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上前,给她们一一行礼,喊了姐姐。

她从前也是元阳阁的二等丫鬟,而后盛夫人想着见她和水仙有些主张,就把她们俩拨去服侍盛乐芸。

“可是有事?”香橼笑着问她。

睡莲忙笑:“有些话回禀夫人…”

香橼笑笑,不再多问,请了她去一旁的耳房坐,给她端了杯茶:“先坐会儿,世子爷和三爷正在夫人跟前说话呢。”

睡莲道了谢,和香橼坐在耳房闲话。

而正屋东次间里,盛夫人坐在炕上,盛修颐和盛修沐兄弟也是刚刚进门。

康妈妈在外间服侍。

盛夫人冷着脸,任由他们兄弟行礼,就是不言语。

盛修颐和盛修沐心中都有数,两人作了揖,恭敬垂手立在。

盛夫人独坐,倏然就抽噎起来,眼角湿了。

盛修颐和盛修沐愣住,两人忙一左一右簇拥着盛夫人,低声喊着娘,劝盛夫人莫要伤心。

盛夫人则狠狠甩开盛修沐的手。

盛修沐明白过来,忙下了炕,跪在盛夫人脚边:“娘,孩儿做错了事,您打骂孩儿,孩儿无怨。您别气伤了身子。”

盛修颐也跟着劝:“娘,您要打要骂,我帮着您。您别伤心了。您这样难过,我和沐哥儿罪该万死了。”

盛夫人深深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摸了泪。

见盛修沐跪在冰凉地上,心里虽对他恨得紧,却也舍不得。她哭了出来,好受了些,气也减了一半,对盛修沐道:“起来吧。”

盛修沐听到盛夫人的声音虽然冷,却不是反话,顺势起身,坐在盛夫人身边,讨好盛夫人。

盛夫人推他,语气有些厉:“坐到椅子上去。”

盛修沐无法,只得起身坐到炕沿一排的太师椅上。

盛夫人回头看了眼盛修沐。已经二十岁的幼子,那么小的孩子长成今日玉树临风的翩翩俊公子,仿佛是转眼间。她记忆里,孩子总是那么小,在她膝下环绕,可不经意间,他们都快要为人父、为人夫,是顶起家庭的主心骨。

她又是叹气。

想着盛修沐和秦奕的事,心里对这两个孩子都失望透了。

秦奕毕竟是个孤女,寄养在盛府。哪怕吃穿用度跟侯门小姐无疑,可出门交际,有些势力的人家就会轻待她。

她终究不是侯门小姐,名不正言不顺。

她为了自己的前程忧心、谋划,甚至利用他人,盛夫人虽然觉得心寒,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秦奕,可冷静下来,却也是能体谅她。

说到底,她不过是争上游而已。

女子不能报效家国,不能封王拜相,不能读书入仕,想要好的前程,想要改了命运,无非就是靠婚姻。

可男人不同。

对盛修沐,盛夫人则是满腔的怒气,始终无法体谅。

“沐哥儿,你告诉娘,你心里是怎么样想奕姐儿的?”盛夫人声音有些怨,定定看着幼子,“你将来要娶妻纳妾,你是打算如何安置奕姐儿的?”

盛修沐错愕看着母亲。

只见母亲那慈祥的眸子充满了怀疑与失望,他心头一跳,又看向哥哥,似乎在求哥哥帮着说话。

盛修颐没有理他。

盛夫人厉声道:“你不要看你大哥,你自己说”

盛修沐就忙站起身,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盛夫人不说话,等着盛修沐。

“娘,孩儿错了。”最终,盛修沐只是说了这句。他知道母亲为何生气,自然不敢说真话的。可更加不敢再在母亲气头上撒谎狡辩。

盛夫人无奈摆手:“你出去吧。”

盛修沐站着不动,哀求看向母亲。

盛夫人则不看他。

盛修颐只得道:“沐哥儿,你下午不用当值吗?你出去吧,娘这里还有我陪着呢”

盛修沐只得行了礼,从元阳阁退了出去。

盛夫人心里一阵酸楚。

她对盛修颐道:“沐哥儿长大了…”语气里满是怅然。

盛修颐陪着笑,安慰盛夫人:“再不长大,娘也该着急了。沐哥儿算是好的,雍宁伯府的二少爷,眠花宿柳,公然在外头养小。他们家夫人说他一句,当面就顶撞他娘亲。咱们沐哥儿至少不荒唐…”

盛夫人不由一笑。

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盛家几个孩子的确是难得的乖和孝顺,从来不再外头惹是生非,也不敢忤逆父母。

比起那些纨绔子弟,盛修颐和盛修沐叫人省心。

盛修颐见她能听得进去,又说了几家和盛修沐年纪相当的公子的丑事给盛夫人听。

有些盛夫人都不知道,渐渐就听住了。

有了对比,盛修沐对秦奕的薄情真真算不得什么,盛夫人心里堵着的一口气,也渐渐散了。

“说了半晌的话,喝口茶吧娘?”盛修颐见盛夫人情绪渐渐好转,笑着问她。

盛夫人说好,喊了康妈妈,让小丫鬟煮茶进来。

康妈妈在帘外答应着。

小丫鬟端了茶,盛夫人的心情也好了一半,脸上有了笑。

香橼轻声道:“夫人,大小姐身边的睡莲来了半日,说有话回禀夫人。”

盛夫人让喊了进来。

睡莲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问她什么事。

睡莲就把戴妈妈如何惹得大小姐哭,一五一十告诉了盛夫人;又把戴妈妈经常这样告诉大小姐,惹得大小姐不快,一并说了。她见盛夫人脸色还好,索性把自己猜想的那些话,一同告诉了。

盛夫人听着,就看了眼盛修颐。

盛修颐神色如常,不见一丝不快。

盛夫人就对睡莲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样懂事你先回去服侍大小姐,我心里有数。”

睡莲道是。

“这丫头,嘴快,心思也转的快。”盛夫人对盛修颐说睡莲,“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盛修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

“你也去吧,今日不用去衙门?”盛夫人问。

盛修颐笑道:“不用。娘,您歇着,我先回去了。”

盛夫人笑着说好。

等盛修颐一走,盛夫人就喊了康妈妈来,蹙眉把睡莲那番话,告诉了康妈妈,又道:“…教姐儿严守本分,是做乳娘的职责。可睡莲说的也在理,拿着小事大做文章,的确有挑拨之嫌。这应该如何是好?”

向来晚娘与孩子们关系微妙,很容易挑拨。

康妈妈也为难:“…睡莲说得在理,可戴妈妈也没有做错。倘若就这事责罚戴妈妈,以后谁还敢管小姐?小姐规矩不用学了吗?”

盛夫人眉头深锁:“你说得对。但是要是放任不管,那戴妈妈若真的存了坏心,有意而为,不是把好好的姑娘教坏了吗?”

康妈妈一时间也不能想到好的法子。

两人最后感叹:假如真是像睡莲所言,戴妈妈是故意挑拨,那么背后使计的那个人,真是用心歹毒又巧妙。

第169节处置

第169节处置

盛修颐没有回静摄院,去了外院。

晚上回到内院,依旧先给盛夫人请安,才回去。

路过桢园时,准备进去看看诚哥儿,管事的夏妈妈说诚哥儿被大奶抱到静摄院去了。

盛修颐就转身去了静摄院。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折身去了姨娘们的院子。

初夏的夜风温柔和煦,邵紫檀和陶姨娘正在院中藤架下坐着说话儿,旁边放了两盏明角灯,光线幽淡。

几个丫鬟在一旁服侍。

陶姨娘眼尖,先看到盛修颐进来,连忙起身。邵紫檀看到她惊讶起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这才瞧见盛修颐。

几个人忙给他行礼。

盛修颐让她们免礼,进了陶姨娘的屋子。

陶姨娘一愣。

邵紫檀笑了笑,辞了陶姨娘,自己带着丫鬟芝兰回了屋。

陶姨娘也连忙跟着进了屋,吩咐丫鬟忙给盛修颐倒茶、上茶点。

盛修颐坐在临窗大炕上,对陶姨娘道:“你过来坐,不用倒茶,我只是过来说几句话。”

陶姨娘欢喜的心微沉。

她笑笑道是,坐在盛修颐身边的炕上,笑着问:“世子爷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上次你不是说偶尔夜里睡不踏实,如今可好了些?”盛修颐表情一贯清冷,淡淡问她。

陶姨娘心头一暖,原来还记挂着她。一直不过来,是因为这个月还没有到她的日子吧?

“已经好多了。”陶姨娘甜甜笑道,“多谢世子爷挂念。”

“这就好”盛修颐道,“平日里想得太多,夜里容易睡不踏实。如今不比从前。从前咱们房里没有大奶,凡事劳你,都是你操心。现在有了大奶,你倘若还是忧心这样,忧心那样,岂不是自己难受?好生养着,年纪轻轻睡不踏实,非福禄之相。”

陶姨娘心头猛然一震,她捏住帕子的手紧紧攥了下。

她心里尚未转过弯,尚未想明白盛修颐这番话的用意,盛修颐又道:“大奶性格和软,为人又忠厚。你倘若哪里不好,想要请医吃药,只管去告诉大奶,不用怕。我也是衙门里事忙,忘了和大奶说你睡不好,明日让大奶替你请个太医瞧瞧?”

陶姨娘心中大惊,忙道:“贱妾已经无碍了,不用劳烦大奶的。”

盛修颐沉吟须臾。

陶姨娘心里则七上八下,甚至不敢走神去想到底出了何事,世子爷说这番话到底何意。

他沉默片刻,道:“既然无碍,以后要好生调养。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为难事,若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问问大奶也无妨。她出身高门,又是,自幼见多识广,心胸又宽阔,不会因为小事和你计较。你莫要自己忍着,也莫要多心…”

好似是句句在关心她。

可听在陶姨娘耳里,滋味百怪。

陶姨娘忙道是,心胸却有阵阵气闷。

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总是妄自菲薄?”盛修颐声音柔了一分,“安分守己原是没错,太过头了也不好。对了,芸姐儿的乳娘戴妈妈,你跟她可相熟?”

陶姨娘脑袋嗡了一下,唇色瞬间白了。

她终于明白盛修颐想说什么了。

也听得出他的话句句看似关心,实则敲打她。

她的心猛然就乱了。

“她…她儿子被侯爷赶了出去…我哥哥的铺子正好缺了伙计,她想让她儿子去我哥哥铺子里做事…”陶姨娘脑子飞快转着,“她拿着好些东西求到我跟前。因是姐儿的乳娘,我总得看着姐儿几分,就….世子爷,可有不妥?”

盛修颐表情微静。

他好半晌都没有接话。

陶姨娘快速睃了他一眼,却发觉他脸色沉了下去。

“跪下”盛修颐声音不高不低,却透出蚀骨的寒。

陶姨娘对这一变故很意外,可一句“跪下”,让她魂魄都要飞散了,浑身无力跪了下去。

“世子爷…”她哭了出来,“贱妾无知…贱妾明日就告诉哥哥,让辞了戴妈儿子”

“你的确无知”盛修颐冷冷道,“你说,是戴妈妈求你,让她儿子到你哥哥铺子里做伙计的?”

陶姨娘满眼是泪,忙不迭点头,哭道:“是…..是…”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身子微颤。

“你可敢当面对峙?”盛修颐问她,“我叫人喊了戴妈妈,倘若你有一句不实,你可知后果?”

陶姨娘后背有凉意阵阵袭来,她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似乎隐约明白这次盛修颐发火的缘由是什么了。

“你倘若满口胡言,欺瞒我,你可知道后果?我再问你,可是戴妈妈求你让她儿子到你哥哥的铺子里的?”盛修颐声音清冷里带了凛冽怒意。

陶姨娘心里的防备已经被他的气势击垮,头磕在地上,呜呜哭道:“不是….是贱妾找了戴妈妈….贱妾只是见她闷闷不乐,怕她心情不好,委屈了姐儿,才…”

“有劳你费心”盛修颐冷冷道,“姐儿的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吗?你可有将大奶放在眼里”

陶姨娘不停磕头,说她错了。

额前已经青紫,快要磕破了。

帘外服侍的丫鬟们只听到陶姨娘哭,却没有听到盛修颐发火,还以为盛修颐实在哄陶姨娘。

“我一开始问你,你为何撒谎?”盛修颐又诘问,“你既是为了姐儿着想,难道我还怪你?你为何一开始撒谎,非要我说当面对峙,才肯说实话?”

陶姨娘已经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心里只是在盘算如何才能让他对自己的处罚轻一些。

她哭得梨花带雨,起身抱住盛修颐的腿,呜咽道:“贱妾无知….世子爷,您看在二少爷的份上,原谅贱妾这回,妾再也不敢自作主张,再也不敢僭越”

盛修颐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存了一份侥幸,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不肯说实话。

他对陶姨娘那点心疼,似乎被她这件事给消磨殆尽了。

他静静坐着,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腿,哭得哽咽难语。

半晌,他才道:“我并不曾怪你僭越去关心芸姐儿我只怪你行事龌龊”

陶姨娘听到耳里,宛如把闷雷打中,放开了盛修颐的腿,抬眸看着他。

泪眼婆娑中,依旧是那个男人,表情清淡,只是眉头微蹙,眼梢上扬,显示他正在生气。

行事龌龊…

陶姨娘好半晌才回神,泪如雨下:“妾冤枉,妾一直安分守己,不曾做过任何出格之事,求世子爷明察….贱妾冤枉….”

她整个人已经匍匐在盛修颐脚边。

“冤枉?”盛修颐声音里带着几个伤感的幽叹,“你难道不是做贼心虚?我只问了你一句芸姐儿的乳娘,你若是心地光明磊落,真心关心芸姐儿才让她乳娘的儿子去你哥哥的铺子做事,我岂有不高兴的?你难道不知,我自会高兴吗?我既然会高兴,你又为何不敢说实话?你一再编谎话。到了被我识破,还要说什么僭越、自作主张来混淆视听

我难道是恼你僭越?

你让戴妈妈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一问戴妈妈,你就慌了神,满口前言不搭后语说什么戴妈妈求你让她儿子去铺子里做伙计。你可知做伙计的,都是低等营生,戴妈妈再不堪,也断乎不会替儿子求这样一桩差事。

关在内宅,什么都不懂,还妄图欺瞒我

你想要什么,陶氏?”

他每一句话,都是轻声道出,没有感情,更加没有愤怒,却似利箭,一根根插在陶姨娘的心口。

陶姨娘已经软在地上,再也不敢狡辩一句。

盛修颐起身,扶起了她,让她坐到炕上,低声道:“别哭你哭成这样,被人听到,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陶姨娘立马咬住唇瓣,变成了呜呜的低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