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代我去顺天府击鼓鸣冤去。”荣王妃道:“他不孝,我就不能让他好过。”

永城伯本来就不想来,可是又怕她真要死了,他不来心里过意不去,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大怒,拂袖站了起来,“你胡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折腾这些。”

“我最后一次请你帮忙。”荣王妃道:“你不帮我?”

永城伯简直是不认识她,可笑的道:“你认为我凭什么去击鼓鸣冤?就算他不孝你又能怎么样,让圣上杀了他,还是让天下人耻笑他,我告诉你,最后他毫发无损,你我却要命丧黄泉。”

“京城的勋贵还剩几家?他这次留了我们,就证明他对我们还留着一点情。你让我去你这不是把我往死路逼。”永城伯说着说着来了气,摇着头道:“你当年不待见他,不就是因为我吗。这么多年我和你说过很多遍,大哥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当年我是动过心思,可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他,他的死是意外,意外,你听懂了没有。”

荣王妃不相信,盯着他道:“不可能,好好的他怎么会骑马摔下来。”

“那匹马本就有问题。而且,那日他吃酒吃多了。”永城伯不想和她解释,但是人活到这个年纪了,有的话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现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必要不认。就算是认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让我怎么认。”

荣王妃咳嗽起来,看着他。

“你因我喜欢远山,而联想到自己家里,不待见他,防着仇人一样防着他,我干涉不了,这是你们王府的事。”永城伯道:“但是现在你反过来还要这样对他,身为一个母亲,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对他都付出过什么。”

荣王妃闭着眼睛手紧紧揪着床单,口中反复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切确实的因为她娘家两位兄长的缘故,她怕悲剧重演所以防着赵勋,现在她的二哥来告诉她,当年不过是意外,根本不是兄弟夺爵自相残杀!

笑话,怎么可能。

“你一心一意对正卿,最后他怎么对你的你忘记了。”永城伯道:“远山虽和你不亲,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害过你。大妹,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怨不了任何人。”

“咯咯。”荣王妃的身体拱了起来,捂着喉咙,脑子里嗡嗡响着…她这一生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九死一生生的孩子,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一个养歪了害的她身败名裂老无所依,一个自小被她赶出去,如今对她满腹的恨意。

她这一生,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为什么,为什么!

荣王回了家里,桌子上还给他留着早膳,他笑着问韩妈妈,“远山和娇娇呢。”

“县主去书院了,这就要开业了,县主说她今天要晚上回来。”小丫头回道:“将军在后院陪两位小公子钓鱼呢。”

荣王眼睛一亮笑着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水晶包子,就去了后院,赵勋很远就听到了脚步声,也没有回道,到是顾引之发现了荣王,放了竹竿歪歪扭扭的朝他走了过来。

“我的孙子唉。”荣王将孙子抱在怀里,“钓到鱼了没有啊。”

顾引之摇着头,荣王将他放在小小的竹编椅子上,这是冯匀亲手编的,负手上还刻着两个孩子的名字。

“没事了。”荣王看着赵勋,道:“她往后不会再来闹了,你消消气,别和她一般计较。”

赵勋也没有回头看,静静的看着水面,荣王摸摸鼻子在两个孩子之间坐下来,忽然,赵勋出声道:“嗯。”

虽是一个嗯,可语气却不同于以往,荣王顿时眼睛一亮红了起来,随即嘿嘿的傻笑着。

他总算和儿子冰释前嫌了。

看着两个孙子,他越发的高兴得意起来,大声道:“瞧着,今儿祖父给你们露一手,晚上我们炖鱼汤喝。”

话落,拿了鱼竿坐在水边钓鱼,祖孙三代静静的坐在河边钓着鱼。

顾若离从书院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她洗漱了一番一家人说笑着在桌边坐下来,顾若离看着桌子上的榆钱饭,顿时高兴的看着方朝阳,“娘,您今天下厨了啊。”

方朝阳没说话,顾若离就笑着给两个儿子一人盛了一点,“快尝尝,你们祖母亲自做的榆钱饭,独此一家味道绝美。”

“爷。”孙刃在门外喊了一声,赵勋起身出了门,孙刃道:“库宁宫来了位公公,说太皇太后请您和王爷入宫一趟。”

赵勋回头看了一眼其乐融融说着笑的暖阁,微微颔首。

过了一会儿荣王和孙刃一起出来,赵勋骑马在侧门外等着,荣王坐着车出去,掀了帘子看着儿子道:“你祖母请我们入宫,什么事可说了?”

赵勋没有看他,回道:“没有。”

“没有啊。”荣王嘀嘀咕咕的放了帘子坐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掀了帘子看着外面,“会不会是为了你母亲?”

赵勋皱眉,荣王顿时改口,“为了那个女人?”

“不知道。”赵勋回道:“去了就知道,何必猜。”

荣王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在宫门口下车父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等快到坤宁门和御花园的岔路口时,荣王就笑着道:“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幽回那里头发现了一个马蜂窝,一个人拿棍子给捅下来拉了,弄的后花园里到处都是哀嚎声。那时候是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赵勋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道:“五岁。”

他不记得他捅马蜂窝的事,但是记得荣王妃罚他跪祠堂的事,那个祠堂黑洞洞的四面穿风,像是很多人在哭似的,他直挺挺的跪足了两天直到晕过去了才被乳娘哭着抱出来。

荣王摸了摸鼻子没有再说,显然也想到了那次荣王妃罚赵勋的事…他那时候在京城,也听汪道全说了,不过那时候的他没有心思管,所以连家都没回。

现在想想,真的很懊悔,才几岁大的孩子关在祠堂里,可定是又饿又怕…

两个人进了坤宁宫,邱嬷嬷亲自在宫门外等着,看着他们进来忙迎着父子二人进去,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招着手道:“你们过来坐。”

两个人坐了下来。

“方才荣王府那边来回禀,荣王妃怕是不行了。”太皇太后说着叹了口气,看着赵勋道:“早上去你门口闹腾了是吧?”

“死不了。”荣王道:“一直说死,死了一年多了,今天还有力气去闹一下。”

太皇太后无奈的笑,指着他道:“这个家都是你作的,你要是好好过日子,何至于闹成这样。让远山二十多年也没过好。”

荣王嘿嘿笑着,面露愧色。

“行了。这回怕是真不行了,你们也想想着后事怎么办。”太皇太后道。

赵勋淡淡的道:“按祖制办。”

“那行。”太皇太后颔首,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既然远山也这么说,那哀家就吩咐下去,这事儿让礼部的人费点神。你们父子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多余的就不谈了。”

荣王应是。

“用膳了吗,没有的话就留在这里用吧。”太皇太后看着两人,荣王没说话,赵勋道:“来时正准备吃。我们就不叨扰祖母了,还是回去吃吧。”

太皇太后就笑了起来,摇着头道:“现在最自在舒服的就是你们一家子了。哀家瞧着都羡慕的不得了。”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荣王见太皇太后不骂他了就凑着上前去,“粗茶淡饭,就图一个心安和睦。”

太皇太后就打了他一下,“行了,也是丢了五十奔六十的人,当着儿子的不要没脸没皮的。”

荣王嘿嘿笑着。

“娘娘。”说着话邱嬷嬷从门外进来,低声回道:“汪道全进宫来报丧了,荣王妃…去了。”

太皇太后一愣,荣王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都回头看着赵勋。

“我回去换孝服。”赵勋起身出门,道:“后事我来办!”

人活着什么情都不要讲,死了就不一样,一个儿子该做的,他一样都不会少。

这是还她的。

顾若离听到消息和方朝阳也是一时惊诧,过了一会儿方朝阳道:“死了后,省心省事。”

“韩妈妈。”顾若离吩咐韩妈妈,“让大家赶工缝孝服麻衣出来,一会儿您先带着人去荣王府帮着汪道全处理。”

“永城伯府那边肯定也要去人。”顾若离将两个孩子给乳娘,和方朝阳道:“娘,这两天您别回去了,我要是过去这里就只能交给您了。”

☆、297 先生

赵勋的态度,决定了大家对荣王妃的态度,当他穿着孝服出现在荣王府后,第二日这边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顾若离因为有身孕,不出面迎客,只在暖阁里陪着大家说话。

赵勋静静立在灵堂里看着陈放着的棺木和灵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少年的时候恨过的,恨的咬牙切齿,还甚至暗暗发誓有一天他凭着自己的努力登上权力之上时,他要灭了荣王府的满门。

只是,后来他真的成功了,那些想法就渐渐的没有了。

恨一个人也需要心力,他连这些都不想浪费在这些所谓的至亲身上。

大家两不相干就是最好的,他姓赵却不再是荣王府的二公子。

两边来往的人看他这样也都不敢上前来说话,永城伯从里面出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道:“远山,能…听舅舅说几句吗。”

后来的许多事,他们甥舅也早就不来往了。

赵勋没说话也没有走,永城伯顿了顿,道:“你娘走前只有我在身边…她抱着我哭了,自从你大舅去世后,她对我一直很敌对,就算来往也都是不走心的,今天第一次抱着我哭,喊我二哥。”

永城伯说着也红了眼眶,毕竟是嫡亲的兄妹。

他看着赵勋又道:“她不待见你其实是因为我,想必你早就猜到了,她觉得你大舅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就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害死正卿而抢夺爵位。”

他想到昨天荣王妃最后的样子,抓着他的手,质问道:“二哥,我要死了…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不骗你。”永城伯握着她的手,眼泪也落了下来,“大妹,我当着你的面对天发誓,若我真的害死了大哥,就让我即刻死了,永世不得超生!”

荣王妃咯咯的笑着,目光涣散了起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正卿死了,远山和我成了仇人。我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孽障,到最后我要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来送终。二哥…真的是我错了吗。”

“是你错了。”永城伯给她擦着眼泪,低声道:“都是一家人,你该说清楚的。而且,孩子的性子就跟面团一样,那么小的时候,全凭着你捏。就算你担心远山,觉得他聪明戾气重,你也该去化解而不是将他推出去,让他的戾气更重,让他视你为仇人。”

荣王妃大哭起来,趴在永城伯的怀中哭的撕心裂肺,“我这辈子…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啊,二哥。”

永城伯说不出话来。

“二哥。”荣王妃喘着气,脸色越发的土灰,“二哥,我要去见大哥了,去见正卿了…你不要去找他,他要是不来你也不要求他。这辈子我和他没有母子情,就这么结了吧。结了吧…”

她说完这个话,就在他怀里咽了气。

永城伯徐徐说着,看着赵勋道:“谢谢你能来送她一程,权当了却了这一世的母子情。”

赵勋垂着眼帘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了,永城伯看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赵勋去了小时候住的院子,赵正卿七八岁还住在正院里,而他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客院,客院离正院很远,他晚上来吃饭的时候足足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冬天下雪他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着,等到了正院时就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正有说有笑的在吃了。

嬷嬷给他盛饭摆在一边的小桌子上,面前是从正桌的碗里拨下来的菜,他一个人坐在小凳子回头去看,荣王妃正一脸慈爱的摸着赵政的头,笑着道:“你喜欢那位先生,那明日娘去帮你请回来,咱们不去文华殿了,那边阴冷阴冷的,每回回来手脚都是冰凉。”

“还是算了,我要是留在家里七弟一个去就太孤单了。”赵政回头冲着他笑,道:“我陪七弟一起去。”

荣王妃就扫了他一眼…年纪太小他记不清后面的事,也不记得前面的事,但是荣王妃那一眼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

那么厌恶。

后来他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文华殿里他最小,几个兄长就撺掇着来欺负他,将他的裤子脱了让他跟着后面追,大冷天他光着屁股被关在殿外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在里面笑,赵正卿也趴在窗口笑。

后来他长大了,五六岁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他能一个人将大他四五岁的哥哥按在地上,打的鼻青脸肿,他能拿着弹弓往别人的茶盅里弹干了的鸟屎,他能在荷花池边蹲守一个时辰,就为了他们下学时他突然跳起来,将他们一起推池塘里去。

那些都好遥远了,远的他都记不清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一个小院子前,这里大概是荣王府里最破旧的了,两个嬷嬷一个小厮,大家住在一起,没有小厨房连水都烧不得,所以他夜里渴了都是起来趴在缸里喝凉水,嬷嬷还笑话他,说他是一只小牛犊子。

多少年都没有来了,他推开门里面还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动过…他能想象的到,他搬走后这里一定是没有人来过,他们连他住过的地方都不愿意来看看的。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床,墙角放着柜子,柜子里还挂着一件极小的棉袄,是赵正卿穿剩的,他还记得赵正卿和他要过,当着所有人的面非要他脱下来还给他。

他在床沿坐下来,一落坐床板就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仿佛支撑不住他的重量。

赵勋也叹了口气,目光四扫忽然起身走了出来…就看到顾若离站在院子外面,一身白色的孝服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显得她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微微笑着朝他伸出来手来,“从哪里钻过的,一身的灰。”

他低头看看,才发现确实是一身的灰。

“你怎么来了。”他过去顾若离弯腰给他拍了拍,抬头看着他笑道:“四处看不到你,我就问了汪公公你儿时住哪个院子,就来了。”

她最懂他了,赵勋牵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来走走。”

“这里还真是幽静啊。”她四处看着和他一起出了院子,“后面原来是竹林吗?小时候是不是很多蚊子?”

他颔首,笑着道:“不敢开窗,要不然飞进来可不止蚊子。”

“哈哈。”顾若离抬头看着他笑道:“那时候你要是认识我就好了,我家里从来都没有蚊子,因为祖父还不等他们出现就已经熏死了。”

赵勋就轻敲了她的头,道:“那时候还没有你,怎么认识。”

“不是。是因为那时候的你还不够好。”她轻笑着道:“你要等到最好的时候来遇见我。”

他也被她逗笑了,颔首道:“夫人又多了诗人的身份了。”

“身份再多都不重要。”她笑着停下来看着他,摸了摸她的脸,道:“只有赵夫人这个身份才是我最欢喜的…”说着伸出来握着赵勋的手抖了两下,正经道:“很高兴认识你赵先生。”

他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眼睛都随之发亮,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儿时的郁闷失落,成年后的愤懑和憋闷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荣王妃的眼神也慢慢的走远,逐渐消失,他笑着道:“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顾先生。”

“嘘。”顾若离捂着他的嘴,低声道:“低调一点,这可是在办丧事。”

赵勋笑声不收,道:“我想笑就笑,谁来管我。”

“行,你高兴就行。”顾若离道:“咱们回去吧,你一走宾客都没了主心骨了。你也不用做什么,就跟老太爷一样坐着就好了。”

本来,他是要跪在灵前谢礼的,只是他不去跪谁也不敢说他,再说,他和荣王妃的关系,他能来已经给了莫大的面子了。

顾若离也不舍得他去跪,就这样,大家各自尽了面子,就了事了。

“好。你一会儿就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在就行了。”赵勋摸了摸她的肚子,柔声道:“别累着我闺女。”

她皱眉捏住他的耳朵,笑道:“赵先生,不要期望值太高,我怕你会失望。”

“不会。”他说着蹲下来贴在她的肚子上,柔声道:“上一次我要儿子,一下子就给我送了两个来,这一回我要闺女,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

她失笑,两个人去了前院。

荣王妃的丧事并未铺张,在府中过了头七后,就送去法华寺了,顾若离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主持大师领着一众的师父迎了出来,荣王和他很熟悉两人好一顿热络后将荣王妃的棺木送后面去,会连着再做七天的法事再下葬。

顾若离扶着欢颜和瑞珠去了后面的厢房歇脚,走到墙角时就看到迎面过来一人,她一愣才认出来对面剃了头发的少年是赵堇。

“你削发了?”顾若离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说是戴发修行吗,什么时候落发的。

赵堇一眼就认出她来,忙躬身过来行了礼,“七嫂!”又道:“年后落发的,一直洗头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样方便。”

他用轻松的方式将这么重要的事轻描淡写,顾若离却笑不出来蹙眉道:“你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的可能性,何必这么着急呢。”

她在关心他,赵堇心头跳了跳念了几句清心咒,才回话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其实用什么方式活都无所谓。下个月我就要随师父去云游,此事我正要去和七哥说,若能成行对我来说也是极好的经历。”

“嗯。”顾若离见他这样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不是自己的兄弟,她颔首道:“走前来和我们道别,在家里吃顿饭,也当为你践行。”

赵堇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那就打扰七哥七嫂了。”

“无妨。”顾若离和他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她去了后院的厢房,赵堇则去了禅房,他师父正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喝茶下棋,他脱了鞋袜进去坐在对面。

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后院的唱经声传来。

“师父。”过了一会儿赵堇垂着眼眸,道:“徒弟六根还是未净,请师父训斥。”

他师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师父我也未净哪,下山见着好看的花,看见美的衣服,遇见风情的女子都会多看一眼…可那又如何呢,我等也是人,是人自有七情六欲。徒儿,这世间很多的路,也存着太多的美,你我只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而已,选择了此路却不代表你要抛弃所有,那么遁入空门的意义又在哪里。”

“看到美人会欣赏,尝到美食会嗟叹,这是本性。只要在正途上,随你自在即可。”

赵堇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顾若离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从第一眼至今她在他的眼里都是特别的,但凡见到她,他的心就不会再受他的控制。

或许,或许有一天他再见到她而能自控自如,那么他的修行也就成了吧。

赵堇轻笑行了礼无声的退了出去,在前院找到了赵勋,将他想要去云游的事说了,赵勋根本没有想要将他困在京城的意思,便道:“若盘缠太紧就去和你七嫂取。”

“是。”赵堇回道:“方才也碰见七嫂,他邀我走前去府中用膳。”

赵勋点了点头,道:“你七嫂觉得你一人太孤苦,你不要辜负了她的好意。”

“是!”赵堇垂头应是。

赵勋点了点头,那边孙刃在喊他,他便和赵堇道:“你也去忙吧,有什么难处便来找我们,能帮的自然会帮你。”又道:“不必时时将自己当做逆贼,无人给你定罪,自然就不会当你是逆贼。”

“谢谢七哥。”赵堇行了礼目送赵勋离开,他顿了顿去了后面,和师兄们一起给荣王妃唱经,也算是送她一程。

顾若离在厢房遇见了崔岩和齐思敏,两个人从前院过来脸色都不大好,应该是吵架了,她停下来和两人点了点头,崔岩快步过来行了礼,道:“这里打理的人很多,县主快去歇着吧。”

他也是知道顾若离有身孕的事。

“是,就有劳伯爷和夫人了。”顾若离颔首进了门里,齐思敏咧嘴淡淡的笑了笑,和崔岩去了隔壁,门一关上她就沉了脸,冷声道:“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这话又是从什么哪说起。”崔岩觉得她太难缠了,“你不是累了吗,歇着吧,我去前面看看。”

齐思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压着声音质问道:“崔茂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早年间你分明就是喜欢她的。那是以前的事我管不着,可是现在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允许你心里想着别人。”

“胡说什么。”崔岩怕一墙之隔能听得到,压着声音道:“早年她是我的妹妹,我们有仇有恩就是没有男女之情,你若想的这么龌蹉,那只能代表你就是个龌蹉的人。”

“我龌蹉?”齐思敏气的红了眼睛,“是,她不龌蹉她最圣洁。是啊,这样的女人多惹人爱,是名满大周的大夫,是先帝亲封的县主,现在更开办了书院,要做大周第一个为人师表的女先生,多特别,你怎么能不喜欢呢。”

“闭嘴!”崔岩喝道:“她是不同,不同不是因为她多出色,而是因为她从来不会说别人的坏话,不会擅自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下定论。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话落,他拂袖出了门。

齐思敏摔两个茶盅,她的嬷嬷上前来劝着道:“夫人您今儿这嘴吵的有些没道理。没来由的您和伯爷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齐思敏哭着擦着眼泪,“凭什么她万人敬仰风生水起,好似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一样。我们非要被她比的那么不堪!”

没有顾若离,她们哪一个不是耀眼的明珠。

“她好是她的事。”嬷嬷笑着道:“您也不差啊。再说,您根本没有必要比,大家都成亲过日子了,这成了亲女人再美也就那么回事。以前啊,是黄金是珠宝,这成了亲后还不都一样是糟糠。”

齐思敏其实也不是多讨厌顾若离,只是因为看到她那么忙碌,那么多的身份,那么的充实后,她再回头来看自己,就觉得自己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在内宅里游走,做一些谁都能做的,毫无意义的事。

“嬷嬷我没事。”齐思敏擦了眼泪,摇头道:“您说的对,我们都是糟糠。”

顾若离在厢房里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去拜了一番就和赵勋一起下山了,赵勋骑马她坐轿子,夫妻两人进城已经快要天黑了。

两个儿子跟着吴孝之在书房里读书,说是读书还不如说是撕书,一地的书皮碎纸,顾若离进门瞧见了,顿时哭笑不得,“先生,您可是读书人,读书人不该将书看的比命重嘛,怎么就舍得让他们撕成这样,太可惜了。”

“书都在老夫的脑子里了。”吴孝之也坐在地上,一头的汗摇着扇子,“这读书想要读的好,得先有兴趣先爱书才行。老夫这是在培养他们爱书呢。”

顾若离和他说不通道理就蹲下来看着两个儿子。

赵含之脸上手上嘴巴上都是墨汁,还有碎纸黏在眼角,除了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上下没一处能看的。

顾引之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上被泼的墨汁,两只肉肉的手就跟乌鸡爪子似的,她拿帕子给两个人擦着脸,道:“这要多少衣服才够你们这么糟蹋的!”

“先生,什么时候下课?”顾若离看着吴孝之,吴孝之忙道:“随时。县主这就带走吧。”

顾若离就喊了乳娘进来,将两个小家伙抱走,回去一桶水都洗不干净,楞了换了两回水才两个小不点收拾出原来的样子。

“明儿他们再跟着先生去上课,您就找一点旧衣服帮他们套在外头。”顾若离道:“要不然,这好衣服才穿一回就不能要了,太可惜了。”

韩妈妈应是,让几个丫头找了几件赵勋的旧衣服出来改改。

“墨汁吃不得。”顾若离捏着赵含之的小鼻子,“你要玩可以,但是不能塞嘴巴里,也不能塞弟弟嘴巴里听到没有。”

赵含之原本笑着的,可看她一脸严肃也收了笑容,点着头,喊道:“娘。”撒着娇。

“撒娇也没有用。”顾若离给他梳头,“再让娘看到,我就打你的屁股!”

赵含之就斜着眼睛看着顾引之,一副娘为什么只骂我不骂他的样子,就故意拿脚踢弟弟,顾引之扫了他一眼趴在桌子上接着打盹儿。

顾若离瞧见了就拍赵含之的小脚,“给我老实点,他没有惹你,你逗他做什么。”

“爹…”他的小嘴一咧就哭了起来,一副顾若离欺负他的样子,赵勋从门口进来,赵含之就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过去抱着老子的大腿,“爹,爹。”的喊着。

似乎是在告状,可惜年纪太小说不出来。

“怎么了。”赵勋也不管儿子看着顾若离,她就将事情说了一遍,“玩就玩了,居然还吃墨汁,还将墨汁故意往弟弟嘴巴里塞,你说说该不该训。”

赵含之哭的地动山摇的。

“行了。”赵勋低头看着儿子,道:“去和弟弟道歉,说你错了。”

赵含之的哭声戛然而止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老子,好像在说我这半天白哭了,他根本就不护着他。

“去。”赵勋眉头一拧,立刻就显得很凶,赵含之瑟缩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瞌睡的顾引之,撅着嘴屁股一扭一扭的过去了,敷衍的拉着弟弟袖子摇了摇,又头一拧蹬蹬的跑过来邀功。

好像在说,你看我已经道歉了。

“这样不行。”赵勋看着他,“等弟弟抱你了,你才算道歉成功了。”

赵含之又回头看顾引之,想了想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顾引之,顾引之被他冷不丁的一撞两个人就一起朝后栽了过去,幸好赵勋手快三两步上来,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提溜起来。

顾引之还好,淡然的下地又爬凳子上坐着,赵含之知道自己错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去面壁。”顾若离指着墙,“等你知道错了再回来。”

赵勋将他放下来,他就一边嚎着一边站墙边,靠着墙眼泪鼻涕糊着一脸,那样子说不出的委屈。

“饿不饿。”顾若离不再管他,而是看着老二,“娘给你找吃的来好不好?”

顾引之点了点头,目送顾若离出了门,他又回头看看赵勋,见赵勋已经躺在软榻上养精神了,房间里没人瞧见,他就悄摸的下来走过去拉了拉哥哥的手,拿袖子给他擦眼泪。

赵含之哭的更凶。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叽叽咕咕的赵勋是没有听懂,但是余光中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的样子,让他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

外面的脚步声传来,顾引之立刻扭着头极快的跑回去,又坐回凳子上偷眼看了赵勋,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行为,这才松了口气,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顾若离拿了糕点摆在桌子上,自己坐下来看着赵含之,那小家伙见自己娘看他,顿时讨好的咧嘴笑着跑过来,站在她面前眨巴着眼睛,拍着肚子,“娘,饿!”

顾若离忍了半天才忍住了笑意,板着脸问道:“知道错了没有?”