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昌侯去为雍宁伯奔波,彻夜不归的事从前也有,盛夫人并不担心。

东瑗却明白,盛昌侯这次出去,绝对不是为了雍宁伯,而是为了盛修颐。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若不是大事,盛昌侯需要连夜去为盛修颐斡旋吗?

“世子爷没有回来,我听说他去了济南,想问问到底几时回来?”东瑗笑了笑跟康妈妈解释。

康妈妈笑道:“侯爷说这两日就要回来,您也别担心。家里时常有事都是世子爷去奔波的,他熟的很。”

东瑗微微点头:“妈妈您也歇下吧,我这就回了。”

康妈妈忙扶了她:“夜路不好走,妈妈送您回去。”

东瑗忙摆手:“不用,不用!您瞧,我这里带了这么些人,哪里敢劳动妈妈?这么晚打搅,已是心中不忍。再要妈妈送,岂不是让我更加不安?”

康妈妈笑起来,叮嘱蔷薇:“好好服侍大奶奶,走路仔细些。”

蔷薇忙道是。

东瑗一行人刚走,康妈妈让小丫鬟关了院门,就听到内室里有动静。盛夫人被众人橐驼的脚步声吵醒了,喊了康妈妈问话:“这么晚,出了什么事?”

她声音有几分焦急。

康妈妈忙笑着安慰她:“大奶奶来问世子爷的事,您别起来…”

康妈妈心里也有些不安。虽然三爷进来说,世子爷是去了济南府,可从侯爷和三爷的神态里,康妈妈能感觉有事。而现在大奶奶又怀着身子深夜跑来,康妈妈就更加确定了。

她的心也砰砰跳,却又不敢再盛夫人面前表露一分。

“你没派人去告诉她,颐哥儿去了济南府的事?”盛夫人反问,语气里带了几分探究。

“我说了。”康妈妈呵呵笑道,“您还不知道大奶奶和世子爷?两人还跟大奶奶新进门的时候一般,时刻离不得。”

盛夫人有些狐疑。

而东瑗从元阳阁出来,看着元阳阁门口大红灯笼投下氤氲的光,她站在半晌没有挪脚。

蔷薇几个面面相觑。

“大奶奶,夜风寒得紧,咱们还是快回去吧?”蔷薇低声对东瑗道。

东瑗想了想,望着二爷的喜桂院方向,半晌才缓缓点头。

次日清晨,东瑗早早起了床,没有去盛夫人的元阳阁,而是对寻芳道:“你悄悄去打听打听,二爷在喜桂院还是在徐姨娘那里…”

她听说最近二爷很是宠爱徐姨娘。

寻芳微讶,倒也没有在东瑗面前问何事,应声道是,去打听二爷的事。

“一大清早,问二爷做什么?”罗妈妈虽然知道东瑗担心盛修颐,却不知她的意图,“您想问世子爷的事,不如问三爷。”

她那意思时,二爷跟世子爷兄弟并不亲昵,三爷才是跟世子爷最亲近的。与其问二爷,倒不如向三爷打听…

第252节救人(1)

“我自有主意。”东瑗淡然回答着罗妈妈的话,安静喝着罗妈妈端给她的小米粥,等着寻芳回来。

蔷薇和罗妈妈各自眼底有了忧色。

东瑗一碗粥没有吃完,寻芳已经回来了。

“二爷在喜桂院呢….”寻芳把她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东瑗,有些吞吐,“只是,昨夜二爷和二奶奶吵了一架。二爷歇在小书房,二奶奶哭了半晌,到了鸡鸣时分才勉强睡了,现在都未起….”

东瑗微微颔首,起身吩咐蔷薇和寻芳几个:“走,去喜桂院。”

罗妈妈和蔷薇忙拉住了她。

罗妈妈蹙眉道:“大清早往小叔子院子里去,这叫什么事?再说,二爷和二奶奶正置气呢。二奶奶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一时顶撞了您,您难道反驳回去?您不是跟着生闷气?”

其实罗妈妈和蔷薇几个都是不知道东瑗到底要做什么。

与其问二爷关于世子爷的去向,不如去问三爷盛修沐。

东瑗摇摇头,推开罗妈妈的手,很坚决道:“妈妈,我自有主意。您放心,我肚子里还怀着世子爷的孩子,不会跟二爷夫妻起争执。要是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吓住了孩子,我自己有何好处?”

她摆出自己知道自己身怀六甲,却语气坚决,让罗妈妈和一屋子丫鬟们都为难至极。

最后还是蔷薇上前一步,扶了东瑗的手:“大奶奶,既然找二爷说话。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免得等会儿二爷用过早膳,又要出去了…”

然后她回头,对罗妈妈道,“妈妈放心。我和寻芳随在大奶奶左右。再说又不是去旁处,只是在府里走动,您老安心吧…”

东瑗轻微一笑。

罗妈妈还要说什么。见东瑗丝毫听不进去,只得怏怏不语。

那边,寻芳拿了件滚银狐裘边的缂丝斗篷给东瑗披上,和蔷薇左右搀扶着东瑗出了静摄院的大门。

罗妈妈在身后心急如焚,恨不能跟着东瑗一块儿去。

到了喜桂院,二爷和二奶奶都没有起来。

葛妈妈和二两个大丫鬟丁香、冬青都愣住了。

虽然东瑗脸上笑盈盈的,可她开口就问:“二爷呢?”愣是让葛妈妈和丁香、冬青听出了不同寻常。三个人有的去叫二爷。有的去喊二奶奶,喜桂院登时一阵忙碌。

东瑗坐在喜桂院东次间的暖阁里喝茶,十分悠闲。

可看着满屋子忙碌的丫鬟婆子们,蔷薇和同来的寻芳、碧秋三人脸上有些挂不住,纷纷喊着歉意的笑。手都不知放在哪里。

这很诡异。

大清早,大奶奶就说来见二爷,哪个丫鬟婆子瞧着她们的眼神不是怪怪的?

偏偏这位正主恍若不觉,表情温和带着几个淡笑,慢悠悠喝茶。

蔷薇也算撑得住场面的,此刻却也架不住各种带着探究的目光,求助般望向东瑗。

东瑗根本不看她。

寻芳和碧秋年轻些,被丫鬟婆子们的目光扫视,脸上的笑就变成了尴尬的讪笑。

最终二笑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闷气氛。蔷薇和寻芳、碧秋各自松了口气。

“大嫂,您这是…”二奶奶笑着,疾步从门帘后饶了进来,帘子都是她自己打起来的,足见她是多么着急。

东瑗手里的茶水已经被她喝空,她仍端着茶盏。笑着对二奶奶道:“二弟妹,你这海棠冻石茶杯着实好看,比我那套玻璃的还要好….”

这茶杯是二爷前些时候从外头弄进来的,细密的冻石,绘了金色的海棠图,的确好看。

二奶奶也很喜欢,前天才拿出来用。被东瑗这样一夸,若是平日,二奶奶定会跟东瑗说说这套茶盏的由来。

可是此刻,二奶奶却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大清早跑来喜桂院,说是见二爷,作为大嫂,薛东瑗此刻的举止多么不适合。她还闲情逸致讨论茶盏,让二奶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难不成二爷这套冻石茶盏得来有问题?

她勉强一笑,不接东瑗的话,又问了一遍:“大嫂,您还怀着身子,这么早,这是….”

东瑗含笑放了茶盏,道:“我有点事问二爷…”

二奶奶见东瑗不肯告诉她,心里更是狐疑不已。她不由想起二爷前几日说要回徽州老家的话,她开始在心里打鼓。

到底怎么回事?

二奶奶还要追问,外间传来二爷故意放重的脚步声。

东瑗起身,待丫鬟打起帘子,穿着皂色茧绸直裰的二爷走进来,她和二奶奶一起,给二爷行礼。

和二惊讶相比,二爷是有些忐忑。

薛东瑗嫁到盛家快两年了,从未见过她如此不靠谱。咋一听她一大清早来喜桂院,二爷也是微愣。而后,他就想起前几日他的五姑父——就是文靖长公主的大儿子,他五姑母的丈夫让他做的事。

难不成薛氏知道了?

二爷顿时就不安起来。

他替五姑父做那些事,主要是侥幸盛昌侯永远不会知道此事。五姑父一再跟二爷保证,过了今日早朝,盛修颐就要被关入大理寺的大牢,盛家的人和陛下的人永远别想见到他。

他就算有冤屈,也不会有人知晓。

可薛氏这么大一清早就来,脸上不是惊慌,而是带着笃定的笑意,让二爷的不安变得更甚。

要是被盛昌侯知道他帮着旁人害盛修颐,只怕他等不到盛昌侯府的世子爷之位,还会成为盛昌侯刀下亡魂。

盛昌侯从来不是个讲理的人。

当初二爷的父亲——盛昌侯的庶兄、二爷的祖母夏老姨娘,都是被盛昌侯杀死的。

“大嫂。”二爷给东瑗还礼,问道,“您这是?”

东瑗没有答话,而是看了眼满屋子的丫鬟婆子。

蔷薇和寻芳、碧秋就先退了出去。

二奶奶见这架势,就明白东瑗有话跟他们夫妻说,也冲丫鬟们使眼色。

等一屋子人都退了出去,东瑗还是不开口,直看着二奶奶。

二奶奶就涌起无名怒火。

一大清早来寻小叔子,是她薛东瑗作为嫂子该做的吗?既然来了,二奶奶也忍了这口气,可薛东瑗居然还想让她避开。

二奶奶努力攥紧了拳头,冷笑看着薛东瑗:“大嫂,您有话就直接说吧。这屋子里又没有外人了….”

东瑗就收回了目光。

她准备开口,二爷却急起来,吼道:“你先出去!”他也不想被二奶奶知道他所做之事。他了解自己的妻子,想吃又怕烫。要是让她知道二爷做的事,二奶奶只怕先慌了,最后功亏一篑。

二奶奶错愕。她望着二爷,又看了眼薛东瑗,满是恨意,又是担心。

薛东瑗长副狐媚子模样。

可薛东瑗是大张旗鼓来的,又是大清早,满屋子丫鬟婆子都看着,二奶奶知道薛东瑗和二爷绝对不会是做什么龌龊事。二奶奶瞧着薛东瑗的眉眼,又想起二爷总说薛东瑗艳名在外,心里虽然明白,还是酸溜溜的。

但是二爷说话了,二奶奶要是硬赖着不走,被二爷当着薛东瑗的面吼几句,二奶奶还有什么体面?

她恨得跺脚,还是退回了内室。

越想越不甘心,也不放心,二奶奶躲在内室帘子后面偷听。

她听到二爷问:“…大嫂,您有话就说,我等会儿还要出去…”

语气里有三四分不耐烦,让二奶奶听着大为欣慰。二爷在外头混账,在自己家嫂子面前,倒不至于下作。

薛东瑗嫁过来这么久,虽然她美艳,二爷却从来没有拿她开过玩笑。他总说,薛氏是他嫂子,关乎盛家名声。

这点,哪怕二爷一无是处,二奶奶也愿意尊重他。她的丈夫在大是大非上不糊涂,也不在家里胡来。倘若他真的是个荤素不论的,在薛氏面前毛手毛脚的,让家里人知道,二奶奶和蕙姐儿还不被人笑话死?

二爷不这么着,难道不是想着二奶奶和蕙姐儿吗?

他尊重妻子,维护女儿,这个男人哪怕再不济,二奶奶这辈子也认了。

想了想,她还是轻手轻脚从帘子后面走开了。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她回头再逼问二爷吧。

要是让薛东瑗知道她不听二爷的话,还躲在帘子后,二爷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既然二爷看重她,她也要维护二爷。

东次间的东瑗并没有注意内室帘子后的动静。二奶奶听不听她无所谓,她是怕二爷有所谓,才让二奶奶避开。

二爷问她,她也收敛笑容:“二爷,世子爷去了哪里?你是知道的吧?”

二爷脸色也不好看,冷哼一声道:“家里事爹爹从来不让我沾手,大嫂想知道大哥去了哪里,何不问爹爹。再不济,问问三弟吧。”

东瑗就站起身子,伸手扶住腰,正色道:“二爷,你当世子爷行事只有他自己和来安知道?那二爷就打错了主意!二爷也知道爹爹的性格,要是他知道了,二爷有什么好?我是看着二弟妹,看着蕙姐儿,还先来问二爷。二爷不说,那么我这就去问爹爹去…

第253节救人(2)

东瑗并不想在二爷面前跟孩子吵架似的,吵不赢就抬出父母,声称告诉爹爹去。

怎奈她和二爷接触不多,不知他的秉性,不敢贸然对他赌狠。怕惹恼了他,又被他识破东瑗在故作声势,到时推轻东瑗一把,还赖是东瑗自己跌倒了,伤了东瑗腹中尚未安稳的孩子,东瑗想哭都来不及。

她只得抬出盛昌侯。

三爷和盛昌侯不知道当初盛修颐是因为二爷的事才出门的,所以他们没有来问二爷。

东瑗却很清楚。

不过,她一说“问爹爹去”,二爷顿时脸色微变,眼底的忐忑和担忧掩饰不住。

东瑗既是暗喜,又是难受。

她暗喜二爷果真知道盛修颐去了哪里。了解一点缘由,总好过像没头苍蝇般去为盛修颐奔走;她所难受的,无非是二爷真的与盛修颐失踪之事有关。

“大嫂….”二爷收起冷笑,有了些勉强的干笑,“我的确不知大哥去了哪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府里,我这院子众人可以作证。”

他当然不知道。

他所负责的,就是把事情挑出来,设了圈套让盛修颐自己钻,然后他自己摘得干净。等盛修颐遭遇不幸,他可能还会被立为世子爷。

当然,这可能都是二爷自己想的,也可能是旁人利诱二爷时说出来的。

而东瑗则不以为然。

别说盛昌侯的世子爷盛修颐有了嫡长子、嫡次子,就算盛修颐无后,盛昌侯大约也会先把二爷弄死。再想继承的问题。

当初二爷为何接到盛昌侯府?那是盛昌侯逼不得已。杀了人家的家主,又想封住人家的嘴,只得把侄儿接到身边。

家产将来可能分给二爷一些。

至于爵位,二爷断乎不该有那念头。

看着二爷眼底的忐忑。东瑗觉得他整日不过问朝政,过得花天酒地,可能真的没那见识。被外面的人忽悠了,真的动了爵位的念头。

她一阵心寒。

盛修颐为何会为了二爷的事毫无顾忌奔走,以至于现在失踪?那是他把二爷当成兄弟,怕二爷又被盛昌侯打,像上次那样,两个月下不了床,才主动去调和。

哪里知道。他的兄弟想的,却是怎么算计他。

二爷大约是因为爵位,那么外面的人呢?

为什么要害盛修颐?

东瑗又想起盛修颐跟她说,新帝泰山祭祀,盛修颐要同行。此次同行的大臣。应该都是朝廷之肱骨吧?

那么是有人不满盛修颐吗?

“二爷,我也不逼您,您只要告诉我,世子爷说去处理你的事,到底会去哪里?”东瑗停住脚步,回眸逼视二爷,“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世子爷?”

“大嫂想多了,大哥不是去了济南?”二爷彻底镇定下来,笑呵呵和东瑗打太极。“谁要害大哥?”

东瑗看着他的笑脸,心底的火气喷上来。她不习惯高声喝叫,越是生气,话越是难语。半晌,她才道:“既然这样,我亲自去告诉爹爹。二爷到底做了什么事。非要回徽州,查查就出来了….”

二爷便知道东瑗不是诈她,盛修颐的确跟她说过是出去处理他的事,才中了计。

他的脸上有了几分阴霾,看向东瑗的目光更是凶狠。

发怒一点不可怕。

发怒的人容易失去理智,更好控制,比冷静的人容易对付。二爷发怒,她反而静下来:“二爷这样看我是做什么?难不成二爷不想我去告诉爹爹,不想让我出这门?”

二爷眼睛微亮,目光更狠。

东瑗笑得灿烂:“…我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婆子,一路上角门上当值的婆子,甚至二爷这满院子的,哪个不知道我来了这里?要是我再晚些回去,我屋子里的妈妈定要派人来寻。我没有去请安,娘也担心…”

二爷回味过来,也觉得强行把东瑗留在喜桂院甚至谋害她,根本行不通,眼眸里的亮光也一闪而过。

东瑗却心底发凉。

她倒不鄙视二爷。盛昌侯答应养育他,给他侯府公子的地位,可到了京城却反悔,只让人说他是通房生的、养在盛夫人名下,就把二爷的身份降了一大截。虽然和二爷从前的身份相比,已经是云泥之别,可盛昌侯对二爷的冷漠甚至恨意,让二爷在这个家没什么归属感。

看盛修颐和三爷盛修沐的亲昵,再看盛修颐兄弟对二爷的疏远,足见二爷在这个家过得不好。

他在这里都找不到归属,如何能要求他有家族荣誉?

他甚至幻想盛修颐死后,三爷本身就有爵位,盛昌侯的继承权能落在他身上,所以他才对盛修颐下手。

一旦揪其根源,东瑗就对二爷恨不起来。

要是真的仔细判断事情的对错,难道盛昌侯杀兄之举就是对的吗?盛昌侯错在先,才有二爷今天的不是。

如果能看到一点光明的未来,二爷大概也不会如此行事。看他平日里虽然荒唐,听说在外头花天酒地,可他也没有在家里行事不堪。

他没什么可取之处,却也没什么可恨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