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颐搂着她腰的手一紧,问道:“这话从何而来?”

“因为我祖父算计你和盛家,还有三皇子,你是知道的啊。”东瑗轻声道,“你从西北归来,陛下许诺兵部侍郎,你却推辞,祖父定能看得出,你很怕家族太满则溢的心思。如今爹爹的地位,恰似当年的萧太傅,陛下心里又怎能没有顾忌?你为了爹爹,亦为了三皇子和贵妃娘娘长久,自然不会举荐三皇子,而是会举荐二皇子。这一切,难道不是都在我祖父的算计之中吗?”

盛修颐搂住她的手就再紧了一分,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生怕她会消失了一般。

“你说对了一半”盛修颐笑起来,“我没有举荐三皇子而选二皇子,的确是怕陛下忌惮盛家和三皇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觉得二皇子更有为人君者的气度,他更加适合践祚九五。”

东瑗挑眉,问为何。

盛修颐道:“前年中秋,陛下赏赐家宴,亲自宴请文武大臣,两位皇子作陪。两位皇子年纪相差不到一岁,二皇子七岁,三皇子六岁半,时常一处读书、习武,教养完全相同。宴席过后,文回宫摆了戏台,请了民间艺人表演。便有个子矮小的侏儒短人舞剑。那数名侏儒短人皆只有两位皇子一般高矮。因两位皇子自幼习武,三皇子便对陛下说,想同侏儒短人比试剑法。陛下夸三皇子勇敢,就问二皇子是否愿意也跟着上去比剑。二皇子则说,他不敢…”

东瑗静静听着,听到此处才微微吃惊。

听闻陛下一直喜欢三皇子多过二皇子,是不是觉得二皇子太懦弱?

“为何不敢?”东瑗问。

盛修颐笑:“陛下也是这样问。你猜二皇子如何回答?”

东瑗想了想,笑道:“猜不着。总不会说,他剑法不精,怕输给侏儒短人吧?”

“你猜对了,二皇子便是这样回答陛下的”盛修颐哈哈大笑,“当时陛下脸色就不太好看,而三皇子跃跃欲试。因为是皇子,那同他比剑的侏儒短人自然会输给他,这是稳赢不输的事,而二皇子居然说怕输,让陛下很生气。”

东瑗疑惑不解。

“三皇子最后同侏儒短人比剑,赢得满堂喝彩。”盛修颐继续道,“二皇子下来后,就坐在薛老侯爷身边。我的位置正好在其对面。我听到薛老侯爷问二皇子,为何不敢比剑,二皇子说,‘赢了侏儒短人,旁人会说我英雄气概。’”

东瑗就笑出来:“英雄气概不好吗?”

盛修颐道:“所以我也吃了一惊,就认真听着下文。薛老侯爷显然也被二皇子的话愣住,问他为何不愿被人认为有英雄气概。二皇子说,‘师傅说,太平盛世,浪遏飞舟,中流击水是英雄男儿,可将兵;温和厚重,容相有度,方可将将。’”

东瑗脸上的笑便微微凝住。

她懂这话之意。将兵者,乃是领兵打仗,阵前英勇;将将者,才是运筹帷幄,统帅将领,成为天下霸主。

二皇子的话是说,爱表现逞英雄,不过是小勇小智;而识大体、谨言行,才是大智谋略,才能为人君者

才七岁的孩子,能有这般言行,怪不得盛修颐觉得他更加适合储君之位。

就是东瑗听了,也心有臣服。

他一直在学为君之道啊。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盛修颐感叹道,“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不需要阵前勇猛,却必须识大体、懂取舍、明进退。年纪相仿,三皇子似个懵懂顽童,二皇子已在学习帝王之道。他比三皇子更加合适…”

甚至比元昌帝更加适合吧?

东瑗虽然和元昌帝交集不多,可几次相遇,她觉得元昌帝就是三皇子那等性格,没有旷世明君的气度。

怪不得当初大伯母说元昌帝更加喜欢三皇子。

他大约觉得三皇子更加像他吧?

“娄公公请我进去,陛下虚弱不堪,问我觉得到底哪位皇子更加合适,我说了二皇子。陛下就微微颌首,他同意了…”盛修颐道,“爹爹当时脸色铁青。出宫的时候,我跟他解释,陛下从未想过让三皇子继承大统…”

“你怎么知道?”

“没有哪个君王不怕外戚干政。陛下擢升爹爹做了三公之首的太傅,就等于在告诉盛家,三皇子不可能被选为东|宫。”盛修颐缓慢道,“而且我回京之时,三弟对我说,皇后崩后,后位引来众多猜测,陛下却时常去盛贵妃娘娘宫里。倘若他想让盛贵妃娘娘掌管六宫,母仪天下,就应该在那个风口浪尖让娘娘避开流言蜚语,应该少踏进娘娘的宫殿。他时常去娘娘那里,无非就是转移注意力,祸水东引,引到娘娘身上,从而保护他心中真正的后位人选。

这些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爹爹身在局里,可能看不清楚。而薛老侯爷自然是清楚的。所以萧太傅被除,薛家没有得到任何的封赏,而薛老侯爷居然一声不吭。因为他明白陛下的用意….这些陛下早就想好了的,我又何必反对他,让他不快?”

第176节尽孝

第176节尽孝

东瑗觉得盛修颐说的很对。

她亦暗叹他看问题的透彻。

只是这些事,难道盛昌侯不知道吗?

东瑗觉得自己是无奈居于内宅。倘若她在朝廷行走,亦是能看的出来的,难道盛昌侯看不出来吗?

“既这样,爹爹为何还要生气?”东瑗问盛修颐,“爹爹难道看不出东|宫旁落,并不是因为你一句话吗?”

盛修颐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道:“我猜他是知道的,他心里比我更加清楚…”

缓缓停顿,盛修颐才继续道:“只是他不甘心而已。”

一句不甘心,终于点出了问题的实质。

盛昌侯何尝不知?他在装傻充愣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爹爹这样,两朝为官,先皇是很器重爹爹的,而元昌帝对爹爹从前是惧怕与依赖,现在更多的是戒备,早无先帝当年的信任。等以后嗣皇登基,谁能想到盛家的未来?”盛修颐轻声道,“阿瑗,一样东西,你尝到了它的美好,就不愿失去,甚至为之患得患失。权利便是这样的东西…有几人能像薛老侯爷那般通透豁达?”

他是说,盛昌侯很害怕失去现在的高位重权。

只有这样,盛昌侯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

权利的确很诱人,特别是在这个人治的社会。

盛修颐从前对镇显侯薛老侯爷并不算推崇。他印象中的三朝元老,不过是会打太极,左右逢源罢了。自从和薛家结亲,几次相处下来,盛修颐就开始觉得,镇显侯爷历经三朝不倒,靠得不是运气、不是狡猾,而是识时务、敢取舍

面对权力,盛昌侯就不及镇显侯爷豁达。

盛修颐是很敬佩薛老侯爷。

“你不担心吗?”东瑗问盛修颐,“你不担心盛家从朝廷里落寞吗?”

盛修颐笑起来:“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不在高位,不谋朝堂,过得自由自在,难道不好吗?”

东瑗笑笑不说话。

元昌帝遇刺之事,不敢对外宣称,只说是偶遇风寒,才卧床不起。

掌院太医嘱咐元昌帝,半个月不要下床,两个月内不要担心朝政,否则身子不能恢复,以后想要弥补就更加难上加难。

三爷盛修沐依旧每日当值,而盛昌侯则不需要上朝。

可他依旧每日繁忙。

因为陛下病着,太子之位尚未宣告天下,禁|宫两位娘娘也斗得厉害。

这些事,身处内宅不关心朝政的盛夫人也有些耳闻。因为对方是薛家和薛贵妃娘娘,她虽然很想和东瑗说说,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得忍住不提。

朝中大事,不管担心不担心,东瑗和盛夫人都插不上手。

而表姑娘秦奕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

四月二十,便是东瑗当初出阁的日子,秦尉侯府派盛家五姑奶奶盛文柔下了小定之礼,商议今年八月初一迎娶秦奕过门。

盛夫人同意了。

秦尉侯府送过来的聘礼,价值五千两银子左右。

盛夫人不贪这些东西,得到盛昌侯的允许后,决定替秦奕置办八千两银子的嫁妆。

盛家从来都是娶媳妇,没有嫁过女儿,两位小姐都是直接进宫去了。

盛夫人和康妈妈讨论一番后,决定比照二奶奶葛氏当年的嫁妆置办秦奕的。

因为东瑗是御封的郡主,她的嫁妆虽然只有八十八抬,却远比旁人一百二十抬丰厚,更别提薛老夫人给东瑗私下里添置的,不在礼单上的东西。

秦奕出嫁,自然不好比照郡主的嫁妆。

盛家亦不会拿出这么多钱嫁她。

商定之后,康妈妈吩咐外院的管事去采办。

到了五月初,秦奕的嫁妆算是办齐整了。

而元昌帝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已经可以上朝。他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商议立储。

文武百官并不是全部偏向二皇子,因为盛昌侯的缘故,三皇子的呼声也很高。

攻击二皇子的,几乎都是说他怯懦胆小;他的母亲薛贵妃娘娘只有一个皇子,不及盛贵妃娘娘有二子,福禄齐全。

攻击三皇子的,莫过于说他外戚权势过大,将来只怕会大权旁落,朝中又是一番风波。

没过几日,就听说薛贵妃娘娘跟陛下哭诉,说她夜夜有梦,上仙对她说,需广积慈爱,方可天佑我朝。

皇帝听后很感动,就把那个宫外带进来的四皇子过继到薛贵妃娘娘名下。

这样,薛贵妃娘娘亦有二子。

盛昌侯气得吐血。

盛修颐亦明白当初为何元昌帝那么痛快认下了兴平王送给他的四皇子。他估计那一刻就想好了用四皇子来对付盛家。

他好不容易借酒装疯,把自己对薛东瑗的念头告诉盛氏父子。

结果盛氏父子装傻

最后,那个该死的兴平王还真的弄出那么一个孩子

他如何不气?

不过转念也想,估计是盛家在背后捣鬼了。既然是这样,盛家送过来的孩子,他就要这孩子成为日后让盛家后悔不已的人。

于是他痛快认下了四皇子,却并没有说要接四皇子的母亲进宫。

这个孩子,如今寄养在薛贵妃娘娘名下,成了薛贵妃娘娘的儿子。

他估计是想看看,他日盛家如何自食苦果。

这一切,盛昌侯不知道。他并不知四皇子的来龙去脉,正好撞在陛下说“明珠遗海”这件事上,是因为盛修颐背后推动了。所以他以为是兴平王帮衬薛家,用对付盛家。

心里对兴平王也存了气。

这件事,大臣们吵了半个月。

五月十六那日早朝,元昌帝气色很差,大臣们对立储一事意见相佐令他无法抉择。于是元昌帝说,立储乃皇帝家事,自古长幼有序,且二皇子不曾有天生缺陷,不该避兄而择弟。

这个理由,真不好辩驳。

就这样,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薛贵妃娘娘被封为皇后。

薛家一时间水涨船高。

薛皇后的父亲薛子侑,镇显侯的世子爷,御封了三等奉国将军、世袭三代的延熹侯;其母荣氏,御赐一品诰命夫人。

三日后,是皇后册封大典。

内外命妇皆要进宫朝贺。

盛昌侯却意外的病倒了。

这回真的不是装病,而是气得怒火攻心,半夜发烧起来。

盛修颐连忙去请了太医,太医只说是热毒内积于心,涌上了痰气。先开了几副方子,化痰散气,而后再慢慢调养。

出了内室,老太医就跟盛修颐去小书房开方子,才对盛修颐道:“太傅积年征战,身子里旧疾隐患一直未曾消退。年纪越发,旧疾就越显露。老夫瞧着太傅的神色,不像是新病,而是旧疾复发。世子爷听老夫一言,劝太傅少操心,多静养,方是延年保寿之法。”

盛修颐愣了愣。

他道了谢,亲自送太医出去。

元昌帝亦听说盛昌侯病倒,特意下了口谕,让盛家女眷不用去封后大典朝贺,在府里尽心服侍盛昌侯。

虽是关心,却听着那么像幸灾乐祸。

满京城热闹非凡的封后大典,盛家则大门紧闭。

盛昌侯高烧了一夜,吃了药烧退了不少,却一直低烧,持续了两天。他整个人好像一瞬间就苍老了。

盛修颐兄弟几人、东瑗和二奶奶葛氏也一直在元阳阁侍疾。

盛修颐甚至在内室安了一张软榻,不回静摄院住,日夜在床前服侍盛昌侯。

盛昌侯这一病,好似明白了很多事情,看着长子劳心劳力尽孝,前段日子对他的恨意,也减轻了。

病倒的时候,三个儿子都在床前服侍。

二爷盛修颐有些烦躁,心不在焉。

三爷盛修沐从来没有服侍过旁人,他虽然有孝心,却不得其法。

只有盛修颐,服侍盛修颐起身如厕、替他擦拭身子、亲手喂药,样样做的仔细又妥帖。

盛昌侯就轻轻叹了口气。

养儿防老,这句话他到了今日才明白其深意。

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都是盛夫人在身边。他一直在外征战。当年老父亲病倒了,是不是也想有个儿子这样尽心照拂?

想着,盛昌侯又叹了口气。

“在西北打仗的时候,草原人有句谚语:先长出来的头发不如胡子长久,先长出来的耳朵不如犄角坚硬。”盛昌侯声音有些嘶哑,“这句话咱们中原人也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着你们兄弟,都比爹爹能干,爹爹真的老了…”

二爷和三爷都是一愣,而后才发觉这句话有些凄凉。

两人垂了头。

盛修颐眼睛有些涩:“爹爹还不足五十,如何言老?”

“五十而知天命,怎能不老啊?”盛昌侯叹气道,神色有些凄婉。

兄弟三人看着平日里强悍的父亲说这样的话,都是心头一酸。

盛昌侯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他因为常年征战的缘故,原本黧黑的面颊就显得老成。如今这一病,老态顿现。

东瑗看着也觉得心酸。

薛家的热闹一对比,这段日子盛家门可罗雀,清冷异常。

五月二十八日,东瑗的十一妹、进宫封了淑妃的薛东姝薛淑妃娘娘诞下了一名公主。

这是元昌帝的第四女,元昌帝很是喜欢。

他因为身体里有余毒,身子也不好,时常咳血。四公主诞生那日,陛下却意外睡得很踏实。

陛下就说,薛淑妃娘娘的四公主,是他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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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六月,盛京的天气逐渐炎热。

盛昌侯病好之后,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依旧每日上朝。

盛家针线上的赶着替秦奕做嫁妆,家里人的夏季衣裳反而拖到了六月才做。

六月初十这日,天气晴朗,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雕花窗棂上,轻尘在光束里轻舞。

东瑗早早起床,给盛夫人请安后,抱着诚哥儿回了静摄院,给他挂上一个璎珞盘螭项圈,项圈下坠了长命百岁的小巧金锁。

今日是诚哥儿百日,这是东瑗为他准备的礼物。

这个年代并不过百日,所以盛修颐对东瑗这一举动很奇怪。他见东瑗开心,也没有反对,抱过诚哥儿时,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项圈,下面坠着的金锁上系了鲜红的蝙蝠结穗子,就问:“这是谁做的?”

东瑗笑道:“我做的。”

盛修颐顿时默不作声。

东瑗侧眸问:“怎么了?”

盛修颐沉吟片刻,才道:“很特别…”

东瑗瞬间明白他想说什么。嫌她做的穗子不好看呢估计盛修颐心里很想夸一句好看,又是在夸不下口,只得说很特别。

“儿不嫌母丑”东瑗道,“是娘做的穗子,就很好看。是不是诚哥儿?”

诚哥儿裂开嘴,咯咯笑个不停。

他现在已经能笑出声,而且很爱笑。

东瑗觉得诚哥儿很给面子,心里吃了蜜一般的甜,忍不住睥睨盛修颐,颇有小人得志的挑衅意味。

盛修颐就忍不住被他们母子逗乐,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