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姨娘听着这话,微微一顿。

可她还是不放手,铁了心要把盛修颐留在身边。

她的钰哥儿没了,她再也没有依靠了。如果盛修颐对她依旧那么冷漠疏离,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指望什么了。

贤良淑德有什么用?

薛东瑗一点也不贤良,到了姨娘们的日子照样把盛修颐留在屋子里。她坐月子,只放了盛修颐出来两夜。

可盛修颐照样疼爱她,处处为她打算。

贤良恭谦根本就拢不住盛修颐的心。说起懂规矩晓分寸,她陶氏算得上高人一筹的,可最后她被赶到庄子上去,她唯一的儿子死于天花。

既这样,薛东瑗能做的,她陶氏也要做。她再也不要那些什么虚名虚利。她只是姨娘,狐狸精媚主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供丈夫取乐的。

她紧紧抱着盛修颐的腿不撒手,荷香也不敢硬拽,只得为难看了眼东瑗。

东瑗目光温柔安静,看不出情绪。

盛修颐则有些犹豫。陶姨娘如此凄惨,同样的丧子之痛让盛修颐明白她心里的苦楚。他真的不想再推开她,在她伤口上撒盐。

他有些为难看了眼东瑗。

东瑗就站起身,亲自过来扶陶姨娘,低声道:“陶姨娘,快些起身。你这样哭,世子爷心里何尝好受?”

主母亲自扶她,她还敢不起?

她不敢

她可以媚主,却不敢惹东瑗。上次就是因为她背后弄了一点小动作,根本没有伤害到东瑗,却被赶了出去。

陶姨娘当即放了手,就着东瑗的手起身。

怎奈跪的太久,她膝盖酸痛,刚刚起身就歪了下去。

盛修颐接住了她。

他将陶姨娘打横抱起,放在炕上。

陶姨娘趁机攥住了他衣角,含泪望着他,目光里带着祈求与孤独,让盛修颐的不忍心更加浓烈。他的心紧了一下。

东瑗站在一旁,看着陶姨娘攥紧了盛修颐的衣角。而盛修颐目光里的闪烁让东瑗感觉不妙。

盛修颐转头看东瑗,想要说什么,东瑗抢先对陶姨娘道:“陶姨娘,你歇了吧。我和世子爷改日来看你。”

陶姨娘眼里大颗大颗的泪就簌簌落下来。

“阿瑗…”盛修颐开口,习惯性喊着东瑗的昵称。

“你们先出去”东瑗没等盛修颐说完,打断他的话,转头对蔷薇和荷香道。

两人垂了头,忙不迭退了出去。

丫鬟们退出去后,东瑗上前,猛地一拽,把盛修颐的衣角从陶姨娘手里拽了下来。

陶姨娘没有想到东瑗会这样,被她拉得身子微轻,差点又栽了下来。

东瑗就趁机扶住了她。

“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东瑗扶住陶姨娘,把她扶稳了才道,“我知道你很难过。钰哥儿去了,我也难过。别说是咱们家的亲人,就算是认识的小孩子,那么可爱有趣,突然走了,我也会舍不得。”

陶姨娘猛然盯着东瑗。

那目光里满是嘲讽。她觉得东瑗说的这些话是多么虚伪。

东瑗放佛不觉,继续道:“…你可以思念钰哥儿,不管你用何种方式。但是我不准你利用他”

陶姨娘一怔,嘲讽的眼眸倏然就静了。

“陶姨娘,我和夫人都很喜欢钰哥儿,世子爷更加喜欢钰哥儿。不管他在不在,你永远是他的生母,盛家永远不会亏待你。”东瑗看着陶姨娘,继续道,“可利用钰哥儿的死来谋求生计,博取怜惜,会让我瞧不起你钰哥儿在天之灵,也不会高看你”

陶姨娘身子一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她死死盯着东瑗。

东瑗不看她,转身对盛修颐道:“回去吧,陶姨娘要歇了。”

盛修颐看着东瑗,目光变幻,说不清是什么情愫,脚步却没有动。片刻,目光又落在那颤抖苍白的陶姨娘身上。

东瑗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举步就走。既然我决定爱你,不准你摇摆不定她心里想着,牵着盛修颐的手更加用力。

盛修颐错愕看着东瑗,却不由自主随她走了出去。

走出陶姨娘院子大门的瞬间,东瑗松开了手。

陶姨娘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她眼前直晃,令她的心有些刺痛。那个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她哪怕装可怜也应该给予同情。

更何况,她是盛家娶进来的妾,甚至比东瑗进门还要早。

可是她薛东瑗才是妻,盛修颐只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妾室并不是盛修颐的妻,她们只是财产或者仆妇一般。要不然,怎么说纳妾纳色呢?

东瑗现在婚姻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牺牲自己前世所接受的忠诚婚姻观,坦诚容纳妻妾共存的制度;要么牺牲妾室,做个悍妇。

自从东瑗得到了盛昌侯的信任开始管家、自从薛家赢得了后位而盛昌侯辞官,东瑗和盛修颐的婚姻就算彻底稳定下来了。于是,这段婚姻就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回到静摄院时,两人各自洗漱一番,才上床躺下。

盛修颐抱紧东瑗,一直不说话。

东瑗不免想,他心里是不是怪她对陶姨娘太狠心?

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静静抱住他的腰,把自己依偎在他怀里。

“阿瑗…”盛修颐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低声唤她。

东瑗忙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陶氏还是送到庄子上去吧。”盛修颐半晌才慢悠悠开口道,“她不像邵氏那样敦厚,也不像范氏那样…”他说到范姨娘,微微一顿,才继续道,“还是送她走吧。钰哥儿不在了,我不想陶氏有事….”

不像范氏那样….哪样?盛修颐对范姨娘,总是有所保留。可说起她,盛修颐的口吻就很恶劣,对她很是不喜,从来不遮掩。

而他不想陶氏有事…是因为他觉得因为钰哥儿没了,陶姨娘定会不甘心,她可能会借机生事。等闹起事来,别人可怜她没了儿子,肯定会宽恕她。久而久之,她的心可能会对某些东西产生非分之想。

盛夫人很疼盛乐钰,对陶姨娘印象也好,盛修颐最怕的,还是盛夫人会求情。到时真的家宅不宁,又左右为难。

先送她走,才是对她最好的,才能保住她平安活下去。也算对得起盛乐钰为盛家枉死一场。

东瑗愣住。

她完全没有想到盛修颐会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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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恩典

第187节恩典

送陶姨娘走,无非是怕她之前的非分之想没有消失,反而因为盛乐钰的离去而更加强烈。

失去一样东西,要得到另外一样东西,心灵才能得到补偿。

东瑗明白盛修颐的意思。

“娘会怎么想?”东瑗问盛修颐,“当初陶姨娘因何出去,旁人或许不知,娘却是一清二楚的。现在钰哥儿又…娘必是不忍心。把陶姨娘再送走,总不能瞒着娘吧?”

盛修颐沉默须臾。

他道:“娘最近身子不好,先不和娘说…”

“不行”东瑗从他怀里起身,半坐了起来,“我这才当家,你就让我瞒着婆婆?”

盛夫人一向仁慈厚道。

可要是有人存心挑拨,也会让盛夫人心里留下疙瘩吧?有些事盛夫人可能不想知道。她愿意装聋作哑是她体谅小辈,是她和蔼宽厚;可是小辈有意欺瞒,就是对她的不敬。

刚刚拿到管家的对牌就开始隐瞒不报,婆婆心里会怎么想东瑗?

会不会觉得东瑗从前的孝顺温和,都是假装?得到了管家的机会,就开始露出真面目?

盛修颐听着东瑗的话,一时间亦有些犹豫。

“这件事我来办,你当作不知。”盛修颐思量良久道,“娘那里,我去说吧。把她留在府里,终是不妥…”

东瑗无奈笑了笑:“当初你送陶姨娘出去,娘就当我不知情。看来只得如此。”

次日卯正,东瑗和盛修颐去元阳阁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尚未起身,盛昌侯去了外书房。

东瑗夫妻二人进了盛夫人的内室。

盛夫人也醒了,半坐在床上,斜倚着墨绿色大引枕,头上围着绣折枝海棠遮眉勒,穿着藕荷色夏衫。

康妈妈坐在对面给盛夫人喂燕窝粥。

“娘,您昨夜睡得好吗?”东瑗上前,接过康妈妈手里的粥碗,亲手用白漆描金的勺子喂盛夫人吃粥。

盛夫人眉宇间有淡笑:“比前几日好了些。半夜醒了一次,到鸡鸣时分才又睡着。”

“您气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东瑗笑道,“娘,您午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早早备了。”

盛夫人失笑:“这才吃早饭呢。”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吃了粥,说着话儿,外头蝉鸣越来越盛,日头透过雕花窗棂,投在室内临窗大炕上,把银红色大引枕上的金线照得熠熠生辉。

康妈妈怕等会儿屋里热,放了遮幕帘子,挡住了窗户,屋里的光线就黯淡不少。却也感觉凉爽不少。

“娘,我有件事和您说…”盛修颐坐在一旁的锦杌上,半晌才开口。

盛夫人问他何事。

他看了眼东瑗,沉默不语。

东瑗起身,把康妈妈和满屋子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轻轻放了帘栊。

“娘,我昨日去了陶氏的院子…”盛修颐声音有些低,“她并不是太好,憔悴得厉害…”

盛夫人的心就揪了起来。

她想起了盛乐钰,不禁眼里有泪,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她的心只怕都揉碎了,岂有不难过之理?”

“她念念叨叨说,钰哥儿从前到她屋子里,最喜欢坐在临窗大炕上,甜甜喊她姨娘,让她给钰哥儿做漂亮的鞋袜….”盛修颐又道,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黯然,“钰哥儿从前常去她住的院子,每每睹物思人,她好像活在梦里般。”

盛夫人眼泪就落下来。

她既是同情陶姨娘,又觉得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更加明白这种痛。

“娘,钰哥儿向来在您跟前尽孝。如今他没了,咱们府里不能亏待了陶氏…”盛修颐看了眼盛夫人,“她在府里也是煎熬。长久下去,只怕她神思恍惚,难以积福…”

盛夫人用帕子抹泪,抬眸看了眼盛修颐。

儿子的脸消瘦得厉害,可眼神还是那般深邃明亮。

“看在她生养钰哥儿一场的份上,送她出去吧。”盛修颐叹气道,“咱们府里有在河南的田庄,选个依山傍水的清静所在,让她静养些日子。总在府里睹物思人,对她没好处。出去换个地方,总比闷在家里胡思乱想要强些。”

盛夫人听着,微微颔首。

“可她只是姨娘啊…”盛夫人眼里的湿濡摸尽,回味过来,又有些为难道,“阿瑗是个厚道的孩子,从来不给姨娘们立规矩,姨娘们也不用每日在她跟前服侍。可陶氏到底只是姨娘,她出去静养,阿瑗心里会不会觉得你过于偏爱她?钰哥儿是没了,但家里的妻妾尊卑还是不能废的….”

是说姨娘没有资格出去静养。

阿瑗做主母的还在府里,却把个姨娘送出去享清福,这样对姨娘太偏爱,甚至压过嫡妻了。

还是担心东瑗会多想。

盛修颐心里就有了谱,道:“娘也说阿瑗是厚道人。钰哥儿没了,她也难受。昨日她还说,她也说做娘的人,岂有不懂陶氏的伤痛?娘放心,阿瑗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不会无故跟陶氏置气。”

盛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既这样,你要先和阿瑗商量,再送了陶氏出去。别瞒着你媳妇。夫妻之间,最忌讳相互不坦诚。”

盛修颐颔首。

母亲对东瑗真是维护之极。

“你喊阿瑗进来。”盛夫人又道,“你当着我的面说。你倘若事后再讲,让阿瑗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盛修颐就喊了东瑗进来。

当着盛夫人的面,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东瑗不禁佩服盛修颐会说话。

他不在盛夫人面前说陶氏可能会闹事,搞得家宅不宁,让东瑗难做;而是说给陶氏恩典,送她去静养。

这中间有着极大的差别。

前者是替东瑗和盛家考虑,虽然陶姨娘去庄子上不一定是坏事,可听起来就是为了盛家而赶她走;后者则是为陶姨娘考虑,甚至越过正妻,让她去享福。

明明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不同的表达方式,会让事情变得事半功倍。

东瑗有些惊讶看了眼盛修颐。

而盛夫人对东瑗的惊讶有所误解,她以为东瑗不满意。她有些虚弱,轻声对东瑗道:“阿瑗,等她好了些,依旧回来你身边伺候。如今她这样,赏她个恩典,旁人不会说咱们家没有尊卑,只会说咱们家宽和。你细想娘这话。”

东瑗心里啼笑皆非,却也感动不已。

盛夫人时刻为她考虑的多。

她忙道:“娘,家里在河南境内可有好的田庄?我陪嫁的庄子里,到处有几处河南的田产。家里若是不便,我的田庄送一处给陶姨娘也无妨的。”

“不用,家里有很好的庄子。”盛修颐接口道,而后跟盛夫人辞行,说他去办这件事,又叮嘱东瑗,“你好好服侍娘。”

东瑗道是。

盛修颐去了外院,把这件事安排妥当。

下午末正,原本应该灼人的炎热,却有乌云挡住了碧穹,云低得骇人。天际有日头的金色光线通过云层,预备笼罩大地,又被滚雷卷没。

外头要下暴雨了。

盛修颐立在大门口,看着赶车的车夫给马车套了雨布,听着陶姨娘不甘心的啼哭求饶,他的心有些烦闷。

陶姨娘不想出府。

为何不想?他对她已经没有了男女情爱,钰哥儿又不在府里了,她留在这里,不是徒添伤心?

可她不想走。

她说:“世子爷,您不要赶贱妾走。贱妾定会听大奶的话,不哭得让大奶心烦。贱妾再也不敢了,世子爷…”

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不敢有非分之想吗?

他长长叹了口气。

马车套好了雨布,车把式跟盛修颐辞行,荷香也屈膝给盛修颐行礼,才上了另外一辆车马。

一辆滑盖折羽流苏马车,两辆青帏大马车,缓缓从盛家大门口驶了出去,越走越远,尘土飞扬。

盛修颐立在大门口,直到大颗的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才回神,进了盛家大门旁边的门房里躲雨。

一阵急骤暴雨,在地上掀起缭绕雾幕。

直到雨停了,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一连几日的酷热也减轻不少,盛修颐的心仿佛被雨水洗刷过的树叶,轻松又泛出了活力。

他去了父亲的外书房。

暴雨带来了凉爽,也带来了拜客。

东瑗在盛夫人的元阳阁吃了午饭,服侍盛夫人歇午觉,自己歪在内室临窗大炕上也眯了一会儿。到申初,被外间的自鸣钟吵醒了。

丫鬟们服侍她梳洗,刚刚梳了头,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延熹侯夫人来看夫人和大奶了。”

延熹侯夫人….

东瑗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大伯、皇后娘娘的亲生父亲,封了侯爷,好似就是延熹侯。

大伯母来看她了?

她忙迎了出去,坐着青帏小油车去了盛府的垂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