗留心了,猜测到蔷薇可能是去打听紫薇的消息。虽对她当值疏忽不满意,终归是她对紫薇的姊妹情深,这份姊妹情令人感动,私下里也不曾苛刻责怪过。

东瑗都没有说什么,罗妈妈和橘红、橘香恨不能蘀蔷薇遮掩,自然不会说什么;寻芳和碧秋是一等丫鬟,却是从盛夫人身边新来的,怎么会说东瑗身边老人的不是?夭桃是从二等丫鬟提上来的一等丫鬟,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静摄院的众人对蔷薇玩忽职守都视而不见。

只有橘红心里保留了几分。

六月初五这日,东瑗带着寻芳和一个小丫鬟去给盛夫人请安,盛夫人也察觉到跟着东瑗的人换了,就问她:“蔷薇怎么不再跟前服侍?”

盛夫人对东瑗屋里的丫鬟们。除了她送给东瑗的寻芳和碧秋,就是对蔷薇熟悉些。

东瑗笑道:“寻芳和碧秋是娘这里出去的,有些相好的姊妹在娘这院子里。平日里当值不能过来闲逛,所以我来的时候,就轮流着带她们一个。让她们能和这里的姊妹们叙叙旧情。”

盛夫人一向体恤下人。听到东瑗的话,知道她和自己一样的心气,满意的颔首。

寻芳却把东瑗的话记在心上。垂首不语。

回到静摄院,东瑗换了家常的褙子,坐在炕上坐针线。夭桃、寻芳、碧秋在旁边服侍。罗妈妈和橘香、橘红在一旁凑趣。说着庄子上的闲话,逗东瑗笑。

东瑗很配合,说到好玩的地方笑个不停。

并不是多么好笑,她只是喜欢这等温馨热闹的气氛罢了。

橘香见东瑗喜欢,就说得更加起劲。

橘红则眉头微微蹙了蹙,蔷薇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东瑗虽然次次都不说,可蔷薇这样,也太过分了些。

门口有个小丫鬟伸头探脑。寻芳眼尖瞧见了。见东瑗没有留意,寻芳就悄悄退了出来。

是院里的小丫鬟杏蕊。

寻芳问怎么回事。

杏蕊道:“外院的小厮说,奶奶的陪房陈祥来了。说着铺子里送了这个月的分红来。”

寻芳是新来的,问杏蕊:“这事从前谁管着?”

杏蕊只是院里粗使的。她哪里知晓,摇头道:“姐姐,我就是递个话儿,您帮着问问奶奶吧。”

寻芳在盛夫人屋里服侍过,有些见识,知道奶奶的陪房送了银子来,自然是下面管着钱财的丫鬟去见,哪里能劳动奶奶亲自见的?

她知道应该是屋里管着钱财的丫鬟去办。

静摄院管着钱财的是奶奶的大丫鬟蔷薇,这个寻芳知道,东瑗早就告诉她们了。

倘若没有要紧的事,蔷薇收下银子就回来。倘若有要紧的事,也要蔷薇回来禀了奶奶,奶奶再决定是否见陪房的。

钱财方面的,旁人不好插手。

寻芳让杏蕊等着,撩起毡帘进了东次间。

橘香正在说庄子里落雪,大庄小庄去雪里逮兔子的事,说的东瑗笑逐颜开,很高兴。

寻芳只得冲对着自己坐的罗妈妈招手。

罗妈妈看在眼里,知道有事,就推了推身边的橘红,依旧不动声色陪东瑗说笑。

橘红坐在罗妈妈身边,罗妈妈暗中推她,她感觉到了,抬眸也看到了招手的寻芳,就笑着跟东瑗道:“奶奶,我去去就来。”

这是要去茅房。

橘香坐在她们侧首,没有留意到,依旧比划着说庄子里的事,还取笑橘红:“就你屎尿多…”

橘红笑着啐她。

东瑗就笑了笑,微微颔首。

罗妈妈和橘红的小动作,东瑗早已看在眼里。只是这些人都是跟她同患难过的,品行她清楚得很,向来不疑她们。她们瞒着自己搞小动作,大约也是为了东瑗好,她乐得装糊涂。

橘红就下了炕,出了东次间。

寻芳也悄悄跟出来。

在外间看到了杏蕊。

杏蕊又把东瑗的陪房陈祥送钱来的事说给橘红听。

东瑗出嫁时,薛家送了八家陪房,还有六千亩良田,繁华的东大街五间铺子。上次东瑗把四家陪房安排到了田庄上。

另外的四房,罗妈妈家算一房,橘红和橘香的公公婆婆算一房;第三房当家的叫做陈祥,还有一房当家的叫做徐禧一。

罗妈妈的男人和橘红的公公管着东瑗几间房产,一家子人住在东瑗陪嫁院子里照看房子。而陈祥和徐禧一分别帮东瑗打理五间铺子的生意。

东瑗的五间铺子,两间是做香料生意,一间做胭脂水粉,一间做生药,一间是做布料。

这些铺子看似是单独做些小生意,跟薛家的生意连在一起,虽没有暴利,却因为坐落在最繁华的东大街,每个月加在一起,总共也能进几百两银子的进项。

陈祥从前在薛家铺子上做事,也是个掌柜的,颇有些手腕。薛老侯爷看他行事稳重。为了东瑗的铺子上有个能人撑着,就把他送过来的做陪房。

他现在和徐禧一一起管着东瑗的铺子。徐禧一管两间香料铺子,而陈祥管着所有的生意,是东瑗铺子的总掌柜。

他每个月负责给盛府里的东瑗送红利。

东瑗嫁过来不久,这还是陈祥第一次来盛家。

橘红听着杏蕊的话。也知道陈祥的身份,更加清楚他是第一次给东瑗送铺子里的分红。

“你去回了那小厮,让陈祥再等等。马上奶奶身边的人就会来。”橘红吩咐杏蕊道。

杏蕊道是,转身出去了。

橘红脸色微冷,喊了在外间服侍的竹桃、沉烟、淡柳和秋纹到跟前。沉声道:“你们都去。偷偷打听蔷薇去了哪里,赶紧把她寻回来,说有急事。”

正说着,蔷薇撩起毡帘进了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